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鞍之战
见国内秩序井井有条、国人安居乐业,晋景公便有了学习先君晋文公召集盟会、担当盟主、与楚争霸的打算。大夫伯宗进言:“先君晋文公时,在践土第一次会盟,各国都敬从。但等到齐、宋、鲁三国弑君,我们不予讨伐,崤山以东各国,便轻视晋国而依附了楚国。后来救郑国没成,救宋国未去,又失去了两国。当今除了卫、曹两国外,盟国、属国已寥寥无几了。观当今天下,齐、鲁是希望。君上要恢复盟主大业,莫不如和齐、鲁两国亲近。君上应派人去这两国行礼,联络感情,等待他们与楚国关系破裂,我们便可以得志。”晋景公认为正确,便派上军将郄克,带着丰厚礼物前去出使鲁国和齐国。
却说鲁宣公因为齐惠公支持定位的缘故,一直恭谨地礼敬齐国,齐顷公继位后也没有改变。郄克出使鲁国完毕后,告辞去齐国。鲁国也想去齐国行礼,便派上卿季孙行父同郄克一同启程。二人到了齐都临淄郊外,看见卫国上卿孙良夫、曹国公子曹首也到齐国友好出使。四人相见,各道来由,不期而会,志同道合。这孙良夫因为年轻时受过箭伤,有点儿腿脚不便;曹首因为先天发育不良,有些背驼。这二人都是各自国家的肱股之臣。
第二天,四国来使一起朝见齐顷公,各致自己国家君主的美意。齐顷公看见四位使节的容貌,不由暗暗称奇。
礼仪结束后,齐顷公入宫,见到母亲萧太夫人,忍不住笑了。萧太夫人问:“外面有什么乐事,高兴成这样子?”
齐顷公答道:“今天在朝中看见一桩怪事。晋、鲁、卫、曹四国,各派使节前来。晋国郄克在邲之战中受伤,是个半瞎子,只用一只眼睛看人。鲁国季孙行父,自鲁国新君姬恶被弑后,变成一个秃子,没有一根头发。卫国孙良夫,是个跛子,两脚一高一低。曹国公子曹首是个驼背,两只眼睛只是看地。四人同时来到朝堂,好似一班鬼怪聚来,岂不可笑?”
萧太夫人很是好奇,向齐顷公说道:“我想观看一下,可以吗?”
齐顷公笑着答应道:“等来日设宴时,母亲登上高台,放下帷帐偷偷观看就行,这有什么难的?”
齐顷公一时上来玩兴,为博母亲一笑,便在国中挑选出瞎、秃、跛、驼各一人,让他们分别为四国使节驾车。郄克半瞎,即用半瞎子为驭手;季孙行父秃头,即用秃子为驭手;孙良夫脚跛,即用跛子为驭手;曹首背驼,即用驼子为驭手。齐国上卿国佐劝谏道:“外交,是国家大事。宾恭主敬,才能加深友谊,万不可当儿戏。”齐顷公不听。
车中两瞎、两秃、双驼、双跛,行过台下,萧太夫人掀开帷帐观望,不觉大笑,左右婢女,无不掩口,笑声直传到外面。
晋国郄克刚见到驭手是半瞎子时,认为是偶然之事,不以为怪,等听到台上有妇女嬉笑之声,心中大疑。草草喝了几觯酒,便急忙起身,回到馆舍,派人盘问:“台上是什么人?”随从打听一番后回来报告:“是齐君之母萧太夫人。”一会儿工夫,鲁、卫、曹三国使节都来向郄克说:“齐国故意选残疾驾车人,戏弄我们,以供妇人观看耻笑,齐国这是什么道理?”郄克说:“我们好意来修好,反被他们侮辱,如果不报此仇,就不是大丈夫了!”季孙行父等三人齐声说:“晋国如果兴师伐齐,我们都会奏知本国君主,倾国相助。”郄克说:“既然大家都有这心思,便歃血为盟。伐齐之日,有不竭力共事的,让神灵处死他!”四位使节聚在一起,商量了一夜,直到天明,不辞齐君,径自登车,命驭手驾车飞驰,各还本国去了。齐国上卿国佐叹道:“齐国的忧患从现在开始了!”
