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远交近攻



话说当年秦昭王当上了秦王，母亲芈八子就成了太后，就是宣太后。宣太后在弟弟魏冉的帮助下垂帘听政，掌控秦国，秦昭王那时候还小，事事都要听从宣太后的。

“我也是人哪！”宣太后常常这么说。谁敢说她不是人呢？既然没人敢说，宣太后就开始养面首，走马灯一样换了许多。

玩秦国和中原的男人玩腻了，宣太后决定尝一尝异族的滋味。恰好义渠王来访，宣太后就把他发展成了面首，三来二去的，竟然生了两个儿子，那时候没有DNA鉴定，说是义渠王的，实际上还真不一定。

太后生了两个儿子，满秦国都知道了。秦昭王当然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说起来，那还是自己的弟弟。

宣太后把两个儿子都送去了义渠，实在想的时候，就让义渠王给送来看看。

就靠着这个关系，秦国和义渠的关系一向还可以。不过现在呢，秦昭王决定灭了义渠，向西发展。要灭义渠，有什么好办法呢？秦昭王自己想了一个好办法。

“娘，我要灭了义渠。”秦昭王去找宣太后。

“灭吧。”宣太后说。义渠王是过气的面首了，灭就灭吧。

“那什么，您能不能悄悄地约义渠王来？我们把他们一网打尽，就省事了。”秦昭王说。

“这……这不行。”宣太后有些生气，这不是利用人家的感情吗？

就为这事，秦昭王跟宣太后吵了起来。

后来，隔三差五，秦昭王就去找宣太后。最后宣太后实在拗不过了，咬咬牙答应了秦昭王。

就这样，宣太后派人悄悄给义渠王送了信，说是想他了。义渠王在老情人的召唤下，屁颠屁颠来到咸阳，结果被秦昭王关门打狗，死得不明不白。

随后，秦昭王发兵偷袭义渠，灭掉了义渠，把两个弟弟也都给杀了。

秦国在义渠的地盘上设置了陇西、北地、上郡三个郡。

过去的一年，秦昭王就办了这件事。

十三

秦昭王把张禄请进宫室，两人面对面跪坐着。

“先生，寡人早就应该接受先生的教诲，只是忙于义渠的事情，每天要跟太后商议，抽不出时间。现在，义渠的事情终于解决了，终于可以向先生请教了。咱们就别什么君臣了，就算是宾主吧。”秦昭王客气得令人不敢相信，先向张禄行宾客礼。

张禄急忙还礼。

秦王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别人？侍从们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都出去。”秦昭王下令。

所有人都出去了。

现在，屋子里只有秦昭王和张禄。

秦昭王跪了起来，身子前倾。

“请问先生有什么可以指教寡人的？”秦昭王十分真诚地问。

“唯唯。”张禄就说了这两个字，然后闭了嘴。

张禄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急。对方越急，自己越要假装矜持。

秦昭王等了等，发现张禄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请问先生有什么可以指教寡人的？”秦昭王再次问，不仅真诚，还有些渴望。

“唯唯。”张禄又说了这两个字，然后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昭王看上去更加渴望。你越是不肯说，他就越是想听。

“难道先生嫌我愚笨，不屑于教导我？”秦昭王的语气似乎更加渴望，也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俗话说，事不过三。

如果张禄再说“唯唯”，会发生什么？秦昭王更恭敬？立即送客？还是马上翻脸？

总之，要开始进入主题了。

“大王，张禄怎么敢呢？当年姜太公见周文王，先栖身为渔父，垂钓于渭水之滨，是因为自知与文王交情疏浅。及至同载而归，拜为太师，才肯言及深意。其后，文王得到姜太公的帮助，最终得以取得天下。假使文王疏远姜太公，不与他深入交流，那是文王无天子之德，而文王、武王难与之共建王业。”张禄先来了一段铺垫，把秦昭王往周文王的高度上靠，自己也顺便跟姜太公沾点边。通常，这也是成功说客的通用打法。

秦昭王点点头，表示同意。

“张禄是个羁旅之人，背井离乡来到秦国，跟大王素不相识，可是要陈说的都是秦国君臣之间的利害、大王骨肉至亲之间的关系，虽然愿效愚忠，可是却不知道大王内心的真实想法，因此大王问了三次，我也迟疑不敢回答。”说到这里，张禄顿了一顿，看看秦昭王，意思很明显：我和您关系疏远，却要说与您关系亲近的人的事情，所谓疏不间亲，到时候一句话没说好，岂不是就大大地得罪了您？

