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七雄—— 英雄传奇
赵国的命运
长平之战过后,赵国的生死存亡完全掌握在秦国人手上。赵孝成王只好亲自到咸阳,卑躬屈膝,请求秦昭襄王饶命。天下人都在密切关注这次谈判的结果,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前线的白起丝毫不为所动,占领上党以后,准备继续推进下一步的攻势,一举拿下邯郸,灭亡赵国。但这时候他却收到了秦昭襄王要求他撤军的命令。
史书上说,赵国派出说客去游说范雎,告诉他:“白起的功劳已经太大了,再让他灭亡赵国,他必定会位列三公,到时候您只能屈居于他之下。”范雎怕白起超过自己,就借口说秦国士卒疲敝,不能继续征战了,成功说服秦昭襄王退兵。
这段记载显然不可信,是否要灭亡赵国是关系到秦国命运的大事,不可能因为范雎一句话就决定了,甚至秦昭襄王自己都决定不了。秦国退兵的唯一原因只能是——他们有一些严重的顾虑。
三年的长平之战不仅对赵国是毁灭性的打击,对秦国也造成了严重伤害。
长平之战前秦国就出现了大规模的饥荒,他们硬是饿着肚子挺了下来,但战后的国民经济已经濒临崩溃了。而且战争中秦国士兵也承受了巨大的伤亡,人员损失惨重,百姓严重不满,如果继续发动战争,即使打下赵国,也难保国内不出现变乱。
更重要的是,秦国已经连续发动战争超过四十年了。
从攻打楚国的垂沙之战开始,秦国的对外征伐就一刻也没有停过。虽然秦国的攻势压得山东六国喘不过气,但自己的国力也遭到严重损耗。现在秦国的国力已经没法跟当年相比,在接下来的灭赵战争中,一旦有什么闪失,暴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东方五国难保不趁火打劫——尤其是齐国,这些年一直坐山观虎斗,实力保存得很好。到时候可能出现二虎相争,一死一伤的结局,反而让东方五国来给两大国收尸。
这是秦国绝对不愿看到的情况。
所以秦昭襄王只能选择退兵,先修养一段时间,缓一缓再说。
但现在退兵,对于白起却是非常大的伤害。
白起认为现在是消灭赵国的最好时机。错过这个时机,秦国再要灭亡赵国只怕要等很多年了。
消灭赵国将会开启秦国吞并天下的伟大征程,白起的梦想就是由自己亲手完成这个壮举,成为将来的秦王朝最重要的一个缔造者,由此名垂青史。现在,他一生最辉煌的功业即将展开的时候,却被强行喝止。他只是杀了许多人,还没能替秦国消灭任何一个国家,以后的史书上只会记载他是一个残暴的屠夫,而不是开启大一统王朝的传奇人物,他对秦国的巨大贡献将会被记到别人头上,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白起极度愤懑。但君命难违,他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前线,告别自己战斗了一生的疆场,郁郁寡欢地回到咸阳。他不敢直接对秦王表示愤怒,只好把所有矛头都对准范雎,认为是范雎挑拨离间坏了自己的事业,两人从此结下深仇。
秦昭襄王向赵孝成王提出撤军的条件:割让六座城池。赵孝成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即被放回赵国筹备割地事宜。秦昭襄王也找到了台阶,三年的战争以这种方式暂告结束。
赵孝成王回国以后痛定思痛,带领赵人积极备战,防备一定会到来的下一波打击。
赵人已经失去了一切,无所畏惧,全国上下万众一心,励精图治,民众纷纷自发加入重建工作,半年时间内就构筑起了新的防线。
楚、魏等国也意识到再不帮助赵国就晚了,态度也稍稍有些改变。
缓过气来以后,赵孝成王开始跟属下商量割地的事情,正好秦国使者来讨要城池,大臣虞卿极力劝阻,说:“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割一次地只换得片刻安宁,你有多少地可以割呢?