回到晋国的郄克,实在无法忘记在齐国经受的奇耻大辱。这一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他屡次向晋景公提出讨伐齐国,晋景公迟迟没有同意,一是因为晋国离齐国太远,二是因为想拉拢齐国,以使自己当上盟主。不过,自己派出的使节、晋国六卿之一,出使他国受辱,再怎么说也有损国体。晋景公心里七上八下。郄克又提出:“我带着我们郄氏家族亲兵,到齐国去做个了断。”晋景公也不同意,于是郄克终日闷闷不乐,做事也不按常理,完全丧失了先前的那种英明与睿智,甚至还酗酒滋事。晋国朝堂气氛非常紧张,中军将、六卿之首士会甚是担忧。
与郄克共事多年,士会对郄克的性格、为人、气度了如指掌,心想:现在郄克的愤怒不发泄出去,他的身体就会垮掉,前途就会丧失,而如果发泄在国内,晋国就遭殃,只有发泄到齐国,对晋国、对郄克才有好处。士会不忍心郄克沉沦下去,而要让他振作起来,就要让他了结心愿。要让他了结心愿,就要给他足够的话权。士会决定告老,让郄克成为六卿之首,这样他就有机会去攻齐国了,从而使他的愤怒得到发泄,挽回晋国的祸乱和郄克的沉沦。
士会上朝请辞中军将,晋景公挽留不住,便拜郄克为中军将,由下军将赵朔接替郄克改任上军将,下军佐栾书担任下军将,同时让士会的儿子士燮到朝中担任大夫。
士会卸下重任后,把儿子士燮叫到面前说:“燮儿啊,人在大喜大怒的时候,行为合乎礼法的少,离经叛道的多,但君子的喜怒可以制止祸端。你跟着各位前辈、大臣好好干吧!”士燮便到朝中供职。
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士会十分关心士燮在朝中的表现。一日,士燮很晚才退朝回来,士会问道:“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啊?”士燮答道:“有位秦国来的使节在朝中讲隐语,大臣中没有一个能够答出来的,我晓得其中的三条,就说出来。”士会发怒道:“大臣们不是不能回答,而是出于对长辈父兄的谦让。你是个年轻的孩子,却在朝中三次抢先,掩盖他人锋芒。如果不是我在晋国积了点德行,你早就遭殃了!”说着士会就用手杖去打士燮,把他帽冠上的簪子都给打断了。
这时鲁国东门遂、叔孙得臣等人都已故去,上卿季孙行父执政当权。自出使齐国被笑而归后,季孙行父发誓要报仇,但鲁宣公重视齐、鲁两国友谊,并不主张伐齐,季孙行父为此愤懑不平。
此时,鲁国孟、叔、季三家,子孙兴旺,势力愈来愈大,鲁宣公常常忧虑此事。今见季孙行父常常口出怨言,忧虑之心更重。鲁宣公自感年老体弱、时日不多,预料自己去世后,子孙必为“三桓”所欺,便秘密吩咐东门遂之子东门归父:“‘三桓’日渐兴盛,公室日渐衰弱,你是知道的。现在你秘密前去晋国,与晋国君臣商谈此事。如果能够借助他们的兵力,为鲁国驱逐‘三桓’,寡人情愿每年进贡,以报晋国的恩德。”东门归父点头答应。鲁宣公因东门遂而得国君之位,所以宠任东门家族,对东门归父更是高看一眼。鲁宣公嘱托道:“你要小心在意,不可泄漏机密!”东门归父领命,备齐厚礼前往晋国。
听说屠岸贾以谀佞得到晋景公宠幸,官拜司寇,东门归父便贿赂屠岸贾,请其告诉晋景公欲逐鲁国“三桓”之意。屠岸贾因为与赵氏家族有隙,便一心结交栾、郄二族,与他们交往密切。他把鲁国东门归父的想法告诉了栾书,栾书说:“当政者是中军将郄克,他与鲁国‘三桓’之首季孙行父对齐国有同样的仇恨,恐怕未必同意这个计谋,不过我可以试探一下。”栾书找机会和郄克讲了,果然郄克说:“东门归父这个人要乱鲁国,不能听他的。”郄克私下写信简一封,派人星夜去鲁,飞报季孙行父。
