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出师不利



到现在，一切都在桓齮的预料之中。

在扈辄率领的赵军主力被自己歼灭之后，赵国还能指望的军队就是他们的北部边防军了。当初桓齮曾经考虑过要不要直接由太原北上代地与赵军最后的力量进行决战，一举歼灭之。可是考虑之后，他决定还是攻打宜安。一旦攻打宜安，赵军北部边防军一定会救援。这样，秦军就能以逸待劳了。

现在，果然是这样，一举歼灭赵军最后力量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如果桓齮的对手不是李牧的话，那么历史可能真要改写了，桓齮将成为秦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将领。

可惜，他面对的是李牧。

二十四

秦军在宜安，赵军在肥，而肥在宜安的东北方向。

此处又是一片平原，双方均无险可守。桓齮的想法是，双方决一死战，以秦军的战力，就算是秦军损失惨重一些，也一定能将赵军歼灭。

十万对十万，双方兵力相当。

可是，李牧拒绝决战，深沟高垒，作出持久战的架势。

“跟我耗？谁怕谁？”桓齮并不担心，如果自己这边耗住了李牧，南面王翦就能轻松攻下邯郸了。到时候，看你李牧怎么办？

可是，三天之后，桓齮无法耗下去了。

原来，李牧在翻越太行山之后，战车和步兵直奔宜安，骑兵部队则杀向通往太原的太行山山口，阻断秦军粮道，以当年白起对付赵括的方法对付桓齮。

粮道被断，桓齮没有耗下去的资本了。撤军不是办法，被赵国人追在屁股后面打会很难受，何况前面还有赵军骑兵等着。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强攻赵军大营，争取一战定江山。

强攻开始了。

面对十万秦国大军，李牧并不惊慌，当年匈奴人也有这么多。

李牧研究过当年吴起与秦军作战的办法。吴起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利用秦国人贪财的特性，以牛羊财物等利诱他们，让他们忙于抢夺财物而阵形大乱，乘乱攻击。这个办法屡试不爽，如今为什么不用呢？

当然，李牧也知道，如今秦军军纪严明，已经没有人敢于抢夺财物了。不过，有一样东西是他们可以抢夺的，并且是被鼓励抢夺的。什么东西？人头。

李牧来的时候带了三千罪人，也就是三千名发配边疆的犯罪分子，还有一些当初的匈奴俘虏后来成了奴隶的，之所以带他们，就是要用在今天。

“混账东西们，今天我军与秦军交战，你们作为前锋，必须一往无前，回头者死。战死的是烈士，侥幸没死的是英雄，从今以后不仅除罪出奴籍，还加官进爵。”李牧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但是机会必须用命去搏。

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去，立即死；去，最多就是个死，只要不死，翻身得解放。

“干！”大家齐声高喊。

双方都是强弓硬弩，一阵对射之后，秦军发起了冲锋。

赵军并没有停止射箭，但是同时开了城门，三千罪人呼啸而出，没命一般迎着秦军杀来。

有人会问：他们为什么不投降？

秦军会让你投降吗？唯一一次接受赵军投降，然后就集体活埋了。

秦军有些诧异，赵国人这是要干什么？就这几个人头跑出来，不够大家分啊！

三千赵军非常勇猛，直接闯进了秦军的核心，这倒是秦军没有料到的。不过，赵军虽然勇猛，毕竟人少，不多久，就被秦军歼灭，然后秦军士兵开始抢夺人头，乱成一团。

赵军大营营门大开，李牧亲自擂鼓，赵军开始中锋出战。两军相接，战不多时，赵军突然从左右两翼袭来，这是李牧早就布置的伏兵。秦军慌忙应战，已经是阵脚大乱。就在此时，秦军阵地背后万马奔腾，一万三千赵军骑兵从背后杀来。一阵乱箭之后，赵军骑兵直接撞进秦军阵中，秦军步兵被撞得七零八乱。

终于，秦军坚持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军法了，纷纷逃命。可惜的是，无论是战车还是步兵，谁能跑得过赵军骑兵？