赵孝成王思前想后,决定毁约翻脸,通知秦国,拒绝割地。
消息传到咸阳,秦昭襄王暴跳如雷,命令军队立即杀向邯郸,邯郸将再次面对秦师的刀锋(“长平之战过后赵国西部大片领土沦丧,秦赵边境线已经离邯郸不远”)。
白起的末日
公元前259年10月,秦国军队在王陵率领下扑向邯郸,准备一举灭掉赵国。
出乎秦昭襄王意料的是,这次战争打得并不顺利。尽管后方连续增派援军,前方战事却一直没有进展,反而折了不少兵将。
秦昭襄王只好传唤白起进宫,命令他去接替王陵的帅位。
白起从半年前被撤回来以后就“病了”,一直不肯见人,听到秦昭襄王的召唤,他很明确地表示拒绝:“现在打赵国不合适。”
他认为消灭赵国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赵国这半年一直在全力备战,准备很充分,赵人同仇敌忾,凝聚力非常强。而秦国经过连年战争,实力明显削弱,现在长途跋涉去打赵国难免又是一场消耗战,鹿死谁手难以预料。另外,赵国最近一直在卑躬屈膝地巴结东方各国,齐、楚、燕、魏等国已经有跟赵国合纵的趋势,一旦各国联合起来,秦军前方攻城不下,后方被诸侯援军包抄,只怕会有大麻烦。
白起的战争经验是当时天下第一,他的判断非常准确。但秦昭襄王听来却不是滋味——这不是在暗讽他半年前撤军是错的吗?而且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白起都坚持打赵国,现在却反过来说不能打赵国,这不是明显鬼扯吗?
秦昭襄王觉得白起就是在赌气,完全不顾国家利益和他作为君王的脸面,只顾着耍自己那点脾气。
但是白起一口咬定身体不适,无论如何都不出征,秦昭襄王只好让范雎直接上白起府第数落他。白起还是不从。
秦昭襄王勃然大怒:“难道离了你我就真打不下赵国了?”马上派出更多军队,让王龁替下王陵,更加凶猛地攻打邯郸。
邯郸那边,赵国军民上下一心,正在全力抗击侵略者。
长平之战赵国失败的关键原因是粮道被截断,现在在自己家里抗敌,没有保护粮道的压力。反倒是秦军战线太长,后方大片土地都是原来的赵、韩领土,面临被切断补给线的危险。
赵国统帅看到这一点,派出轻骑兵不停袭扰秦军后方,给秦军带来很大麻烦。
白起在国内听到前方战况不利,冷笑道:“不听我的吧?现在怎么样?”
秦昭襄王脸上挂不住了,亲自闯进白起家里,把他拎起来:“你就是躺在那边给我指挥军队都行!你要再不去,我绝不饶你!”
白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王请听臣这一次!现在放过赵国,勤修国政,等国力恢复再出征,可以一举而定天下。何必一定咬着赵国不放呢?大王如果一定要跟我斗气,拼尽国力拿下赵国,损害的是秦国的利益。大王胜了我却输了天下,何苦呢?臣为国家考虑,宁死不能接受大王的命令!”
秦昭襄王默然无语,转身离开了。
不久以后,秦昭襄王的命令来了——废去白起的爵位,降为士卒。
又过了一段时间,前方战况不利的报告接连传来,秦昭襄王再发布一道命令——驱逐白起,令他即刻启程离开咸阳。
战争失败的责任总得有人担,君王是绝对不可能错的,所以错的只能是白起。
病榻上的白起被提起来强行赶出咸阳,一个人踽踽独行,走出咸阳西门往阴密去了。
刚走到杜邮,使者的快马又追了上来,宣布最新的命令:“白起怏怏不服,有怨言,特赐宝剑一柄,令自裁!”
