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宗师——井底之蛙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若愚若昏,是谓“玄德”,同乎大顺。

——《庄子·天地》

【译文】

元气萌动,宇宙源起的太初,一切只存在于“无”,它既没有形质也没有称谓;混一的状态就是宇宙的初始,不过混一之时,还远未形成个别的形体。万物从混一的状态中产生,这就叫作“德”;未形成形体时禀受的阴阳之气已经有了区别,不过阴阳的交合却是如此吻合而无缝隙,这就叫作天命;阴气滞留阳气运动而后生成万物,万物生成生命的形态,这就叫作形体;形体守护精神,各有轨迹与法则,这就叫作本性。善于修身养性就会返归“德”,“德8”的程度达到完美的境界就同于太初之时。同于太初之时,心胸就会无比虚豁;心胸无比虚豁,就能包容广大,和天下众口同声;众口同声相合,则与天地融合而共存。混同合一是那么不露踪迹,好像是愚蠢,又好像是昏昧,这就叫“玄德”,也就如同返回本真而一切归于自然。

三十五

粗茶淡饭村酒。

庄子原本是约了胡乱来喝酒聊天的,就在家里的树下摆放了席子几案,两三味菜,一坛酒,重点是聊天。对于公孙的到来,庄子显得并不吃惊,同时也表示欢迎。

就这样,三人就在树下边吃边聊。对于公孙龙来说,他已经饿坏了,所以吃什么都很香。

“公孙先生为什么没有在春宫吃饭?”庄子问。

公孙龙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厮不肯。”胡乱说。他也不管公孙龙的面子,一口气把小厮怎样将公孙龙说得哑口无言的过程讲了一遍。

庄子哈哈大笑,公孙龙更加尴尬。

“公孙龙子先生,你也不必在意。这世上有两种人是最难忽悠的,一种人是酒店里的店小二,另一种人就是春宫里的姑娘。”庄子安慰公孙龙。

“为什么?”

“阅历。这两种人的阅历比任何人都要丰富,南来北往的,有钱的没钱的,君子小人,得意的困顿的,他们都见过。他们对人生的领悟比我们都强,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比我们都看得多,对人性的虚伪比我们都有体会。所以,我如果去那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庄子先生所言有理,我在邯郸逛青楼的时候,就曾经被那里的姑娘说得哑口无声无言以对。”公孙龙听完庄子的话,心情果然好了许多。“可是,这小厮不算店小二,也不算春宫的姑娘啊?”

“错,他的见识是店小二和春宫姑娘的集合啊。这类人啊,荀子见了不敢讲礼法,孟子见了不敢讲仁义,墨子见了不敢讲兼爱。”庄子说。

“那庄子见了呢?”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庄蒜氏恶狠狠地问。

“我,我没见过。”庄子急忙撇清自己。

心情好了,话就多了。

话多了,就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公孙龙又谈起了白天的辩论。

“庄子先生,你以为,我的‘指物论’怎样?”公孙龙得意地说,等待着庄子的称赞。

“不怎么样。”庄子笑着说。

“为什么?”公孙龙问,他又准备争辩了。

“非要我说?”

“非要你说。”

庄子其实是不想说的,不过他知道如果他不说的话,公孙龙一定不会罢休,而且今后一定会说庄子输给了他。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庄子用公孙龙《指物论》的句法来反驳《指物论》,像绕口令一样绕来绕去,绕晕你为止。

公孙龙大吃一惊,原本以为这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用这种句法把别人给忽悠晕了,没想到庄子也会。这一通绕把公孙龙给绕糊涂了,使地捋线索,越捋越捋不清。

譬如第一句“以指喻指之非指”,这三个指都是指的什么?别说公孙龙了,公孙龙之后的两千多年里都没人弄明白,至今还是众说纷纭,好像谁说的都有理,又好像谁说的都没理。

大致上,庄子的意思是说,你这类大师无非就是在玩弄概念搞文字游戏罢了。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没等公孙龙想明白,庄子接着又说上了。这句话什么意思?说话不是吹?不对。但是说实话,这样的解释比其他的所有解释更接近于正确答案。正确解释应该是:说话不是吹风,而是有含义的语言。“其所言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

