天下归秦——给自己挖坑
赵惠文王平安归来，并且是昂首归来。回想宴会上的一幕幕，真是想想都怕。
“蔺相如，牛！”赵惠文王亲自在朝廷上讲述了整个过程，对蔺相如赞不绝口，当即任命蔺相如为上卿，协助奉阳君李兑管理国家。
有一个人很不服气。谁？将军廉颇。
“他大爷的，我人头系在裤腰上攻城野战，这才拼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蔺相如干了什么？不就是靠着嘴皮子说了几句话吗？竟然排名在我前面了！不行，下次遇上他，我要当众羞辱他！”廉颇发了脾气，公开这样表示。
实际上，很多人都不服气。
蔺相如当然听说了，不过他很低调，甚至让人觉得很胆怯。他总是设法避开廉颇，可能碰上廉颇的场合他甚至不惜假装生病也不去参加，如果实在避不开，就尽量不发言。如果路上遇上廉颇，就急忙让自己的御者拐到一边去，待廉颇的车过去之后再走。
渐渐地，蔺相如的门客们都无法忍受了，跟着这么一个怂包混，能有什么前途？
“主公，我不干了。”这一天，御者要求辞职。
“为什么？”蔺相如问。
“我之所以放着那么多高薪的活不做而当您的御者，是因为听说您智勇双全，我想跟您学点东西，今后也能上进。可是看您这副样子，躲廉颇像老鼠躲猫一样，我们都替您丢人。所以，我不干了。”御者说话也不客气，因为他认定了蔺相如是个怂包，不值得敬畏。
对于御者的话，蔺相如并不意外，所以他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
“我问你，你觉得秦王和廉颇将军谁更可怕？”蔺相如问。
“当然是秦王。”
“我两次当众斥责秦王，羞辱他的大臣，冒犯秦王，随时可能酷刑加身，五马分尸。可是得罪了廉颇将军呢，顶多羞辱我几句。我连秦王都不怕，难道我会怕廉颇将军吗？”
“是哦，这世上敢像主公这样对抗秦王的，好像还没有第二个啊！”
“我之所以刻意避开廉颇将军，是因为我知道现在秦国之所以还不敢侵犯赵国，就是因为忌惮我们两人。如果我们之间内讧，自相残杀，互不买账，秦国人随时可能杀过来。所以，我这样做是为了国家利益，而不是为了个人之间争个高低。”蔺相如一番话，令御者茅塞顿开。
蔺相如和御者的对话很快传了出去，一直传到廉颇的耳朵里。
“他大爷的，我就是个混球啊！”廉颇羞愧难当，对着镜子骂了自己一个晚上。
第二天，廉颇亲自上门，光着上身，背着荆条，跪见蔺相如，请求蔺相如用荆条抽自己。
“我真是太不要脸了，真不知道将军这样宽厚啊！”廉颇老泪纵横，痛心疾首。
蔺相如急忙将廉颇扶了起来，两人从此结为刎颈之交。
这段故事，就是著名的“将相和”。“负荆请罪”这个成语出自这里。
七
渑池会之后不久，世界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齐国复国了。
对赵国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一个超级强大的燕国不复存在了，实力平平的那个燕国又回来了。
世界格局瞬息万变，短短几年时间，燕国、齐国和楚国都经历了惊天巨变。在这样的形势下，赵国应当怎样应对？
其实，无论怎样应对，最终的敌人都是秦国。所以，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联合齐魏韩楚燕，共同对抗秦国；第二，联合秦国占领齐魏韩燕的土地，壮大自己，对抗秦国。
两条路。两条截然相反的路。
赵惠文王召集几个重要大臣商量，结果李兑赞成第二条路，蔺相如、廉颇赞成第一条路。平原君摇摆不定，不过鉴于他是魏国的女婿，更倾向于第一条路。
赵惠文王赞成李兑的意见，因为他没有信心面对秦国。
