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信陵君窃符救赵
经过这段时间的兵力补充，再加上魏国和楚国答应出兵救援，邯郸城内人心稳定，防守坚决，因此秦军一时无法攻克邯郸。
魏国和楚国根据承诺出兵了。
魏国大将晋鄙率领十万魏军主力前来救援，这已经是魏国所能出动的最大数目的军队了。楚国则由春申君黄歇亲自领军十万前来救援。
范雎早就料到魏国和楚国会来救援赵国，因此派使者前往两国发出警告：“秦国灭赵国就在眼前了，如果你们敢于救赵国，灭了赵国就灭你们。”
魏安釐王被吓住了，因此下令晋鄙停留在魏国与赵国交界的邺地。楚考烈王也被吓住了，命令春申君也留在邺地，暂时不要进入赵国。
三十八
转眼又是半年，攻城秦军死伤惨重，不过邯郸城也危在旦夕了。
平原君不住地派人前往楚营和魏营以及楚国和魏国催促进军，毫无作用。
这一天，魏安釐王终于派来了一个使者，名叫新垣衍。新垣衍来干什么？来劝赵国投降。
“相国啊，其实呢，秦国也不是非要灭了赵国，他们就是想称帝，只要你们派人向他们服软认怂，尊秦国为帝，估计他们也就放过你们了。”新垣衍对平原君说，这是魏安釐王的主意。
平原君没有马上表态，不过当前邯郸被围，无人敢救，如果这样做能够保住赵国，会不会是个可行的选项呢？
这个时候平原君家里来了一个客人。有人会问，这个时候还有人到邯郸来做客？这个时候平原君还有心情接待客人？只因为这个客人不是一般的客人。
这个客人名叫鲁仲连。
鲁仲连是什么人？
鲁仲连是齐国人，学问很大并且喜欢救人于危难，齐王请他当官他不肯去，就是愿意满世界去帮人。
当年燕国灭齐国的济西之战前，齐国人没想到后来会被灭，所以还是过得很滋润。当时有个稷下先生名叫田巴，大概是搞名学的，总之特别能忽悠，特别能造概念，跟人辩论起来就是满嘴的离坚白、合同异之类的概念抛出来，搞得别人七荤八素云里雾里，谁也说不过他。
那时候鲁仲连只有十二岁，还是徐劫的弟子。徐劫也是稷下先生，跟田巴辩论被说得灰头土脸。于是，弟子出马。
“臣闻堂上不奋，郊草不芸，白刃交前，不救流矢，急不暇缓也。”鲁仲连这样说。啥意思？“我听说在堂上不应当舞刀弄枪，郊野的草不去耕耘，大刀砍来，就顾不上飞过来的箭。为什么这么说？就是凡事讲究个场合，讲究个轻重缓急。如今国难临头，先生有什么办法吗？如果没有什么办法却在这里高谈阔论，你以为谁会喜欢你吗？我看，你还是闭嘴吧！”
田巴被鲁仲连一顿抢白，想发作，可对方是个小孩，还不好发作。仔细想想，却发现小孩说的话有道理。
“你说得不错啊！”田巴说。
过不多久，齐国被燕国灭亡，田巴从那之后再也不与人辩论了。
鲁仲连听说秦军急攻邯郸，觉得赵国需要帮助，于是匆匆忙忙来到邯郸，就住在平原君家里，帮着出谋划策。
这一天，鲁仲连看见平原君，于是上去交谈。
“最近情况怎么样？”鲁仲连问。
“很糟糕啊！救兵还没有到，倒是魏王派了个使者新垣衍来了，让我们服软认怂，尊秦王为帝，说不定秦国人就会放过我们。”平原君苦笑着摇摇头。
“嘿，这样的人你不立即赶他走？我原本以为公子是天下最贤能的公子，现在看来不是了。”鲁仲连说话一点也不客气，说得平原君有些尴尬，“那什么，新垣衍在哪里？我去替公子骂他一顿，让他滚蛋。”
平原君想想，好歹人家也是魏王的使者，赶走人家有些不太好。可是再想想，他这主意真是个馊主意，因为只要赵国服软，就跟当年赵孝成王派郑朱去秦国和谈一样，赵国的存亡就完全掌握在秦国人的手中了。
“那好吧，我给先生介绍一下。”平原君说。
平原君去找新垣衍，说是鲁仲连想见见他。新垣衍知道鲁仲连，所以一开始不愿意见，经不住平原君的坚持，于是答应见一面。
两人在平原君的家里见面。
鲁仲连没有说话，而是斜着眼睛看新垣衍，看得新垣衍有些不舒服，于是新垣衍决定主动出击。
“邯郸城被秦军包围，赵国人没办法在这里守卫自己的家园，可是你一个齐国人，来凑什么热闹呢？”新垣衍问。
“秦国不讲礼义只讲人头，士人不存，百姓如同猪狗牛马一样生活。如果秦王为帝，那么秦国的统治将遍及天下，那我宁可投东海而死，也绝不做秦国的百姓。我之所以待在这里，就是要帮助赵国。”
“帮助赵国？你拿什么帮助赵国？”新垣衍看看鲁仲连，不屑地说。
“我将让魏国和燕国出兵，那么齐国和楚国也将出兵。”
“燕国嘛？或许吧。可我就是从魏国来的，魏王是真不敢得罪秦国，你有什么办法吗？一个主人使唤十个仆人，是十个仆人都比主人要傻要弱小吗？不是，是因为仆人怕主人。”
“你的意思，魏国就是秦国的仆从？”
“说句实话，差不多。”
“好吧，那我会让秦王杀掉魏王并且将他烤成肉干。”
“大胆，你竟然敢这样说？”新垣衍很生气。
