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宗师——大辩论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庄子·山木》

【译文】

杨朱到宋国去,住在旅店里。店老板有两个老婆,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可是,长得丑的受到宠爱,而长得漂亮的却受到冷淡对待。杨朱问他缘故,旅店的老板回答:“那个长得漂亮的骄傲自大,我一点不觉得她漂亮;那个长得丑的温柔恭顺,我觉得她一点也不丑。”杨朱对弟子们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良却不自以为贤良的人,去到哪里会不受到敬重呢?

胡乱醒来的时候,辩论已经开始了。

“我有个问题问杨朱先生。”说话的是墨子的大弟子禽滑厘墨家和杨朱的理论历来是针锋相对的。也巧,赛前的抽签结果,恰好是禽滑厘对阵杨朱。

“请说。”杨朱沉着应战。如果今天来的是墨子,他会忌惮三分,对禽滑厘,他还是有胜算的。

“我问你,如果拔你身上的一根汗毛,天下人民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你拔还是不拔?”禽滑厘问。这是一个刁钻的问题,也是禽滑厘精心准备的唯一的问题。

杨朱笑了笑,这是一个很刁钻的问题,所以需要笑一笑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拔一根毛就能让天下人过上幸福生活?没有这样的毛。”杨朱当然不会说他会拔,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假设有呢?”禽滑厘咬住不放。

“假设有?我拔个毛啊?!”

全场鸦雀无声,这到底是拔,还是不拔呢?

禽滑厘正要追问,猛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喊叫声。

“不好了,要出人命了!”闲云社外传来喊叫声,并且声音越来越近。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杨朱松了一口气。

可是,随后传来的喊声让杨朱又紧张起来。

“杨朱先生,你的两个老婆打起来了。”来人在坑的边缘上大声喊着。杨朱认识他,他是自己的邻居。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朱的身上。

“唉,这两个臭娘们。”杨朱叹了一口气,转身对弟子孟孙阳说,“阳啊,你收拾禽滑厘吧,老师要回家收拾你师娘去了。”

说完,杨朱在众人的注视下爬出了坑,匆匆回家去了。

师父走了,徒弟行吗?

“禽子先生,让我来问你。如果有人扎你一针,你就能得到一万金,你干不干?”孟孙阳问,一点也不怯场。

“干。”禽滑厘毫不犹豫地说,傻瓜才不干。

“那,砍掉你一条腿,让你得到一个国家,你干不干?”孟孙阳接着问。

禽滑厘犹豫了,干还是不干呢?一时没有回答。

“这就对了,对于肌肤挨一针来说,拔一根毫毛无足轻重;对于砍掉一条腿来说,肌肤挨一针无足轻重。可是,积毫毛就成了肌肤,积肌肤就成了大腿。所以,为什么要轻视一根毫毛呢?”孟孙阳说。他的意思是,拔一根头发无所谓,可是拔多了就成秃顶了,所以,每根头发都不能拔。

显然,孟孙阳的逻辑是不错的。

禽滑厘没了气势,半晌才开口:“你说的呢,如果问老子的话,他会同意你;如果问墨子的话,那他肯定赞成我的话。”

“那你就回去问墨子吧。”孟孙阳说。

第一场辩论,以杨朱的大弟子孟孙阳战胜墨子的大弟子禽滑厘而告结束。

一毛不拔,这个成语就出于这里。

第二场辩论,是公孙宋钘

这将是一场典型的攻防大战,人们拭目以待。公孙龙的口才人们都知道,而宋钘的“见侮不辱”也是江湖一绝。谁胜谁负,确实难以预料。

两个人都面带笑容登场,公孙龙的笑里带着犀利的杀气,而宋钘的笑里带着无惧的大气。

说起来,两人都是闲云社的元老,平时虽然争执较多,也还算得上是朋友。

“我说白非马。”公孙龙一上来就推出自己的成名之作“白马非马”,等着宋钘来攻击,然后予以反击。

宋钘笑了笑,他才不会掉进公孙龙的节奏里去。

“公孙先生说得不错,白马确实非马。岂止白马非马,白非牛,白非猪,白非虎,白菜非菜,白痴非痴,白粉非粉,白手套非手套。”宋钘笑吟吟地说。他的策略是主动退步,不给对方发力的机会。

公孙龙愣了一下。白马非马是他的长项,他原本准备在这上面做文章,可是人家宋钘根本就不跟你玩这个,人家完全赞同,你还有什么好说?

