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宗师——子非鱼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乎?衣以文绣,食以刍叔;及其牵而入于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庄子·列御寇

【译文】

有国君派人请庄子出仕。庄子答复使者说:“你见过那准备用作祭祀的牛吗?用织有花纹的锦绣披着,给它吃草料和豆子,看上去很尊贵。等到它被牵着进入太庙,这时候它想要做一头没人看顾的牛,难道还可能吗?”

三十九

虽然梁惠王还想再见见戴晋人,可是戴晋人没兴趣见梁惠王,所以惠施就说戴晋人已经走了。

恰好惠施要去南方巡县,庄子和胡乱也就跟着去了,算是公费旅游。

一行人一路向南,直抵魏楚边境。惠施命令随行人等驻扎,然后和庄子、胡乱步行,来到了两国交界的濠水。濠水上有一座桥叫作濠梁,三人上了桥,观赏起水来。

“你看,鲦游得多么悠闲从容啊,活得多么快乐啊。”庄子对惠施说。意思是看看你一天到晚行色匆匆的,多累啊。

惠施当然听出来了庄子话中的话,决定给庄子来个反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很快乐?

庄子愣了一下,没想到遭到了惠施的反击。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庄子按照惠施的逻辑往下走。

“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我不是你,确实不知你。但你确实不是鱼呀,那么你不知鱼快乐,也就证而自明了。惠施的这个逻辑没毛病。

“哎,咱们还是从根上说吧,你问我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就等于承认了鱼是快乐的,你所想知道的只是我怎么知道的。那我告诉你,我是在桥上看到的。”

庄子和惠施哈哈大笑。

胡乱看在眼里,心说这老哥俩纯属抬杠。

在胡乱的印象中,自从惠施去了大梁之后,庄子似乎就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当晚,惠施请客,主菜是鱼。

第二天,惠施叫上庄子和胡乱,再次前往濠水。这次不上桥,直奔河边。三人到的时候,惠施的手下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老庄啊,今天我请你钓鱼。”惠施说,诡异地笑笑。

庄子也笑了。

胡乱差一点大笑出来,惠施的心思他知道:你老庄不是说鱼很快乐吗?昨天让你吃鱼,今天让你钓鱼,看看鱼还快不快乐。

胡乱怀疑庄子会拒绝钓鱼,如果这样的话,这次可就算是庄子输了。

“好啊。”庄子出乎胡乱的意料并没有拒绝。

惠施的手下早就准备好了鱼竿鱼食。惠施、庄子和胡乱人手一根鱼竿,挑了一处水深的岸边坐下,开始钓起鱼来。

惠施有些急躁,动不动扯竿;胡乱则有些心不在焉,心思都在庄子和惠施身上。因此,两人钓了半天鱼,竟然没有收获。只有庄子沉得住气,钓了三五条起来。

眼看到了中午,惠施下令收工。就在河边搭起灶来,将这三五条鱼做了鱼汤。

“老庄,你看,你所说的快乐的鱼,如今成了鱼汤,还快乐吗?”惠施一边喝汤,一边问。

“鱼本来是快乐的,只是被人破坏了。”庄子说,慢悠悠地品尝着鱼汤。

“这么说来,鱼是不是快乐,取决于人?”

“当然不是,鱼是不是快乐,取决于鱼。”

“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鱼有两种吗?”庄子放下了碗,抹抹嘴。

“鱼好像不止两种吧?”惠施说。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庄子的漏洞。

“一种鱼志向高远洁身自好,浑水从来不去,不干净的食物从来不吃;一种鱼来者不拒,看见什么都吃。我们所钓到的就是第二种鱼,他们本来就没有快乐。而第一种鱼畅游于江海,悠闲自在内心快乐,这种鱼是根本不会上钩的。”

庄子的一番话,让惠施无言以对。

“庄子还没出动段子呢。”胡乱暗自佩服庄子的机智。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五乘豪车奔驰而来,惠施一看,“哦”了一声。

“楚国使者?”惠施自言自语。原来,豪车上有使者专用的大旄,以及绣着“楚”字的大旗。“怎么是从魏国境内过来?没听说楚国使者到大梁啊。”

