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七雄—— 楚国的悲剧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楚国的扩张

秦国内乱,让刚刚被打趴下的楚国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更意外的是,秦宫斗争的结果,胜出的竟是地位低贱的芈八子母子,秦、楚两国瞬间从对头变成亲家,各国都大跌眼镜,国际社会的风向陡然逆转。

宣太后特别护短,公然袒护自己的娘家人,这对楚国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好消息,有这样一把超强的保护伞在那儿,楚国可以放开手干了。

早在前些年的丹阳、蓝田之战过后,痛定思痛的楚怀王就开始谋划下一步扩张计划——既然西边的威胁无法解除,那么楚国就必须向东方发展,以后即便秦国人打过来了也还有地方可以躲。

他首先把目光瞄准东方的老冤家越国。

越国在春秋末年短暂地爆发过一把,吞并了强大的吴国,疆域达到极盛,但他们毕竟是传统的蛮荒地带,后不足,一代人以后就衰落了。

他们夹在齐、楚两大国中间,根本没有扩张的空间,齐、楚又忙着争夺中原的势力范围,也没兴趣搭理他们,所以越国渐渐恢复了祖先们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静静待在东南一隅。(“也不排除这期间发生过一些重大事件,但由于史料的缺损而湮没了,总之,史书上越国这一段历史为空白。”)

当然他们偶尔也会加入中原的纷争,但主要担任助攻的角色。当别的国家跟楚国扭打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在背后使绊子,给楚国添一些小麻烦,楚国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

直到丹阳、蓝田之战过后,在西边遭到重大挫折的楚怀王开始打越国的主意。

他派大将昭滑偷偷潜入越国境内,策反他们的王子。

昭滑当了五年的间谍,终于成功挑起越国的内乱,这时候正赶上秦武王意外身死,秦国顾不上国际上的事,楚怀王抓住这个机会,发起对越国的战争,但规模还不大。

到宣太后一派上台以后,楚怀王一跃而成为秦王的家属,大受鼓舞,索性把战争扩大,攻入越国本土,杀死越王无疆,直接灭掉了越国。

越国北部,原来属于吴国的土地,被楚国吞并,设置为江东郡。至于越国南部,楚国效仿秦国对巴蜀的做法,把这里变成楚国的一个特区,分给越国的王子们管理。这些王子们从此当上了土皇帝,有的称王,有的称君,乱纷纷斗来斗去,但都共同尊奉楚国为主人。

楚国的领土因此大幅扩张,远远超过其他国家,国力出现了明显的反弹。

好消息接踵而至。宣太后对娘家人真是够义气,居然主动向楚怀王提亲,让楚国把公主嫁给秦昭襄王,秦国也把公主嫁给楚国,两国结成双向的亲家,简直好得蜜里调油。

秦国朝廷里也发生了重大变化,甘茂因为三番五次地替韩国求情,甚至请求昭襄王把武遂还给韩国,而得罪了昭襄王,被迫逃出秦国,到齐国避难去了。

左右丞相的职位因此空出来一个,楚怀王向秦国建议让向寿顶替甘茂的空缺,秦昭襄王上答应了。

这时候樗里疾已经老了,渐渐淡出政坛,秦国政坛因此被向寿、魏冉这些楚国人垄断,他们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无人能挡,秦国的对外政策当然也就明显偏向于楚国。

公元前304年,秦昭襄王行冠礼,开始亲政,亲政以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黄棘与楚怀王会盟,并且把上庸之地还给楚国。

当年秦惠文王要把上庸还给楚国,气头上的楚怀王说:不要上庸,只要张仪。因此错过了收回故土的机会,现在终于得到这块土地了。

上庸是大巴山最东边的一块,收回上庸,意味着楚国收回了西边大部分的失地,重新拥有了对秦国的战略纵深,意义重大。

这是楚怀王的重大胜利,至此,楚国终于走出了蓝田之战失败的阴影,重新振作起来。

不过,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楚怀王受到秦国这么多照顾,乐得屁颠屁颠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东方各国看在眼里,心里都不是滋味,都在背地里骂他“仗人势”。

