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一步错步步错
非洲大草原。
一群雄壮的野牛在迁徙的过程中遭遇了四头饥饿的狮子，狮子们合力咬住了其中一头野牛。野牛强壮的身体和锋利的牛角让狮子们一时无法结束战斗。事实上，如果单打独斗，一头狮子并不是一头野牛的对手。
这个时候，只要野牛们一拥而上，狮子们只得要么逃奔，要么死于牛角之下。
可是，遗憾的是，野牛们就在不远处观瞧，不肯伸出援角。它们似乎很关心同伴，却没有冲上去的勇气。它们只是在期盼着奇迹出现，幻想着那头可怜的野牛能够逃出狮口。
直到那头野牛终于倒下，野牛们才离去。似乎，它们以为这样就能体现它们的牛性。
再往前，它们又会遇上另外的狮子，于是总有个倒霉的野牛倒下，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就这样，一群本应当强大到无敌的野牛，一个个成为狮子的午餐。
是恐惧，还是愚蠢，或者是恐惧加愚蠢？
此时的六国就像这群可怜的非洲野牛。
二十六
邯郸。
山东各国的王们要么被秦国吓破了胆，要么还在等着趁火打劫，要么根本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总之，他们的鼠目寸光导致了他们都在坐视这最后机会的流逝。可是，依然有许多有见地的士们看到了这个机会，于是，大量的士从各国涌入邯郸，他们有的是要来博取个人的前途，有的则想要拯救世界。
其中有一个人从大梁来到了邯郸，说起来，这是个老熟人了。
谁？虞卿。
自从因为魏齐的事情离开邯郸，虞卿就留在了大梁，专心写书，有的时候会和信陵君有些往来。可是，当赵国和秦国对峙之后，虞卿决定回到邯郸，帮助赵国对付秦国。
于是，虞卿回到了邯郸，先见了平原君，然后在平原君的陪同下去见了赵孝成王。
虞卿的归来令赵孝成王大为诧异，他对虞卿当初的不辞而别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看到虞卿回来，依然有些没好气。好在有平原君的说和，赵孝成王最终再次接纳虞卿，依然拜他为卿，不过相国的职位没有了，因为现在的相国是平原君。
“大王，天下受秦国侵害已久。我这次回来，就是希望大王能够抓住这次机会，联合各国，一举战胜秦国，夺回各国被侵占的土地。大王将因此而成就霸业，光耀千秋。”虞卿立即提出建议。
赵孝成王和平原君对视了一眼，然后笑了。
“虞卿先生，您所说的，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各国对秦国都是畏敌如虎，只怕未必敢与赵国联合。况且，就算口头答应，也未必肯出兵。就算出兵，也是首鼠两端，除了扰乱赵军的军心，不会有什么用。所以说来，还不如我赵国独力抗秦。”平原君说。
“可是，如果我们能够让他们明白援助赵国的重要性……”
“虞卿先生，您太天真了，他们什么都明白，只是被吓破了胆。”赵孝成王没等虞卿说完，打断了他。
“可是，就算各国不能出兵，至少也能壮我声威，对秦国也是个压力啊！”虞卿坚持。
“还是靠我们自己吧，先生想想，六国合纵搞了那么多次，哪一次有好结果的？”平原君苦笑着说。
最终，虞卿没有能够说服赵孝成王。
至于其他各国来的士们，就更没有机会也没有办法说服赵孝成王了，这让他们感到沮丧和失望。
邯郸发生的一切都被秦国间谍报告回了咸阳。
秦国的间谍遍布天下，而各国在秦国的间谍则少之又少。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只有秦国人懂得间谍的重要性？当然不是。
天下各国都是自由的国度，旅行经商来去自由，各国首都都是商业大都市，每天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因此，在这些国家布置间谍实在太容易，常驻客栈也行，买房闲居也行，开个店假装做生意也行。
可是，各国往秦国派间谍就没那么简单了。秦国没有旅行自由，并且几乎没有商业。一个外国人到了咸阳，想要落脚真的难上加难。当然，咸阳也有专门给外国人住宿的客栈，但是都被严格监视。走在街上，没有街谈巷议，没人跟你搭话，就算你问个路，如果你是外国口音，都没人搭理你，并且会用警惕的目光注视你，一旦发现你有什么不对劲，立即报官。
如果不幸被秦国人捉住了，等待你的就是酷刑拷打和处死。
给多少钱，你愿意去秦国当间谍呢？
多少钱也不去。
所以，赵国的情况，秦国随时掌握。而秦国的情况，赵国几乎一无所知。
最新的情报是：天下士人云集邯郸，要帮助赵国击败秦国。
对这个情报，秦昭王有点紧张了，他知道六国人才多，要是真有人有什么高招，秦国就麻烦了。
“大王，您看您的狗。”范雎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说起狗来。
