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平安着陆
吕不韦现在很低调。
从前在邯郸的时候,吕不韦内心很瞧不起子楚,有的时候还会训斥他。可是现在,完全是恭恭敬敬。从现在开始,已经进入了子楚的节奏,就像从买方市场进入了卖方市场。
安国君对吕不韦的印象不错,曾经问他要不要先弄个官做,被吕不韦婉言谢绝了。吕不韦知道,秦国官场很复杂也很残酷,自己这样没有在官场里混过的人贸然进去,一来被人看出来当官的底气不足,二来若是被人抓住把柄论罪的话,谁也保不了。所以,不如隐忍着,耐心等待子楚成为秦王。
吕不韦也看出来了,秦昭王这个岁数说死就死,没几年折腾了,而安国君长期以来没鸟事干,只能在家里养鸟,身体非常虚弱,也没几年活头了。所以,自己不需要等太久。
所以,吕不韦索性就待在子楚的太孙府,陪着子楚吃喝玩乐,平时出点主意,倒也乐得轻松。
这一天,吕不韦去咸阳大街上散步,只见大街上冷冷清清,遇上的人都用怀疑和仇恨的眼光看着他,他感觉很不舒服。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车队来到,前面开路的马车上的士兵大声呵斥驱赶着行人,随后是十余辆豪车驶过,带起一阵尘土。
吕不韦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人的车队,如此霸道?”
在吕不韦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立了一个人,他拍了拍吕不韦的肩膀:“你跟我来。”
吕不韦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跟那人去了一个墙角。
“你是新来的吗?”那人问,似笑非笑。
“啊,是,我是太子府上的吕不韦,新从赵国来。”吕不韦说。他故意把自己说成是太子府上的人。
那人看上去有些吃惊,愣了一愣,这才对吕不韦说:“以后千万别在街上说这种话,若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府上的人,我就以图谋刺杀丞相的罪名把你抓起来了。”
说完,那人有些失望地走了。
“自言自语都不行了?怪不得咸阳城内要道路以目呢!”吕不韦心想,再不敢说出来。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刚才过去的竟然是丞相范雎的车队。
“好牛啊!嘿嘿,我也快了。”想到这些,吕不韦笑了起来。
猛然,他看见一双警惕的眼睛正在远远地注视着他,他急忙收起了笑容,他知道,在咸阳的大街上,笑也是很危险的。
五
吕不韦以为范雎过得很滋润,其实,范雎的日子过得很郁闷,甚至充满了恐惧。
邯郸一直拿不下来,范雎的心就一直吊着。
直到不久之后传来噩耗:王龁被信陵君率领的魏军击败。
“啊?!”范雎倒吸一口凉气。
不久,又一个坏消息传来:王龁和张唐被魏楚赵韩四国联军击败。
“啊?!”范雎倒吸了第二口凉气。
坏消息不是成双而来,而是结伴而来:赵军收复晋阳,韩军收复汝南。
“啊?!”范雎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范雎被封为应侯,封地就在汝南的应。应原本是韩国的地盘。如今,自己老窝被韩国人端了。
秦国的形势真的不太好了,不仅仅是接连战败的问题,更糟糕的是东边的几个国家真的联合起来了。
但是,更要命的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个要命的消息:郑安平率领两万人投降了赵国。
根据秦国法律,将领投降的,诛三族。
所以,郑安平全家被拉上刑场,酷刑处死。本来还该杀他父亲的亲戚和老丈人的亲戚,还好父亲和老丈人以及亲戚们都在大梁,这才幸免于难。
“老郑啊,我对不起你啊,本想报答你,谁知道害了你全家啊!”范雎这个时候终于感到了世事无常,谁都有倒霉的时候。
感慨完了郑安平,范雎开始想自己的问题了。
“老郑啊,你说你自杀也好啊,你偏偏要投降,这不是坑我吗?”现在,范雎欲哭无泪了。
根据秦国法律,如果一个官员犯罪,那么举荐他的人同罪。
按照这条法律,范雎也该全家处死。
“大王,我真是瞎了狗眼,遇人不淑啊,怎么推荐了郑安平这个蠢怂呢?唉,我就是太重感情,太知恩图报了。大王,您处死我吧,有大王的知遇之恩,我死也瞑目了。”范雎上演了一场苦肉计,恳请秦昭王杀他。
