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从此几十年无战事



黄河几十几道湾哟？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哟？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哟？几十几个船公来把船来搬哟？

黄河岸边，船夫们唱着黄河谣。这黄河是母亲河，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中原繁荣、发展以及战争，都离不开黄河。滚滚黄河水，奔流不复回。转眼间，周平王东迁洛阳一百五十年了。却说晋国那边，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等一班老臣先后死去，晋襄公立儿子晋夷皋为世子，命阳处父为太傅，狐射姑、荀林父、赵盾、栾盾、郄缺等人仍旧在军中任职。

再说鲁国那边，鲁僖公去世，他的儿子姬兴即位，为鲁文公。此刻，当年晋、楚在城濮对峙时，鲁僖公为保鲁国平安耍“两面派”对付晋、楚之事被揭发，被冤杀的公子姬买的奴仆告到晋国。晋襄公大怒，听从阳处父的建议，约鲁文公来晋，欲拘禁之。鲁文公知道去晋国如同羊入虎口，便拒绝前去。晋国见鲁文公不来朝见，便派军讨伐。不得已，鲁国与晋国签订城下之盟。晋国派太傅阳处父和鲁文公结盟，以大臣规格和他国国君并坐，实是晋国存心羞辱鲁国。

且说晋国太傅阳处父结束会盟后，往国都绛城回返。路上，住在一家客店里。店主姓嬴，看见阳处父相貌堂堂、言谈不凡，十分钦佩，他悄悄对妻子说：“我早想投奔一位有智慧有能力的人了，可是多少年来，随时留心，都没找到一个合意的。今天我看阳处父这个人不错，我决心跟他去了。”店主得到阳处父的同意后，便离别妻子，跟着他走了。一路上，阳处父同店主东拉西扯，不知谈些什么。店主一边走一边听，觉得这人太狡猾。刚刚走出五十里路，店主就改变了主意，和阳处父分手了。店主的妻子见丈夫突然折回，心中不明，问道：“你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能人，怎么不跟他去呢？你不是决心很大吗？家里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店主说：“原以为他一表人才、能言善辩，可以让我信赖，谁知刚才听了他的言论，却感到他诡计多端、华而不实，我怕跟他一去，没有得到教益，反倒遭受祸害，所以打消了原来的主意。”

这阳处父确实聪慧过人，常有不凡举动。当他回到国内时，晋襄公刚刚调整了晋军将领安排，任命狐射姑为中军将、赵盾为中军佐。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在晋国阅兵场上，晋军将士一起歌唱《九歌》中激昂的一篇。晋军旌旗飘扬、歌声嘹亮，人与人、马与马，排列整齐，威风凛凛。歌毕，狐射姑登上点将台，发号施令。他神采飞扬、旁若无人。军中校尉臾骈劝道：“团结将士，在于谦和。如今各军将领不是老将，就是世代做官之人，故劝将军您虚心谦让。刚愎自用，就是楚国成得臣败给晋国的原因，不能不引以为戒。”狐射姑闻听此言，怒火万丈，愤愤地说道：“我刚刚开始发令，你就在此乱讲！”命人乱棍将臾骈打下。

刚刚来到阅兵场的太傅阳处父这才知晓晋襄公的将领安排，他决心改变这个格局，将狐射姑与赵盾的职位换一下。一是因为赵盾确有才能，重用赵盾对国家有利；二是因为自己曾是赵盾之父赵衰的部下，受其提携，心里偏袒赵盾。

阳处父拜见晋襄公，奏道：“狐射姑刚愎自用，喜好争强斗胜，不是中军将之才。赵盾贤能、热情、向上，中军将这一重要职位，没有比赵盾更合适的了。”阳处父是太傅，晋襄公对其非常尊重，便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阳处父便以晋襄公之名，调换了中军主帅，让赵盾统领中军、狐射姑为辅佐，将二人互相调换了职位。狐射姑顿觉羞辱，自此对阳处父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这年秋天，晋襄公病危，把中军将赵盾、太傅阳处父和各位臣子叫到床前，嘱托道：“寡人继承祖上大业，不料半途将与各位永别。世子夷皋，年纪还小，你们一定要用心辅佐，不要丢了盟主大业。”群臣一起跪下，拜了三拜，接受了嘱托。晋襄公仍不放心，又对赵盾说：“这个孩子如果成材，就是受了您的赐予；如果不成材，就要怨您。”说完这话，晋襄公合上了双眼。