李牧下令：追杀秦军，一个也不放过。

十万秦军，全军覆没。赵军损失五万余人，伤者三万。

这一仗，是战国以来秦军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不过，有一个人逃了。

桓齮见势不妙，也只能逃命了。问题是，往哪里逃？

向西逃回秦国，肯定没命，损失了十万精兵，秦王政非把他抽筋扒皮不可。向东向南，都是赵国地盘，被赵国人捉住，死得也不会好看。

所以，桓齮脱了盔甲，混在死亡军士的尸体堆里装死。等到天黑之后，悄悄地向北逃去。北面不远，就是燕国的地盘。

败报传回咸阳，秦王政先是大惊，然后大怒。

“桓齮，寡人如此看重你，你竟然损失我十万精兵，真是瞎了我的狗眼！”秦王政大骂起来。其实，损失些人倒无所谓，可是这坏了他的统一大业让他恼火。

接下来的几天，从邯郸来的谍报渐渐地传来，关于此战的细节一点点清晰起来。

根据谍报，赵军并没有捉住桓齮，也没有找到桓齮的尸体。

桓齮失踪了。

没过几天，在燕国的间谍传回消息，说桓齮逃到了燕国。

“他奶奶个臭怂，全军覆没，作为主将竟然不战死，不回来请罪，反而畏罪潜逃。好，我让你逃，逃得了你，逃不了你老娘和老婆孩子。”秦王政早已经将桓齮的家人下在大牢，等候处罚。如今知道桓齮竟然逃去了燕国，立即下令将桓齮全家车裂，尸体示众。同时，悬赏千金要桓齮的脑袋。

说起来，在秦国作将军是一件非常危险的职业，打胜仗当然好，一旦打了败仗，往往不仅自己死，全家都跟着遭殃。功劳大如白起竟然被赐死，将军壁战死还要被戮尸，桓齮战败而逃则全家酷刑处死。

在一个暴虐的国家里，没有人是安全的。

秦军战败震动了整个天下，骤然之间也让其他国家信心大增，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从黑暗中看到了光明。

于是，赵国牵头，魏国、楚国和燕国响应，要搞一个四国联盟，共同对抗秦国。韩国之所以没有参加，是因为实在没有实力了。齐国之所以没有参加，是因为他们忙于享受生活。

尽管秦国实力强大，在刚刚战败的情况下，秦王政对于四国联盟还是感到恐慌的。如果一个赵国就能抗衡秦国，再加上另外三个国家，秦国还真是不好应付。

“看来，寡人错了。”秦王政当面向李斯认错，当初李斯曾经劝他不要先动赵国，“如今，赵楚魏燕四国正在谋求联盟对抗我秦国，唉，麻烦啊，不知先生有何对策？”

李斯有些得意，其实他也没有料到秦国会有这么惨重的战败。不过，这个时候他不能表现得太得意。

“大王，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经此一败，我们会更加谨慎，倒也不是坏事。四国联盟的事情倒也不难，我有一个门客名叫姚贾，能言善辩，见风使舵，大王不妨给他些金银，派他去各国游说，让他们放弃联盟，追随秦国。”李斯早就有了对策，也有执行人选，就等秦王政来问。

“好，就派他去。”秦王政的表情轻松了一些，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可是，我们的统一大业是不是要延迟了？”

“不错，我们需要一年的时间来休整了。此时我军士气不高，六国士气高昂，我们不妨晾一晾，反正跑不了他们，迟早都是我们的。”李斯笑笑说。

秦王政亲自接见了姚贾，按照姚贾的要求配人配车发放金银。次日，姚贾风光上路，前往四国去了。

姚贾不负众望，一年时间里穿行于各国，在当地秦国间谍的配合下，成功忽悠得魏国、燕国和楚国退出联盟，剩下赵国光杆一家，联盟宣告解体。

“大王，我们可以干韩国了。”姚贾回咸阳复命的当天，李斯对秦王政说。

二十五

秦军集结准备攻打韩国的情报被韩国间谍火速传回了韩国，韩王安吓得浑身哆嗦。

“这……这……咱们也没参加四国联盟啊，咱们也没招惹他们啊，为什么还要打我们？”韩王安不明白。这也难怪，韩王安登基六年来，秦国人主要都在跟赵国人干，韩国偷偷摸摸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当绵羊遇上豺狼，什么俗话都不好使了。

除了投降，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个时候，间谍提了个建议。

“大王，据说秦王政看过韩非的几篇文章，对韩非佩服得五体投地，声称如果能和韩非做朋友，就是死都瞑目了。我看，大王可以派韩非去秦国，说不定能说服秦王放过韩国。”间谍说。

“哦，真的？”韩王安有些意外，他根本看不上韩非，没想到秦王政会这么崇拜他，“既然这样，那就派韩非出使秦国吧！”

于是，韩非被紧急派往秦国。

当年，李斯离开老师荀子不久，韩非也离开了荀子，回到了韩国。

韩非是韩桓惠王的儿子，也就是韩王安的弟弟。韩非回到韩国之后不久，韩桓惠王就去世了，韩王安登基。

“大王，秦国咄咄逼人，眼看赵国也快不行了，到时候，秦国一定会首先灭亡韩国。要想不被秦国吞并，就要立即变法。虽然变法也不一定就不灭亡，可是不变法，一定会灭亡。”韩非曾经劝自己的父亲变法，可是遭到了父亲的断然拒绝。如今父亲死了，又来劝哥哥变法。

“变法？怎么个变法？”韩王安问。

“全盘秦国化，照搬秦国的一切。”