季孙行父接信后,愤怒地说:“当年杀公子姬恶及姬视,都是东门遂主谋。我为国家安宁,隐瞒了这事,还为他庇护。现在他的儿子东门归父又要追随他搞内乱呢,这不是养虎遗患吗?”十分恼怒的季孙行父派人去请上卿叔孙侨如前来。这叔孙侨如是“三桓”之一、叔氏宗主。此时,季孙行父想起了叔孙侨如的名字来历——
鲁文公十一年,北狄伐鲁,首领侨如铜头铁额,能力举千斤。鲁文公派叔孙得臣带兵抗敌。这时正值冬季,寒冷的雾气弥天遮地。大夫富父终甥知道要下雪了,就向叔孙得臣献上一条计策:“北狄无比勇猛,我们不能死拼,只能智取。”鲁军就在要道上挖了许多深坑用草蓐遮住,上面再洒上浮土。这天夜里,天上降下大雪,白雪铺平了地面,使人看不出虚实。富父终甥领着一支人马,去洗劫侨如的营寨。侨如冲出来迎战,富父终甥假装失败逃走,侨如奋勇追杀。富父终甥按照事先留下的暗号辨认道路,沿着坑边跑。侨如紧追不舍,结果跌落进深坑里。叔孙得臣埋伏在这里的军士一齐涌出来,杀散北狄兵勇,俘获了侨如。这时正赶上叔孙得臣的妻子生了个儿子,他就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叔孙侨如,以彰己功。
季孙行父与叔孙侨如关系好,有事便找他商议。此时的季孙行父心中默默祈祷道:“希望‘三桓’先人保佑‘三桓’家族无恙,保佑我季孙行父像叔孙得臣那样获得奇功!”正祈祷着,叔孙侨如来了。
季孙行父便把晋国郄克的密信交给叔孙侨如观看。叔孙侨如看后说:“君上自东门归父前去晋国后,就不上朝了,是重病无疑,估计是年老体弱加上心惊胆战导致的。”季孙行父说:“不知道这个对我们‘三桓’家族有着恶毒用心的君上还能活多久?”就在二人计议的时候,鲁宣公病逝了。
闻报后,季孙行父、叔孙侨如等拥立世子姬黑肱继位,他只有十三岁,这就是鲁成公。
鲁成公年幼,凡事都取决于季孙行父。季孙行父在朝堂召集诸位大臣说:“君幼国弱,非明确刑罚不可。当初杀嫡立庶,都是东门遂做的事。东门遂有误国大罪,虽然已经死去,但也应该追罚他的家族。”众臣不敢不听。
季孙行父便派司寇臧孙许,驱赶东门遂家族。却说东门归父去晋国碰了一鼻子灰,闷闷归来,没进国境,就听鲁宣公已死,季孙行父正在处治自己先人之罪。东门归父无奈之下,只好出奔齐国,族人都跟从了他。
季孙行父积极备战,意在讨伐齐国,去报讥笑之仇。身为百官之首,他的妻子不穿丝帛,马匹不喂精料。仲孙它劝他说:“您是鲁国的上卿,辅佐过数朝国君,妻子不穿丝帛,马匹不喂精料,国人恐怕会说您吝啬,而且国家也有失体面呀!”季孙行父说:“我也愿意华贵一些啊,但是我看国人中,父兄吃粗粮、穿陋衣的还很多,所以我不敢。别人的父兄衣食不丰,而我却优待妻子和马匹,这难道是辅佐国君的人该做的吗?况且我只听说高尚的德行可以为国增光,没有听说过以妻子和马匹来夸耀的。”这天,恰巧仲孙它的父亲仲孙蔑来访,季孙行父就把这事说了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仲孙蔑很惭愧,回家后就对仲孙它严厉训斥,把他关了七天。从这以后,仲孙它的妻子只穿粗布,喂马的饲料也只是稗草。季孙行父闻听后高兴地说:“有错能改,是可塑之人啊。”便推荐仲孙它担任大夫。