第二天，群臣就要奉举世子晋夷皋即位，但一心一意为晋国社稷着想的中军将赵盾说：“现在国家多难，并且盟主之业任重道远，我们不能立幼主。先君晋文公之子晋雍，现在秦君手下任职，心地善良而且成熟，可以接回来继承君位。”太傅阳处父虽是世子晋夷皋之师，但他历来支持赵盾，这时一言不发。群臣也没有反对的，只有中军佐狐射姑不服赵盾，哼哼说：“不如立公子晋乐，他现在陈国做事，而陈国当前同晋国友好，不像秦国那样和我们彼此有仇。迎他回来，早晨出发，晚上就可以到了。”赵盾反对道：“不行。陈国地方又小又远，秦国疆界又大又近。到陈国去接公子晋乐，无益于和睦相处，而到秦国接公子晋雍，却可以解开旧怨、结交新的盟友。”众人的议论这才平息，于是派遣大夫先蔑、士会到秦国报丧并迎接晋雍回来即位。

先蔑等准备上路，荀林父赶来阻止他说：“夫人和世子都还在，却要到别国去接他人来做君主，恐怕事情还没做成，就会有别的变故。你为什么不假称有病辞掉这份差使呢？”

先蔑说：“政权在赵盾手上，能有什么变故？”

荀林父说：“《诗经》中的《板》说：‘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当刍荛。’请您认真思索这首诗。”

先蔑知道这首诗的意思是：“我们虽然职事异，但毕竟和你是同僚。我来和你共同商量，一听我言显骄傲。我的话是事实，不要以为开玩笑。古人有话讲得好，要向樵夫多请教。”便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同僚为他人思谋，我当听之。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劳虑了。”说罢就和士会往秦国去了。

返回的路上，荀林父感叹道：“一同做官的是僚友，我和先蔑彼此是僚友，不敢不尽我的心意，但他不听我的话，恐怕有去的一天，却没有回来的一天了。”

且说狐射姑见赵盾不听从他的主意，恼怒道：“姓狐的和姓赵的是同等的。如今有姓赵的就没有姓狐的吗？我当年侍奉先君晋文公时，你赵盾还没下生呢！”狐射姑暗地里也派人到陈国去召公子晋乐，计划同赵盾争立新君。

早有人将这事报告给赵盾。赵盾安排家臣公孙杵臼、程婴带领一百名家仆，埋伏在半道上。当公子晋乐经过时，家仆们一齐冲出将其杀掉了。

狐射姑闻听，更加怒气冲天，不由骂道：“这赵盾太混账了！想当年，让赵盾上去掌权而让我下来屈居其下的，是阳处父。既然赵盾杀公子晋乐，难道我就不能杀阳处父吗？”狐射姑便派部下续简伯带领兵丁化装成匪盗，半夜翻进阳处父府上。

阳处父这时正在灯下读书，续简伯径直冲上去，用剑刺他。阳处父吃了一惊，拔腿就跑，但还是被续简伯追上杀掉了。

阳处父的家仆，有认识续简伯的，就跑来报告赵盾。赵盾知道续简伯虽是军中高官，但绝不会自作主张，在他上面肯定还有职位更高的重臣指使，这人不是别人，肯定是狐射姑。为不打草惊蛇，赵盾装作不信，呵斥道：“太傅是被盗贼杀害的，怎么能诬陷别人！”叫人收殓了阳处父的尸体。

到了冬天，在曲沃下葬晋襄公。晋襄公夫人穆嬴、世子晋夷皋前去送葬。穆嬴问赵盾：“先君有什么过错？他传位给世子又有什么错？非要丢下世子，到别的国家去求取国君吗？”

赵盾说：“夫人，这是国家大事，不是赵盾一个人的私事。”赵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发虚。

葬礼完毕，赵盾见时机成熟，便想替阳处父报仇，于是在宗庙中对众臣说：“先君领导各诸侯国，靠的是赏罚分明。如今先君灵柩正在出殡时，续简伯就擅自杀害了太傅阳处父，我们做大臣的谁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对续简伯的这种行为，绝不能不加以惩罚！”赵盾命人抓住在场的续简伯，历数罪责后，斩首示众。