秦昭王原本真的是有些生气,准备严格执法的。可是如今范雎主动请罪,并且这么真诚,再想想当初范雎帮助自己对付魏冉,秦昭王决定放过他。
“丞相也不要太过自责了,知恩图报人之常情,有些事情也是无法预料的。算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秦昭王发话,赦免了范雎。
不仅赦免了范雎,秦昭王还下令,谁也不许再提郑安平投降的事情,甚至郑安平这个名字也不许提。谁要是提,与郑安平同罪。
刚刚逃过一劫,又来一劫。
原来,王稽被任命为河东守,是个大肥差。当然,身边也安插了秦昭王的亲信监督王稽。
王稽这人比较吝啬,在秦昭王亲信的身上不太舍得花钱,因此得罪了人。此次秦军战败,魏军抵近河东,这里原本是魏国的地盘,所以魏军有收复的想法。王稽原本也是魏国人,于是魏国派人跟王稽联系,希望他能够投降魏国。
王稽拒绝了魏国的建议,因为他全家现在都在咸阳,投降就是害了全家。倒霉的是,秦昭王的亲信暗中发现了这件事情,于是告了一状。
按照秦国法律,地方官如果私下与他国联络,等同于叛国,诛三族。
就这样,倒霉的王稽被诛三族。
问题是,当初王稽推荐了范雎,后来,范雎推荐了王稽。
范雎再次面临株连。
这一次,秦昭王真的动怒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秦昭王派人来对范雎说,还好,没有直接来抓人。
这个时候,范雎可以选择自杀,事实上这也是秦昭王要告诉他的。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死了,全家都要死,因为没有人会替他们说话,相反落井下石的人会很多。
所以,自己不能死。范雎决定给秦昭王写一封信,试试运气。
信是这么写的:我本来是东边的草根百姓,因为在魏国受迫害逃到了秦国,在秦国也没有什么路子,多亏了大王的提拔赏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如今因为受到牵连,大王想要杀我,可是这必然会让人怀疑大王当初是瞎了眼,让东边的几个国家笑话。大王不妨赐毒药给我,我死后用丞相的礼节埋葬我,这样治了我的罪,大王也有面子。
这封信送到秦昭王手上,如果秦昭王说“好吧,给他一包老鼠药”,那范雎就算赌输了。
信到了秦昭王手中,看过信后,秦昭王叹了一口气。
“唉,范雎举荐了王稽就受王稽的株连,那寡人提拔了范雎,岂不是也该受范雎的株连?”秦昭王理了理头绪,觉得范雎似乎有些无辜。如果杀了范雎,今后谁还敢举荐人呢?
最终,秦昭王再一次放过了范雎,依然让他做丞相。
“好悬哪!”范雎后怕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不管怎样,脑袋现在还在肩膀上。
六
接连经历了郑安平和王稽的事,范雎不得不为自己的退路考虑了。
就像一个人,登山的时候只管向上爬,只看见最高的山峰。可是等到到了山峰,或者没到山峰的时候渴了饿了或者尿急了,需要下山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没有下山的路。
范雎从商鞅开始算起,发现历任的秦国丞相都没有好下场,结局最好的竟然是被自己赶走的魏冉,至少是平安着陆,老死于家中。
“我辞职还不行吗?”范雎决定急流勇退,保命要紧。
可是,秦昭王拒绝了。对于秦昭王来说,他对范雎已经形成了依赖,他离不开范雎,尽管他对范雎越来越不满意。
三次请辞,三次被拒绝。范雎辞职的理由每次都不同,但是无外乎能力不足、精力不够、身体不佳、老年痴呆、尿频尿急、提笔忘字,等等。
三次之后,范雎知道不能再提了,再提惹恼了秦昭王,说不定脑袋就要搬家了。
可是,眼看着秦昭王一天天老去,说不定哪天就崩了,等他儿子登基,自己还能善终吗?范雎百般无奈,只能祈祷自己死在秦昭王前面。
话说燕国有一个人名叫蔡泽,从小就聪明好学,街坊四邻都说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很牛。说得多了,家里人也就信了。于是,不惜花钱,将他送往齐国留学。等到长大了,学问确实有一些,可是光有学问有什么用呢?家里为他留学花了不少钱,如果就这么空手而归,怎么好意思说呢?