白起仰天长呼:“我何罪于天?”过了片刻,又叹息说,“我在长平杀孽过重,当受天谴。”于是伏剑自尽。
秦人都知道白起是被冤杀的,非常同情他,民间香火不绝,世代祭祀。人们心里很清楚,白起是秦灭六国的头号功臣,他以一生百战百胜的恐怖战绩为秦国打通了一统天下的康庄大道。
但他在长平的罪行永远不会被世人遗忘,永远只能以“人屠”的恶名留在史书上。
白起被杀,范雎是最大的受益者,现在他不用担心位置不稳了。
但范雎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麻烦也即将来临。
毛遂自荐
邯郸城下的战斗还在激烈进行着。
秦国大军围城已经接近两年,尽管赵国军民无数次打退他们的进攻,秦人仍然不肯退却,反而源源不断地派军前来增援。
城内的粮食已经吃完,眼看要全面告急了,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楚、魏两国的援军尽快到来。
平原君是赵孝成王的叔叔,长期参与赵国的内政外交,是国际上响当当的实权人物。
邯郸保卫战刚刚打响的时候,平原君就奉命向楚、魏两国请求援助。
魏安釐王已经派晋鄙带兵在赶来的路上了,看来问题不大。但楚国那边很麻烦。楚考烈王一直推三阻四,明显不太想出力,平原君只好亲自去走一遭,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说服楚考烈王派兵。
平原君把家里的几千个门客召集起来,准备从他们中间挑二十个智勇双全的人物,跟自己一起去楚国。这趟行程极为凶险,必须要做好以命相搏的打算,带去的人必须极度可靠才行。
但选来选去,只挑中十九个人,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了。
门客里面忽然走出一人,向平原君行礼说:“在下毛遂,愿跟公子同行。”
平原君一打量他,完全陌生,很奇怪地问他:“你到我这边几年了?”
毛遂回答:“三年了。”
平原君有点不屑地说:“真正有才能的人,如同锥子插在囊中,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先生在寒舍住了三年我也没有听说过您,您的才能恐怕并不出众吧?还是留下算了。”
旁边的十九个人听到这话都开始起哄,嘲笑毛遂不自量力。
毛遂说:“公子现在才把我放入囊中啊。只要给我机会,一定会脱颖而出,公子不妨试试。”
平原君见他这么热忱,有些动心,再加上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
于是平原君就带着这二十个随从出发了。
到了楚国,他们直接找楚考烈王谈判。
这时候秦国“远交近攻”的策略已经发挥作用。楚国最近几年都奉行“亲秦”的外交政策,对于赵国的求助,他们并不太热心。
双方从当天早上开始谈判,一直谈到中午都没有结果,平原君的二十个门客一直在台下观望,这时另外十九个人就一起怂恿毛遂上台去帮忙。
毛遂径直上台,大声喝问:“合纵的利害两句话就能说清楚,怎么谈了这么久呢?”
楚考烈王很不高兴地斥责他:“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的?”
平原君赶忙打圆场:“这是在下的随从,不懂规矩,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楚考烈王更加生气:“滚下去!我跟你主人谈,哪轮到你说话?”
毛遂一手握着腰间的剑柄,逼近楚考烈王说:“大王仗着楚国势大就呵斥我,现在十步之内没人能帮您,您还能倚仗谁?我的主人就在旁边,哪轮到您来呵斥我?”
楚考烈王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侍卫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又没接到命令,也不敢擅自围上来。
毛遂继续说:“当初商汤凭借七十里的土地就能称王于天下,文王以百里的土地降服诸侯。现在楚国地方五千里,持戟之士百万,却不敢奋起抗敌,反而受白起竖子的羞辱:一战而失鄢、郢,二战而丢夷陵,三战连先王陵墓都被焚毁。这是祖宗之羞、百世之仇!大王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还以为是赵国求着楚国要合纵,不敢找仇人算账,只敢把威风发在我这种小人身上——不必大王发威,我主人在那边,问他怎么处置我?”
一席话说得楚考烈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平原君赶忙上来赔礼,一边假装呵斥毛遂:“快下去!这人没受过调教,不懂规矩,请大王千万别怪罪。”
楚考烈王一摆手:“罢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叫人来开始结盟吧。”
下人立即把盛血的铜盘捧上来,毛遂双手接过铜盘,跪着向前递给楚考烈王说:“请大王先歃血。”
于是楚考烈王第一个歃血,然后平原君和毛遂依次歃血,再是台下的十九个随从,然后订立盟约、相互交换文书,终于完成了结盟仪式。
两国合纵由此艰难达成。
回到赵国后,平原君一再拜谢毛遂,说:“赵胜以后再也不敢品评天下名士了。毛先生以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赵胜竟然一直没有看出先生的大才,今后还有什么脸面招贤纳士?”从此给予毛遂极高的礼遇。
赵国上下都非常感激毛遂,也都松了一口气,有楚、魏联军援助,看来胜利的曙光已经在不远处了。
不料这时候却传来一个噩耗——魏国翻脸,停止发兵。
赵国人全都惊呆了,这件事情非常严重。魏国处在赵国和楚国之间,魏国不肯援助赵国,意味着楚国的援军也过不来。说好的三国合纵瞬间成为泡影,难道赵国还要继续独自忍受秦军的围困?
