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宗师——“兰陵大辩”逃离兰陵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庄子·养生主》
【译文】
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却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势必体乏神伤。既然如此还在不停地追求知识,那可真是十分危险啊!做了世人所谓的善事不要去贪图名声,做了世人所谓的恶事却不至于面对刑戮的屈辱。遵从自然的中正之路并把它作为顺应事物的常法,就可以护卫自身不受伤害,就可以保全生命,就可以孝养父母,就可以终享天年。
十一
孟孙阳虽然输掉了决赛,可是能够进入决赛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兄弟,来,交换件衣服做个留念。”禽滑厘对孟孙阳的表现很佩服,愿意跟他交朋友。
孟孙阳身穿一件白袍,再看禽滑厘的衣服,是一件黑袍。在当时,因为黑袍要染,因此黑袍的价格更高一些。
“嗯,合算,换。”孟孙阳当然不会吃亏,当下两人换了衣服,各自高兴回家。
孟孙阳回到杨朱家里,刚要进门,阿黄冲他叫起来。阿黄是谁?杨朱家里的狗。
“哎,你这臭狗,连我都不认识了?”孟孙阳骂狗,心说狗不是闻味的吗?老子的味还闻不出来吗?
就在这个时候,杨朱听到狗叫声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看见是弟子回来,杨朱问。
“先生您说这阿黄,竟然连我都不认识了。”
“这不怪阿黄啊,你看看你,出门一身白衣服,回来变成黑衣服了。要是阿黄出去的时候是条白狗,回来的时候成黑狗了,你还认识他吗?”杨朱训斥孟孙阳说,这时想起来辩论的事情。“哎,后来怎么样啊?”
孟孙阳把后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杨朱还算满意。
“师娘没事吧?”孟孙阳问。
“唉。”杨朱叹了一口气。
杨朱的两个老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互相多看了一眼,就吵起来了,然后打起来了。等到杨朱回来的时候,就一起打杨朱。打累了,又各自回去休息了。
“这两个臭婆娘,让我丢死个人。”杨朱说着,眼泪几乎要下来了。
惠施虽然获得了冠军,可是人们并不服气。
“不就赢了一个口吃的韩非和杨朱的弟子吗?要是碰上公孙龙和杨朱,他未必就能取胜。”很多人都这么说,毕竟惠施这次并没有遇上强劲的对手,可以说获胜的含金量并不高。
“要是荀子和孟子来,惠施估计就没戏了。”也有人这样说,毕竟荀子和孟子的名气要大很多。
惠施对这一类的说法当然很不爱听,他认为这是典型的羡慕嫉妒恨。所以,他特意每天驾着那辆豪车在城里转圈。
惠施越是这样,大家对他就越是不服气。基本上,每天惠施不在闲云社的时候,大家就背后说他坏话。他在闲云社的时候,大家就当面说他坏话。
惠施每天都在闲云社与大家辩论。与从前不同,从前有人支持他有人反对他,而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这一天,惠施在闲云社又遭到了集体攻击,一怒之下,离开了闲云社,驾着那辆豪车去了庄子那里。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庄子问,他正在地里锄草。
“嗨,别提了,自从我获得辩论赛优胜之后,可算被他们羡慕嫉妒恨了。天天有人找我辩论,谁都不服气。现在,原先跟我关系不错的也对我冷嘲热讽,暗中使绊子了。这不,今天又是群起而攻之,我懒得理他们,所以就来你这里了。”
庄子笑了笑,这个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
“既然来了,帮我一块儿锄草吧。”庄子说,递了个锄头给惠施。
于是,两人一边锄草,一边说话。
“我问你一个问题。”庄子说。
“问吧。”
“如果一个人没有目标,乱放一箭,碰巧射中一个东西,就能自称神箭手吗?”庄子问。
“能啊,偶然性中有必然性啊。”惠施说。这就是他的理论,他的理论就是这样应用的。
“那,岂不是天下人都可以自称神箭手了?”庄子接着问。因为只要一支箭射出去,最终一定会射到个什么东西。
“没错啊。”
“这世上没有公理,然后人人都认为自己就是真理,所以人人都是圣贤。你认为这个说法对吗?”
“对啊。”
“对你个头啊。儒家,墨家,杨朱,公孙龙,加上你,一共五家,你们都是真理吗?你们互相否定对方,那到底谁是真正的真理呀?我看啊,你们谁也不是真理,都跟鲁遽一样!”庄子说。
“鲁遽是谁?鲁遽怎么了?”