没办法,家也不敢回了,蔡泽就在外面闯荡,想着一边游学一边游说,到时候衣锦还乡,家里人也有面子。
在齐国是没希望的,因为齐国就是个享受型的国家,有钱人的天堂,没钱人也能混口饭吃的地方。想要一步登天,门也没有。蔡泽先去了赵国,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得罪了平原君,被驱逐出境。
于是,蔡泽又去了韩国和魏国,这次更倒霉,遇上了强盗,而且是好几拨强盗轮抢,结果随身的盘缠被抢得精光。好在此时男少女多,强盗们个个都有好几个女人,否则蔡泽还可能会被劫色。
现在好了,成了流氓加盲流了。身在异乡,分文皆无,蔡泽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恰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来了一个前往秦国的商队,正好需要人手,于是蔡泽跟着他们前往咸阳去了。
到了咸阳,商人们集中住在一个旅社,这里的气氛比其他地方轻松许多,各地来的商人们还能说笑议论。
“听说丞相范雎几次辞职都没辞成,愁死了。”一个人说。
“为什么要辞职啊?”蔡泽好奇地问。自己想当官想疯了都当不上,范雎当着这么大的官却不想干了?
“难道你不知道在秦国当官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官越大,风险越大。”此人将自己所知道的范雎最近所遇上的危险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摇摇头,走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蔡泽有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惊人计划,当然,风险也很大。
范雎最近心情很不好,情绪也很低落,没事就躲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谁也不见。
这一天,一个门客来报告,说是从燕国来了一个名叫蔡泽的人,非常狂妄,说他要去见秦昭王,一旦秦昭王见了他,肯定会立即罢免范雎,任命他为丞相。
“为什么?因为我的口才比范雎好,学问比范雎大,人品也比范雎高,长相也比范雎帅,总之,什么都比他强。”这是蔡泽的话,门客转达了过来。
世上还有如此狂妄的人?范雎摇摇头。如果换作前些年,范雎二话不说,要么派人干掉他,要么找个妄议朝政的罪名杀了他。不过,现在范雎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他并不担心有人来取代自己,只是感觉有些好奇,这个家伙真的有这么牛?
“去,把这家伙给我请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样。”范雎下令。
不多久,蔡泽被请来了。
蔡泽见了范雎,长揖不拜。
“就是你扬言要取代我做丞相,是吗?”范雎问。眼前的这个家伙穿着一身旧衣服,脸色也不太干净,要说帅呢倒说不上,不过也还精神。
“正是。”
“那说来听听。”
“恕我直言,丞相您说这话,很有老年痴呆的意思啊!您想,一年之中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动退去,谁见过一年到头都是一个季节的?”蔡泽说到这里,发现范雎点了点头,于是突然转个话题,“人的身体各个部分都很健壮,手脚灵活,耳朵听得清,眼睛看得明,心神聪慧,这难道不是士人的愿望吗?”
“是的。”范雎说。他还不急着反驳蔡泽,他要看看这个狂妄的家伙到底有什么料。
“以仁为本,主持正义,推行正道,广施恩德,愿在天下实现自己的志向,天下人拥护爱戴而尊敬仰慕他,都希望让他做君主,这难道不是善辩明智之士所期望的吗?”
“是的。”
“位居富贵显赫荣耀,治理一切事物,使它们都能各得其所;性命活得长久,平安度过一生而不会夭折;天下都继承他的传统,固守他的事业,并永远流传下去;名声与实际相符完美无缺,恩泽远施千里之外,世世代代称赞他永不断绝,与天地一样长久。这难道不是推行正道广施恩德的效果,不是圣人所说的吉祥善事吗?”