赵孝成王紧急召集群臣商议,平原君再度自告奋勇,声称愿用尽一切办法说服魏国派兵前来。
但魏国的情况更加复杂,这次的任务比说服楚国要困难得多。
义不帝秦
魏国派出晋鄙援助赵国之后不久,秦国的威胁就来了。秦昭襄王派人恶狠狠地警告魏安釐王:谁敢援助赵国,秦国打下赵国以后马上就去打他!
魏安釐王怕了,紧急命令晋鄙停止进军,十万大军驻扎在荡阴,静观事态的发展。
魏安釐王派大将新垣衍到赵国说明情况,并且告诉他们:“秦国的目标并不是打下邯郸,他们是想称帝。以前他们曾经跟齐国共同称帝,现在齐国衰落了,秦国想单独称帝,你们只要派人去尊秦昭襄王为帝,他肯定就会撤走军队了。”
赵孝成王犹豫不决,找平原君商议,平原君也拿不定主意。
这时候齐国人鲁仲连正在赵国,听说这事,就请求平原君带自己去见新垣衍。
见到新垣衍以后,鲁仲连很坚决地表示:秦国是靠奴役人民而发达的暴虐国家,自己就算跳入东海,也绝不接受“暴秦”的统治。
他举了历史上许多暴君凌虐属下的例子,告诉新垣衍,魏国想通过投降秦国来换取暂时的安宁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使自己变成暴政的牺牲品,到时候魏国君臣获得的不是秦国的保护,而是奴役。
这段“义不帝秦”的演说成为战国时代忠勇之气的象征,流传千古,鲁仲连也因此被后人奉为不屈服于暴政的英雄。
新垣衍被说服了,回去报告魏安釐王:赵国人绝不会被暴秦吓倒,只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时魏国国内也发生了一起惊天动地的事件,彻底扭转了天下局势。
窃符救赵
魏安釐王刚登基的时候就封自己弟弟公子无忌为信陵君。
信陵君跟当年的孟尝君一样热情好客,把四方贤才都招纳到自己手下,门客有三千之众,形成一股重要的政治势力,作为对政府力量的补充,配合魏安釐王管理国家。
信陵君对人宽容忍让,又十分仗义,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他一概平等相待,丝毫没有贵公子的骄矜之气。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他礼遇侯嬴的故事。
侯嬴是大梁城东门守门的老头,已经七十岁了,过着普通贫苦百姓的生活。但大家都传说他其实是个隐士,所谓“大隐隐于市”,真人不露相而已。
信陵君听说以后,派人带着大量钱财去拜访侯嬴,想招纳他到自己门下。但侯嬴冷冷地拒绝了。
信陵君认为他是嫌排场不够,就大摆宴席,邀请许多好友赴宴,等宾客们来齐以后,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去东门延请侯嬴。
这次侯嬴没有拒绝。他穿得破破烂烂的,只略微整理一下衣冠,也不打招呼,默默上车,坐到信陵君左边,那是尊位。然后信陵君亲自驾车载着侯嬴回自己府上。
大梁城轰动了。人们全部涌到街上,都想看看什么人能让信陵君为他当车夫。
走到闹市区,侯嬴说:“在下有一位当屠夫的朋友,就在不远处的市场上,请公子驾车过去,我去看看他。”
信陵君恭恭敬敬地说:“谨遵君命。”就把马车驾到菜市场那边去了。
侯嬴在众人的围观中下车,找到自己那个朋友。那人叫朱亥,是个莽汉。两人就站在信陵君的车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攀谈了半天,然后侯嬴才跟他告别,慢吞吞地上了信陵君的车子,到信陵君府上去了。
信陵君府上那些宾客早都等得不耐烦了,以为侯嬴是个什么仙风道骨的高人,结果一看,来人只是个干瘦老头而已,都觉得很诧异,不懂为什么信陵君会这样对他。
信陵君却很开心,把侯嬴介绍给众人认识,然后把他留在自己府里,拜为上宾。
其实这是侯嬴跟信陵君出的主意。侯嬴故意表现得很傲慢,信陵君配合演出,在闹市区晃一圈回来,让全大梁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公子对一个普通的门卫都如此殷勤,可见他多么的平易近人呀!