狐射姑担心赵盾已经掌握了他的阴谋，就乘着黑夜驾车逃往狄国。赵盾立即派军进攻狄国。狄国先前遭先轸等率军征伐，国力弱小，迅即被灭。狐射姑转而投奔赤狄族居住的潞国（在今山西省黎城一带），投靠潞国大臣酆舒。

两下坐定，酆舒问狐射姑：“倘若赵盾派军来伐潞国，当怎么办？”

狐射姑想了想说：“我只能以情来打动赵盾了。”于是给赵盾写了一封信简，信中道：“当年，我和我们的先人一道侍候着先君晋文公在狄国流亡，你也在狄国出生和长大。在狄国的日子里，我们备受艰辛和冷漠，但也倍感亲情和温暖。现今，你何故如此薄情呢？”

信简派人送去后，酆舒又问狐射姑：“赵盾和赵衰相比，两人谁好？”

狐射姑答道：“赵衰是冬天的太阳，赵盾是夏天的太阳。人们靠冬天的太阳取暖，但怕夏天的太阳那般炽热。”

酆舒笑了，说道：“你是骁勇的战将，也怕赵盾吗？”

狐射姑道：“我何尝怕他，只是势不如人而已！”

且说赵盾接到狐射姑的信简，看了后，叹口气道：“想想以前家族间的友谊，我怎能忍心让他孤身住在潞国呢？”就派校尉臾骈护送他的妻子儿女到潞国去。

臾骈集合部属，准备上路，属下都说：“以前阅兵时，您好心劝狐射姑，反倒被他侮辱了一顿，这仇不能不报。如今您押送他的妻子儿女，这是老天给我们报仇的机会，应该杀掉他们，以解心头之恨！”臾骈不迭声地叫道：“不能，不能！中军将把这事交给我，是因为信任我。中军将要送他们团聚，而我却杀了他们，中军将能不恼恨我吗？乘人之危，不仁义；惹人恼怒，不明智。”臾骈迎候狐射姑的家眷，请他们登上马车，并将他家的财产一一登记，亲自送出国境，没有半点儿失礼。

在潞国的狐射姑与家人团聚，听说了臾骈这事，慨然叹道：“我身边有好人，我竟全然不知，我逃亡也活该！”赵盾也听说了这事，内心油然升起一股敬重臾骈之情，自此有了重用他的打算。

再说先蔑同士会到了秦国，向秦康公禀报了迎接公子晋雍回去主国之事。秦康公高兴地道：“我们的先君，曾经多次扶立晋君，如今寡人又要扶立公子晋雍，这说明晋君代代出自秦国呀。”就命蹇丙率军护送晋雍到晋国。

却说晋襄公夫人穆嬴，自从送葬返回绛城后，每天早晨都怀抱着世子晋夷皋，到朝堂大哭：“先君有什么罪？他的合法继承人有什么罪？丢开嫡子不立，反而到外边去求国君，你们准备怎么安置这个孩子呀？”出了朝廷，就抱着孩子到赵盾府上，向赵盾叩头，并说道：“先君临终时对您说：‘这个孩子如果成材，就是受了您的赐予；如果不成材，就要怨您。’现在国君虽然去世，但话音还在耳边。您忘记了先君临终的遗嘱，您让我们怎么活呀？”百姓听到了，无不怜悯穆嬴，责怪赵盾。众臣也议论纷纷，说迎接公子晋雍回来即位既失德又失策。

赵盾开始有些后悔，便同郄缺商量：“先蔑已到秦国迎接公子晋雍了，现今我想扶立世子夷皋，怎么办好呢？”郄缺答道：“可尽快派人到秦国，叫先蔑他们立刻停止行动。”赵盾说：“先定立国君，然后再派出使节，这才合乎名义。”于是立即会集群臣，奉举世子晋夷皋即位，这就是晋灵公。当时，他只有七岁。

百官朝贺刚完，边境就有探报传来：“秦国出动大队人马护送公子晋雍前来，已经到了黄河边上了。”众臣都问：“我们失信于秦了，拿什么去辞谢呢？”赵盾说：“如果我们拥立公子晋雍，那么秦军就是我们的宾客。既然不准备接受他，那么秦国就是我们的敌国。派人去辞，反而让他们占了上风，不如派军去阻挡他们。”于是，赵盾、荀林父等率领晋军，前去迎击秦军。