头一个看不惯的就是齐国。

齐国这两年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正面临北方的强大威胁,急需寻找新的突破方向……

老谋深算的赵武灵王

这几年东方各国都快被逼疯了,都在拼命扩张自己的势力,北方的赵国也不例外,他们的手段更加凌厉而有效。

赵武灵王是特别有想法的君主,从登基伊始,就在不停地探索强国之路。

他的对外政策很清晰:尽量避免卷入中原各国的争斗;对秦国能让则让,拉拢燕国这个老哥们,压制齐国这个死对头,向胡人要土地。

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低调,避免树敌。

当年魏国带领三晋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却沦落到四处投靠大国的地步,主要原因就是树敌太多,在无休止的战争中耗尽了自己的国力。

之前赵成侯和赵肃侯也犯过这个错,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不停地跟齐国和魏国作战,导致赵国始终发展不起来,甚至还差点被人灭国。

所以赵武灵王继位以后立即对外休战,不参与任何纷争。

不仅如此,还避免激怒对手。

之前“五国相王”,其他四国都大胆称王,只有赵武灵王,在相王大会上跟四个国君称兄道弟,忽悠了别人称王,回到国内以后立即变脸,宣称自己没资格称王,依然称“君”,把压力都抛给别人去扛。

这种低调务实的作风帮助赵国躲开了许多风浪,这些年尽管南方各国打得天昏地暗,赵国却始终得以独善其身。

另一方面,赵国本身的地理环境也特别有优势。

他们南方有魏国帮忙堵枪眼,各种纷争都被隔离在国境之外,北方又是胡人的土地,可以尽情掠夺而不会引来诸侯们的干涉。

主要的麻烦来自于东、西两个方位,即燕、秦两个国家。所以赵武灵王见缝插针,先后帮助燕国和秦国的王子回国继位,两国国君都感激他,顺水推舟地化解了两个方向的威胁。

剩下的就是齐国这个老对头。赵武灵王的策略是跟燕国、宋国结成同盟,跟韩、魏也尽量友好,共同封堵齐国,而且齐国就算要扩张,首当其冲的也是燕国,有燕国这个铁哥们在前面挡着,赵国不怕。

应该说,赵武灵王是依靠政治手腕保护国家利益的顶尖高手,他的一系列高明的策略,保护着赵国稳步发展,国力渐渐追了上来。

但是江湖风波恶,仅仅靠外交技巧自保是不够的,必须有一套可靠的强国战略。

齐国有强大的经济实力,楚国有广袤的土地和庞大的人口,秦国有十万铁骑和崤函之险,赵国有什么呢?

他们有一个独特的优势:靠近胡人!