“先生尽管说。”秦昭王笑笑说，让张禄放心下来。

“大王，我今天倒不是因为怕死而不敢说，就算今天说了，明天被大王处死，我也在所不辞。只要大王信任我，听我的建议，对秦国有好处，那么我就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就算发癫发狂，沿街乞讨，也不会感觉到耻辱了。可是，我怕什么呢？我只怕天下人看见我尽忠而死，从此没人敢对大王您说实话，没有人愿意来为大王您效力啊！人固有一死，三皇五帝那么伟大，不也要死？商汤、文王那样的圣王，不也要死？春秋五霸那么有能力，不也要死？乌获、任鄙那么力大无穷，不也要死？成荆、孟贲、庆忌、夏育那么勇猛，不也要死？死嘛，人人都逃不掉的。既然总会死，那么如果我的死有益于秦国，这不是很光荣很伟大的事吗？我又怕什么呢？想当年，伍子胥出昭关一夜白头，像做贼一样夜行昼伏，到吴国乞讨为生，可是最终帮助吴国强大。如果张禄能够像伍子胥一样为大王出谋划策，让秦国更加强大，那张禄就算被打进死牢，终身不见太阳，也心甘情愿。更早一些，箕子、接舆把自己弄得像个乞丐疯子，可是对国家没有什么好处，假使张禄也不得不像他们一样乞讨装疯，却可以对大王有所帮助的话，值了，那是我的巨大荣幸啊！”张禄这一番话，慷慨而悲壮。乍听上去，只要对秦王有帮助，自己就不怕死，不怕终身监禁，不怕乞讨装疯。其实，这些正是他所害怕的，在这里先说出来，当然是要先免除这方面的担忧，获得安全的保障。

张禄的担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秦国的残暴世人共知。在六国君主面前说错一句话，最多是被送客。可是如果惹得秦王不高兴，那后果就真是不敢想象了，就算杀你，也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先生放心，不管先生说什么，都来去自由，寡人绝不为难，还有好礼相送。”秦昭王心说你这人好啰唆，不过当即作了承诺，保证张禄的人身安全。

到了这个时候，张禄才确认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大王虽然名义上是秦国的王，可是上面有太后干预，下面有奸臣欺瞒，大王身居于宫中，周围都是太监女人，完全两眼一抹黑，如果没有高人指点，那就是一辈子迷惑，无法识破奸臣的蒙蔽。说得严重一点，祖宗留下的社稷会被人夺走；说得轻一点，大王自己的生命会有危险。这，就是我最害怕发生的事情了。相比于大王的危难，我的荣辱生死真的算不了什么，就算我被冤死，只要秦国能够走上正轨，我死也瞑目。”

话有些啰唆，但是已经点到了正题。什么正题？太后和魏冉。

秦昭王一直想有自己的人来对付太后和魏冉，可是从来没有人敢说太后和魏冉一个字的坏话，就算是在背后也没有。所以，秦昭王一直无法找到这样的人，如今，张禄竟然说得这样直白，这不是准备豁出命去跟自己对付太后和魏冉吗？这样的人，能不亲近吗？

“张禄先生，秦国穷乡僻壤，寡人也没什么见识，如今得到先生的教诲，寡人真是三生有幸，也说明上天没有抛弃寡人和秦国啊！先生千万不要这样说，自此以后，事无大小，不论涉及太后，还是涉及大臣，希望先生都能教寡人怎样处理，千万不要有什么犹疑。”秦昭王进一步表了态，完全信任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张禄已经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

张禄向秦昭王跪拜，感谢他的知遇之恩。秦昭王也向张禄跪拜，感谢他的忠心。

两人再次坐正的时候，气氛已经不同，现在可以正式地谈论治国理政的问题了。

“秦地之险，天下莫及。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其甲兵之利天下亦莫能敌。有利则出击，不利则退守。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用以治诸侯，如同良犬搏兔。然而兼并之谋不就，霸王之业不成，莫非是丞相的策划有所失吧？”张禄说到这里，看一看秦昭王，因为他已经开始攻击魏冉了，而魏冉毕竟是秦昭王的舅舅，血浓于水啊！

“寡人愿闻其详。”秦昭王急切地问，显然他并没有在意张禄说魏冉的坏话。

“从前，齐国率领魏国和韩国攻打楚国，占领了不少地盘，可是齐国却没有强大，为什么？因为地盘都归魏国和韩国了。后来齐国为什么被灭？因为齐国损失自己的力量去帮助魏国和韩国强大，这就好比借兵给敌人还提供粮草。魏国当初占领了中山，可是跟中山不接壤，最后怎样？中山被赵国夺取了。如今我听说秦国攻打齐国的纲、寿，可是就算拿下来，那是秦国的吗？看上去好像是秦国的，实际上那是丞相的。”说到这里，张禄再看秦昭王，只见他一边沉思，一边点头。