这时秦军已渡过黄河，在河东安下营寨。听说前面有晋军，便以为是前来迎接公子晋雍的人马，没有半点儿防备。

先蔑先到晋军营地，来见赵盾。赵盾便将奉举世子晋夷皋即位的事告诉了他，先蔑怒目而视，愤愤地说道：“我去迎回公子晋雍，是谁的主意？今天又拥立世子夷皋来抵制我。”说罢拂袖而出。

路上碰到荀林父，先蔑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以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要离开晋国了。”

荀林父劝阻他说：“你是晋国的大夫，如果离开晋国，哪儿是家呢？”

先蔑说：“我接受命令到秦国去迎公子晋雍，那么公子晋雍就是我的主子。我怎么能够背弃以前的话，而贪图家乡的富贵呢？”于是投奔了秦军。

赵盾对众将士道：“先蔑不肯留下来，明天秦军必然逼进，不如乘着夜晚洗劫秦军营寨，出其不意，便会获胜。”便下令厉兵秣马，准备战斗。

晋军等到了秦军营寨，恰好是三更天，一声呐喊，鼓角齐鸣，杀入秦营。秦军在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披甲执矛，四处乱窜。蹇丙拼力死战，才得逃脱，公子晋雍却死于乱军之中。先蔑叹道：“赵盾背弃了我，我不能背弃秦军！”便逃往秦国。士会也叹道：“我和先蔑是同一个差事，先蔑既然去了秦国，我又怎能独自返回晋国呢？”也跟着秦军去了。

蹇丙兵败回国，向秦康公诉说了晋国中军将赵盾出尔反尔、袭击秦军之事。秦康公大怒，召集众臣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呢！”诸位官员都说：“甘愿竭尽全力，出此恶气！”秦康公下令秦军日夜训练，养精蓄锐，准备战斗。

晋国先蔑、士会投奔到秦国，秦康公便拜他们为大夫。却说晋国荀林父与先蔑私交甚厚，便对赵盾说：“以前狐射姑逃到潞国，您送他的妻儿去找他。今天先蔑、士会到了秦国，是不是应该仿效对待狐射姑的做法？”赵盾说：“您看重情义，正合我意。”便派人护送两家家眷及财产到了秦国。

时光如箭，日月如梭，转眼一年过去了。秦康公命百里视留守国家，自己亲率蹇术、蹇丙、士会等人，出动五百乘兵车，浩浩荡荡渡过了黄河，向东进发，进攻晋国。

赵盾听到边境军情，便自己统率中军，以晋灵公名义，命荀林父为中军佐，任用勇士提弥明当车右；郄缺为上军将，臾骈为上军佐；栾盾为下军将，胥臣之子胥甲为下军佐。韩简之孙韩厥，早年丧父，从小在赵盾家长大，德才兼备，赵盾便向晋灵公举荐，命他做司马，掌管军法。赵盾的堂弟赵穿，是晋襄公女婿，担任大夫一职。他找到赵盾，想做上军佐。赵盾说：“你年纪太轻，喜欢争强好胜，没有经历磨炼，暂等时日吧。”赵穿又申请以大夫身份，跟着报效国家，赵盾同意了，让他到上军中效力。

三军开出绛城，队列整齐，气势威严。没走多远，忽然有辆马车冲入中军队伍。韩厥派人审问，车夫答道：“赵盾将军忘了带餐具，我奉命去取，所以才这样急急送来。”

韩厥恼怒地道：“队伍行列已经固定，哪能容忍车辆乱闯？按军法，当斩首！”

车夫吓得声泪俱下：“我是奉赵盾将军的命令！”

韩厥说：“韩厥被委任为司马，只知道有军法，不知道有私情。”命人将车夫杀了，并毁掉了他的马车。

有人紧急报告赵盾：“将军您推荐韩厥，而他却毁了您的马车，杀了您的车夫。这人忘恩负义呀！不可靠。”赵盾微笑，立即叫人召韩厥来。众将士本以为赵盾一定会辱骂韩厥以解心头之恨，没想到韩厥刚到，赵盾便离座走下来行礼说：“你能这样执法，不辜负我推荐你的一番心意，努力吧！”韩厥拜谢后退了下去。赵盾又对众将士说：“将来掌握晋国国政的人，恐怕是韩厥了！韩姓家族就要崛起了。”

晋军驻扎在河曲，臾骈献计说：“秦军锋芒不可阻挡，请砌高墙、挖深沟，坚守而不出战。他们不能坚持太久，肯定要撤兵。撤兵的时候我们再发动攻击，就会稳操胜券。”赵盾依计而行。