长期跟胡人交往和作战,使得赵国社会有明显的胡化倾向,军队里也杂居着许多胡人,而草原上成长起来的胡人,作战能力一向超过农耕民族。

另外,充足的马场和战马资源,也让他们有发展骑兵的本钱,这是其他诸侯国不具备的。

所以,向胡人学习,引进胡人的战斗方式,组建骑兵部队,这是赵国可以实现的强国模式。

但这样做会过早暴露赵国的野心,招来诸侯们的联合打击,所以这么多年赵国都只能“偷偷摸摸”的,小规模地搞一些胡化的尝试,不敢明着来。

当秦武王意外身亡,秦国陷入宫廷斗争的消息传来,赵武灵王知道:机会来了!立即对军队发布“胡服骑射”的命令。

一场轰轰烈烈的胡化运动在赵国全面展开。

他命令军队全部换上紧身、窄袖的胡服,衣裤分离,系皮带,穿马靴。穿上这样的服装骑马射箭,机动能力会大幅提高。

但这只是外在表现,胡服骑射本质上是对胡人骑兵部队作战方式的全面模仿,这种模仿使得赵国军队的作战能力明显提升,超过了秦国以外所有的诸侯。

而且这只是赵武灵王强国计划的一部分,战斗能力提升以后的赵国,也试图对外扩张。

他首先啃中山国这块硬骨头。

从公元前380年左右中山国复国,到现在过了七十多年了,这些年,赵国国土被中山国拦腰斩断,分成邯郸为首的东部和晋阳为首的西部,这对于赵国的国力有很大的压制作用。

历任国君都试图拔掉中山国这个眼中钉,但总是没成功,现在赵武灵王改革军队以后,第一个就拿中山国试刀。

从公元前306年开始,赵国连续十年不停地对中山国用兵。融合了胡人血统的新一代赵国军队果然战斗力爆表,一亮相便震惊世人,接连取得大胜。

赵武灵王采用钝刀子割肉的策略,不是一下打垮中山国,而是每次抢占几个城邑,迫使敌人割地求和,用一段时间消化掉这些土地以后,又继续打,这样逐步压缩中山国的生存空间。

终于在公元前299年,赵国攻破中山国的首都,在前296年彻底消灭中山国,迁中山王,吞并了他们全部的领土。

至此,赵国的疆域终于连成一片,国土大幅扩张,地理形势明显得到优化。

同一时期,赵国也在连续进攻林胡和楼烦两个胡人国家,也接连取得胜利,夺得大片领土和财富,又把投降的胡人编入自己的军队,用胡人献来的优良战马装备赵军,赵军的战斗力因此进一步增强。

但这是战国时代,谁都见不得别国好。赵武灵王也知道自己是在走钢丝,稍不注意就会引来各国的围攻,所以在扩张的同时也小心翼翼地试探各国的态度。

当时正好齐、韩、魏三国正在联手打击楚国。赵武灵王玩两面三刀的手段,表面上三不管,私下跟双方都合作,先后派人去这四国帮他们出谋划策,一方面挑起他们的争端,另一方面稳住他们,防止他们回过神来围攻自己。

至于秦国,赵武灵王对秦昭襄王有恩,当初送他回国的时候可能就签过协议,两国要保持友好。现在赵武灵王更是天天把“盟友”挂在嘴上,让秦国也放松了防备。

就这样,赵武灵王给赵国争取来十年的黄金发展机会。

这十年间,赵国迅速崛起,让国际社会措手不及,等几个大国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国已经成为一流强国,无法遏制了。

当然,看到这个机会的人不止赵武灵王。同一时期,东边的燕国也在紧锣密鼓地积蓄国力,燕昭王是赵武灵王扶立上位的,两国又共同扶立了秦昭襄王,所以他们跟秦国关系都比较融洽,燕、赵两国心照不宣地结成同盟,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齐国去的,齐国因此感到巨大的压力。

礼贤下士孟尝君

作为老牌强国,齐国当然知道这个时代扩充自己的实力有多么重要,这些年他们也在不停地尝试向外扩张,但他们的位置有些尴尬:东边是大海;南边是楚国这个南霸天,越国也被楚国抢先拿下了;北边前几年侵略燕国被打回来了,现在燕赵结盟,更不敢惹;西边的赵国已经崛起,韩、魏两个小娘子又被秦国包养了。

看来看去,齐国虽然强大,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扩张的方向,他们的对外政策陷入了迷茫状态。

还好齐国有孟尝君。

孟尝君本名田文,是田婴的儿子、齐湣王的堂兄弟,早在年轻的时候就已名动天下。

田婴在齐威王齐宣王和齐湣王时期都是朝廷里的一号人物,参与了这几十年齐国几乎所有的重大决策,他被封在薛邑,又称为靖郭君。

田婴有很多妻妾,生了四十多个儿子,其中有个小妾,在五月五号那天生下了田文。田婴很迷信,认为这一天生的小孩会对父母不利,所以让人把这个孩子扔掉,但田文的母亲瞒着田婴偷偷把他养大。

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等田文长大以后,他的母亲带他去见田婴,说明了情况,希望田婴能认这个儿子。田婴大怒,想要处罚他们母子,年少的田文一点都不慌张,过去跟父亲磕头说:“请问五月生的孩子为什么就要扔掉呢?”