从此以后,信陵君“礼贤下士”的名声就更响亮了。
魏国的百姓都特别敬爱他,在魏国百姓的心目中,信陵君是比魏王更加亲民的一个领袖。
又因为手上掌握着三教九流各种阶层的人脉资源,信陵君的触角得以伸展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他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消息甚至比国君还灵通。
据说有一次信陵君在王宫里和魏安釐王下棋,忽然有哨兵来报:“北方边境有赵国军队入侵!”
魏安釐王大惊失色,跳起来准备去召集大臣商议,信陵君拉住他说:“王兄不用怕,不是赵国入侵,是赵王在边境田猎而已。我们继续下棋。”
魏安釐王将信将疑地坐下,过了一会儿,果然又有下人来报:“已经探明,是误报,只是赵王田猎而已。”
魏安釐王很奇怪,问信陵君:“你怎么知道的?”
信陵君回答:“我在赵王身边有卧底,赵王的行动我清楚得很。”
魏安釐王佩服不已,连连称赞,内心却对这个弟弟又敬又怕,暗暗起了防备之心。
长平之战过后,邯郸被围困,赵国的求救文书雪片般飞来,赵国人不仅求魏安釐王,也求信陵君,所以到信陵君府上游说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信陵君很清楚,赵国一旦倒下,魏国的亡国之祸也就不远了,救赵国就是在保魏国自己。因此他是坚决支持救赵的,他积极奔走,呼吁魏国人立即行动起来帮助赵国。
一开始魏安釐王也是答应救援赵国的,但突然收到秦国的威胁,又被吓到了,命令前方军队停止行动。
信陵君很着急,三番五次地进宫去劝说自己的哥哥,但都没用,魏安釐王始终坚持“看看情况再说”。
赵国那边心急火燎的,信陵君的姐姐(“也是魏安釐王的姐妹”)是平原君的夫人,不断地写信请求信陵君尽快推动救赵行动,平原君也不断派使者来求信陵君。
到最后,平原君甚至抛出狠话:“不是都说你能急人之困吗?现在怎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坠入火坑?就算你看不起我这个姐夫,你也不想想,邯郸一旦被攻破,你姐姐怎么办呢?”
信陵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不比平原君好受,但魏王那边他实在推不动了,最后只好把心一横:“我去跟你们一起死!”他准备好车队,带上自己的一帮门客,就想冲到邯郸去跟秦国人拼命。
他们的车队经过大梁东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侯嬴在那边,信陵君简单地跟他说了自己要带人去拼命的事,侯嬴只是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信陵君见他没说什么挽留的话,也懒得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人就出城门了。
走了一段,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得慌,侯嬴这人怎么这样呢?我当初怎么对他的?他现在看到我要送死,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信陵君实在气不过,一定要问个清楚,拨转马头,回去找侯嬴。
侯嬴见他回来,微笑着说:“我就知道公子会回来找我的。”
信陵君跟他说起自己的不满,侯嬴说:“公子这一去,好比以肥羊投恶虎,除了白白牺牲,能有什么用呢?公子好客之名天下皆知,现在正是用我们这些门客的时候了。”
信陵君听他这话不简单,赶忙追问。
侯嬴把他带到僻静处,小声说:“公子可还记得如姬?”
信陵君当然记得。如姬是当下最受魏王宠爱的姬妾。当年她父亲被人杀害,魏王悬赏三年都找不到凶手,还是信陵君找人替她把凶手杀了,又把人头送进宫去给她,当时如姬再三拜谢,说以后一定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侯嬴接着说:“真要救援邯郸,还得靠晋鄙的十万大军才行。现在这批军队停在邯郸以南八十里的邺城,等着大王的命令。我听说大王的虎符放在寝宫内,只有大王和如姬才能接触到。公子可以找如姬帮忙盗出虎符,然后拿虎符去命令晋鄙的军队出击,如此邯郸方能得救!”