秦康公派人挑战，可晋军数日并不回话。秦康公问士会计策，士会答道：“赵盾新近提拔了臾骈，这人不但人品好，而且足智多谋。现在坚守不出，臣估计用的就是他的计策，这是为了让我秦军精疲力尽。赵盾堂弟赵穿，是晋襄公女婿。听说他要求当上军佐，赵盾不听，却让臾骈当了，赵穿心里一定忌恨。现在赵盾用了臾骈的计谋，赵穿一定不服气，他会想法夺取臾骈的功劳。如果派一支轻兵向晋国上军挑战，就是臾骈不出来，赵穿也一定仗着他的勇武来追，那样可以借机一战。”

秦康公按照士会的计策，派蹇丙领着一百乘兵车，专向晋国上军挑战。郄缺和臾骈坚守不动。赵穿听说秦兵前来列阵，立即带了百余个亲兵出营迎击。蹇丙掉回车头就走，速度很快，赵穿追了十几里，也赶不上。

这赵穿一腔热血，却不能与秦军交锋，回归晋国上军营寨，便埋怨郄缺、臾骈等人不肯协力同追，大骂道：“裹粮披甲，为的是与敌人作战，现在敌人来了却不出击，难道上军里都是女子吗？”

晋兵说：“上军两位将军自有破敌的计划，但不在今天。”

赵穿又大骂道：“鼠辈有什么深远谋略？明明是怕死罢了。别人怕秦军，我赵穿偏不怕！我将独去秦军营寨，拼死一战，来洗清坚守不出带来的耻辱。”便驱车前去迎战秦军。

在上军营寨，赵穿高呼：“有志气的，都跟我来！”上军中没有一人响应。

却说上军将郄缺闻听此事，急忙叫人报告给赵盾。赵盾大惊失色，不由说道：“狂妄之人独自出击，必然要被秦军擒拿，我不能不去援救。”便下令三军将士，一齐杀出，去和秦军交战。

再说赵穿率亲兵闯入秦军营寨，蹇丙将其拦住，两下一番厮杀，彼此都有伤亡。蹇术刚要率军夹攻上来，见晋国大军齐到，不敢混战，急忙鸣金收兵。晋军也是准备不足，赵盾见秦军收兵，也命晋军鸣金收兵。

赵穿回到晋营，问赵盾：“我要单独击破秦军阵营，替大家雪耻，您干吗要鸣金收兵呢？”

赵盾说：“秦国是大国，不能轻敌，应当以计取胜。”

赵穿说：“用计用计，吃了一肚子好气！”话还没完，哨兵来报：“秦军来下战书了。”

赵盾打开战书，上面写道：“两军对阵，空耗时日，请在明天决一胜负！”赵盾对秦国信使说道：“听候吩咐。”

秦国信使一走，臾骈对赵盾说：“秦国信使虽然口称请战，但他的眼睛彷徨四顾，有心虚不安的表现，这是惧怕我军，今夜他们必然逃走，请在河口埋伏大军，乘其将要过河时攻打他们，必然大获全胜。”

赵盾想了想，说道：“这条计策妙！”便布置埋伏。

且说下军佐胥甲耳闻目睹赵穿所为，不禁叹道：“这人真是好汉，我当支持他。”这日，胥甲得知了晋军伏击秦军的计划，便说与赵穿听。赵穿气愤地说：“我晋军锋芒绽露，锐不可当，怎么去干这些偷鸡摸狗的阴暗之事！”胥甲深以为是。二人约定单独行动，以扬晋国军威。

意气风发的赵穿和胥甲一同来到秦军寨门，大声喊叫：“秦军听着，我们晋国兵强马壮，哪里不如秦国？秦军来约战，已经答应你们了。我们不会在河口设下埋伏，掩袭你们，你们也不要半夜逃走！”

赵盾闻听，急忙派人将赵穿、胥甲叫来训斥：“军事机密，你怎能泄露给秦军呢？”赵穿答道：“臾骈的计策，哪里是大丈夫所为呢？”赵盾气得说不出话来，挥挥手让二人下去。

再说秦军前哨听到赵穿和胥甲在营门口之语，立即报告给秦康公。秦康公大惊失色，良久才说道：“晋国有高人呢！”原来秦国见晋军声势浩大，便思谋回撤，等待时机再来，不想竟被晋军识破。此时，士会在旁，他说道：“上天送给晋国高人，也送给晋国莽夫，让秦国躲过了此劫。”秦国君臣不敢懈怠，连夜撤走，没走河口，而是侵入瑕邑，出桃林塞回去。