田婴说:“五月生的小孩,长到跟门户一样高的时候就会害父母。”

田文又问:“人生是天注定的呢?还是门户注定的?”

田婴答不上来。

田文说:“如果是天注定的,您忧虑也没用;如果是门户注定的,把门户加到比人高就行了,何必忧虑?”

田婴见他出言不凡,吃了一惊,便原谅了他们母子。

当时齐国的稷下学宫办得轰轰烈烈,举国上下对人才非常重视,贵族们也学着君王,四处招徕人才,纳为门客,这种风气迅速在全国盛行开来,贵族们家家户户都有很多门客。当然,不仅是齐国,其他国家的贵族们也都在四处招徕门客,这就是战国时期“养士”的风俗。

一开始,贵族们招到的都是真正的当世豪杰,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凤毛麟角,渐渐的,贵族们就开始荤素不忌,什么人都收,甚至一些明显是来混饭吃的人,他们也收留下来,万一哪天用得着呢?

贵族们“养士”背后是很现实的考虑:这是一个礼乐彻底崩坏的时代,尊卑关系、平民贵族的界限,早已被打破,社会底层潜伏着的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有了出头的机会,谁先招揽到这些人才,谁的政治势力就更大,这是于私;于公的方面,贵族们豢养的门客,可以作为国家人才库的储备力量,国君需要人的时候,就来这里找,贵族们也会积极向国君推荐自己的人,以增加自己的势力。

所以对于田婴这样的官员来说,养士也是一项本职工作,需要认真对待。

门客的数量与一个官员的地位直接相关。田婴这种一流权臣,手下的门客数量也相当惊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每天进出他家大门的人浩浩荡荡,络绎不绝,招待这些人也是一件很烦琐的任务。

田文是胸怀大志的人,对天下局势有很多想法,他问父亲:“请问儿子的儿子叫什么?”

田婴答:“叫孙子。”

田文又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

田婴答:“叫玄孙。”

田文再问:“玄孙的孙子叫什么?”

田婴答不上来了。

田文就说:“父亲也知道,人有亲疏之别。现在您在齐国已经辅佐过三代君王了,再往后,跟齐王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疏远。我看您当政这些年,积攒的财富越来越多,手下的贤臣却没有一个,只养了一帮酒囊饭袋。所谓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如果继续忽视招揽贤才,手下无人辅佐,您的地位如何维持呢?”

田婴听到这一席话,顿时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从那以后就开始着重培养他,让他负责去招揽那些门客。

田文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为人豪爽,喜好扶危济困,迅速在众多门客同僚中树立起自己的威望,各路仁人志士如过江之鲫涌入田氏门下,田文也从此闻名于诸侯,成为田氏家族的顶梁柱,后来终于继承了田婴的爵位,为薛邑之主,号为孟尝君。

孟尝君继承父亲的事业,继续延揽门客,并且发扬光大,他手下门人数量是天下第一,据说有数千人之多。

他待人比父亲更加热忱,传说每次有新的门人来投奔的时候,他在前边跟那人交谈,就让手下在后边偷听,记下那人的家庭住址等等,等谈话结束那人一回去,一份丰厚的礼物就已经送到他家里了。

随着孟尝君名声越来越响亮,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物都投奔到他这边。不管是当世名儒、剑客游侠,还是贩夫走卒,都来寻求庇护,甚至在逃犯人都到他这里来躲避。

对于这些人,他不分贵贱,一视同仁,所有人衣食住行都跟自己等同。

据说有一次,孟尝君招待食客们吃饭,有人挡住了灯光,房间里昏暗不明,在座的一个人以为这是故意不让他看清楚别人的饭食,说明别人吃的饭肯定比自己的好,所以当场发火要走人。孟尝君拦住他,拿自己的饭食给他看,一模一样,那人羞愧无比。