秦昭王于是去看自己的狗。他的狗真不少，各种类型的有十多只。狗们很悠闲，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在聊天，总之，其乐融融一派和谐。
“给我拿一根大骨头来。”范雎让内侍去干。内侍去了，不多时，从厨房取来一根猪腓骨，递给范雎。
范雎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突然扔了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秦昭王想。
狗们比秦昭王的反应快得多，它们从各个方向扑向骨头，然后一阵争抢，撕咬扑打，大殿里充满了狗吠声。最终，一条大狗获得了胜利，独自叼着骨头躲到角落里享受去了，而其他的狗在不远处不甘心地盯着那根骨头，吐着舌头流着口水，时不时叫几声。
“大王，其实天下士人跟这狗没什么区别，他们之所以去赵国，不是因为他们仇恨秦国或者想要拯救世界，而是去争取自己的富贵而已。所以，别看他们现在在邯郸，只要大王扔根骨头给他们，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来。”范雎说。这是他让秦昭王看狗的原因。
“丞相的意思是咱们设重金诱使他们来咸阳？”
“那倒不是。”范雎笑了笑，他心想正常人谁会来秦国，这是人待的地方吗？自己要不是走投无路满怀仇恨，是绝对不会来秦国的。当然，这么想，不能这么说。
“大王，这样太麻烦，咱们只需要派人携带重金去武安，找个名头引诱这些士，就足够了。”
于是，范雎派了自己的门客去邯郸附近的武安。这名门客原本是魏国大梁人，此次号称是魏国富商唐某，要为自己的儿子招聘家庭教师，一旦受聘，聘金为三千金，此外还有别墅一套和带薪假期。三千金不是虚的，就摆放在家里的大厅内。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士们纷纷赶往武安，寻求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唐某则以各种花样进行测试，将士们吸引在武安。
赵孝成王正烦这帮士人整天来献计献策，这下落得耳根清净，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是秦国人的计策。
二十七
一转眼两年多过去，赵军不战，秦军不撤，就这么耗着。
不仅耗着，双方还一直在增兵。现在，赵军已经二十五万，秦军则有三十万。
赵国人急啊！
秦国人也急啊！
其实，战争有的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谁先忍不住，谁就乱了阵脚。
当初廉颇曾经告诉赵孝成王，秦军太强，赵军正面作战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死守，跟秦国人耗。预计，秦国人耗不过一年就要撤军。到时候，赵军就能收复上党。
赵孝成王当初很相信廉颇的判断，可是转眼两年多过去了，秦军不仅没撤，还增兵了。看来，秦国人是真的准备打持久战了。
“如果秦国人就这样耗下去，不肯撤军，将军有什么办法？”几天前，赵孝成王派人询问廉颇。
“那我们就和他们耗，这是唯一的办法。”廉颇的回答是这样的。
廉颇的回答让赵孝成王感觉很没有信心，他觉得是不是应该和秦国人讲和了。于是，他召集了重要大臣商量此事。
“咳，早就该讲和啊！当初，就不该要上党。”赵豹第一个跳出来支持讲和，甚至吃些亏也无所谓。
“唉，按理说就该和他们耗下去，可是，百姓受不了啊！”平原君叹了一口气，他也同意讲和，但原则是上党可以归秦国，上党百姓归赵国。
虞卿反对讲和，他一贯反对与秦国人有任何意义的交往。
“还是讲和吧！”赵孝成王作出了决定。实际上，赵孝成王早就作出了决定，并且决定派宠臣郑朱为使者前往咸阳。
“大王会下围棋吗？”虞卿问。虞卿是一个围棋高手。
“会一点。”
“那么，围棋中有一个次序的问题，该先走的一定要走到，否则就永远走不到了。如今大王即便要与秦国人讲和，也需要讲究个次序。”
“什么次序？”赵孝成王显然没有弄清楚虞卿想要说什么。
“若要征子，先要引征；若要打劫，先造劫材。如今大王要与秦国人讲和，必须先做铺陈才行。”
“怎么铺陈？”
“首先要派出使者前往各国，请求援兵，壮大声势。之后可以暗中请齐国或者楚国出面调停，这样秦国人才会愿意讲和。如果我们不做这样的铺陈，直接派使者讲和，实际上就是求和了，秦国人一定认为我们怕了，绝对不会答应我们。同时，他们会把我们派使者讲和的消息遍告天下，于是各国都会认为秦赵会讲和，就都不会出兵援助赵国了。所以，要讲和，先要做出决战的姿态。”虞卿的话说得非常明白，不愧是一个围棋高手。