“这有什么稀奇？当年纣王不就把九侯和鄂侯都做成肉干了吗？秦王称帝，魏王是这样的下场又有什么奇怪的。当年齐湣王去鲁国，要求鲁国人用天子的礼仪招待他，结果鲁国人拒绝了。齐湣王去邹地，也要求得到天子的礼仪，邹地人宁可自杀也不同意。如今魏国和秦国一样是王，可是气节竟然还不如鲁国和邹国。”鲁仲连一通话，说得新垣衍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先生说得对，我这就回去，把赵国人抗秦的决心报告给魏王。”新垣衍大致也看出来了，平原君也不太可能接受他的建议。与其待在这里，不如赶快回魏国。
新垣衍走了，平原君一面全力组织防守，一面派人前往魏国，恳求信陵君帮忙催促魏王。
三十九
信陵君其实一直没闲着，他一有机会就劝魏安釐王兵进邯郸，也曾经安排能言善辩的门客去劝说魏安釐王，只可惜魏安釐王实在是太怕秦国了，一直不肯答应。
这一天，平原君又派人送了一封信来，信中写道：“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
大意就是：小舅子你不是急人所难吗？就算你姐夫被秦国人砍了无所谓吧，眼看着你姐姐就要被秦国人俘虏强奸了，你难道还无动于衷？
“唉！”看完这封信，信陵君腾地站了起来，“生何足喜，死何足悲？就算救不了赵国，我至少还能与赵国同亡。”
当天，信陵君召集门客，收拾了一百多乘战车，出发救邯郸去了。说是救邯郸，实际上是找秦国人拼命去了。
大队人马出东门，信陵君与侯嬴告别，告诉他自己要去和秦军拼命。
“公子好自为之吧，我老了，还要上班，就不送了。”侯嬴说。
信陵君离开大梁后心情很不好，倒不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而是觉得侯嬴对自己的态度不对。不管怎么说，自己对侯嬴算是够意思了。如今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不跟自己去也就算了，怎么连句建议或者安慰话也没有呢？老头人品太差？还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够，老头对自己有意见？
“不行，我要弄清楚。”
信陵君下令人马就地休息，自己则驾车回到东门。
回到东门的时候，侯嬴已经下班了。不过他并没有走，而是在东门外翘首以待。
“侯先生，这生离死别的，您竟然没有几句话送给我，难道无忌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信陵君很真诚地问。
侯嬴笑了，露出半嘴的黄牙。另外一半难道是白牙？另外一半早就掉了。
“公子，我就知道您会回来。”
“哦？”
“公子喜欢养士，门客众多，如今有难，要跟秦军拼命，基本上就是羊入虎口，除此之外，屁用没有。这样的话，养这些门客有什么用呢？我之所以不说话也不送你，就是要让你心中恨我，回来找我。”
“先生这么说，一定有什么好的建议。”信陵君期待地说。
“您跟我来。”侯嬴牵着信陵君的手，进到一处小树林中，左右无人，这才说道，“我听说魏国的兵符在魏王的卧室里，而如今如姬最受宠爱，应该能够拿到。我又听说如姬的父亲当年被人杀害，如姬悬赏三年要仇人的人头都没得到，结果是公子派门客为她报了仇，把人头送去并且分文不要。如姬一定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如今，公子不妨请如姬把兵符窃出来，公子凭借兵符前去取代晋鄙，率领魏军攻打秦军，这才是正路啊！”
一番话点醒梦中人。
千万不要瞧不起看大门的。
信陵君找个借口去了宫里，作为魏安釐王的亲弟弟这倒不是一件难事。如姬听说，前往看望。就着这个机会，信陵君把请求如姬窃兵符的事情说了一遍。
“放心，我尽快。”如姬是个爽快人，当即答应。
第二天，兵符就送到了信陵君的手中。
兵符是一块虎型玉，一分为二，一半在晋鄙手中，另一半在魏王手中。魏国调兵，就凭这半块虎符。
虎符在手，信陵君不敢耽搁，下令次日出发。
“公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子到了军中与晋鄙合符，晋鄙是老将，一定会派人回大梁与魏王核实后再把兵权交给您，这样的话，就前功尽弃了。那个屠夫朱亥您还记得吗？他是个大力士，带他一块去。如果晋鄙老老实实交出兵权，那就最好。否则，让朱亥杀了他。”侯嬴想得周到，都作了安排。
“这……”信陵君没有说话，眼泪掉了下来。
“公子害怕了？”
“没有，”信陵君擦擦眼泪，低声说，“晋鄙为国家征战多年，也是我敬重的老将。这次去，恐怕一定要杀他，我是为此感到伤心啊！”
两人正在说话，朱亥来了。原来，侯嬴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因此朱亥主动来了。
“朱先生，这次……”