孟尝君礼贤下士的名声传遍天下,最后连秦昭襄王都听说了,派人招他去秦国为相。孟尝君很感兴趣,多亏当时苏代在齐国,竭力阻止,他才没去。

不过秦昭襄王真正的用意恐怕是为了釜底抽薪,因为孟尝君是六国合纵抗秦的新一轮领导者。

齐宣王晚年的时候,孟尝君已经在齐国为相。他的政治主张是联合韩、魏这些小国抗衡秦国,类似于当年公孙衍的合纵政策,但以齐国为中坚力量,抗秦的目的也是为了维护齐国的利益,可以说是齐国版的合纵。

这两年楚怀王春风得意,刚刚在黄棘跟秦昭襄王会盟,争取到秦国返还上庸之地,楚怀王仗着自己有秦国这座大靠山,狐假威,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俨然以秦国的铁哥们自居,这样的姿态难免引起其他国家不满。

楚国跟韩、魏向来就是跷跷板的两头,秦国拉拢楚国,跟韩、魏自然就要翻脸,所以在黄棘会盟过后,马上发兵攻打韩、魏,一口气拿下几座重要城池,连武遂这个韩国的命门都给拿下来了。

韩、魏两国慌了,国际上就是秦、齐、楚三个大佬,现在得罪了秦、楚,怎么办?只能去投靠齐国呀,两国主动去找到齐国归顺。

孟尝君见到这情形,正中下怀。他早就在谋划敲打秦楚联盟了。楚怀王当初被张仪忽悠,跟齐国断绝关系,甚至派人上门大骂齐宣王,这个仇还没报,现在这是送上门来的借口。于是齐宣王和孟尝君当即跟韩、魏约定,共同攻打楚国。

秦楚联盟是想打就能打的吗?孟尝君当然知道这背后的利害,他这次发兵只是试探,关键是看秦国的反应,如果秦、楚抱团,那决计打不得。

不出所料,三国联军刚到楚国边境就传来消息:秦昭襄王发兵救楚!

三国主帅面面相觑——回去吧,这仗打不得。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但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剧情却出现了神奇的反转。

意外来临的灭国之灾

之前,三国攻打楚国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楚怀王首先想到的是抱秦国的大腿,所以把自己的太子横送去咸阳做人质,这才换来了秦国出兵帮忙。

结果不出所料,三国联军自己撤走了。

就在楚国上下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秦国那边却曝出一个大新闻——太子横跟秦国的一个大夫不知为什么事打起来,最后杀死了那个大夫,自己逃回了楚国。

秦昭襄王那边暴跳如雷,正在捉拿太子横!

楚国朝野震动,谁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这下怎么办?

楚怀王赶紧派人去秦国赔罪。但太迟了,魏国已经先行一步,魏襄王以闪电般的速度去临晋跟秦昭襄王会盟,两国结成友好关系,秦国返还去年抢夺的魏国领土,双方声明共同抗击敌人!

同时,韩国太子也去朝觐秦昭襄王,双方也握手言和。

几乎是一夜之间,秦国就从楚国这边,倒向了齐、韩、魏三国联盟。这个反转实在太快,国际社会都惊呆了。

最震惊的就是楚怀王,他惊恐地发现,现在所有国家都是楚国的敌人!