鲁成公即位第二年,齐顷公听说鲁国对齐政策改变,意与晋国合谋伐齐,便一面派使节与楚国结好,作为齐国危急时的帮手;一面整顿兵车,先行讨伐鲁国。正在征伐中,国内紧急来报:卫国上卿孙良夫统兵袭击齐国。齐顷公说:“卫国见寡人国内空虚,便前来进犯,我军应当掉头迎击他们。”便改变行军方向。
行到新界口,正遇到卫军前部兵马,两下都建了营垒。卫国大夫石稷告诉孙良夫:“我们接受命令攻击齐国,是想乘虚而入。现在齐军已回来了,齐君亲自率军,我们不可轻敌,不如退兵,让给他们归去的路。等到晋、鲁等国合力并举时,才会万无一失。”孙良夫说:“本来想报齐国讥笑之仇,现在仇人就在面前,怎么能躲避呢?”便不听石稷的话,夜里率领卫军主力去劫齐营。
齐军料到卫军会来偷袭,已有准备。卫国孙良夫率军杀入营门,正中齐军埋伏。齐顷公亲自来到,大叫:“跛子,留下头来!”孙良夫死命抵抗。正在危急时,石稷率军杀来,救出孙良夫往北逃奔,卫军大败。
孙良夫收拾败军,进入卫国新筑城中。歇息数日,众人请示回去的日期,孙良夫说:“我本想报复齐国,如今反为齐国所败,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君上?应当去晋国求兵,活捉齐君,方出我胸中之气!”便留石稷等屯兵在新筑,自己亲自去晋国借兵,正遇上鲁国司寇臧孙许也在晋国求兵。
二人先和晋国中军将郄克通话,然后一起去见晋景公。内外同心,彼此唱和,由不得晋景公不依从。郄克考虑到齐国强大,请求兵车八百乘,晋景公也答应了。于是,郄克统率中军,解张为驭手,郑邱缓为车右,士燮统率上军,栾书统率下军,韩厥为司马。赵朔本为上军将,有病卧床不起,便由士燮统率上军。
晋国三军选定良辰吉日,从绛城出兵,向东进发。臧孙许先回鲁国报告,季孙行父和叔孙侨如率兵一同到新筑。孙良夫又去约会曹国公子曹首。各军都在新筑聚齐,排列队伍,按次序前进,连接三十多里,旌旗不绝,气势浩大。
话说齐顷公得知四国联军来攻,便说道:“如果等待四国兵马入境,百姓就会震惊,我们应当把他们挡在边境之外。”便率兵车五百乘,一路急行军,赶到鞍地迎敌。
齐国上卿高固对齐顷公奏道:“不知晋人是勇是怯,臣请求前去探试一下。”于是驾驶单车,到晋营来挑战。晋国有辆兵车从营门出来,高固拿块大石头打过去,正中车上一人脑袋,当即死去,该车驭手慌忙弃车逃跑。高固腾身一跃,就跳到晋军这辆兵车上,手挽辔索,飞驰齐营,转了一圈,大喊道:“晋军的兵车不错!”齐军将士哈哈大笑。
晋国司马韩厥命人抓住逃跑驭手,要按军法斩首。众人求情,韩厥不准。中军将郄克驾车前往,想去营救,但等他赶到时,那人已被斩了。郄克见此,立即转换口气,不但不埋怨韩厥,反而命人陈尸示众。驭手解张不解地问:“将军您原先不是要救他吗?”郄克说:“是呀!既然已成事实,我岂敢不分担对司马韩厥的谤言呢?”韩厥闻听后,对郄克甚是感激。
齐国上卿高固对齐顷公奏道:“晋军虽然人多,但能战斗的少,不足畏惧。”第二天,齐顷公穿戴锦袍绣甲亲自出阵,邴夏驭车,逢丑父为车右。双方各在鞍地摆开阵势。齐国上卿国佐率右军阻止鲁军,高固率左军阻止卫、曹两军,两下相持,都不交锋,专等中军消息。
齐顷公自恃勇敢,目无晋人,令军士拉弓待命,并吩咐道:“视寡人马足所到之处,万箭齐发。”一声鼓响,齐顷公驰车直冲晋阵。一时箭如飞蝗,晋兵死伤者极多。
晋国中军将郄克兵车驭手解张胳膊连中两箭,血都流到了车轮上,还是忍痛拉住缰绳。郄克正在击鼓进军,也被乱箭伤了左胁,血直淌到鞋上,鼓声顿时缓慢了下来。