既然大政方略已经确定，自然就需要行动。
于是，廉颇领军分别攻打齐国和魏国，占领了齐国的几和魏国的防陵、安阳。
李兑死了。
魏国使者芒卯来到。
“魏国使者芒卯拜见齐王。”芒卯见到赵惠文王，第一句话就这样说。
“走错地方了吧？”赵惠文王很不高兴，到了赵国，竟然说拜见齐王，这什么意思？
“没有，我就是来拜见齐王的。”芒卯脸不变色地说。芒卯什么人？战国时期著名哲学家，能言善辩随机应变的人。
“玩笑开大了吧？”
“没有开玩笑。”芒卯笑了笑，接着说，“当初，齐湣王得罪了燕国，得罪了魏国，得罪了赵国，结果呢？秦国、燕国、魏国、赵国、韩国联合灭了齐国。如今大王您北面与燕国为敌，东面与齐国为敌，南面与魏国为敌，若是此时秦国联合这三个国家来攻打赵国，再加上韩国跟随，大王您的下场跟齐湣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芒卯一番话，说得赵惠文王头皮发凉。
是啊，六国联合攻打秦国没把握获胜，可是秦国率领四个国家攻打任何一个国家，基本上都是灭顶之灾啊！赵国强大到了能够同时对抗秦魏齐韩燕的地步吗？
“实不相瞒，秦国虎狼之国贪得无厌，蚕食魏国和韩国多年，魏韩两国早已经看清楚了。当下，魏国与齐国已经结盟，共同对付秦国。当此之时，赵国不与我们守望相助，反而攻伐我两国，这不是同归于尽的节奏吗？”芒卯说到这里，再看赵惠文王，赵惠文王已经是一头的冷汗。
平原君、蔺相如等人此时也在一旁，纷纷点头。
“大王，芒卯先生说得对，共同对付秦国才是正路。”蔺相如发言。平原君、廉颇等人纷纷附和。
原本就只有李兑主张攻伐齐魏，如今李兑死了，大家一边倒赞成联合齐魏对抗秦国，赵惠文王也只能赞成了。
国际形势真是瞬息万变。
“大王，芒卯有一计，可以破秦。”芒卯压低了声音。原来，他还是来献计的。
两个月后，赵国和魏国包围了韩国华阳(今河南省郑州市管城回族区)。
为什么赵魏要联合攻打韩国？因为韩国死硬投靠秦国，不肯加入赵魏齐的反秦联盟。
两国联军一共十五万人，魏军十三万，基本上是倾国出动，芒卯为主将。赵军两万，人数虽少，但都是精锐，大将贾偃领军。
韩军守城四万人，也都是精锐。
韩军自然不敢与赵魏联军对抗，急忙派人前往秦国求救。
此时，白起还在楚国未归，魏冉在秦国坐镇，手下大将只有客卿胡阳。
“这个……你们三晋内斗，我们不好出兵啊！我们秦国一向不干预别国内政，是吧？我们一向坚持以和平手段解决冲突。”魏冉玩起了外交语言，不肯出兵。
之所以不肯出兵，主要是因为魏冉没动力，其次则是主力不在，自己也不想动窝。
总之，秦国不肯救。
秦国不救，韩国使者就络绎不绝来求救。
转眼间半年过去，韩国华阳还没有丢，使者倒是来了好几十拨。
“你说这三晋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都混成这样了，还自相残杀，缺心眼啊？”魏冉常常这样感慨。这一天又打发了一拨韩国使者，魏冉猛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三晋一向很狡猾啊，怎么突然缺心眼了呢？”魏冉赶紧派人找来秦国间谍，一问才知道半年以来赵魏联军根本就没有攻打过华阳城。
“难道……这是三晋给我们挖了个坑？”有了这样的念头，魏冉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
“奶奶个怂，好悬哪！不过既然被老子看穿了，那你们就自己挖坑埋自己吧！”魏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立即派人前往楚国传令白起。