他立即下令全军戒备,防范可能到来的军事打击。

但敌人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秦国的态度刚一转变,三国联盟就再度组织起军队,直扑楚国方城。

这一回可是真打了。领军的是齐国名将匡章,他曾经参加过徐州相王,又曾领军打进燕国首都,是齐国资格最老的将领。同行的魏将犀武、韩将暴鸢也都是各自国家最著名的将领,三国联军这次准备充分,显然志在必得。

楚怀王派大将唐昧迎战,双方在方城之外列阵,隔着沘(bǐ)水对峙。

秦国也加入战团,派大军从汉中侵入楚国,在重丘跟楚军交战,楚国陷入了两线作战的不利境地。

而一直声称要替楚怀王撑腰的赵武灵王,现在看都不来看一眼,悄无声息地打中山国去了。

楚国只得咬牙苦撑。

幸好方城拥有金城汤池,楚国又提前在沘水沿岸布下重兵,弓弩手时刻待命,敌人要渡河难于登天。

三国联军对地形不熟,在河那边对峙了半年,每次渡河都被楚军的漫天箭雨拦回来,始终没有机会。

眼看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匡章很苦恼,国内的齐湣王也着急了,派人责难匡章,要他立即发动进攻,匡章明确回复他:“你可以撤掉我,杀我全家,但要逼我现在出击,做不到!”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齐国的巡逻人员偶然遇到附近的一名樵夫,那樵夫告诉他们:“要分辨河水深浅太容易了,楚国军队重兵把守的地方水就浅,士兵少的地方水就深。”

联军统帅恍然大悟,马上挑出楚国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半夜发起冲击,楚军那边万万没想到他们会从这里突破,被打个措手不及,联军渡河成功!

双方随后在垂沙展开大战,楚军大败,主将唐昧被杀,三国联军一路横扫,突进到楚国腹地,直扑郢都,楚国开始崩溃。

汉中那边也传来消息,秦军突破防线,斩首两万,拿下重丘,秦师从汉中杀下来了!

更大的灾难随后来临。唐昧的部将庄硚(“庄硚的身份有争议”)临阵倒戈,带领自己的部下转身扑向后方,直接攻入郢都,烧杀劫掠。

这是两百年来郢都第一次被人攻破,郢都的民众四散逃窜,举国震恐,楚怀王已经无法控制局势。

楚怀王带着文武百官们四处躲避,但是楚国的平原上已经处处是烽烟,还能躲到哪里去呢?最后他只好向齐国投降,请求齐湣王饶恕。齐湣王也不想彻底把楚国打趴下,便命令三国军队撤退。

楚国人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但北方大片领土已经被韩、魏占领,国内盗贼蜂起,一片混乱,国土四分五裂,很多地方都已经不在政府的控制之下了。

但噩梦还没结束。就在楚国人因为三国联军的撤退额手称庆的时候,秦国的第二轮打击又来了。

这次带兵的是宣太后的弟弟芈戎,这姐弟俩翻脸不认人,对自己的祖国痛下杀手,大败楚军,杀死大将景缺,斩首三万,攻占楚国北方门户襄城,形势惨烈无比。

楚怀王终于确认这一系列的打击背后是秦国在操纵。绝望中的他只好向齐湣王求援,许诺割让六座城池,并且把太子横派到齐国去做人质,希望齐国出来斡旋,让秦国收手。

秦昭襄王看到这一幕,一声冷笑,把自己的弟弟泾阳君也送去齐国做人质,同时警告孟尝君,要他别干涉楚国这边的事,看热闹就好。

齐国本来就想看两大国争斗,当然不反对。

秦国的第三轮打击随后来到,这次兵分两路,芈戎攻下新市,庶长奂攻下另外八座城池,斩杀大将景快,大军压境,再一次威逼郢都。

这时,楚国已经陷入全面危机,再也无力反抗,只能任凭秦国宰割,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国彻底被打趴下了。

但就在秦国强力压制楚国时,秦昭襄王却给楚怀王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我们两家本来是亲戚,前两年关系不还是很好吗?哪料到你的太子杀掉我的朝中重臣,私自逃回楚国,我气疯了,才对你们大打出手,你不要生气。

刚刚听说你居然把那个太子又送到齐国去,求他们帮忙,难道跟我如此见外吗?我们两亲家的纠葛要让外人来拆解吗?我们不如好好谈谈,就约在武关见面,大家重归于好,继续维持我们的亲密关系,怎么样?