郄克说:“我喘不过气来了。”
解张说:“晋军将士的心,都集中在我们这辆兵车上,他们的眼睛都盯着我们车上的旗,耳朵都听着我们车上的鼓。只要车上不挥撤退的旗帜,不打退兵的鼓,战斗就会胜利。中军将您忍一忍吧,不可以让将士知道您受伤了。我们身披盔甲为国牺牲,这是军人的职责。勇猛地冲锋吧!虽然我们俩负了伤,所幸没死。”
车右郑邱缓说:“解张的话对呀!死生由命吧!”
郄克用力握住鼓槌,狠擂;解张策马,冒着飞箭前进;郑邱缓左手拿着盾牌保护郄克,右手挥戈杀敌。左右一齐擂鼓,鼓声震天。晋军以为本阵已经得胜,争先恐后冲锋,势如排山倒海,齐军大败。
韩厥见郄克伤势很重,便说道:“请将军休息一下,我去追杀!”遂引本部军士驱车追赶齐顷公。齐顷公驭手邴夏说:“射第一辆兵车上的中间将军,他是领头者。”齐顷公也站在兵车中间,对兵车正中之人难免惺惺相惜,便说:“认为他是领头者而射他,这不合于礼。”于是,齐顷公兵车车右逢丑父便射第一辆晋军兵车车左,车左死在车下;射车右,车右死在车中。第一辆晋军兵车中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司马韩厥。这时,韩厥想起了昨晚梦中,爷爷韩简对他说:“明天不要站在兵车左右两侧。”韩厥不由暗暗感谢先人显灵。
晋军一校尉綦毋张损坏了兵车,见韩厥车上只有一人,便说道:“请允许我搭乘您的兵车。”綦毋张上车后,站在左边,韩厥用肘推他;綦毋张站在右边,韩厥又用肘推他。綦毋张只好站在韩厥身后。
齐顷公绕着鞍地的华不注山奔走,晋国韩厥远远望见,奋力追赶。齐顷公兵车车右逢丑父对驭手邴夏说:“你快冲出包围,去取救兵,我替你驾车。”邴夏下车而去。晋国追兵越来越多,围绕华不注山三圈。逢丑父对齐顷公说:“事情很危急了!君上快将您的锦袍绣甲脱下,让我穿上,假扮成君上。您穿上臣的衣服,在一旁执缰绳,迷惑晋人。如果发生不测之事,我代君主去死,您快逃脱吧。”齐顷公依从了逢丑父,更换完服饰后,就快到华泉了。这时战马被树木绊住,逢丑父想推车前进,无奈胳膊受伤,原来前天,他睡在兵车里,有一条蛇爬到他身边,他挥手去打蛇,却使小臂受伤。为了继续担任齐顷公兵车车右,逢丑父隐瞒了这件事。他不能用臂推车前进,很快就被韩厥追上了。
韩厥看见一人身穿锦袍绣甲,便认为是齐顷公,遂用手拉住马缰,行礼说:“我们君上不能推辞鲁、卫两国的请求,命令我等到贵国问罪。请君主您到我的车上,我愿意为君驭车。”韩厥不忍立即动粗,故言辞含蓄。
扮作齐顷公的逢丑父假装口渴不能回答,把瓢递给齐顷公说:“丑父,你去为寡人取点水来。”齐顷公明白逢丑父之意,故装作是逢丑父,慌忙去华泉取水。到了水边,嫌水混浊,又到另一处去取清水。乘着晋军不备,绕着华不注山逃走了。
齐顷公在奔跑的路上,遇到齐国大夫郑周父。郑周父见是齐顷公,急忙汇报道:“邴夏已经阵亡了!当前晋军声势浩大,士燮、栾书率晋军层层围堵,只有前面这条路敌兵少,请君上赶紧上车。”便把缰绳交给齐顷公,驾车逃脱。
且说韩厥以为抓住了齐顷公,便派人报告给中军将郄克。此时郄克虽伤痛难忍,但为了激励士气,仍强打精神,听说抓住了齐顷公,他不由心中大喜,一时忘了疼痛。韩厥把逢丑父献上,郄克见了说:“这不是齐君呀!”郄克曾到过齐国,认识齐顷公,韩厥却不认识,因此齐顷公被逢丑父设计逃走。
韩厥生气地质问逢丑父:“你是谁?”