“兄弟，不变法呢，就算灭亡，至少还有几年人过的日子。变法呢，直接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了，跟被秦国灭亡有什么区别呢？”韩王安拒绝了，在他看来，秦国的法就是禽兽之法。

韩非几次劝韩王安变法，都是这样的结果。并且，整个韩国，韩非也找不到几个支持自己的人。

韩非很郁闷，于是闷头在家里写文章，写完之后给一些朋友看。恰好就有一个朋友实际上是秦国间谍，看了韩非的文章觉得不错，于是抄了一份，悄悄地让人带给了秦王政。就这样，秦王政看到了韩非写的《孤愤》《五蠹》等文章，大为赞赏。

“听说先生是荀卿的弟子，这韩非据说也是荀卿的弟子，先生可认识他？”秦王政让人打听了韩非的来历，这一天跟李斯谈起来。

“啊！他是我师弟，我们一向都认识。”李斯说。他早就知道秦王政很欣赏韩非。

“那能不能让他也来秦国做官？寡人喜欢他。”

“这个……大王，实不相瞒，”李斯顿了顿，看看秦王政的脸色，似乎并不难看，于是接着说下去，“这韩非可是韩王的公子，当初在老师那里的时候经常与我交谈，说是要立志夺回被秦国夺取的土地和人民。这样的人来了，恐怕也不会做大王的官。”

于公于私，李斯当然不希望韩非来。于私，秦王政欣赏韩非，而韩非的才能确实比自己要高，韩非来了，自己的地位就难保了。于公，韩非一定会竭力保护韩国，而吞并韩国是秦国一统天下的第一步，如果秦王政因为韩非的原因而放过韩国，那么统一大业就可能流产了。

“这不碍事啊，寡人只与他做个朋友也行啊！”

“大王，实不相瞒，这韩非为人刻薄，转背忘恩，说话口吃而且口齿不清，喜欢放屁而且放响屁，脚很臭并且有时候抽羊角风。李斯与他同窗三年，几乎被他折磨死，就连老师也受不了他，若不是看在他是韩国公子的分上，早就赶他回家了。”李斯尽量给韩非身上抹黑，基本上除了口吃，全都是捏造。

秦王政皱了皱眉头，不再坚持。

李斯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要攻打韩国，把韩非给招来了。原本李斯的想法是攻破韩国之日，趁着混乱杀了韩非。

韩非到了咸阳，第一件事自然是去见李斯，想让师兄带着自己去见秦王政。

“师……师兄，多年不……不……不见，可……可……可好？”韩非见了李斯，一阵的口吃。

“哎哟，师弟，见到你真是高兴啊，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快坐，喝点什么？”李斯假装很热情的样子。

两人寒暄之后，韩非将自己来出使的目的说了一遍，尽管有些口吃，还是说得很清楚。

“师……师兄，帮我在秦王面……面前说些好……好话，请秦王放……放过韩……韩国。”韩非以为李斯还有师兄弟的情分，当面求他。

“师弟啊，其实吧，我一直在劝秦王不要攻打韩国。可是，秦王不听我的，他听姚贾的，攻打韩国就是姚贾的主意啊！”李斯把事情推到了姚贾身上，他知道姚贾能忽悠，如果韩非得罪了姚贾，那倒霉的绝对是韩非。

“姚……姚贾？他是干……干什么的？”韩非并不认识姚贾，也不知道姚贾。

于是，李斯把姚贾最近怎样忽悠四国联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姚贾从前的劣行也都介绍了一遍。总之，故意把姚贾说得一无是处。

“师弟啊，我看这样吧，坦率地说，虽然你的口才很好，可是毕竟有口吃这个毛病，一次性说太多话比较吃力，而秦王是个急性子。所以，我建议你可以把自己劝说秦王不要攻打韩国的理由写下来，到时候面呈秦王就好了。那么，你要当面说的呢，就是姚贾这人怎么差劲，怎么瞎忽悠乱出主意之类。只要秦王不信任姚贾了，自然也就不会听从他的建议攻打韩国了。你看怎样？师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李斯给韩非出了个主意，听起来好像在真心帮忙，实际上设下了陷阱。

“多……多谢师……师兄！”韩非很高兴，以为这下遇上救星了，有师兄的帮忙，看来韩国能保住了，“我……我听说世上有……有……有四大铁，一起同……同过窗，一起嫖……嫖……嫖……嫖过娼，一起分过赃，一起扛……扛过枪。师……师兄，咱们一起同……同过窗，别的不……不说了，到……到时候去韩……韩国，我请你嫖……嫖……嫖……嫖……嫖……”

“哈哈哈哈！师弟啊，谢什么谢，谁让咱们是师兄弟呢，不帮你，我帮谁呢？”李斯哈哈大笑，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则在说，“你个蠢怂，把你卖了你还替我数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