收到这封信,楚国朝堂上炸锅了。

背信弃义的秦人

大多数朝臣坚决反对怀王去跟秦王会盟。秦国的恶意已经暴露得太明显了,会盟的地点又在秦国,万一他们翻脸怎么办?难道还要再上他们一次当吗?

大将昭睢直接说:秦国是“虎狼之国”,绝不能相信。

屈原等人也竭力阻止。

但怀王的小儿子公子兰却一力撺掇他去:“我们根本没有实力抵抗秦国,现在人家放下身段要跟你和谈,难道你还不同意?”

怀王自己也很为难,去吧,前方杀机重重;不去吧,楚国有拒绝的本钱吗?横竖都是被欺负,不去也躲不过。而且自从周朝衰落以来,诸侯们虽然互相打来打去,但在国家会盟这种场合,大家还是比较守规矩的,不会太为难别国君王。

再说,他心底对宣太后还是有一丝幻想,这个女人再绝情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前两年不是还笑容可掬地跟我们这些娘家人攀亲戚吗?他很想跟宣太后当面对质,看看她怎么说。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辩,楚怀王最终不顾多数朝臣的劝告,决定参加这次会盟。

楚国的荒原上,烟水迷茫,一支孤独的队伍垂头丧气地走着。前方迎接他们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武关是商於之地的门户。楚怀王的军队沿着丹江通道溯流而上,走过一段峭壁高耸的大河谷,终于来到这里。这时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不出所料,秦国并没有举办什么热情的欢迎典礼,只派了几个从来没见过的低级官吏,一脸冷漠地带着楚国人往前走。

楚国君臣几次问他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秦王?那些人只是冷淡地说:“前面就到了,别着急。”

山谷中寒风凛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天,终于来到秦军大寨前,寨中岗哨林立,但哪里有秦王的影子?

楚国君臣刚要问询,前面寨楼上一员大将高声说道:“我们大王有令,请楚君到咸阳一行,即刻启程!”

上当了!

楚国君臣轰然雷动,跳起来开骂,四周却早已经有上百名带甲武士层层围上来,把怀王的随从全部掀翻在地,捆起来带走,然后把楚怀王劫上战车,当即开往咸阳。

咸阳宫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迎宾队列,而是冰冷的铁锁链,楚怀王被武士押到章台之前,以番邦朝觐中原的礼节,跪拜秦昭襄王。

楚国立国以来最大的耻辱就此上演!

直到这时楚怀王才看清宣太后母子的真面目。

他设想过各种最恶劣的场景,却万万想不到,秦国竟会完全不顾国家间交往的基本规则,公然用“会盟”为借口劫持他国君王。这是战国时代百年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现在秦国却真的做出来了,没有留一点余地,周朝所有的礼义廉耻在这个国家已经被践踏得粉碎。

他心里的一个疑团也终于解开了,之前太子横逃回楚国的时候,楚人就纷纷猜测这事情不简单,太子横的安危关系到秦楚联盟能否维系,一个小小的大夫怎么敢去招惹他?太子又怎么会冲动到公然在秦国杀秦国大臣?

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答案,原来秦国所有的举动都是在表演给楚国看,他们最大的目标一直就是楚国!联姻、结盟、归还领土,现在看来不都是笑话吗?

芈八子,芈八子,好一个狠毒的女人!我们早就应该想到她是根本没有信义可言的,她的眼里从来就只有利益,所谓的祖国,亲人,在她眼里都只是猎物而已。

高台上的芈八子——现在的宣太后,巧笑盈盈,对楚怀王裣衽行礼:“王兄别来无恙?你外甥很想见你,你怎么一直不肯来呀?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还请王兄勿怪。”

她吩咐周围的人:“这是我兄长,给我照顾好了,谁都不许欺负他。”说完就下去了。

秦昭襄王眼睛一瞪:“怎么还不赐座?”然后对怀王拱手为礼:“有请楚君,得罪了。”