没等信陵君说完，朱亥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公子，我不过是个杀猪的，公子不嫌弃我，数次登门看望我，我是感激不尽。之所以此前没有报谢，是因为没什么好报的，给您送几个猪腰子也没什么意思。这一次公子有急，我朱亥责无旁贷，以死相随。”
朱亥的话掷地有声，信陵君的眼中又泛出了泪花。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公子的手和屠夫的手，满手的猪油。
第二天，信陵君带着门客们北上了，依然是一百多乘战车。不同的是，信陵君的怀里揣着虎符。
再次经过东门，侯嬴依然在上班。
“老先生还有什么嘱咐？”信陵君问。
“没有了，可惜我老了，不能跟公子上前线杀秦国人了。我算着日子，到公子抵达魏军大营的那一天，我就在这里面对北方自刎，算是给公子送行。”侯嬴笑着说。
信陵君并没有劝止他，因为他知道，这是侯嬴的心意，也是他盼望的死法。
信陵君一路上没有任何耽搁，三天时间从大梁赶到了邺。
信陵君来到，晋鄙感到有些惊讶，此前他听说信陵君曾经准备率领门客奔赴邯郸，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撤回去了。
“哼，公子哥儿嘛，平时豪言壮语胡言乱语的，一冲动出来了，真正发觉打仗不是好玩的，就又回去了。”晋鄙对自己的部下这样说，他根本不相信信陵君真的会去跟秦国人拼命。
那么，这一次，他们来干什么？
晋鄙不能不迎接信陵君，他将信陵君让到了中军大帐。
“公子，有何贵干？”晋鄙问。如果信陵君是来军营玩玩，他倒是可以安排人带他转转。
信陵君很严肃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不是来玩的。
信陵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来，打开，里面是虎符。
“考虑到将军老迈年高长期在外，魏王特命无忌前来代替将军统领魏军，挺进邯郸，请将军即日回大梁。”信陵君一边说，一边递上虎符。
晋鄙吃了一惊，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是老将，曾经参加过与秦军的战斗，对于秦军的勇猛和残暴，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一场噩梦，能够从秦军手下逃生，只能说自己很幸运。所以，他极其不愿意和秦军交手。那么，魏王难道要让自己的弟弟送死吗？
“公子，秦军很残暴啊！”晋鄙脱口而出，希望信陵君知难而退。
信陵君没有说话，只是看看虎符。
晋鄙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另一半虎符，两块虎符碰在一起，严丝合缝。
这是真的虎符。其实晋鄙从来没有怀疑信陵君的虎符是假的。
“老将军请即刻启程吧！”信陵君一边说，一边收回自己的那一半虎符。
晋鄙感觉有些奇怪，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个主将的位子，实际上他倒宁愿回去。问题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晋鄙看看信陵君的随从。这个随从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武将，倒像是一个杀猪的，甚至他的身上还能飘来生猪肉的气味。
突然，晋鄙想起点什么来。
“公子，怎么您就带了一帮门客，难道魏王没有给您军士吗？”晋鄙问。门客和正规军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啊，因为战事紧急，我就带着门客先赶来了，还有一万军兵随后到，将军回大梁的路上预计能够碰上。”信陵君说。这都是预先想好的说辞。
“哦，原来这样？既然如此，那么容我再待上几天，把军营的事情处理一下。”晋鄙说。他的算盘是趁这几天悄悄派人火速回大梁核实此事。
“将军的意思，似乎是怀疑无忌的虎符是假的？”信陵君假装有些生气。
“那……那怎么会？”晋鄙自然要否认，突然转移话题，“公子，您可曾与秦军交过手？”
“我知道，与秦军交过手的都吓破了胆。所以，我这没与秦军交过手的才有勇气去和秦国人拼命。”信陵君厉声回答。
“嘿嘿，我劝公子还是回去……”晋鄙还要拖延。
话没说完，晋鄙就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并且，今后也再不会有知觉。
原来，朱亥实在看不下去了，抡起了手中四十斤重的大铁锤，砸到了晋鄙的脑袋上。
同日，侯嬴在大梁东门外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