观众们也都吃惊,暗中佩服宋钘。

虽然这次辩论并没有什么输赢的标准,但是大家自然地认为,如果一个人的学说能得到展现和坚决的贯彻,他就应该是赢家;如果一个人的学说根本无从发挥,或者被驳得体无完肤,他就是输家。

现在,公孙龙的学说无法展开,显然不能说是赢家。而宋钘的主张就是见侮不辱,主张退让忍受,你再骂我我都风轻云淡。所以说他正是在实践自己的主张,略占上风。

“我说离坚白。”公孙龙说。

“公孙先生说得对,岂止离坚白,还可以离软黑,离硬粗,离甲乙丙丁,总之啦,什么都能离。”宋钘还是那一套,继续无条件肯定公孙龙。

人们都笑了,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样对付公孙龙。

对付一个好辩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他辩,让他有力气无处使。

“我去撒个尿。”公孙龙提出。

“去吧,别说撒个尿,就是拉个屎也没问题。”宋钘说。

公孙龙其实并不真的想撒尿,而是想借这个时间考虑对策。

公孙龙爬出了坑,一边向厕所走,一边在想办法。

“俗话说,人至贱则无敌。看这架势,宋钘就是这个策略。而且,宋钘的学说本身就是作践自己,怎么办呢?”公孙龙有点犯愁,自从出道以来,还没有遇上过这样的困境。

一泡尿撒完,办法还没有想出来。

从厕所回来的路上,恰好遇上两个人在吵架,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做人,是要有底线的。”

“做人,是要有底线的。”公孙龙重复了一遍,突然有了灵感。“贱,难道没有止境?至贱,也是有底线的。我要挑战他的底线。”

公孙龙有了新的策略。

“宋钘,你貌似忠厚,实际上内存奸诈。”公孙龙一回来就开始羞辱宋钘,只要宋钘经受不住这样的羞辱,就意味着他失败了。

“我不生气。”宋钘说。他知道这是公孙龙的计谋。

“你说你吃素,实际上你经常半夜起来偷吃肉。”

“我不生气。”

“而且你吃的是生肉。”

“好吃。”

“你长得像个子,不是从山里捡来的吧?”公孙龙换了一个方向,在宋钘的外貌上做文章。

“我就是从山里捡来的。”

“你从小就会爬树。”

“现在还爬呢。”

“你说什么禁欲,实际上是你阳痿吧?”公孙龙又换一个话题,更加阴毒。

“是,还早泄呢。”

“不是太监吧?”

“就是太监。”

……

公孙龙想尽了所有侮辱宋钘的话,甚至连宋钘的祖宗八辈都羞辱了,宋钘却始终微笑着面对,绝不反唇相讥。

可是,旁听者们渐渐听不下去了。他们认为公孙龙太过分了,为了辩论的胜利,竟然什么下三烂的话都能说出来。

公孙龙黔驴技穷了,他真的不知道宋钘的底线在哪里。

“我认输了,我认输了还不行吗?”公孙龙几乎崩溃了,他哭丧着认输了。

“从前,我以为我什么都比你强,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还是你强,而且好像你样样都比我强,只有一点你不如我,那就是你的脚比我的脚臭多了。”

