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喜欢打鸟的晋灵公



却说鲁宣公即位很久，晋国也无人来问，这证明了季孙行父关于晋国兴师问罪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此时晋国快要担不起盟主的重担了，甚至自己国内也快要出乱子了。

晋灵公在桃园的玩兴有增无减，他有时候打鸟、遛狗；有时候叫婢女们到台上来跳舞，自己喝酒取乐。那个永远满脸笑容的大夫屠岸贾老叫晋灵公称心，晋灵公看见他就精神百倍。

晋灵公好遛狗，屠岸贾也养狗。这些狗经常成群结队，进入市集夺取羊、鸡而食，食饱了还拖着回到屠岸贾府。如果哪家被狗伤害了，主人拿起棍子打这些狗，晋灵公闻听后就会下令砍掉这家主人的脚，于是绛城百姓都害怕遇见狗，集市变得越来越不旺气。中军将赵盾想劝谏晋灵公，谁知这些狗竟然把他拒之门外，赵盾气得不得了。

有一天，晋灵公瞧见园子外面的人比园子里面的鸟儿还多。他高兴起来，对屠岸贾说：“我们老打鸟儿也腻了。今天换个新花样，用弹弓打人怎么样？打中身子，喝酒一觯；打中脑袋，喝酒两觯；打中眼睛，喝酒三觯。”屠岸贾赞同道：“这个主意好。”于是他们两人拿着弹弓，向墙外人群里打去。果然有被打出眼珠子的，有被打落门牙的，也有被打破腮帮子的，直打得百姓乱叫乱跑，各自逃命。晋灵公看见，哈哈大笑。

赵盾和士会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就到宫里去见晋灵公。刚到宫门口，就瞧见两个婢女抬着一只筐子，筐子外头露着一只手，原来里头装着一堆大卸八块的尸首。

赵盾问她们：“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说：“这是厨师。君上因为他没把熊掌煮透，发了脾气，就把他杀了。”

赵盾对士会说：“他把人命当草芥一般看待，简直太不像话了。”

士会说：“让我先去劝劝他吧。要是不听，您再来。”

士会进去了，晋灵公看见他就说：“你别说了，寡人全知道了。从今以后，寡人改过就是了。”士会看到他这么痛快，反倒不好意思再多话了。出来见到赵盾，把情况一说，就把赵盾拉回府了。

赵盾一心为晋国着想，觉得如果不好好劝谏晋灵公，就会对不住当年跟随晋文公闯天下的那帮人。过了两天，晋灵公又去桃园。赵盾便在桃园门口等着，看见晋灵公过来，就跪在地上。

晋灵公很不高兴，红着脸说：“你有事吗？”

赵盾说：“君上玩乐，多少也得有个分寸。怎么能拿弹弓打人呢？厨师有小错，也不能把他治死呀！要是君上这么干下去，一定要出乱子。臣怕君上和我们晋国都有灾祸，因此臣冒着得罪君上的危险，请君上您回去！”

晋灵公低着头，眼睛瞧着地上说：“你回去吧！这回让寡人玩一玩，下回听你的，行不行？”

赵盾堵住大门，一定要他回去。这时屠岸贾赶过来，阴笑着脸说：“中军将对君上是一片好意，不过君上已经到了这儿，您不可一再劝阻。”赵盾狠狠地瞪了屠岸贾一眼，就让他们进去了。

二人进了桃园，屠岸贾向晋灵公说：“唉！这可是玩最后一回了。从明天起，君上您得关在宫里，听中军将管教！”

晋灵公满不在乎地说：“寡人是君主呀！”他又对屠岸贾说：“你得想个招儿啊！”

屠岸贾笑嘻嘻地说：“有了，臣府上有个武士叫锄麑，臣叫他刺死赵盾，君上您就不会再受他管了。”

晋灵公轻轻地说：“好，就这么办吧。”

当天晚上，屠岸贾就叫锄麑去把赵盾刺死。锄麑得了命令，当夜跳进赵盾府，躲在一棵大槐树底下。过了四更天，天还没亮，赵府上的人就起来预备车马，正堂的门也开了。他在暗处往里瞧，正堂上点着灯，一位大臣已经穿好了朝服，坐在那儿等天亮。再细一瞧正堂里的摆设，全是些粗劣家具，跟他想象的中军将排场完全不一样。锄麑心里暗暗道：“这么廉洁奉公的大臣，可叫我怎么下手呢？”再一想：“不把赵盾刺死，回去怎么交代呢？”他心一横，跑到正堂门口，嚷着道：“中军将，您听着，有人派我来暗杀您。我可不能丧尽天良杀害好人。不过，也许还会有人来行刺您，您得多留神！”说完就朝大槐树一头撞去，脑浆都撞出来了。此时的赵盾已明白是谁指使，他心里自言自语道：“我赵盾忠心为国，国君能把我怎样？小人屠岸贾你胆敢把六卿之首杀害！”赵盾命人厚葬锄麑，自己依旧像往常一样冷静，只是多了一份提防。