从前，从来没有人这么明白地对秦昭王说过这样的话。

“大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一寸地是大王的一寸地，得一尺地是大王的一尺地。如今大王舍近求远，实在是太可笑了。”张禄说到这里，再看秦昭王。

秦昭王眼前一亮，是啊，从前吃肉是东一口西一口近一口远一口，效率不高而且吃相难看，如今总算知道该怎么吃了。

“好主意！”秦昭王一拍桌子，大声叫好，“那先生说，具体怎么整？”

“综观天下，韩国、魏国为天下的枢纽，要称霸天下，首先要掌握枢纽。所以，我们首先要收服韩国和魏国，然后对付楚国和赵国。如果赵国强，我们就与楚国结盟。楚国强，我们就与赵国结盟。这样，楚国和赵国先后也都会投入我们的怀抱。韩魏赵楚都服从我们了，齐国也就不得不服软。这个时候，就没有人敢于对抗秦国了。之后，我们就可以一个个来收拾他们，先干掉韩国和魏国，之后……”说到这里，张禄不说了，他知道不用再说下去了。

“嗯，条理清晰，先亲附，再下手，好像对付义渠就是这么干的。”秦昭王自言自语，心说可惜老娘老了，要不然把六国的王都整成面首，事情不就简单了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那什么，先生，其实吧，寡人早就想跟魏国亲附了，可是魏国人老变卦，先生有什么办法？”

“这简单，首先，卑辞重币，说好听点，送点礼品什么的。如果这还不行，就给他们几块土地。如果这还不行，打丫的。”张禄说。基本上，就是流氓的做法。

其实，张禄对魏国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毕竟那是祖国，亲人们都在那里，攻打魏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自己在魏国险些被魏齐害死，所以对魏国又有刻骨的仇恨。

“好！”秦昭王又是大声叫着好。

当天，秦昭王任命张禄为客卿，协助魏冉治国理政。

秦国不是有客卿了吗？客卿可以有好多个呢！

远交近攻，就是在这一次会面中由张禄正式提了出来。此后，这就成了秦国对外扩张的基本国策。

有人认为，张禄提出远交近攻，是为了帮助秦国吞并天下。其实非也。

张禄之所以提出远交近攻，是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

首先，这是要有别于魏冉。

张禄很清楚，自己不是魏冉的人，而是魏冉要极力提防、排斥的人。因此，自己上位的唯一办法就是跟魏冉对着干，这样才有可能得到秦昭王的赏识。当然，这有风险，不过张禄豁出去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所以，魏冉是远攻近交，张禄就要远交近攻。

当然，从吞并天下的角度说，远交近攻是对的。并且，这样的策略在后世被广泛应用。

其次，是张禄对于魏国的仇恨和对于齐王的感恩。远交近攻，不攻打齐国而攻打韩魏，既是张禄对魏国的报仇，也是对齐王的报恩。

张禄是魏国人，如果不是受到迫害，他是不会投奔秦国的。他很聪明，当然知道秦国和六国的区别，可以说，一个稍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希望秦国统一天下。张禄其实也并不希望，所以他为秦昭王定的目标还是霸天下。

张禄在这个时候急于上位，也就顾不了太多。他提出的远交近攻策略，在客观上加速了秦国统一的步伐。但是，即使没有远交近攻的策略，秦国同样会统一天下，六国强盛的时候都不是秦国的对手，何况现在韩魏楚齐都已经被打残了。

远交近攻暂时解除了齐国的危机。对于商业立国的齐国来说，从此可以继续享受生活自我颓废了。从此，齐国进入全民享受全民娱乐的时代，直到安乐死，而这，是张禄没有想到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远交近攻一出，第一个灭亡的是齐国。

张禄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受秦昭王赏识，主要原因是自己帮着秦昭王对付魏冉。所以，与魏冉作对是基本原则，不能动摇。但是同时，魏冉实力强大，秦昭王对他也有所忌惮，所以自己还要注意分寸，以免逼着魏冉鱼死网破，或者被当成牺牲品。

掌握分寸，掌握节奏，时机一到，快刀斩乱麻。这，就是权力斗争的原则。

张禄很清醒。

可是这一次，魏冉大意了。或许是多年来的得心应手让他麻痹了，或许是他原本就不是张禄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