“鲁遽是阴阳家。一次,学生说他能冬天造鼎夏天造冰,鲁遽就说:‘你这算什么道行?这是阳召阳阴召阴,同性相吸而已。来来来,我让你看看为师的道行。’鲁遽让人搬来两张瑟,调好了音,一张放在大堂,一张放到卧室。鲁遽拨动大堂那张瑟的宫弦,卧室里那张瑟的宫弦也跟着振动。鲁遽拨动角弦,卧室内那张瑟的角弦也跟着振动。鲁遽又把大堂那张瑟的二十五弦都调成了同一个音,然后拨动任意一弦,其余二十四弦全都跟着振动。学生们都啧啧称奇:‘哇塞,老师牛啊,特异功能吧?’其实这有什么啊,这就是共振而已。你们这五派啊,其实跟鲁遽一个货色,都是骗子,靠忽悠人过日子。”
“他们是骗子,我不是。到现在为止,我也看不出我有什么错。”
“一个楚国人很强悍,寄居主人家,动辄吼骂守门人,半夜独自坐船渡江,又同船夫打架。勇则勇矣,只是有些缺心眼,能不能活着上岸都是问题啊。”
“你什么意思?”
“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们这些派都想当第一,都怕第一被人抢了去。如今你辩论获胜,人人都讨厌你,有什么奇怪的呢?你在这里逞勇好强,跟那个楚国人有什么区别呢?老朋友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车也有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庄子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惠施想想也是,自己已经是“兰陵大辩”了,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上升的空间了。而现在这里人人都讨厌自己,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呢?
“是啊,该去让自己的学问发光了。”惠施决定要离开了。去哪里?他计划去大梁。
第二天,惠施离开了兰陵。
就这样,一场辩论会赶走了兰陵“两大名嘴”公孙龙和惠施。从那之后,闲云社清静了很多,人们渐渐有些怀念起公孙龙和惠施了。
十二
这一天是初一,每个月都有初一,就如每个月都有十五。
胡乱决定去一趟墨子那里,因为初一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墨家有一个特点,就是组织性非常强。组织性强就意味着纪律性强,纪律性强就意味着领导人很强势。
墨子就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他制定了严厉的规则,每个弟子都必须严格遵守。弟子们都很怕他,平时在他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严格的纪律性保证了墨家的行动能力,但是墨子担心在这样的体系下自己会成为一个暴君,弟子们有话不敢说,或者只敢拍马屁,不敢说真话。所以墨子规定:每个月的初一为“自由表达日”,有什么问题或者对墨子有什么意见尽可以提,墨子必须当场解决,不能当场解决的则要给出解决的期限。提意见的人,保证不会受到惩罚或遭到报复。
尽管大家害怕墨子,但对墨子的人品还是信任的。因此,每个月的初一,墨子这里都很热闹,大家憋了一个月的意见和想法都攒在这一天来说。
胡乱不是墨家的人,可是他也害怕墨子。他有一件事情早就想找墨子解决,平时不敢,今天是初一,他要去试试。
墨子就在院子里,扯了一张长凳坐在树下。
胡乱进来的时候,看见三五个弟子已经在排队等待墨子答问。排在第一个的胡乱认识,他的名字叫耕柱,一听就是种田的。胡乱印象中,耕柱是个不错的人,肯干、能干、好学,墨子很喜欢他。不知道他有什么意见?
“可以开始了,谁第一个?”墨子问。
“我,我第一个。”耕柱说。
“说吧。”
“墨子先生,我平时埋头苦干加巧干,为什么总是受批评呢?我想不通。”耕柱说,听得出来他的委屈。
“我问你,我将要驱车上太行山,用马拉车呢?还是用羊拉车呢?谁能承担重任呢?”墨子问。
“马啊,马能承担重任。”
“对了,我认为你也能承担重任。”墨子说罢,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耕柱愣了愣,转身走了。转身的时候,胡乱看到他露出了笑容。
所以,让你多干活,是老板信任你。批评你,是老板对你的期望值更高。如果老板既不让你干活也不批评你,说明你离被炒鱿鱼不远了。
胡乱这么想。
第二个提意见的弟子胡乱并不认识,难道是新来的?
“你有什么意见?”墨子问。
“我当初离开了墨家,改投了儒家。可是我不是带头的啊,如今我又重新回到了墨家,先生为什么对我不如从前了?”这个弟子问。原来是一个回头浪子。
“你认为一支部队当了逃兵,那个最后逃跑的还能领赏吗?”墨子有些生气地说。不过随后感觉到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语气放缓了一些,说,“你必须要重新表现,或许还能得到大家的认同。”
这个弟子有些没趣地走了。
如果是孟子的弟子叛变了又回来,孟子会怎样对待呢?胡乱想不出来。
如果是荀子的弟子叛变了又回来,荀子会怎样对待呢?胡乱觉得应该是乱棍打出吧。
第三个提意见的准备说话了,这时候胡乱看到墨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这个弟子的岁数看上去比刚才的大一些,衣着似乎也要好一些,胡乱看他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他,总之最近没见过。
“井盖,你怎么回来了?”墨子并没有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他来。
胡乱想起来了,这个人叫井盖,前段时间墨子在卫国给他介绍了一份大夫的工作,派他去了。
“卫国国君说话不算数。”井盖有些愤愤然地说。
“怎么不算数啊?”
