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逼上秦国
每个人都以为当王是很爽的事情,但实际上往往并不是这样。
如果一个王只满足于当个种马,当个天下头号大流氓,整天在后宫搞女人的话,他当然会很爽,但是能活多久就是个问题了,要么爽死,要么稀里糊涂被人弄死。
但是如果一个王想要干点什么,那就会发现其实并不容易。中国的王其实就像中国象棋里的帅,实际上的活动范围很小,整天围在身边的就是一帮女人和一帮因为变性而变态的太监们,那种感觉不会比一群苍蝇围着你嗡嗡嗡更好。后宫基本上就是他的活动范围,说难听点就是个豪华性监狱。
王想要了解外面的事情,大小太监是主要来源,可是他们比较变态,关心的事情与常人不同。那么,更重要的事情,就需要大臣们来提供信息了。
如果大臣们忠诚而且勤奋,那么王知道的就比较多。可是如果大臣们故意要欺瞒王,那么王就是一个典型的傻帽了。更糟糕的是,如果有一个一手遮天的大臣,那么王基本上就是个超级大傻帽,他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个大臣希望他知道的,这个大臣不希望他知道的,他就绝对不会知道。
秦昭王就是个超级大傻帽。魏冉和他的手下把持一切,秦昭王能知道的非常有限,而且是不是假消息也未可知。
秦昭王隐隐地感觉到这一点,所以几次罢免魏冉,但是每次都要把魏冉请回来。
魏冉为了防止秦昭王找人来对付自己,一方面采取措施严防六国人士进入秦国接近秦昭王,另一方面时不时给秦昭王打预防针:“大王千万别相信六国说客的话,他们没什么好东西,都是来祸乱秦国的。”
秦昭王将信将疑,不过,他也常常派自己身边的近侍出使各国,好带点信息回来。
十一
这一天,秦昭王派谒者王稽前往魏国大梁出使。谒者是什么?就是秦昭王身边负责传达的近侍,是秦昭王的亲信。出使魏国干什么?其实没什么正事,就是去转转,回来把所见所闻给秦昭王讲讲。
王稽来到大梁,见了魏王,大致也没什么正经事,总之很快完成了任务,随后就留在大梁游玩。不过作为一个太监,游玩的兴趣也没多大,基本上就是东看看西看看,好回去给秦昭王讲。
这不是王稽第一次来,基本上两三年就来一趟,每次来都是自己转悠,可是这一次魏国竟然给王稽派了一个导游,这让王稽感觉有些贴心。
导游很尽责很热情也很卖力,而且很能说,天南海北治国理政样样都行,让王稽对他刮目相看。
“人才啊!”王稽暗想。这个时候他想起秦昭王派他来的时候说的话:有贤能的人的话就带回来。
王稽当然知道魏冉在极力阻止六国人才进入秦国,因此此前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带人回去,他不敢公开得罪魏冉。不过这一次,他觉得应该报效一下秦昭王了。
“先生,有没有认识什么贤能的人啊,我想带回秦国去。”王稽问。只要导游自我推荐,他就准备带导游走了。
“别说,还真有,我们家隔壁老张就是个大号人才。”导游想了想说。
“比你怎么样?”
“我给他端洗脚水都不够格。”
“真的?赶快帮我找来。”
隔壁老张来了,看上去倒也很有智慧的样子,只不过掉了半颗门牙,看上去有点滑稽。不过,王稽和他一聊,发现此人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好,先生跟我回秦国吧。”王稽当机立断,发出邀请。
隔壁老张是谁?
就是张禄,也就是范雎。
导游是谁?郑安平。
原来,这几年张禄一直在策划去秦国,可是听说魏冉阻止六国说客进入秦国,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说不定就把命搭进去了。不过张禄在须贾门下的时候知道,每年秦昭王都会派人来出使,隐含的目的就是要招引些有才华的人过去,好对抗魏冉。
这一次,张禄打探到王稽来了,于是让郑安平假装成魏国派的导游去接近王稽,伺机推荐自己。结果,一切都在掌握中,如今顺利地搭上了王稽的车。
张禄决定跟王稽走了,他不喜欢秦国,可是这是他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我纯粹是被逼无奈啊!”张禄既高兴又悲哀。前去秦国,就意味着今后要与祖国为敌了。
张禄跟王稽走了,郑安平则留在了大梁,他也不喜欢秦国。
当然,张禄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王稽走,他在半路上了王稽的车,躲在车里不敢冒头,直到进了秦国地界,才敢出来透几口气。
可是,刚透了几口气,就又不得不躲进车里去了。
迎面远远地扬起尘土,车队来了。什么车队?
“看旗号,应该是丞相巡县来了。”王稽告诉张禄,所谓行县,就是到各县巡视,“说来也奇怪,每次出使回来,都遇上丞相巡县。”
“每次都要问您带人回来没有,是吗?”张禄问。
“哎,对啊,你怎么知道?”王稽有点惊奇。
“因为他要防您带人哪!”