这样一来,如姬必定获罪。但国家利益当前,人人都应当牺牲。信陵君决定按照侯嬴的计谋去做。
他让人秘密联系如姬,如姬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趁着魏安釐王不注意,她把半只虎符偷出来送到了信陵君手上。
虎符是虎形的兵符,从中间分为两半,两半的形状刚好对称。君王手里保存着右边一半,左边一半在前线的将领那里,发布重大军令的时候,只有把君王的虎符拿到将领那边去,两只虎符严丝合缝,才能证明这个命令是合法的。
几天以后,信陵君带着虎符,又一次领着手下人前往邯郸。出行前,侯嬴对他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晋鄙是谨慎的人,就算公子拿着虎符去,万一他还是不同意出击怎么办?臣的好友朱亥是个仗义的人,力大无比,公子可以带他一起去。晋鄙要是听话还好,一旦不听话,可以让朱亥杀掉他,公子自己统领军队。”
上次在闹市中,跟着侯嬴见过朱亥后,信陵君就对这个铁塔般的壮汉印象深刻。他曾多次派人拜访这个壮士,又不停地送钱送物,但朱亥只是默默收下礼物,并没说什么感谢或愿意为他效命的话。
现在朱亥听说要让他去完成一件重大任务,大笑着说:“小人早在心中感激公子的恩德了,只是因为小礼无所用,才没有说出来。现在公子用得着小人,小人焉敢不从?”当即加入出行的队伍。
侯嬴给他们送行,牵着信陵君的手说:“微臣老了,不能跟着公子出行。但微臣会算好日子,等公子到达晋鄙军中的那天,微臣在这里向北自刎,以祈祷公子成功!”两人洒泪而别。
信陵君让朱亥在衣袖里暗藏一把四十斤重的大铁锤,假扮侍卫,跟在自己身边。
一行人来到前线晋鄙的军营里,亮出虎符,声称是奉王命而来,命令军队立即开往邯郸。
不出侯嬴所料,晋鄙果然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拿着合在一起的虎符,想了一会儿,对信陵君拱手说:“十万大军开赴前线,此乃国家大事,为何仅仅公子只身前来发布命令?请恕臣不能相从。”
说时迟那时快,信陵君身后闪出一人,正是劲装结束的朱亥,他手里早已暗暗提着大铁锤,不待信陵君发话,便直接抡锤砸向晋鄙。
晋鄙万万想不到信陵君会痛下杀手,一时反应不及,当即被朱亥砸死。
晋鄙的手下们听到声响,迅速闯了进来,信陵君非常平静地对他们说道:“晋鄙违抗王命,已被执行军法。从即刻起,军队由我直接统帅。”事已至此,这些手下也没人再敢多说什么。
信陵君拿着虎符,亲自向军队发布命令:“立即开往邯郸,救赵!”
大反攻
邺城兵变的消息传回国内,魏安釐王气得半死。但现在军队控制在信陵君手上,他不敢乱来,只好就坡赶驴启动救赵行动。
魏国的道路总算打通了。春申君也带着楚国军队赶赴邯郸,加入救赵的行列。
邯郸的战况已经白热化。赵国军民把所有人员都动用起来了,不分男女老幼,赵人日夜不停地修筑城防,敌人打破一尺,便修补一尺,苦苦支撑。
平原君已经搬空了自己的府邸。他把财产全部分发给士卒们,又把家里夫人以下的仆役姬妾们都编进军队帮忙,通过这种方式,他组织起了一支三千人的敢死队。平原君亲自带领这支队伍,在一天早上,打开城门,冲进了城外敌军的阵营,疯狂砍杀。
取义成仁,就在今日!
烟尘滚滚,残肢乱飞,冲锋的勇士们倒下了一批又一批,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胜负即将决出。
这时候,远处地平线上红旗招展,喊声大作,数十万魏楚联军来了!
秦国的军士都懵了,两国援军的到来完全出乎他们意料——魏王不是已经被吓退了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白起预言的情况发生了。秦军长期攻城不克,士气本就非常低落,战场远离本土,后方又被突如其来的援军包抄,再加上原来的主帅白起刚刚被杀,军心不稳,兵法上所有危险的因素同时出现,这时候秦军哪怕有再强的战斗力都坚持不住了。
形势陡然逆转。围城的秦军瞬间分崩离析,掉头狂奔,王龁约束不住,几十万军队飞奔逃向秦国方向。
被秦军围城两年之后,邯郸得救了!