卫兵把怀王按在座椅上,听候宣判。秦昭襄王直接抛出自己的要求,没有商量余地——割让巫郡、黔中郡,然后可以放怀王回去。

这就是绑架!怀王只觉得一股怒火冲上脑门,他被秦国骗了一辈子,这时候终于醒悟了,他拼命挣扎,用他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破口大骂,没有一刻停息。这个昏君,在人生的尽头,终于爆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忠勇之气,不管秦国人如何威逼利诱,他始终咬定一点——绝不割地!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那无可挽回的命运一定要来,那就让它来吧,楚国绝没有卖国之君!

秦昭襄王皱紧眉头,一摆手:“这人气糊涂了,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管,割地的事从长计议。”

楚怀王被围上来的卫兵带走,投入冰冷的监狱,从此关押在秦国。

国殇,一个时代的悲剧

楚怀王被秦国扣押的消息传回楚国国内,举国震动。人们义愤填膺,争先恐后地向朝廷上书,要求攻打秦国。朝堂上也吵成一团,当初撺掇怀王赴约的公子兰一伙成为众矢之的。主战派纷纷请战,要求即刻发兵。

国际上也是一片哗然,秦国的做法已经踩碎了国际交往的底线。人们虽然很看不惯楚怀王,但还是对他报以深深的同情,希望这事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但各国又能怎样呢?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谁又能出来主持公道?

秦国那边,监牢里的楚怀王依然丝毫不松口。秦昭襄王也发现自己的做法可能是一个错误,除了收获仇恨以外一无所获,但已经太迟了,秦国已经永远在国际上留下了“虎狼之国”的恶名。

现在秦昭襄王骑虎难下,只能一直把楚怀王扣着,双方都不肯让步,局势就这样僵持着。

楚国大臣们看到这个情形,知道怀王很有可能回不来了,开始考虑下一步计划。他们去齐国迎接太子横,想先把他立为楚王,断了秦国的念头,再想办法营救怀王。

齐湣王开始还不同意,想把太子横也扣下来,也逼迫楚国割地。但孟尝君觉得这样的做法过于离谱,劝说齐湣王把太子横放回去了。

公元前298年,太子横登基,是为楚顷襄王。

秦昭襄王母子这下更加尴尬,恼羞成怒,再度发兵攻打楚国,一口气攻下十六座城池,斩首五万,鲜血染红楚国的山川。

楚人已经没有任何能力抵抗侵略,只能任凭秦人宰割,但秦国人也没有胜利,他们得到的除了土地,还有仇恨。

一年以后,楚怀王越狱成功,偷偷逃出秦国。但秦国政府立马发觉了,紧急封锁到楚国的道路,在全国通缉怀王,怀王只好逃到赵国去。赵武灵王那么精明的人,当然不会收留他,他只好又逃往魏国,却在半路被秦国追兵抓住,又被押回了秦国。

这以后秦国加强了看管,断绝了怀王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又过了一年,饱受摧残的楚怀王带着冲天怨气死在了秦国的监狱里。周朝开国以来,第一次有一个国君诱骗另一个国君到自己国内,并虐待至死。

怀王的遗体被送回楚国,一个国家的尊严惨遭践踏,楚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人人哀恸,户户悲鸣,屈原更是怀着满腔愤懑写下了无数的篇,《国殇》即是其中之一: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秦国的做法实在太不地道,这在楚人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创伤。秦、楚从此结为世仇,楚人有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仇恨环环相结,代代相传,永不可解。

这是楚人的伤痛,也是秦人的悲哀。

秦、齐、楚三大国的角力竟以这种方式收场,天下人唏嘘不已。人们对秦国感到极度失望,从此不会再有国家愿意真心实意地跟秦国合作,秦国跟人交往的唯一方式只能是武力,“合纵连横”这种假惺惺的面具可以抛开了,秦国即将对天下人举起屠刀。

从这时起,战国历史真正进入了黑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