赵盾也率晋军班师，回到了绛城。第二天，便追治赵穿和胥甲泄露军情的罪责。因为赵穿是先君的女婿，而且又是自己的堂弟，免于问罪，将全部过错都推到了胥甲身上，撤了他的官爵，将其驱逐出境。赵盾又说：“其父胥臣的功劳，不可泯灭！”便用胥甲之子胥克为下军佐。

赵盾担心秦军再来，便派重兵驻扎瑕邑，以把守桃林塞。臾骈进言说：“河曲之战，为秦军出谋划策的是士会。这等高人在秦国，我们哪能安睡？”赵盾觉得有理，便召集六卿共同商量这事。晋国中、上、下三军主副将，这时已被晋人习惯称作六卿。

赵盾、荀林父、郄缺、臾骈、栾盾、胥克等六卿到齐了，中军将赵盾首先讲话：“如今，狐射姑在潞国，士会在秦国，两人都曾是我晋国大臣，如今人才在外，对晋国产生危害，该用什么办法来应对呢？”

荀林父因狐射姑之父狐偃举荐，才得以入仕，因此荀林父说道：“请召回狐射姑，恢复他的职位。狐射姑能胜任征战的事情，而且他过去的功劳，今天也不应忘记。”

郄缺反驳道：“不行。狐射姑虽然屡建功勋，但有擅杀大臣的罪过。如果恢复他的官爵，拿什么来告诫众人，以保证将来安然有序呢？不如单召士会回来。士会柔顺温和而且足智多谋，逃奔秦国也不是他的过错。潞国和我们相距甚远而秦国紧临国门，要消除秦国这个祸害，必须先使秦国的智囊离开，召士会就是这个意思。”

赵盾问：“秦君正宠爱士会，请他回来，他一定不愿意，用什么办法可以促成这事儿？”

臾骈说：“我有一个好友，是先臣毕万的孙子，名魏寿余，就是魏犨的侄子，现今在魏邑闲住。这个人很能察言观色，要召士会回来，就靠这人了。”便在赵盾耳边嘀咕了一阵，然后问：“怎么样？”

赵盾大喜道：“麻烦你去把他召来！”

六卿会议散了后，臾骈当晚就去叩绛城魏寿余的府门，魏寿余迎他进屋，臾骈把召士会回来的计策秘密告诉魏寿余，魏寿余当即答应。臾骈又向赵盾回报了此事。

第二天早朝，赵盾向晋灵公奏道：“为了应对秦军侵扰晋国，请下令河东诸邑各自操练队伍，轮流戍守。倘若有不得力的，立即削夺职位、俸禄，这样他们就都肯用心防范了。”晋灵公批准了他的上奏。赵盾又说：“魏邑是个大邑，由魏邑倡导这事，其他各邑不敢不听从。”晋灵公又准，便召魏寿余上朝，叫他督责守军，驻守黄河口岸。

魏寿余奏道：“臣承蒙晋国记着先世的功劳，赏了一个可以吃饭穿衣的大邑。但臣从来不懂得打仗的事情，何况黄河绵延漫长，处处可以过河，军士又暴露在外，把守并没有好处。”赵盾听了发怒道：“小小臣子怎么敢阻挠晋国大计？限你三天之内，办妥此事！如敢违抗命令，军法处置！”魏寿余叹息着走出朝堂，回到绛城府里闷闷不乐。