“是的。”
“至于说到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他们的悲惨结局也可羡慕吗?”蔡泽说。这句话是要点。
范雎笑了笑,他就知道蔡泽会说到这里,而自己所担心的确实也是他们的下场。不过,范雎不会顺着蔡泽的话去说。
“为什么不可以?商鞅奉事秦孝公,终身没有二心,一心为公家而毫不顾念自身。吴起奉事楚悼王,坚持大义不躲避灾难。大夫文种奉事越王,竭尽忠心毫不懈怠。像这三位,本来就是道德大义的标准,忠诚气节的榜样。因此,君子为了大义遭难而死,视死如归;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光荣。士人本就该具有牺牲性命来成就名声的志向,只要是为了大义的存在,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为什么不可以呢?”范雎故意这样堵蔡泽的嘴,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蔡泽也笑了,心说这老奸巨猾的家伙还真能扯,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好在,他事先已经准备了正确答案。
“君主圣明,臣子贤能,这是天下的大福;国君明智,臣子正直,这是一国的福气。可是比干忠诚却不能保住殷朝,子胥多谋却不能保全吴国,申生孝顺可是晋国大乱。这些都是臣子忠诚反而国家灭亡、大乱的事例,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没有明智的国君听取他们的声音,因此天下人都认为这样的国君是可耻的,而怜惜同情他们的臣子。现在看来,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作为臣子,他们是正确的;他们的国君,是错误的。所以世人称说这三位先生建立了功绩却不得好报,难道是羡慕他们不被国君体察而无辜死去吗?如果只有用死才可以树立忠诚的美名,那么微子就不能称为仁人,孔子就不能称为圣人,管仲也不能称为伟人了。人们要建功立业,难道不期望功成人在吗?自身性命与功业名声都能保全的,这是上等。功名可让后世效法而自身性命不能保全的,这是次等。名声被人诟辱而自身性命得以保全的,这是下等。”蔡泽说到这里,再看范雎。
范雎不住地点头,因为这正是他的看法,他不由自主地表示赞同。
“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他们作为臣子竭尽忠诚建立功绩那是令人仰慕的,闳夭奉事周文王,周公辅佐周成王,难道不也是竭尽忠诚极富智慧吗?按君臣的关系而论,商鞅、吴起、大夫文种他们令人仰慕的程度比起闳夭、周公怎么样呢?”蔡泽趁热打铁,连续发问。
“嗯,商君、吴起、大夫文种比不上闳夭、周公。”范雎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进入了蔡泽的节奏。
“既然这样,慈爱仁义信用忠臣,厚道诚实不忘旧情,情义深厚不背弃功臣,当今秦王在这些方面比起秦孝公、楚悼王、越王来怎么样呢?”
“这个……”范雎没法回答。
“当今秦王是超不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的,您的才能、功劳和名声比起商鞅、吴起、大夫文种来怎么样?”
“我比不上。”范雎很有自知之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吗?如今秦王在亲近忠臣、不忘旧情方面比不上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而您的功绩以及受到的信任、宠爱又比不上商鞅、吴起、大夫文种,可是您的官职爵位显贵至大,自家的富有超过了他们三位,而自己却不知引退,恐怕您遭到的祸患要比他们三位更惨重,我私下替您感到危险。俗话说‘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太阳升到正中就要逐渐偏斜,月亮达到圆满就要开始亏缺。事物发展到鼎盛就要衰败,这是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常规。进退伸缩,附合时势的变化,这是圣人恪守的常理。圣人说‘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又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现在您的怨仇已经报复,恩德已经报答,心愿满足了,可是却没有应变的谋划,我私下认为您不应该采取这种态度。再说了,翠鸟、鸿鹄、犀牛、大象这些动物,它们所处的形势位置,不是不远离死亡,可是它们之所以死亡,其原因就是被诱饵所迷惑。像苏秦、智瑶那样的机智多谋,不是不能够避开耻辱远离死亡,可是他们之所以死于非命,其原因就是被贪得无厌所迷惑。因此圣人才制定礼法,节制欲望,向百姓征收财物要有限度,使用百姓要按时节,也要有节制,所以心志不过分强求,行动不骄横无理,时时事事严守制礼节欲的原则而不失掉它,因此天下才承继他们的事业而永不断绝。
“从前,齐桓公曾九次盟会诸侯,制止混战,使天下归正,但到葵丘盟会时,他有骄横自大之意,结果许多国家叛离了他。吴王夫差的军队无敌于天下,依仗勇猛强悍而轻视诸侯,侵犯齐国、晋国,所以自己被杀,国家灭亡。夏育、太史嗷勇猛异常,一声呼喊可以吓退大军,但是最后却死在平庸之辈的手中。这些都是到了名功极为煊赫时而不能回到常规常理上来,不能自甘谦下、自我节制所造成的祸患啊!