这天早上，赵盾照常上朝，这倒把晋灵公和屠岸贾吓了一大跳。他们觉得不对头，赵盾怎么还活着呢？大概是锄麑出了问题了。散朝以后，屠岸贾对晋灵公奏道：“臣有一只猎狗，凶极了，要杀赵盾非它不可。”他把办法详细一说，乐得晋灵公拍手叫好。

屠岸贾回府以后，做了一个草人，给它穿上跟赵盾一模一样的衣服，胸脯里搁着羊肉。天天训练那只猎狗扑过去，抓破胸脯，饱吃一顿。经过几天训练，那只狗看见那个草人就立刻扑过去，抓破胸口，取出羊肉。等猎狗训练好后，晋灵公便依屠岸贾之计，叫赵盾到宫里去喝酒。

此时赵盾多了一份防范之心，带着勇士提弥明一起去。屠岸贾早早在宫中等候，向赵盾说道：“君上请中军将您喝酒，别人不得上来。”提弥明只好站在堂下。君臣吃吃喝喝，倒还有说有笑。忽然晋灵公直夸赵盾的宝剑，要他拔出来瞧瞧。照规矩，做臣下的不能在国君面前拔剑，如果拔剑，就是犯了阴谋行刺国君的大罪。赵盾没想到这些，正在摘剑的时候，提弥明在堂下大声嚷道：“君上面前不得无礼！”赵盾经他这么一提醒，猛然知道这是他们的诡计，就站起来告别，提弥明怒气冲冲地陪他出来。

屠岸贾见一计不成，便亮出准备已久的毒手，放出那只猎狗去追赵盾。那只猎狗看见赵盾，以为还是那个草人，立刻朝他的胸膛扑过去。眼明手快的提弥明飞起一腿，便把猎狗踢倒，立即结果了那条狗命。

宫里乱了起来，晋灵公命武士去杀赵盾和提弥明。提弥明保护着赵盾，不停往外跑。提弥明连杀几人后，被乱剑砍死。武士们又来追赶赵盾，赵盾跌跌撞撞地往外逃。有名武士特别卖力，比其他人跑得都快。赵盾一见他到了眼前，心想活不成了，谁料那名武士竟然背起赵盾，撒腿向前跑。

这时，赵盾之子赵朔，带了公孙杵臼、程婴等家臣来接应赵盾。那名武士把赵盾放在车上，回头再与宫中追来的武士搏斗。宫中武士看到赵家人多，全都撤回宫中。

转危为安的赵盾问那救命武士：“他们全来害我，你怎么反倒救了我？你是哪位？”武士说：“我叫灵辄，以前饥饿之时，您曾送肉给我和我母亲吃，所以我要报答您。将军您快逃走吧。”此时的赵盾想起了往事——

某年，赵盾去中条山打猎，看见一人饿倒在地，便问他叫什么，有什么病。这人说：“我叫灵辄，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赵盾给他食物，他吃了一半，留下一半。赵盾问他原因，他说：“在外闯荡已经三年了，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现在快到家了，请让我把这留给她。”赵盾很受感动，让他吃完，又给他准备了一筐饭和一些肉，让他回去送给母亲。

赵盾此刻明白，灵辄后来做了晋灵公的卫兵，此次出手相助，乃是报恩。赵盾不敢停留，便和赵朔带着家人，往国外逃。他们想带着灵辄一块儿去，可他早已溜走了。

赵盾父子俩出了城门，正巧碰见大夫赵穿打猎回来。赵盾就把他们要逃走的事说了一遍。赵穿说：“您是晋国的梁柱子，您可不能离开晋国，我自有办法请您回来。”赵盾知道赵穿一贯剑走偏锋，到了最后，该有祸的反而无祸，便说：“那么，我就在河东等着。不过你得小心，千万别惹出祸来。”

赵穿去见晋灵公，他跪在地上央求道：“臣虽说是君上您的姐夫，可是赵盾得罪了君上，我们赵家的人也有罪。请君上先革去臣的官职，再办臣的罪吧！”

晋灵公说：“这是什么话！赵盾欺负寡人可不知道多少回了，真叫寡人难受。这可与你无关，你放心吧！”晋灵公还怕赵穿心里不安，故意显出很亲热的样子跟他聊天。晋灵公说：“赵盾大概是怪寡人太爱玩吧！”

赵穿眼珠一转，顺话说话，跟晋灵公说：“赵盾老是板着脸，臣一看见就生气。说真的，做了国君要是不能享点儿福、痛快痛快，那倒不如不做，君上您知道齐桓公有多少妾？”

晋灵公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十来个吧？”