魏寿余妻子问他原因，魏寿余说道：“赵盾无道，要我去督守黄河、防范秦军，什么时候能有个完？你赶紧收拾一下家私，跟我到秦国，投奔士会去。”然后吩咐家人准备好车马。

这一夜，魏寿余找来酒痛饮，借口饭菜不干净，抽了厨师一顿鞭子，还愤恨不已，口称要杀了他。

厨师吓破了胆，跑到赵盾府上，报告魏寿余要投奔秦国的事。赵盾派韩厥领兵去抓，韩厥故意放走了魏寿余，只抓了他的妻儿，关进狱里。

魏寿余连夜逃往秦国，拜见秦康公，诉说赵盾怎样强横无理，最后说道：“如今我的妻儿被关进大狱，我只身逃出来，特来投奔秦国，请君主您救我。”秦康公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此时士会在旁，便向士会问道：“可信吗？”士会答：“晋人多狡诈，不可信。如果魏寿余真的来降，会有礼物贡上。”魏寿余闻听士会之语，果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帛书，乃是魏邑土地、人口典册。魏寿余将帛书献给秦康公道：“君上如能接纳魏寿余，我愿以封邑奉献。”秦康公又问士会：“魏邑能不能要？”魏寿余用眼望着士会，眨了两下眼。士会虽然流亡在秦国，但是心里依然思念晋国，见魏寿余这种表情，心里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于是回答道：“现在两国兵戎相见，攻城略地，只看实力。河东各城，没有比魏邑更大的。如果将魏邑据为己有，以此可以慢慢收拢河东土地，是个长久之计。只怕魏邑害怕晋兵讨伐，不肯来归顺！”魏寿余说：“魏邑虽说是晋国的土地，实际是魏氏自己的。如果君上率一支兵马屯扎在河西，远处声援，以臣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应对晋国了。”秦康公看着士会说：“你熟悉晋国的情况，同寡人一道去接收魏邑。”士会答应。

秦康公另带蹇术及新任大夫绕朝，亲率大军前进。

到了河口，秦军安下营寨。前哨回来报告：“河东有一支兵马驻扎，不知其来意。”魏寿余说：“这肯定是魏邑的人听说有秦兵开来，因而采取防备措施。他们不知道我已投了秦国，要是有一个熟知晋国之事的人和我先去讲明好坏，不愁魏邑的人不服从。”秦康公便叫士会同去。

士会想起那天魏寿余的眼神，知道他来是想让自己回到祖国，此时士会担心的是妻子儿女的安全。他灵机一动，向秦康公叩头告别说：“臣曾是晋人，后来脱离晋国。假若臣去劝说成功，是我们秦国的福分。万一晋国魏邑之人不听劝告，抓住臣，扣住不放，臣担心自己的妻子儿女孤苦无靠。”秦康公不知士会真实所想，顺口答道：“你放心前往！如果得到魏邑，重加封赏。假设被晋兵拘留，寡人当送还你的家小，以表相处的这段友情。”

绕朝在旁，此时劝谏秦康公说：“士会原是晋国的谋臣，这一去就像大鱼跳进深渊，一定不会回来了。君上为何要轻信魏寿余的话，送谋臣去资助敌人呢？”

秦康公话已出口，不愿收回，便说道：“这事寡人能掌握，你不要怀疑。”

士会同魏寿余离开秦康公而去，绕朝慌忙驾车赶来送行，将皮鞭赠给士会说：“你不要欺负秦国没有智士，只是君上不听我的话。你拿着这条皮鞭拍马，快些回去吧，慢了就麻烦了。”士会拜谢过后，上车打马疾飞。

话说士会和魏寿余过了黄河往东走。没走上一里，就见一名少年，领着一队人马前来迎接。那少年在车上欠起身子问道：“大夫别来无恙？”士会走近细看，认出那少年是赵盾之子赵朔。三人下车相见，士会问他来意，赵朔说：“我奉了父亲的命令，领兵前来接您回朝，后面还有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当下一通鼓响，大队人马赶来。他们簇拥着士会、魏寿余回到了晋都绛城。

秦康公隔河观望，见到这情景，怒火万丈，就要过河攻打晋军。前哨又传来消息：“探得河东又有晋国大军前来。”蹇术知道所率秦军不多，便谏道：“晋国既然有大军接应，肯定不容我们过河，不如回去。”万般无奈，异常恼恨的秦康公率军返回。

却说士会流亡秦国三年，今日重进绛城，感慨万千。士会按商纣王庶兄微子创下的谢罪礼仪，肉袒面缚，进朝堂去见晋灵公。晋灵公说：“你没有罪。”赵盾表彰魏寿余的功劳，对晋灵公讲了，赏赐了他十辆豪华马车。

再说秦康公虽然恼怒，但言而有信，派人送士会的家小到晋国，并捎话道：“寡人不背弃黄河边上的诺言！”士会感激秦康公的义气，写信去道谢，并且劝他放下兵器，调养百姓，各保四面边境。秦康公采纳了，从此秦、晋两国几十年没有发生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