公孙龙说的倒是实话。两人曾经一起喝过酒,在一块睡过一觉,结果公孙龙被宋钘的脚给臭醒了。

“什么?你血口喷人!”就在人们准备为宋钘庆祝胜利的时候,宋钘出人意料地爆发了。“你的脚才臭呢,你全家的脚都臭,臭不要脸的。”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每个人,都有不可触碰的地方。而宋钘所无法忍受的,就是有人说他的脚臭。

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住了。

公孙龙眼前一亮,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臭的脚。”公孙龙抓住机会,大声说道。

“啊呸,公孙龙,你欺人太甚。你说别的我都忍了,可是你说我的脚臭,我……”宋钘大怒,“腾”地站了起来,似乎要殴打公孙龙。

公孙龙不再说话,他微微笑了。因为他知道,他赢了。

宋钘被人劝说着,连拉带拽出了闲云社的大坑。

公孙龙逆转了,成为这一场的胜者。

可是,观众们不干了。

“公孙龙这样的人没有资格再辩论下去了。”有人大声说。

“对,靠骂人取胜,算什么东西?”有人附和。

“这样的人要是成了兰陵大辩,那就是兰陵的耻辱。”

“要是让他获胜,我们就不当观众了。”

“让他走。他不走,我们就走。”

……

公孙龙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犯了众怒。

所有的人都看着庄子,似乎庄子能够决定这件事情。

庄子对公孙龙的做法也有些不满。不过他并不是裁判,只是见证人而已。因此,他也无法宣布这场比赛的胜者是谁,或者宣布驱逐公孙龙。

所以,庄子并没有说话,而是去看公孙龙。

众人的目光也都随着庄子去看公孙龙。

公孙龙有些恼火,这分明是自己的胜利,况且,并没有任何规定来限制取胜的手段。可是,众怒难犯啊。

“好,我走,我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公孙龙虽然喜欢辩论,虽然在辩论的时候不择手段,可是,面子还是要的。

他气哼哼地出了闲云社,回到住处收拾了衣物,离开了兰陵。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二场的辩论没有赢家,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第三场,由惠施对阵儒家,具体来说就是对阵韩非

“我是惠施,请问对面的先生尊姓大名?”惠施先说话了,语气中多少有些藐视对方。

“我是韩、韩……”韩非本来就性格内向,还口吃,到了这样的场合,更是口吃得厉害。

“啊,原来你就是韩寒啊。”惠施故意说,他当然知道对方是韩非。

哄堂大笑,人人都知道韩非是个口吃。

“非、非。”韩非终于把“非”说出来了。

“非?这么说来,你不是韩寒?”惠施说。

又是哄堂大笑。

“我是韩、韩、韩……”

“哦,原来你是韩寒含?”

又是哄堂大笑。

庄子有些看不下去了,虽然他和惠施是朋友,可是这样捉弄人可不是一个君子的所为。

“我看,辩论可以开始了。”庄子说。

韩非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庄子一眼,多亏了庄子为他解围。

“好,我先说说我的学说。我认为,蛋有毛。为什么呢?如果鸡蛋没有毛,为什么孵出来的鸡有毛呢?毛从哪里来呢?所以,鸡蛋有毛。”惠施说。这是他的著名理论。

胡乱很想站出来驳斥他,因为他知道鸡毛无非是蛋白质构成的,鸡蛋里没有鸡毛,但是有蛋白质,在孵化的过程中才演化成了鸡毛。不过想想,快要破壳的鸡蛋确实有鸡毛。

韩非当然不知道蛋白质这个东西,他只是知道鸡蛋里确实没有鸡毛,否则炒鸡蛋就应该有鸡毛。如果按照惠施的理论,那鸡蛋里不仅应该有鸡毛,而且应该有鸡骨头,有鸡眼睛,有鸡肾……