“对啊!”王稽恍然大悟,急忙说,“那你躲在车里别出来。”
张禄点头微笑,这也是他的意思。
不久,魏冉的车队到了。
魏冉是个细心的人,每次秦昭王派人出使,他都会计算着回来的时间,然后以各种借口拦截查问。如果有人私带了六国的人回来,不问男女老幼,轻者立即驱逐出境,重者找个罪名就地处决。
这一次,魏冉亲自来了,一来是最近秦昭王对自己似乎越来越不满意,二来王稽是秦昭王身边的人,派别人来怕不好使。
魏冉来到,王稽自然要下车迎候,张禄则躲在车里不敢动。
魏冉也下了车,说几句类似“辛苦”之类的废话,然后话入正题。
“怎样,东边有什么变化没有?”魏冉问。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他们还能变到哪里去?一切都在丞相的掌控之中。”王稽陪着笑说。
“嗯,那有没有带什么人回来啊?”魏冉半笑不笑地问。
“咳,有什么好带的,你看我,连鸡鸡都没了,还能带什么人?”王稽故意假装会错意。
“哈哈!那就好,六国的那些说客,没什么用,只能添乱,别带他们啊!”魏冉再三叮嘱,看看似乎没有什么可疑,与王稽告辞走了。
眼看着魏冉的人马走远了,王稽才上车。
“张先生,现在没问题了吧?”王稽得意地说。
“错了,现在问题更大啊!魏冉这个人很聪明,只是反应不算太快。我刚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怀疑,所以,他一定会派人回来搜您的车。”
“啊!那怎么办?”
“这样,我下车步行,您的车队在前面慢慢走,等魏冉的人来搜过车后,我追上您就是。”
王稽有点半信半疑,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让张禄下了车,自己的车队慢悠悠地赶路。
走出去不到十里路,后面两乘快车追了上来,一看,果然是丞相府的车。
“不好意思,丞相说了,近日有六国刺客进入秦国,所以从六国来的车都要搜查,希望您配合。”魏冉的人找了这么个借口。
“啊,请吧!”王稽跳下车来,让他们搜。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搜到,于是魏冉的人放心地走了。
现在,王稽对范雎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相信,张禄就是秦王想找的人。
等不多时,张禄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上了王稽的车,一路奔驰,来到了咸阳。
十二
王稽向秦昭王复命,又讲了些沿途见闻,见秦昭王高兴,于是说到了张禄。
“大王,这次我在魏国见到了一个贤能之人,名叫张禄,能言善辩思路清晰,他说‘秦国现在危如累卵,我去了就能转危为安’。他的策略一时我也说不清楚,所以就把他给带到秦国来了,大王有没有兴趣见见?”王稽这么吹嘘张禄,倒也尽心尽力。
可是王稽欠考虑的是,在魏冉多年的忽悠下,秦昭王对六国的说客没什么好印象,所以一开始挺有兴趣,等到王稽说“能言善辩”的时候,兴趣就几乎打消了。再加上王稽引用张禄的话说得有点满,秦昭王感觉此人就是个大忽悠。
“嗯,既然来了,先给他安排个地方住下吧。”秦昭王不咸不淡地说。
见秦昭王兴致不高,王稽不敢再为张禄鼓吹了。
“大王,那不如这样,就让他住在王稽家里吧,省得动用公帑。”王稽说。之所以这样说,倒不是真的要为秦昭王省钱,而是担心自己私带张禄并且推荐给秦昭王这事情会传到魏冉耳朵里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如让张禄住在自己家中,保密性好。就算被魏冉知道了,也能说是来投奔自己的大表哥。
“好吧。”秦昭王没想那么多,同意了。
第一次举荐失败,张禄倒并不失望,反而安慰王稽:世界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成功的?
张禄就住在王稽家里,尽量不出门,对其他人则说自己是王稽的远房大表哥,在魏国做生意破产了前来投奔表弟。王稽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免得别人说闲话。
张禄当然也没闲着,通过王稽了解秦国朝野每天发生的事,然后进行分析研判。结果王稽越来越发现,张禄确实是个高人。
转眼一年过去。
这一天,秦国客卿赵灶率领秦军越过韩国和魏国,攻打齐国的纲、寿两地,准备在攻占两地之后,并入陶地封给魏冉。
“机会来了。”张禄对王稽说。
“什么机会?”
“魏冉的贪婪已经超过了限度,秦王会迫切希望有人帮他对付魏冉。”张禄说。
“你怎么知道?”