“记得老师您当初说的俸禄是一千石,可是我到了之后,只给我五百石,所以我就回来了。”
“那我问你,如果他给你两千石,你还回来吗?”墨子问。
“那,就不回来了。”
“这么说,你回来并不是因为他不守信用,而是嫌俸禄太少了。”墨子说,语气有些生硬。
“那,还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好的?”井盖问。
“那就在后面排着吧。”墨子说。
“谢谢老师。”井盖一脸的高兴,站到了胡乱的身后。
“不是让你在这里排队,回家候着去吧。”墨子大声说。井盖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悻悻然地走了。
胡乱知道墨子有些生气,他知道墨子的规矩。
墨子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做卿大夫,可是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条件,就是国君必须要接受自己的学说。结果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国君愿意接受“兼爱”的学说,所以墨子到现在还是一个平头百姓。好在他并不在意。
自己不出仕,墨子却并不反对弟子出仕,或者说他还很愿意帮助弟子们出仕,但是有两个条件:一是要宣扬墨家思想,二是要把俸禄的一部分捐给墨家。
如今,井盖放弃了在卫国担任大夫的机会,实际上也就是浪费掉了一次机会,使墨家不仅失去了在卫国推广墨家思想的一块阵地,而且损失了经费。
这,也就难怪墨子不高兴了。
“井盖真是不动脑子,俸禄少点怕什么,先干着再说啊。”胡乱心想。
“小胡乱子,你来凑什么热闹?”墨子的声音吓了胡乱一大跳。
“嘿嘿。”胡乱皮笑肉不笑,他还是怕墨子。
“嘿嘿。”墨子也笑了。他很少笑,不过他对胡乱一向还是比较温和。“有话就直说吧。”
“我想……把我的手表要回来。”
“手表?”墨子一愣。
说起胡乱的手表,还要交代一番往事。
当初胡乱穿越到了战国,落在了列子家的猪圈,被吓得半死之后落荒而逃。逃出了列子的家后,又饿又怕,一时晕倒在地。
这个时候,恰好墨家弟子经过,三下五除二将他扛回了墨家,然后又是掐人中又是嘴对嘴人工呼吸,这才将他救过来。
胡乱张开双眼,一看眼前一堆黑瘦肮脏的脸,有的在盯着自己看,有的则在专心致志地拔腿上的毛。
“哎呀妈呀,刚出疯人院,又进乞丐窝啊。”胡乱心想,又昏了过去。
这下,墨家弟子们又是一通忙活,什么人中虎口肚脐眼都不放过。一个弟子无意中发现胡乱的手腕上带着一个手镯,顺手取了下来。
其实,这是胡乱的手表,他唯一留存下来的后世的信物。还好是机械表,上发条的,否则早就废了。
终于,胡乱又醒了过来。
“你们是?”胡乱问,声音颤颤巍巍。
“兄弟,别害怕,我们是墨家弟子,我叫禽滑厘。”为首的叫禽滑厘,胡乱后来知道他是墨子的大弟子。
“哦。”胡乱当然知道墨家,这下放心下来。“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叫胡乱。”
“多好的名字啊,一听就是我们墨家的人,看你这一身,真是不加入墨家都浪费了。”禽滑厘说。
胡乱扫视一下自己,这才发现身上又脏又臭。这也难怪,从猪圈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不脏不臭才怪了。
“怎么样,加入我们吧?”禽滑厘又问。
“这个……”胡乱不敢答应。当年他就曾经稀里糊涂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结果进去容易,出来难。有了这个教训,当然不敢轻易答应。“让我考虑考虑吧。”
禽滑厘似乎有点失望,不过墨家的规矩是不能强迫别人加入,所以他也不能再劝。他扬起自己的手,胡乱一看,很眼熟,再仔细看,竟然是自己的手表。
“兄弟,你看你这个饰物,挺好看,可是没什么用。”禽滑厘说着,把手表凑到眼前再看看,他当然不知道手表能有什么用。他笑一笑说,“不如捐给我们拿去做慈善,怎么样?”
墨家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用来装饰却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东西,所以看到手表,禽滑厘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卖掉它来做慈善。
胡乱想要拒绝,可是他真不敢。一来自己还躺在地上,对方这么多人,拒绝之后会是什么结果呢?二来这禽滑厘本来长相就凶,笑起来比哭起来还要凶,胡乱看着就怕。
“好,好,想拿走就拿走吧。”胡乱只能这么说。
后来,胡乱一直想把手表要回来,可是一来不好意思,二来觉得人家救了自己,似乎也该捐出去。不过最近想想,这表到别人手中其实就是个废物,还不如要回来。
所以,胡乱才决定趁着初一去把表要回来。
胡乱把事情解释了一番,墨子总算明白了。
“哦,你说的就是那个奇怪的饰物。告诉你吧,那破玩意儿没人买,还扔在我房间地上呢,还给你就是。”墨子说。
胡乱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墨子说。见胡乱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墨子笑了笑说,“那就是,你要跟我们做一次‘苦难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