转眼又是一个月，这一天，韩国派来的使者到了。使者是谁？田苓，跟魏冉老相识，两人也算是朋友。
“哟，怎么田先生来了？”魏冉很热情地说。
“唉，情况紧急啊，秦国再不救的话，韩国就只能投降了，然后跟着赵魏齐对抗秦国了。”田苓说得很可怜的样子。
“那什么，田先生亲自出马，魏冉怎么敢拒绝呢？这样吧，明天咱们去见秦王，今天我就派胡阳出兵。”魏冉说，似乎卖了田苓天大的面子。
魏冉说到做到，客卿胡阳当晚率军五万出征。
八
芒卯很得意，秦国果然上钩了。
“战争，比的就是耐心。”芒卯说。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芒卯当初给赵惠文王的建议是这样的：赵魏韩三家秘密结盟，随后赵魏联军假装攻打韩国华阳，韩国向秦国求救，秦国一定出兵来救。交战当日，魏军正面迎敌，韩军从后方突然袭击秦军，赵军从侧翼突击。这样，三国联军聚歼秦军主力。之后，向秦国挺进，目标至少是夺回韩国和魏国失去的土地。
现在，秦军要来了。坑挖好了。很大的坑，秦国人眼看就要跳进去了。
按着估算的日期，秦军还有五天才能赶到。
白起并没有回到关中，而是一路向北，直扑华阳，一路低调隐秘。
秦军离华阳五十里下寨，白起下令准备半夜出发。
当天半夜，秦军放弃辎重，轻装行军。出发前，白起传下号令：行走的人头就在前面，收割的季节已经来到，在楚国的遗憾我们要在韩国弥补回来。
秦军士兵想起行走的人头就兴奋，因此脚步分外轻快。
天亮时分，秦军来到了魏军大营。
魏军大营营门大开，主帅芒卯正在营门，他准备再去考察一下战场。突然，他发现前面尘土大起，人声马声鼎沸。
“怎么回事？”芒卯大吃一惊，没等他想明白，秦军已经到了近前，大旗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白起”字样。
“我的娘啊！”芒卯吓得脸色煞白，秦军突然袭击，而且来的不是胡阳，而是白起。
秦军的叫杀声越来越近，从声音里就能听出他们对于杀人的渴望。芒卯看不清他们的眼睛，但是他能感受到秦军士兵眼里冒出的杀气。
此时的秦军士兵已经看到了魏军士兵，看到了他们渴望已久的行走的人头。白起没有下令列阵，他知道现在他已经无法阻止秦军士兵的步伐，他要的也正是这种身不由己前去收割人头的冲动。事实上，他原本就是要突然袭击魏军。
芒卯怪叫一声，调转车头，没命地跑了。
完全没有准备的魏军被秦军攻进了大营。
“这么多人头，爽死了。”秦军士兵瞪大了猩红的眼睛，收获的季节终于到了。
又是一场屠杀，十三万魏军主力全军覆没。
华阳城内的韩军完全没有时间去决定是否援助魏军，他们只是目瞪口呆地看完了一场屠杀。之后，他们只好假装开城门欢迎秦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保住自己的人头。
赵军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贾偃原本是准备夹击秦军的，可是现在当他们看到秦军的时候，秦军士兵的腰里已经挂满了魏军士兵的人头。
十万秦军在歼灭魏军之后，转过头来收拾赵军了。
两万赵军当然不是十万秦军的对手，逃走是唯一的办法。可是秦军紧追不舍，他们太渴望行走的人头了。
慌不择路的赵军逃到了河边，前面是大河，后面是凶神恶煞的秦军士兵。
“跳河。”贾偃下令，之后第一个跳了下去。
贾偃不会游泳。北方士兵很少有人会游泳。
所以，贾偃沉到了水底。
与其被秦军士兵砍掉人头挂在腰上，不如被淹死，至少还是个全尸。贾偃一定是这么想的，赵军士兵也都是这么想的。
赵军士兵前赴后继一般跳进河中，两万赵军，除了少数动作慢的被秦军杀死之外，其余全部淹死在河中。
华阳一战，秦军全歼赵魏联军。魏军主将芒卯不知去向，赵军主将贾偃淹死。