这随后的一串提问直接把公孙龙绕晕了。

这段的意思大致是:天地的规律依据于道,可是你们这帮没事干的人玩弄自己的小聪明而看不到道,靠着你们华丽的辞藻遮掩了道。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这一段的基本大意是:因此就有了儒墨两家的论战,他们互相指责,弄不清楚谁是谁非。只要你肯定的,我就否定。只要你否定的,我就肯定……各种事物都是存在正反两个方面的,从事物的这一面另一面看不到,往往就不承认……出生就意味着死的开始,死亡又意味着重生的开始。所以,是非是在不断转换的,……“是”是无穷的,“非”也是无穷的……

趁着庄蒜氏叫庄子去帮忙的时间,公孙龙总算得以喘息了一番,想来想去,似乎还是没有找到庄子的什么破绽。想要反驳,还真无处下手。

胡乱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与公孙龙大眼瞪小眼。

庄子回来,招呼两人吃菜喝酒。

“庄子先生,照你那么说,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了?可是,不争辩怎么能得到真理呢?不争辩怎么能让错误的人认识到错误呢?”公孙龙问。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庄子又是一通大论,听得公孙龙目瞪口呆。与庄子相比,自己的那点东西真的是太浅薄了,知识量明显不足。

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真理从不曾有过界线,言论也不曾有过定准,只因为各自认为只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才是正确的,这才有了这样那样的界线和区别……圣人虽然有所评说却不争辩。可知有分别就因为存在不能分别,有争辩也就因为存在不能辩驳。有人会说,这是为什么呢?圣人把事物都囊括于胸、容藏于己,而一般人则争辩不休、夸耀于外,所以说,大凡争辩,总因为有自己所看不见的一面。

至高无上的真理是不必称扬的,最了不起的辩说是不必言说的,最具仁爱的人是不必向人表示仁爱的,最廉洁方正的人是不必表示谦让的,最勇敢的人是从不伤害他人的……

公孙龙像个傻瓜一样只能傻笑了。胡乱看着他的样子,再想想上午他目空一切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就像一只原本威武的老掉进了水里之后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顿酒喝的时间很长,一向口若悬河的公孙龙成了彻头彻尾的听客,庄子滔滔不绝的段子让他有时郁闷有时绝望,有时眼前一黑有时眼前一亮。这酒,对公孙龙来说有点闷了,所以,他早早就醉了。

当晚,公孙龙就住在了庄子家中。

三十六

公孙龙告辞了庄子和胡乱,自己驾车回邯郸。

走出不到一里地,迎面碰上一个熟人,谁?魏牟。

说起来,魏牟和公孙龙还有些渊源。

魏牟刚到兰陵的时候,对公孙龙十分佩服,常常请公孙龙吃饭喝酒,两人关系非常好。

乐正子舆常常因此而笑话魏牟,魏牟对此很不高兴,所以去找乐正子舆讨个公道。

“你为什么要笑话我佩服公孙龙呢?”魏牟问。

“公孙龙这人的学问来路不正,纯属异想天开胡说八道。你别不信,你知道他老师是谁吗?你知道他有师兄弟吗?甚至,你见到他有朋友吗?他那两下子算什么?奇谈怪论加胡搅蛮缠,他跟人辩论不是把对方点拨明白,而是把对方说得越来越困惑,这就算他赢了。”乐正子舆将公孙龙说得一文不值。

“你凭什么这样贬低他啊?举个例子啊。”

“好。有一次公孙龙忽悠孔穿,他说:‘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射手吗?我见过,他射箭能让后一根支箭追上前一支箭,首尾相连。很多支箭连在一块儿,就像一条直线。’他还说:‘我还见过更牛的,逢蒙的弟子叫鸿超,那天跟老婆吵架,要教训她,一箭射过去,正中眼睛。你猜怎么着?箭头刚碰到了眼珠子就掉地上了,眼睛没咋的,鸿超就是吓唬他老婆。’你说,这难道不是大忽悠吗?”乐正子舆说,这是孔穿告诉他的。

“我不这么看,后一支箭的箭头射中前一支箭的箭尾,这完全可能啊。箭碰到眼珠子就掉下来,那是因为箭的力量恰好用尽了。聪明人的话,愚蠢的人是想不明白的。”魏牟反驳乐正子舆,公孙龙也跟他说过这一套。

“看来你们是一路货色,明知错了也不认错。我再说说他更荒谬的说法。公孙龙曾经忽悠魏王说:‘有意念没心思。有概念无实物。有实物没边界。影子不会移动。头发可以承受三千斤的重量。白马不是马。孤牛犊没有妈。这些荒唐的东西,简直是滔滔不绝。”乐正子舆的语气更加激烈起来。