“可是，如果我们做出联合各国对付秦国的姿态，秦国人一定认为我们没有讲和的诚意。我看，还是直接派使者好了。”赵孝成王讲和心切，竟然否决了虞卿的建议。
咸阳。
这场超过两年的持久战大大出乎秦昭王和范雎的意料，从来没有一场战争会耗时这么久。
“早知如此，就不攻打赵国了。”秦昭王也有些忍不住了。
“是啊，想不到赵国人竟然这么能忍。”范雎尴尬地说。
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再过一个月撤军。
刚商量到这里，赵国使者郑朱到了。
郑朱带来了赵孝成王的求和书，希望两国能够各自撤军，和平解决争端。
“嗯。”秦昭王点点头，就要回答说秦国也有这个意思，范雎急忙抢走了话头：“贵使者一路劳顿，且先去休息，待秦王和我商量后再作定夺。”
当下，范雎让人带郑朱下去安顿。
“丞相，难道，有什么妙计？”待郑朱走后，秦昭王问。
“大王，赵国人已经怂了。为什么这样说呢？按理说，上党就是赵国的，长平更是赵国的，秦军现在是侵入了赵国的地盘，秦军应该撤军。可是赵王的说法是双方撤军。赵军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撤军？所以说，赵王是怕了。而且我注意到了使者郑朱，他的表情非常恭敬，眼神充满期待，说明赵王给了他必须成功的压力。两国交战，气势最为重要。就凭这一点，秦军不能撤，也不跟赵国讲和，这一次我们要歼灭赵军主力，一举击垮赵国。”
“丞相说得有理。那么，拒绝赵国人的求和？”
“不。”范雎说到这里笑了笑，他也是个围棋高手，“大王不说拒绝，也不说同意，扣住郑朱在咸阳就行。明日，设宴招待郑朱，请各国使节一并参加。这样，各国就都知道赵王派了心腹宠臣来求和，秦赵和解在即，谁还会派兵支援赵国呢？”
“好计！好计！”秦昭王忍不住大声叫好。
第二天，秦昭王亲自设宴招待郑朱，各国驻秦国使节都获邀参加。宴会上，秦昭王回顾了秦赵两国的传统友谊，以及自己当初正是在赵国的帮助下才成为秦王，因此对赵国充满感情等等。
总之，郑朱感觉，似乎秦国人已经答应了讲和。在其余各国使节看来，秦国与赵国和平在即，并且关系还不错。
赵国向秦国求和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各个国家，韩国、魏国和楚国的王们一个个大叫侥幸，庆幸本国没有站在赵国这一边，没有趁机攻打秦国。
“好悬哪，幸亏没有轻举妄动，否则潮水退去，就看见我们裸泳了。”王们这样说。他们决定要更加坚定地不掺和秦国与赵国之间的事情。
一切都按照虞卿所说的进行了。
赵孝成王鲁莽的求和行动不仅让原本已经失去耐心的秦国人坚定了信心，同时也彻底断了其他国家援助赵国的念头。
可是，廉颇依然坚决不出战，秦军依然寸步难行。
“廉颇这个怂球，不是个男人。”秦昭王大骂廉颇，可正是这个他嘴里的怂球，让秦军不能前进半步。
听着秦昭王骂廉颇，范雎突然想起来昨天从邯郸回来的间谍报告了邯郸的情况，说到赵国也有一些人骂廉颇是胆小鬼，比秦国的兵力多却不敢出战，让秦国人看笑话。还有人说，早两年就该打败秦国人了。
“当年有两个人曾经击败过秦军，一个是廉颇，另一个是赵奢。赵奢有一个儿子名叫赵括，精通兵法，私底下很瞧不起廉颇，自称可以轻松击败秦军。因此，有些赵国人吵吵着要让赵括顶替廉颇。”间谍还说起这件事。
范雎其实很清楚秦军的战斗力，虽然秦军曾经败给赵军，但是秦军的作战能力还是远远超过赵军的。所以，真正能够给秦军造成麻烦的恰恰是廉颇这类根本不跟你正面作战的老兵油子。
“相国，你看，我们要不要派白起接替王龁。”秦昭王问。虽然他不喜欢白起酷爱杀戮的性格，可是不得不承认，白起是一个军事天才，他比王龁更有办法。
“本来赵军就不敢出战，若是白起去了，赵军更要死守到底了。依我看，当务之急不是秦军换帅，而是要让赵军换帅。”范雎说，他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让赵军换帅？”
“不错，廉颇不换，我们没有办法取胜。”范雎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之后笑了笑，“据间谍报回来的消息，赵国国内一些人对廉颇不满，呼吁用赵括换廉颇，与秦军正面交战。据说，赵王对廉颇也有些不满意。这样的话，我们派间谍去离间赵王和廉颇，想办法让赵王换将。换掉廉颇，我们就有希望了。”
“嗯。”秦昭王点点头，然后问了一句，“可是，赵王有那么傻？会上当吗？”
“大王放心，咱们在邯郸的间谍有三百多人，赵王身边的人基本上都认识。就算赵王没那么傻，可是也扛不住咱们不间断的忽悠啊！”范雎倒是信心十足，当下派遣了间谍出发，给了许多金银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