五天之后，胡阳率领的秦军来到。令白起大吃一惊的是，魏冉竟然也来了。
魏冉为什么要来？因为魏冉知道白起杀气太重，担心他大开杀戒，杀人过多。另一方面，魏冉也有些担心白起军力太盛会失去控制。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是见到漫山遍野没有人头的尸体时，魏冉还是感到有些恶心。
“将军在外征战三年，劳苦功高，回咸阳休整吧。”魏冉下令。以现在这个状况，如果让白起继续杀下去，估计韩国和魏国就都被他灭了。
白起心有不甘，但是不敢违抗魏冉军令，只得率领自己的部队回咸阳休整。
“胡将军，进讨大梁。”魏冉下令。既然出来了一趟，不弄点东西回去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命令胡阳领军，攻打大梁。
“给我挖坑？哼。”
魏安釐王现在是欲哭无泪，原本是给秦国人挖了个坑，如今却被秦国人从后一脚把自己给踹下去了。如今，秦国人不依不饶直捣老巢，这可怎么办？
没办法，魏国只得迅速派人前往各国求救。还好，现在各国都看清楚了形势，都毫不犹豫答应出兵相救。
最有意思的是韩国，当初韩国和魏国唱双簧给秦国挖坑，结果魏国被踹到坑里去了，韩国毫发无伤。如今大梁被围，韩国怎么办？
“左右是个死，要死一起死。”别说，韩釐王还挺仗义，当下派大将暴鸢率军十万救援大梁。
这下啥也不用说了，等于直接承认当初是韩魏赵三家联合给秦国人挖坑了。
暴鸢率领的韩军与秦军在大梁城外交手，结果韩军损失了四万颗人头，这还是魏冉手下留情。暴鸢逃得性命，率领残军躲进了魏国的开封，死守不出。
魏安釐王现在基本上绝望了，韩军如此不堪一击，其他国家的军队估计也差不多，基本上没指望了。
于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割地求和了。问题是，割多少地才能让秦国人退兵呢？
大将段干崇建议割让南阳。
“南阳？咱们就那块地值点钱了，难道也要送出去？”魏安釐王当即反对。
“大王说得没错，可是除了南阳，还有哪里能拿得出手？”段干崇反问。
魏安釐王想想也是，现在这既不是打发叫花子，也不是扶贫，也不是友情馈赠，也不是互助互利，这是给强盗的买命钱。不是你想给什么就给什么，而是人家想要什么你就要给人家什么。
“大王，让我去见魏冉吧，我保证以最小的代价让秦国撤军。”大夫须贾主动请缨。
现在还有人主动请缨，魏安釐王当然同意。
须贾来到秦营，见到了魏冉。总的来说，魏冉还是大家比较愿意打交道的人，他属于强盗里的斯文人，还能跟你坐下来谈一谈。如果换成杀人狂白起，谁也不敢去了。
“丞相，现在魏国的公卿们都劝魏王不要割地求和，为什么呢？因为当年赵国首都邯郸被魏国占领了，可是赵国就是不割地求和，后来赵国又夺回了邯郸。可是什么宋国啊中山啊就喜欢割地求和，结果都被灭了。所以，坚守就有希望，割地求和等于找死。既然魏国坚决不割地求和，就会死守大梁。据我所知，魏王征集了全国三十万人守城，城中粮草够用十年。所以，最终您恐怕只能空手而归。而您一旦撤军，魏王必定攻取您的封地陶，到时候您可就鸡飞蛋打了。而且，我听说赵国、齐国、燕国和楚国的援军很快就到。所以，我建议您见好就收，象征性地让魏国献几座城池，就撤军算了。”须贾一通忽悠，可是到最后依然回到割地求和的路数上。
没办法，实力不足，底气就不足。
“嗯，先生说得有理。既然这样，我也不敢多要，我只要一座城池，给了，立即撤军。”魏冉一副被忽悠的架势，看上去蛮真诚。
“哪座城池？”
“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