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张禄报恩
胡阳逃回了咸阳。按照秦律,胡阳被斩首,全家发配陇西开荒种地。
魏冉有些沮丧,因为讨伐赵国是他极力主张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天下无敌的秦军竟然败给了赵军,而且两次战败,而且胡阳是他的人。
张禄则暗中高兴,幸灾乐祸。
“大王,远交近攻啊!我们现在的重点应该是魏国和韩国。”张禄再次向秦昭王提出来。这一次,魏冉什么话也没说。
“好,客卿说怎么办?”秦昭王现在更加信任张禄。
按照张禄的建议,秦昭王派五大夫绾攻打魏国,拿下怀和邢丘。魏国求和。
之后,张禄建议攻打韩国:兵分两路,北路攻取少阳、高平,南路攻取荥阳,这样就将韩国分为三段,韩国彻底被打垮,将再也没有办法聚合兵力对抗秦国。
按照张禄的建议,秦昭王派出两路秦军,果然拿下以上城池。韩国怕了,也急忙求和。
张禄更受秦昭王信任了,他知道,机会来了。
十六
这一天,张禄和秦昭王闲坐聊天。最近这段日子,两人没事就在一起聊天。
“大王知道恒思这个地方有个神叫作丛的吗?”张禄问。
秦昭王摇摇头,从来没人跟他讲过。
“这个地方有个无赖去找丛,说要跟他打赌,赌什么呢?投壶。如果无赖输了,就一辈子给丛做奴仆;如果无赖赢了,丛就把自己的神功借给无赖三天。丛同意了,可是丛是一朵花修炼成神的,没有胳膊。于是无赖就用左手代表丛,右手代表自己。结果呢?肯定是右手赢了左手。丛信守承诺,把神功借给了无赖。可是三天之后,无赖并没有把神功还给丛,到第七天的时候,丛就死了。”
“那这个无赖叫什么名字?”秦昭王问。他不知道张禄说这个故事的用意是什么。
“他叫什么并不重要,”张禄笑了笑说,看来必须要说得更明白,“国家就是大王的丛,而权势就是大王的神,是不能借给别人的。”
“哦?”秦昭王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在秦国,太后、丞相和华阳君把持了一切,如今秦国的大小官员,大王左右的近臣,有几个不是丞相的人?大凡对外战争,得到的好处都归了陶地,都成了丞相的。而国内的好处,转几个弯都进了华阳君的腰包。大王您吭哧吭哧地干,有什么好处呢?有点珍宝,那都是人家丞相和华阳君玩剩下的。再这样下去,大王,秦国还是您的吗?您的子孙还能拥有秦国吗?”张禄把话说得很直白了,再看秦昭王,脸已经胀得通红。
“你说的我也不是不知道,我也知道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架空了。可是,我也没办法啊,丞相我已经免了三次,可是每次最后还要把他请回来。那你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大王知道为什么每次还要把丞相请回来吗?那是因为大王仅仅免了他的职位,却没有解除他的权势。”张禄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步往下走,而秦昭王完全被牵住了鼻子。
“为什么这样说呢?”
“丞相的权势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这么多年累积的。不管他是不是丞相,只要他人在咸阳,大小官员们就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外国使节来了,都要先去他的家里报到。太后和大臣们日常都在大王面前说他的好话,有时他还会假惺惺来看望您。时间长了,大王您又心软,那不是必然要让他官复原职了?”
“嗯,你说得有理。每次免他丞相职位的时候,都发誓再也不会用他。可是日子长了,又常常见面,再加上太后絮絮叨叨,还真就不好意思不用他。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秦昭王问。
“大王,这事说难其实也不难,只要将他赶回封地,就什么都解决了。大王想想,身处闹市,谁不想吃喝玩乐?身处深山,所想的就是怎样躲避豺狼蛇蝎。只要丞相他住在咸阳,就算他对权势没有兴趣,权势也会来找他。如果让他回到陶地,生活闲适安逸,他自然也就不去想什么权势了。”张禄的办法,就是把魏冉赶走。
秦昭王想了想,觉得挺对,可是又有些犹豫。
“你说的对是对,可是赶他走是不是太绝情?怎么说他也是我舅舅,太后肯定不愿意啊!”秦昭王一来担心老娘不乐意,二来还有些担心名声不好。
“大王,陈家是姜家的女婿,还不是一样篡夺了齐国?三晋世代受到晋国的恩惠,还不是瓜分了晋国?舅舅算什么?是外甥亲呢,还是自己亲儿子亲呢?大王,有的时候,您不忍心,可是别人忍心啊!”