“你说得不、不、不……”韩非又开始口吃。他想说惠施说得不对,可是这个“对”字就是说不出来。

“你想说我说得不错?”惠施故意插嘴问。

“对,对。”这个时候韩非终于把“对”说出来了。

又是哄堂大笑,笑得人们眼泪都出来了。

胡乱也忍不住笑,他很奇怪荀子为什么要派韩非来。韩非虽然比李斯要聪明而且学问更大,可是辩论本来就不是他的长处,况且他还是个口吃。

“惠子先生,你让韩非把话说完。”庄子又出来主持正义了。

“好,大家不要插嘴,让他说完。”惠施占尽上风,所以要体现风度。

大家都闭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韩非的身上。

韩非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越来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如果、果……”韩非吃力地说着。这一次,大家都忍住笑来等他说完。结果,韩非用了半个时辰完成了他的表达,浑身已经湿透了,体力有些透支。

有的人已经睡着了。

“这么长时间才说几句话,等他再说几句话,天都黑了。”有观众大声嚷嚷。

“是啊,他应该判超时负。”又有人说。

现场的观众中,墨家弟子有一些,其余各家都有人在,只有儒家没有一个人。所以,大家联手反儒家就成了必然。

“他根本不该算儒家,据说他反礼崇法,根本就是个法家。”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来,开始质疑韩非的参赛资格。

韩非想辩解,可是使地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时候他知道,再坚持下去只能是受更多的羞辱。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韩非流着屈辱的眼泪,离开了闲云社。

“这些什么家什么家的,都应该被铲除掉。”韩非恨恨地想,想问题的时候是不会口吃的。

进入决赛的是惠施和孟孙阳。惠施是人们可以想象到的决赛人选,而孟孙阳显然是个大黑马了。如果说杨朱来对付惠施,大家觉得势均力敌的话,孟孙阳来对付惠施,人们就觉得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决战了。

孟孙阳免不得有点紧张,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给惠施。

“好,作为长辈,我让你来挑选论战的题目。是说一说我的‘大同小异’呢,还是说一说你刚才的‘一毛不拔’呢?”惠施自认为占据了上风,因此要摆出一点风度来。

“这……”孟孙阳想了想,“大同小异”是惠施的成名作,自己的老师也不能在这上面占得便宜。所以,还是说“一毛不拔”比较有把握。“那,就‘一毛不拔’吧。”

孟孙阳在一毛不拔上战胜了禽滑厘,因此此时人们都很好奇惠施会怎样对付“一毛不拔”,尤其是禽滑厘,他想看看惠施有什么高招。

“既然这样,先把你的‘一毛不拔’的理论再说一遍。”惠施说。他虽然已经有了办法,还是想从中再寻找一些破绽来。

孟孙阳于是将刚才反驳禽滑厘的话又说了一遍,大家还是觉得有道理。

“好,按照你的说法。‘积毫毛就成了肌肤,积肌肤就成了大腿。所以,为什么要轻视一根毫毛呢?’那么现在我们反过来说,分大腿就成为肌肤,分肌肤就成为毫毛。那么,砍一条大腿跟拔一根毫毛有什么区别呢?既然如此,还珍惜大腿干什么?得到一个国家,只需要拔一根毫毛,为什么不干呢?”惠施发问,逻辑非常清晰。

全场哗然,谁也没有想到惠施会用这种办法来驳斥孟孙阳。

胡乱眼前一亮。从前总听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似乎是说色没什么用,到最后也是一场空。不过听了惠施这样的说法,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么空一空又有什么所谓呢?

孟孙阳有些发愣,他万万没想到惠施会从这个角度来驳自己。自己是从这个极端推到另一个极端,惠施竟然从另一个极端反推回这个极端。

孟孙阳无话可说,他不知道如果老师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办法。

“哦,原来还可以这么说?”禽滑厘算是开了眼界,学了一招。

决赛就这样结束了,原以为是一场激烈的争辩,竟然一个回合就结束了。

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充满期待的,就越是容易落空。

惠施被命名为“兰陵大辩”,同时获得了曹天智提供的豪车一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