逢丑父答道:“我是车右逢丑父,要问我的君上,方才去华泉取水的人就是。”
郄克大怒道:“你冒名齐君,欺骗我们,还想活吗?”喝令左右:“拉出去斩了!”
逢丑父大呼说:“晋军将士们,听我一句话,从现在起没有替君主赴死的人了。丑父使君主免于受难,今天却被杀死了!”
郄克听到此话,忙命人停止行刑,慢慢说道:“他对君上尽忠,我怕杀他不祥。”便用车将其载走。
齐顷公逃回本营,感念逢丑父救命之恩,又率军三次驰入晋军,前去寻找。上卿高固、国佐二人,听说中军大败,恐怕齐顷公有闪失,各引左右两军前来救驾,见到齐顷公大惊道:“君上为何不保重千乘之尊,而自探虎穴呢?”齐顷公说:“逢丑父代寡人陷在敌阵中,不知生死,寡人坐不安席,所以来寻找。”话没说完,哨兵来报:“四国联军又杀来了!”国佐说:“士气已经受挫,君上不能久留在这里,暂且回国中坚守。”齐顷公听从他的意见,便引大军回到临淄去了。
路上,齐顷公看到齐国守军,便鼓舞他们:“你们努力吧!”行进途中,一位民女询问大军:“国君免于祸难了吗?”军士说:“免了。”这位民女说:“如果国君免于祸难,我这个小女子就放心了。”说完离开。军士报告给齐顷公,齐顷公感动异常,命人追上这名民女,赐她石窌作为封邑。
晋国中军将郄克不顾伤痛,引领晋军以及鲁、卫、曹三国之师,长驱直入,直抵齐国国都临淄,一心想灭掉齐国。
齐顷公发了慌,召集诸臣商议计策。国佐进言:“臣请求用灭亡纪国时所得的铜甗和玉磬,贿赂晋国,请晋息战;另外请求给晋、鲁、卫、曹四国兵马足够的钱粮,让联军解散。”齐顷公说:“好吧,齐国情意已全尽到了。如果晋国不答应,只有战斗下去了!”
国佐领了命令,令随从用车拉着铜甗、玉磬两件宝物和数百车钱粮,来到晋军。
晋国中军将郄克盛怒以待,齐国上卿国佐言行恭谨。郄克说:“你们国家灭亡是早晚的事了,还想以巧言缓和吗?如果真心请和,要依我两件事。”
国佐说:“请问何事?”
郄克说:“一是要萧太夫人来晋国做人质;二是把齐国境内的田垄全部改为东西走向。”
国佐严肃地说道:“萧太夫人是敝国国君之母。如果齐、晋是兄弟国家,那也就是晋国国君的母亲。您要一国国君之母做人质,将何以遵从周礼?而且这是以不孝来压制诸侯。《诗经》说:‘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这是说孝子的心从不衰竭,永远赐福于你的同类。如果以不孝来强求齐国,恐怕不是施恩德于同类吧?先人修整天下道路,是因地制宜,所以《诗经》说:‘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现在您要求齐国把全部田垄改为东西走向,只是为了有利于您的兵车出入,不顾因地制宜,这恐怕有违常理。晋国曾是盟主,如果不遵周礼、违反常理,怎么去做诸侯的领袖?《诗经》说:‘施政宽和,百福聚集。’您如果坚持这样做,就是不宽不和,从而抛弃各种福禄。如今您率领贵国兵马光临敝国,敝国愿以微薄的兵赋来犒劳您的部下。如果承蒙您宽大,保住齐国社稷,敝国将继续同贵国保持旧日的友好关系,敝国绝不敢吝惜这些珍宝钱粮。如果您坚持不同意,那么敝国君上已经有言在先了:‘只有战斗下去!’”