秦昭王这次陷入了沉思,他在想象某一天魏冉派人杀死自己,魏冉当了秦王,于是自己成了笑料,而秦国从此姓魏了。想着想着,不觉间已经是一头的冷汗。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秦昭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使劲地一拍几案,大声说道,“就这样了,免职,回封地,立即就办。”
“对了,大王,还有华阳君。”张禄急忙把华阳君也带上了,尽管芈戎的权势不如魏冉,可是放在咸阳也是很危险的。
“对,还有华阳君。”
当天,秦昭王下令免除魏冉的丞相职位,令他三日内启程回到自己封地,非召不得回咸阳。华阳君也必须三日内回到自己封地,非召不得回咸阳。
魏冉大吃一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低估了张禄的能量。
太后为魏冉求情,秦昭王断然拒绝。其他人原本还想为魏冉说说好话,见此情形,谁还敢再说?
没办法,三天之后,魏冉启程去了陶地。对他来说,去陶地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不过令他不爽的是,这象征着他在这场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而他不喜欢失败的感觉。
华阳君更不必说,事实上他对咸阳并没有留恋,爽快地走了。
魏冉被免职,谁来担任丞相?
“张禄先生,您就是丞相了。”秦昭王任命了张禄,这是必然的结果。
“这个……大王,这样的话,是不是会让人觉得好像我帮着大王赶走魏冉,就是为了抢夺丞相的宝座呢?我看,大王还是另选贤能吧!”张禄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假装谦让一番。
张禄知道,每个大王都喜欢谦让的人。
“丞相就别客气了,论功劳论能力论忠诚,秦国谁能比得了你?寡人不仅要任命你为丞相,还要尊称你为叔父呢,看谁不服?”秦昭王上了劲,他现在非常确信是张禄救了他的命,挽救了他的江山。
“可是,我的资历太浅,爵位太低,只怕众人不服啊!”
“不服?寡人封你为应侯,看谁不服?”
就这样,张禄不仅当上了丞相,而且被封为应侯。
十七
张禄终于成了秦国的丞相,魏冉的门徒兄弟们一个个见风使舵,作猢狲散,忙不迭地去张禄府上表忠心。
“哼,以利合,必以利散。魏冉贪婪,买官卖官,既然这些人都是花钱买官,又凭什么要为魏冉尽忠呢?”张禄现在放心了,同时也明白了一个新的道理。原本他还担心魏冉的势力是不是会反扑,现在看来,用行贿受贿建造起来的势力,是如此不堪一击。
为了巴结张禄,有些人甚至主动揭发魏冉。对此,张禄倒没有特别在意,既然魏冉已经倒台了,如果再苦苦相逼,弄到魏冉拼命,那未必是一件好事。
也有些人用对付魏冉的办法来对付张禄,那就是上门行贿。对于行贿,张禄一概拒绝,并且发出警告。
“要在我这里买官,门也没有。要升官,提头来见。”张禄放言。当然,这里的提头并不是提自己的头,而是上战场杀人,凭军功升官。
话是这么说,可是没过几天,张禄就食言了。
这一天,有人登门拜访。
“买官的不见。”张禄告诉手下人。
“不是买官的。”
“求情的不见。”
“不是求情的。”
“老乡不见。”
“不是老乡。”
“搞传销的不见。”
“不是搞传销的。”
到这个时候,张禄还不知道来的是谁,不知道这人来干什么。
“那就见吧。”
来人进来之后,张禄才知道自己应该见。
谁呢?王稽。
要是没有王稽当初冒着得罪魏冉的风险把张禄带到秦国,要是没有王稽在秦昭王面前的再三举荐,现在张禄还不知道在哪里混饭吃呢!可是,这些年来张禄一门心思跟魏冉斗,竟然渐渐地忘记了王稽,两年多没有来往了。
“哎哟,王稽大夫,恩人哪!您来了,快请坐请坐!”张禄热情地说。
“丞相大人,我可不是大夫,我还是谒者呢!”王稽表情怪异地说。这两年来他还是原地踏步,级别和待遇都没有提升。
“啊!是吗?”张禄有点尴尬。
“我今天来呢,是想跟大人说句话。”
“什么话?”
“我知道,世上的事有三大不可预料,三大无可奈何。”说到这里,王稽没有抬头看张禄,也没有给张禄接话的机会,而是接着说,“说不定有一天早上醒来,大王就精尽人亡了,这是不可预料。说不定哪天早上醒来,大人您就驾鹤西去了,这也不可预料。说不定哪天早上醒来,我就一命呜呼了,这也不可预料。”
张禄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些什么话呢,这么难听!要是其他人这么说,早就一脚踹出大门去了。可是王稽这么说,自己还得听着。
“如果有一天大王蹬腿了,就算他恨大人,也无可奈何了。如果有一天大人蹬腿了,就算大人恨我,也无可奈何了。如果有一天我蹬腿了,我……我……我就什么都无可奈何了。我说完了,告辞了。”说到这里,王稽已经要哭出来了,转身就走。
“王稽,别走,等等。”张禄急忙要拦,可哪里拦得住,王稽哭着跑了。
王稽为什么没头没脑来说这一堆话?