胡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如果惠施在大梁,楚国使者应该先见过惠施。如果楚国使者是在惠施出来之后再去的大梁,应该在路上碰见啊。

那么,楚国使者到魏国来干什么呢?惠施正在筹划联合楚国齐国对抗秦国,难道楚国人是来结盟的?想到这里,惠施有些紧张起来。

很快,楚国使者到了近前。

“惠施相国,在下楚国大夫屈棍球。”使者行礼,自我介绍。

“贵使者有何指教?”惠施连忙还礼。

说话间,庄子和胡乱自觉地回避,拿着鱼竿钓鱼去了。

没钓几下,惠施带着屈棍球走了过来。

“老庄,这位是楚国使者屈棍球大夫,他是专门来找你的。”惠施说。

“找我?”庄子吃了一惊。

原来,楚王听说庄子非常贤能有才,因此派了屈棍球为使者,请他前往郢都担任卿大夫。屈棍球先去了兰陵,结果庄蒜氏告诉他庄子去了大梁找惠施。于是,屈棍球急匆匆赶往大梁,生怕庄子在魏国出仕。到了大梁,才知道庄子又跟惠施去了南方行县,于是又匆忙追过来。到了惠施的临时官邸,才知道庄子和惠施钓鱼去了。

“庄子先生,楚王对您十分敬仰,委托我来请您前往郢都,委以国政。”屈棍球恭敬地说。

惠施在一旁坏坏地笑,心说你不是一条快乐的鱼吗?现在有人来钓你了,看你上不上钩。

庄子头也没回,盯着自己的鱼竿。

“我听说楚国有神龟,活了三千岁,死后被楚王用锦缎包好,放在竹匣中供奉在宗庙的堂上。屈大夫,你说这只神龟是愿意死去被祭祀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行呢?”庄子问。

“有这么一只神龟?我,我怎么不知道?”屈棍球有些诧异,他想了想,说,“那当然还是活在烂泥里拖着尾巴爬行比较好了,至少那还活着。”

“那就拜托你回去告诉楚王,庄子宁愿在烂泥里拖着尾巴活着。”庄子淡淡地说。

四十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胡乱和庄子告辞了惠施,临行前惠施送给庄子三百金,胡乱以为庄子不会要,谁知道庄子竟然连推辞都没有,照单全收了,连惠施都有些惊奇。

这一天,庄子和胡乱路过一个集市,一个非常热闹的集市。在集市的中央,是一棵参天大树,树干要十个人才能合抱,枝叶繁茂到将半个集市都遮住阳光。许多人都在观赏这棵大树,这里似乎是此处的一个风景区了。

庄子和胡乱也都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哇,这棵大树,做一艘巨轮都够了。”胡乱感慨。

“那你就错了。”旁边有人接话了,胡乱转头去看,是一个木匠师傅。

“在下姓庄,敢问师傅尊姓大名?”庄子问。

“我是石木匠。”

“为什么这样说呢?”庄子接着问。

“你们读书人不懂得木头,我是木匠,所以对树木比较了解。这棵大树是栎树,看似高大,实际上材质很差。如果做船,会腐烂渗水;拿来做棺材,很快就会枯干碎裂;拿来做家具,又不能承重;拿来做门,又要溢脂液;拿来做柱,还要招白蚁。唉,就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石木匠说完,告辞赶路去了。

原本胡乱还很有兴致地观赏大树,被石木匠这么一通说,兴致大减。

“徒有其表啊。”胡乱感慨了一声。

庄子的心情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甚至更有兴趣了。他围着大树慢慢地转了两圈,有时仰头有时低头,还时不时地点头。

“这确实是一棵不成材的树,可是,小胡乱子你想过没有?你看它上千年了也没有人砍,为什么?就因为它不成材啊。”庄子缓缓地说。胡乱一听,这个角度倒是蛮新颖的。“山楂树啦梨树啦橘树啦柚树啦都是佳木,能结佳果,可是呢?果熟了,遭剥夺,受侮辱,大枝折断小枝奄,一生遭难,最终还被砍伐。其实,人和树都是造物主的产品,处世之道又有什么不同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典型的道家理论。