“大数据啊!大数据知道不?”张禄说。当然,那时候没有大数据的说法,不过张禄引用了很多数据进行分析。
当晚,张禄奋笔疾书,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信,托王稽第二天交给秦昭王。
信顺利交到了秦昭王手中,信是这样写的(原文不录,直接上白话文):
我听说圣明的君主管理国家,有功劳的不可以不给奖赏,有才能的不可以不授官职,劳苦大的俸禄多,功绩多的爵位高,能管众多事务的官职大。所以,没有才能的不敢担任官职,有才能的也不会被埋没。假使您认为我的话可用,希望您推行并进一步使这种主张得以实现;如果您认为我的话不可用,那么长久留我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俗话说:“庸碌的君主奖赏他宠爱的人而惩罚他厌恶的人;圣明的君主就不这样,奖赏一定施给有功的人,刑罚一定判在有罪人身上。”如今我的胸膛耐不住铡刀和砧板,我的腰也承受不了小斧和大斧,我怎么敢用毫无根据疑惑不定的主张来试探大王呢?即使您认为我是个微贱的人而加以轻蔑,难道就不重视推荐我的人对您的担保吗?
况且我听说周室有砥砨,宋国有结绿,魏国有县藜,楚国有和氏璧,这四件宝玉产于土中,而著名的工匠却误认为是石头,但它们终究成为天下的名贵器物。既然如此,那么圣明君主所抛弃的人,难道就不能使国家强大吗?
我听说善于中饱私囊的大夫,是从国家渔利;善于使一国富足的诸侯,是从其他诸侯国中攫取。而天下有了圣明的君主,诸侯就不能独自豪富,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会削弱诸侯的力量。高明的医生能知道病人的生死,圣明的君主能洞察国事的成败,认为于国家有利的就实行,有害的就舍弃,有疑惑的就稍加试验,即使舜和禹死而复生,也不能改变这种方略。要说的至深话语,我不敢写在书信上,一些浅显的话又不值得您一听。想来是我愚笨而不符合大王的心意吧?还是推荐我的人人贱言微而不值得听信呢?如果不是这样,我希望大王您在游玩之余能抽出一点空闲时间,让我拜见您一次。如果有一句话是废话,大王您就杀了我吧!
秦昭王看完信后,半天没有说话。这封信当然有很多废话,但是指向却非常清晰,那就是魏冉。信中所说的中饱私囊的大夫不就是魏冉吗?显然,这个张禄是要帮助自己对付魏冉。他有什么办法吗?他不敢写出来的至深话语又是什么呢?
秦昭王很感兴趣。
“明天此时,用传车接张禄先生入宫见我。”秦昭王向王稽下令。什么是传车?就是宫里派出去专门接人来见秦王的车,规格一等。没等王稽回答,秦昭王加了一句话:“慢着,在离宫。”
王稽知道,机会是真的来了。
张禄大致收拾了一下,依然是平时的衣服,不过干净整齐。
传车来到,王稽亲自押车。张禄上了车,一路无话。
车出了咸阳城,直奔离宫而去。所谓离宫,就是秦王在城外休闲的宫室。有时候秦王在后宫待腻了,就到离宫来清静散心。为什么要选择在离宫?因为秦昭王知道后宫布满耳目,一旦张禄进宫,立刻就会有人去报告魏冉。而在离宫,自己可以只带贴身亲随,保密度要高得多。
传车直接进了离宫,张禄下车。
“看,左边这个小巷叫永巷,秦王会从另一个门进宫,经过永巷进入宫室,然后派人召你。现在,咱们先靠边站着。”王稽悄悄对张禄说。
正说着,一阵喧哗。
“秦王来了。”王稽说,然后毕恭毕敬贴墙站着。
秦王来了?张禄难免一阵激动。
“可以激动,可以感动,但是不能冲动。”张禄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是猛然地,他的头脑却告诉他另一句话,“大成功来自大冲动。”
想到这里,张禄决定冲动一次。
张禄突然冲了出去,直奔永巷。
“张禄先生!张禄先生!”王稽吓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动,只在原地压着嗓子喊。
张禄没有理他,直接冲到了永巷。这个时候,秦昭王已经在卫士和随从们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张禄就站在巷子的中央,毫无畏惧地注视着对面来的一群人。
开路的内侍已经来到了张禄面前,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以及想干什么。他不管这些,他要管的只有一件事:让他滚开。
“快滚开!”内侍恶狠狠地说。
张禄笑了笑,动也不动。
“赶快滚,秦王来了。”内侍急了,想要动手,可是看看张禄,又不敢动手。
这个时候,又过来两个内侍,三个内侍互相看一眼,就要动手把张禄拉开。可是没等他们动手,张禄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禄的笑声响彻了整个离宫,他用尽了力气在笑,目的是要引起秦昭王的注意。因为太用力,一个嗝打出来,险些把早上吃的羊汤给喷出来。
三个内侍愣了一愣,略一迟疑。
“秦王?秦国还有秦王?我张禄怎么听说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呢?”张禄大声说道,之后又是哈哈大笑。
秦昭王早就听到了张禄的笑声,他原本有些生气,敢挡自己路的人,真的是活腻了,可是随后听到张禄的话,大为震动,原来此人就是张禄。更重要的是,张禄的话正击中了秦昭王内心的痛点。
三个内侍已经捉住了张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拖走。
“慢着,张禄先生是寡人请来的客人,不得无礼。”秦昭王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