“商鞅、吴起、文种都不懂得急流勇退,远的不说,白起是怎么死的您还不知道吗?再看看范蠡,人家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超脱世俗,远避世事,永做个悠然自乐的陶朱公。
“您难道没见过那些赌博的人吗?有时要下大赌注,有时要分次下小赌注,这些都是您所明明白白知道的。现在您任秦国相国,出计不必离开座位,策划不必走出朝廷,坐而指挥即可控制诸侯。您的功业也到顶点了,这也就到了秦国要分次下小赌注的时候了。若在这个时候却不引退,那么您就是商鞅、白起、吴起、大夫文种的结局。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鉴于水者见面之容,鉴于人者知吉与凶。’《书》曰:‘成功之下,不可久处。’这四位先生的灾祸,您何必再去经受呢?您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送回相印,把它让给贤能的人,自己引退而隐居山林观览流水,一定有伯夷正直廉洁的美名,长享应侯爵位,世世代代称侯,而且有许由、延陵季子谦让的声誉,像王乔、赤松子一样的高寿,这么做比起终遭灾祸来怎么样?那么您看处于哪种情况好呢?忍耐不能自动离去,犹疑不能自我决断,必定会遭到四位先生的灾难。《易经》上说‘亢龙有悔’,龙飞得过高达到顶点既不能上升又不能下降因而后悔,这句话说的就是能上不能下、能伸不能屈、能往不能自觉返回所造成的状态,让人们警惕。希望丞相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蔡泽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口干舌燥。
“好的。我听说‘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贪得无厌,最终就是一场空。拥有而不知节制,就会丧失所拥有的。承蒙先生教导,我恭听从命。”范雎说。他其实何尝不懂得这样的道理呢?
其实,范雎所需要的,不是蔡泽所说的这样的道理。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替代自己的人,这个人不仅要被秦昭王所接受,而且要是自己的人,今后可以保护自己的利益。范雎始终没有找到这样的一个人,而现在,他认为蔡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范雎让蔡泽搬到自己家里来住,两人彻夜长聊,一来是范雎要更加深入地了解蔡泽,二来是要给他介绍秦昭王的喜好和厌恶,以及秦国的政治生态。
几天过去,范雎认为差不多了。于是,范雎上朝的时候特地向秦昭王推荐了蔡泽。
“大王,有位新从山东来的客人叫蔡泽,此人口才比我好,学问比我大,人品比我高,长相也比我帅,总之,什么都比我强。我见到的人很多,还没有谁赶得上他,我也不如,秦国的大政完全可以托付给他。”范雎引用了蔡泽的话来吹嘘蔡泽。
既然范雎这样推崇蔡泽,秦昭王就立即召见了蔡泽。交谈之下,果然不错。于是,秦昭王当场任命蔡泽为客卿。
范雎见秦昭王已经接纳了蔡泽,第二天就带着相印去辞职了。
“大王,如今有了蔡泽足以顶替我,而我确实年老体衰,老年痴呆,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了,您就批准我辞职吧!”范雎现在有了新的理由。
秦昭王一开始还是不准,经不住范雎的反复请求,最终接受了他的辞呈,并且任命蔡泽接替他。
范雎终于如愿交出相印,平安着陆了。不过,他始终还是心存恐惧的。所以,在退休半年后,范雎就病死了。
不管怎么说,范雎已经是历任秦国丞相中结局最好的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