赵穿撇了撇嘴说：“十来个算什么，他的后宫里满是美人。齐桓公喜欢玩，一样做了霸主。我们的先君晋文公都六十多岁了，还做新郎，他也做了霸主。君上您正年富力壮，更应当做一番大事业，怎么不派人去搜罗美人？”

晋灵公嬉皮笑脸地说：“赵盾要是像你这样对待寡人，寡人早就听他的话了。搜罗美人是好，可是派谁去呢？”

赵穿说：“谁能比得上屠岸贾？他最能办事！这样的人才不重用，君上您还用谁呢？”

晋灵公听从赵穿的话，吩咐屠岸贾出去搜罗美女。

赵穿支开了屠岸贾，便让自己的心腹军士充当晋灵公的卫兵，陪着他在桃园里打鸟，不费什么力气，就把晋灵公杀了。众官员和百姓早就痛恨晋灵公，这时候听说昏君死了，真是人人痛快。

士会等听到晋灵公被杀，连忙赶到桃园，那里已空荡荡没有一人，昔日养的一群狗也被赵穿的军士杀光了。士会料到赵穿已去迎接赵盾，便把园门封上，等待赵盾前来。

不到一日，赵盾坐车回来，进入绛城，来到桃园门口时，百官都聚集在这里。赵盾命人打开园门，在晋灵公尸体上痛哭了一场，悲哀之声园外都能听到。百姓听到了都说：“中军将对君上这般钟爱，可君上却这样对待中军将。君上死是自取其祸，不是中军将的过错呀。”

赵盾一面吩咐将晋灵公殡殓，葬在曲沃；一面召集群臣，商议再立新君之事。这时晋灵公还没有儿子，赵盾说：“先君晋襄公去世时，我曾主张立长子为君，大家意见不统一，才有今日，这次不能不小心了！”

士会说：“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确实像中军将说的那样。”

赵盾说：“晋文公有一个儿子，出生时，他母亲梦见神人进屋来用黑手摸他的屁股，因此起名黑臀，现今在周王室供职，年岁也大了，我想把他迎回来立为新君，大家看如何？”百官不敢有异议，都附和说：“中军将这样做很妥当。”赵盾想解脱赵穿弑君的罪过，便派他去周王室迎公子晋黑臀回国即位，这就是晋成公。

屠岸贾正在外面察访美色女子，忽然有人来报：“君上被弑！”屠岸贾大吃一惊，知道是赵穿所为，但他不敢声张，偷偷回到了府中。

赵盾始终为桃园之事内疚，一日来到史馆，见到内史董狐，便索要简史阅看，董狐将它呈上，赵盾看简上写道：“秋七月乙丑，赵盾弑其君夷皋于桃园。”他大吃一惊道：“内史写错了！那时我出逃河东，离绛城有二百多里，怎么能知道弑君之事呢？而你却归罪于我，这不是诬陷吗？”

董狐说：“您是中军将，出逃时没有出境，返回后又不讨贼，说此事不是您的主谋，谁能相信呢？”

赵盾说：“还可以改写吗？”

董狐说：“是是非非，称为信史。我的头可断，此简史不可改呀！”

赵盾感叹道：“唉！史臣的权力大于中军将呀！恨我当时没有出境，招来万世骂名，后悔也来不及了。”

晋成公为君后，让赵盾主持国政，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赵朔，称为庄姬。赵盾对晋成公奏道：“臣的母亲是狄国人，赵姬有谦让的美德，派人迎接臣母子回到晋国，臣才得以立为嫡长子，入朝做事。现在赵姬的三个儿子赵同、赵括、赵婴都长大了，臣愿意把臣的职位归还给他们。”晋成公说：“你的弟弟，乃是寡人之姐所钟爱的孩子，应当都录用，请你不要过于谦让了。”于是赵同、赵括、赵婴同时被封为大夫。

赵穿依旧担任大夫，参与军政。他暗中对赵盾说：“屠岸贾奉承晋灵公，助纣为虐，与赵家有仇。如若不除去此人，恐怕赵家不会安宁的！”赵盾已为桃园弑君之事后悔，不想再在史册上留下骂名，另外，赵盾敢闯敢干，心胸也十分开阔。他对赵穿说：“他没说你有罪，你怎么反倒说他有罪呢？我家是几代为官，应当与他和睦共事，用不着去寻仇。”赵穿不再说什么。屠岸贾也小心对待赵家，以求平安无事。

赵穿自以为有功，请求位列六卿，赵盾担心舆论，没有答应。赵穿愤恨不平，忧郁而死。赵穿的儿子赵旃，请求继承父亲之职。赵盾又想到董狐亲笔直书的事，为了留下一个好名声，便安慰说：“等你将来立了功，就是正卿位置也不难得到呀。”

赵盾辅佐晋成公，更加恭敬谨慎，但不久，赵盾去世，郄缺继任中军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