当天晚上,两人来到庄子的一个朋友家中借宿。朋友姓白,庄子称他为老白。老白从前也在兰陵混,后来被一个路过的富婆拐骗到了这里生儿育女,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如今见庄子来,非常高兴。

“去,杀一只。”老白命令儿子去杀鸡。不是亲生的,是老婆前夫的儿子。

“那,杀公鸡杀母鸡?”儿子问。

“母鸡还下蛋呢,当然杀公鸡。”

“两只公鸡,杀哪只?”

“杀不会打鸣的那只。”老白说。儿子杀鸡去了,老白对庄子说,“这儿子真笨,杀了打鸣的那只,早上谁叫我们起床啊?”

三人吃肉喝酒聊天,非常快乐。

“老白,过得怎样?”庄子问。

“挺好啊,顺其自然嘛。原本我还不太甘心,可是后来想想,人生不就是顺其自然嘛?既然如此,非要操心费事研究什么学问干什么?研究透了又怎样?想改变什么吗?我算是知道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是最大的道。”老白高兴地说。他从前也是研究道的,生活很是困苦。

两人谈起了在兰陵期间的事情,老白又问起兰陵的老朋友们过得怎样,一时唏嘘。不过,对于道,老白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庄子看得明白,也就不提,甚至连段子都不讲了,只说些新近所见的趣闻。

天色已黑,庄子和胡乱就住在了老白家。

泡着脚,胡乱想起一个问题。

“庄子先生,上午的时候,我们遇上了大树,您说是因为没有用才得以活了一千多年。可是晚上在老白家,会下蛋的老母鸡和会打鸣的公鸡却因为有用得以活命,不会打鸣的公鸡因为没有用而丧了命。还有啊,牛因为有用,主人家不舍得杀。因为没用,所以难免挨刀。现在我有点迷糊了,到底是有用好呢,还是没用好呢?”胡乱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庄子一点也没有惊奇的意思,他实际上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提得好。”庄子说,拖延一点时间。

胡乱看出了庄子的困惑,因此并没有催问他。

过了好一阵,盆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其实,那棵树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它不是可以给集市的人们遮风挡雨遮挡阳光吗?如果没有这个用途,只怕也早就被砍了当柴火烧了。而且,它长在集市的中央,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去砍它。若是长在路边或者野外,只怕也被砍了当柴火烧了。”庄子缓缓地说,一边说一边思考。

胡乱依然没有说话,他知道庄子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到底是有用好呢?还是没用好呢?”庄子自问,挠了挠头,这对他的理论是个考验。

胡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想,这么说来,最好的就是在有用和无用之间,看似有用实际无用,看似无用却还有点用。想要扔掉的时候发现它有用,想要用它的时候又发现它没用。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庄子自言自语,然后又摇摇头。“问题是,无用和有用之间要掌握什么比例?而且这个比例是不是还要随时变化?”

“累,太累了。”胡乱终于插话了。想想都累,更别说是实行了。

“你说得对啊,要是这样,直接累死了。”庄子看了胡乱一眼,表示同意。

“假如能顺应自然,自由自在地悠游于世上就不同了。不在乎赞誉和贬损,动如蛟静如冬,应时而变与时俱进;有时高昂有时低头,以和为贵绝不强求,如同生活在万物之初;役使外物而不被外物所役使,这样怎么还会劳累呢?据说,神农黄帝就是这样的。可是人类就不是这样的,他们有悲欢离合,有成功失败。太有性格就容易遭受挫折,太无能就会被人欺负。成功了被人嫉妒,拥有了被人抢夺。可悲啊!小胡乱子,只有归于自然才是正道啊!”

“归于自然就不累吗?一会儿像龙一会儿像蛇就那么容易做到吗?”胡乱想。

庄子说完,也并没有释然的表情,他的表情依然凝重。他知道,这一切说来容易做来难。生在人世间,难道真的能归于自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