“自己不懂,就说人家是谬论,我看你才是荒唐啊。影子不会移动,只是你以为影子在移动,其实是旧影子消失,新影子出现。头发能牵引三千斤重的物体,是因为头发的势足够。白马不是马,是把马的形体和名称分离。孤牛犊没有妈,是因为如果它妈还活着,它就不是孤儿。”魏牟拿出公孙龙的那一套出来,振振有词。除了偷换概念,还有脑筋急转弯。

乐正子舆听得干瞪眼,看来这小子中毒很深,无可救药了。

“好好好,只要是公孙龙说的,你都认为是对的。他放个屁,你都说是香的。你真是大脑进水了,要不就是被门夹了吧?”乐正子舆说完,扭过脸去,再也不搭理魏牟了。

乐正子舆的最后一句话让魏牟有所震动,他沉默了一阵,这才起身告辞。

“过些时候,再来拜会你吧。”魏牟说。

从那次谈话之后,魏牟对公孙龙的学说产生了质疑。渐渐地,两人的关系疏远了。

魏牟正准备去庄子那里,路上遇见了公孙龙。毕竟也曾经是好友,多年未见,尽一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因此,魏牟做东,就在自己家里请公孙龙喝酒。

酒过三巡,话就多起来。

“兄弟,我公孙龙自幼好学,知识渊博,多有发明。什么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之类,自以为已经达到了学问的顶峰。可是昨天被庄子说了一顿,十分茫然。不知道是我的学说不如他呢?还是我的口才不如他?郁闷呐。”公孙龙说起来,很郁闷。

“哈哈哈哈。”魏牟大笑起来。他熟悉公孙龙的那一套,也知道庄子的那一套,所以他可以想象公孙龙在庄子那里那副狼狈相了。

“兄弟,笑什么?”公孙龙有点困惑,自从被庄子忽悠一顿之后,到现在脑子的反应速度还没恢复过来。

“老龙啊,我给你讲个段子吧。”魏牟说。跟庄子学了这么长时间,他也学会自己编段子了。“这个段子呢,叫井底之蛙。说是东海大鳖到大陆旅游,路过一口浅井。青蛙爬出井口表示欢迎:‘欢迎来我井做客啊,我这井绝对是豪宅啊!你看,井口就是我的后花园,蹦蹦跳跳晒太阳。井里就是我的安乐窝,想游泳游泳,想睡觉睡觉,还能涂上污泥当面膜,想怎么美容怎么美容,看我这皮肤,比癞蛤蟆强多了吧?最爽的时候还是坐在井中央抬头向上望,整片天好像都是我的,好不快乐。来来来,进来坐坐。’东海大鳖左前脚尚未伸入,右前腿已被井栏卡住了。没办法,东海大鳖退了回去,说:‘我给你介绍我住的地方吧。我住的地方叫海,一眼看不到头,一个猛子下去探不到底。大陆涨大水也好发大旱也好,海平面都没什么变化。住在海里,也还算快乐吧。’井底之蛙听完,瞠目结舌,失魂落魄。”

“兄弟,这庄子真有这么高深吗?”公孙龙问。

“比你想象的还要高深。庄子神游物外,上到九天下到九泉,跟玉帝喝酒陪阎王聊天。忽南忽北来去无踪,忽东忽西神鬼莫测。人家是玩自然玩大道,玩你想都想不到的境界。再看看你呢?你用竹筒去观察天,用锥子来测量地,你不觉得你那东西太小了吗?”

“那,那我干脆放弃自己的学说,跟庄子学习吧?”公孙龙一头的冷汗下来,陡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

“老龙啊,我看你还是回邯郸去吧。邯郸学步的段子听过没有?”

“没有。”

“说是燕国寿陵有个少年,不务正业,爱赶时髦,听说邯郸人走路姿势好看得跟模特一样,于是跑到你们那里学习走路姿态。学了三年,新姿势没学会,旧步伐忘记了,只好爬回燕国。”

“哎,有意思,怎么我就没听说过呢?”公孙龙没有听出魏牟话中的话,只觉得故事有意思。

“你啊,就别邯郸学步了。到时候庄子的东西没学到,自己的那一套也不灵了。还是坚持你的离坚白、合同异吧,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庄子,其他人你还是能忽悠的。”魏牟微笑着说,他说的倒是实情。

公孙龙愣了半天,然后猛地起身,奔出魏牟的家,跳上马车,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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