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三位公子携手登上战车,高举战旗,向天下人宣布:大反攻正式开始!
邯郸城外山呼海啸,刀剑纵横。城内军民合力打开大门,拿着镰刀、锄头、棍棒等各式武器杀出城来,跟两国援军汇成了一股滚滚洪流,排山倒海般卷向敌军。
大地在颤抖!积压了五年的愤懑如同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赵国人都疯狂了,从白发老者到垂髫少年,全都加入战斗,见到身着秦国服装的人就砍,不分青红皂白,一路追杀,连尸体都剁成碎片!
秦国士兵抱头鼠窜,溃不成军,被歼数万人,尸体堆积如山。
秦国遭遇到几代人以来最严重的惨败!
三国联军如同风卷残云,迅速向秦国本土推进,各地百姓群起响应,秦国的统治如同雪崩一样垮塌:长平、上党、河东、太原、陶邑、卫地……数十年来被秦国占领的土地被一一收服。
这是秦昭襄王晚年盲目自大、过度扩张的结果。他不听白起的忠告,终于导致三国合纵局面的形成,硬生生把秦国一统天下的日期推迟了二十多年。
秦军一路溃散,逃到河东的汾城才暂时安定下来。
汾城是河东的首府,也是前几年攻打邯郸的后方指挥部,目前由王稽镇守——范雎发迹以后把当年帮助过自己的兄弟们都封官晋爵,王稽被派到汾城当河东郡守,郑安平则被任命为将军,到前线跟王龁一起统领军队。
范雎的如意算盘是让这两个老伙计都拿一个“灭赵”的大功,却不想秦军会在邯郸城下遭遇惨败。
这两人都是靠着范雎爬上去的“关系户”,本身是酒囊饭袋的货色,一见到敌人杀过来,脸都吓白了。
郑安平在逃跑中被三国联军追上,吓得立马投降,连带着手下两万军马一起被活捉。
咸阳城内轰动了。秦国以军功立国,人人以战死沙场为荣,如此大规模的投降行为百年以来还是第一次,简直是国耻!
秦昭襄王震怒,不仅下令捉拿郑安平一家老小,还要处罚当初推荐他的人。按照秦法,有官员犯了罪,推荐他和提拔他的人也要被牵连,范雎是郑安平的后台老板,按律当灭三族。
范雎魂飞魄散,赶忙去向秦昭襄王请罪。秦昭襄王念着他是自己的股肱之臣,不忍心处理他,反而赐礼物抚慰他,并且颁布命令:“谁敢议论相国的私事,治以重罪!”
秦军的颓势还没有完全止住。在汾水东岸驻扎的部队经不住三国联军的冲击,大败而逃,又被杀死两万人。这些残兵败卒退到汾水西岸,进入汾城防守。而三国联军也成功渡河,开始围攻汾城。
王稽吓得魂飞天外,准备献城投降。结果被手下人捅出来,告了一个“里通敌国”的罪名,全家都被捉拿入狱。
这是对范雎的又一记重击。这回连秦昭襄王都不好保他了,他伏地请罪,请求秦昭襄王赐死,秦昭襄王还是不忍心,范雎只好辞掉官职回家养老。从此他惶惶不可终日,不久以后忧惧而死(“也可能是被赐死的”)。
当初他因为两个老伙计的帮助才得以飞黄腾达,如今又把一切都还回去了。
同一年,郑安平在赵国忧惧而死,王稽被秦昭襄王处死,三位老哥们同赴黄泉。
大恩与大仇至此都烟消云散,只留下好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逝者已矣,新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即将拉开帷幕。
就在邯郸城被围的时候,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里,一位年轻的母亲正搂着怀里的孩子瑟瑟发抖。
孩子的父亲刚刚花重金买通守卫逃出城去了。这位母亲只好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躲在自己娘家,逃避官府的搜捕。
夫妻二人曾经商议,这孩子出生在赵国,就以“赵”为氏吧,生在正月里,名字就叫“政”,当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叫“赵政”的孩子,以后会有一个震烁千古的名号——“秦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