张禄是个聪明人,看到王稽进来的表情,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王稽说完这通话后,张禄就更加明了了。
王稽的话实际上就是一个意思:我帮了你那么多,你飞黄腾达了,忘了我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一天秦王死了,或者你死了,或者我死了,那时候再想起来报答我,还有个鸟用啊?
“唉,没有王稽,哪有我的今天啊!”张禄慨叹。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不行,我要报恩。”
第二天,张禄去见秦昭王,他不想拐弯抹角,他要直截了当。打了几年的交道,他知道秦昭王是个喜欢直截了当的人。
“大王,当初要不是王稽,就不会有我的今天。”张禄把当初王稽怎样冒着风险帮助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末了说,“可是直到如今,王稽还是个谒者,这都是魏冉迫害的结果啊,希望大王论功行赏啊!”
“好。”秦昭王倒是个爽快人,当即派人召来王稽,当着张禄的面封他为河东守,三年不用上税。
肥差啊!
王稽又哭了,这次是感动的哭。
报答了王稽,张禄想起了另一个人。谁?郑安平。
没有王稽,自己就不能飞黄腾达。可是没有郑安平,自己连命都没有了。所以,郑安平更应当报答。
张禄派人去了魏国,悄悄地把郑安平请到了咸阳。
“兄弟,当初多亏了你啊,我发达了,我要报答你。”张禄开门见山。郑安平看着张禄丞相府的雍容华贵,吃惊得闭不上嘴。
“老哥,啊不,丞相,你真行啊!”郑安平说。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怎么样?兄弟,也到秦国来发展吧?我保你吃香喝辣。”
“那什么,别开玩笑了,我就是个兽医,骟个牛阉个猪什么的还行,别的也干不了啊!”
“咳,这有什么,告诉你吧,是个人就能在秦国当将军,什么也别说了,我这就派人去把你全家接过来,你就是秦国的将军了。”
“那……那恐怕不行,要是上了战场,我连刀怎么使都不知道啊!”
“你要是当兵呢,那真不行,可是当将军呢,你老娘来都行。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当下张禄不由分说,派人去接郑安平全家。
次日,张禄又去奏明秦昭王,果然秦昭王封郑安平为将军。
报答了郑安平,张禄又想起魏齐家那个看厕所的人,要不是那人帮忙,自己早就喂狗了。再者说了,自己当初答应过要报答他。
于是,张禄又派人去魏国找魏齐家当年看厕所的那个人。
看厕所的人已经辞职了,现在给一户财主看大门,算是比从前要体面一些,可是依然很贫困。张禄派的人几经周折,总算把他给请到了咸阳。
“哎哟,老哥,你还认得我吗?”张禄热情地说。
“不,不认识。”看厕所的老老实实地回答。当年天黑,张禄又被打得破了相,别说看厕所的认不出来,就是他亲娘看了也认不出来。
“有一天晚上,我被打得浑身是血,扔到了茅坑……”张禄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通,看厕所的总算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说了,你要是救了我,等我发达了,一定会报答你。”
看厕所的笑了。
“你要什么?”张禄问。
“你没死就好,我什么也不要。”出乎张禄的意料,看厕所的竟然拒绝他的报答。
“可是,我答应过你。”
“那时候你要死了,为了活命,可不是什么好听说什么,我根本就没在意,我只觉得应该救人一命。所以,你也不要过意不去。”
“不行,我一定要报答你,来秦国做个将军,怎么样?”看厕所的越是不肯接受报答,张禄就越想报答他。
“将军?我一个看厕所的,当什么将军?”看厕所的笑了,他不知道,干兽医的郑安平已经是秦国的将军了,“何况,当将军就要杀人,而且是杀魏国人,不干,我不干。”
“可是,你不会被杀啊!”
“可是,带着秦国人杀自己的同胞,会有报应的。这么缺德的事情,我干不出来。那什么,没别的事的话,我要回家接孩子去了。”说完,看厕所的起身就走,张禄竟然拦不住。
看厕所的走了,张禄竟然有些怅然若失。这世上,还真有一些人并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有一颗善良的心。
此后,张禄又派人去找从前帮助过自己的人,都要报答他们,结果出乎意料,多数人不肯接受他的报答,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在秦国。
张禄甚至想起过那条救命的母狗,可惜没名没姓,无法报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