郄克说:“难道晋国还怕战斗吗?”
国佐说:“您不要欺齐太甚了!齐国虽偶然失败,但还有兵车千乘。如果再次战斗失败,整个齐国都归晋国所有,何必以国君之母为人质,田垄改为东西走向呢?我现在告辞了!”说完,国佐昂首阔步出营。
鲁国上卿季孙行父、卫国上卿孙良夫和曹国公子曹首已经看到齐国运来钱粮,另外当年耻辱已雪,所以都急于求和,便对晋国中军将郄克说:“齐国非常恨我们,必置之死地而后生。兵无常胜,不如答应他的要求。”郄克听到国佐一番言论,已经有议和的想法,只是嘴上逞强,这时见季孙行父、孙良夫、曹首都来劝和,便后悔说:“齐国的使节已经走了,怎么办?”季孙行父说:“可以把他追回来。”便用良马驾车,追到十里以外,硬拉国佐转回晋营。
郄克让国佐与季孙行父、孙良夫、曹首相见,朗声说道:“现在鲁、卫、曹三国一同替齐请和,我不能再违背大家的意愿了,愿听从您的主张。”国佐说:“今后齐国朝拜晋国,这些珍宝钱粮送与各国,请联军退兵,各自都立下誓书。”于是,晋、鲁、卫、曹与齐歃血盟誓,和平解决。晋军释放逢丑父回齐,齐顷公把他提为上卿。晋、鲁、卫、曹,各自班师回国。
晋军凯旋回国。士会躲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大军进入绛城,士燮最后入城。士会过去对士燮说:“燮儿呀,你知道为父我天天盼着你早点回来吗?”
士燮回答道:“儿也盼着早点回家呢。”
士会说:“晋军回城,一直没看到你,为父担心呢!”
士燮说:“主将是郄克,理应由他和前辈们先进城。假如儿率先归来,恐怕国人就会把注意力集中到儿的身上了,所以儿不敢这样做。”
士会说:“你做得对,如此谦虚谨慎,就可以免祸了。”
晋景公在朝堂上接见凯旋的军士,中军将郄克首先拜见晋景公,晋景公说:“这次取胜,是你的功劳啊!”郄克答道:“我郄克借助君主的神威,并以君主之命号召三军将士,三军将士听从命令勇敢战斗才取胜,我郄克有什么功劳可言呢?”
接着士燮来朝见晋景公,晋景公说:“这是你的功劳啊!”士燮答道:“我士燮从中军将那里接受命令,统领上军,上军将士服从命令奋勇作战,我士燮又有什么功劳可言呢?”
最后,栾书也来朝见晋景公,晋景公说:“这是你的功劳啊!”栾书答道:“我栾书服从命令,率领下军将士奋勇杀敌,我栾书个人又有什么功劳可言呢?”
各位将领纷纷谦让,晋景公非常高兴。鞍之战有功将领,个个有赏,郄克等将领均都扩大了封邑。
战争就是冷酷无情,有胜就有败。按照盟约,失败的齐顷公到晋国朝见晋景公。郄克对齐顷公说:“君这次来晋国,实是为取笑使节而付出代价。”齐顷公不言语。晋景公设宴招待齐顷公,齐顷公注视着韩厥。韩厥说:“君认识我韩厥吗?”齐顷公说:“服饰换了。”韩厥登阶,举起酒觯说:“我的服饰确实换了,但当时在华不注山下作战时,君换了服装却让我等空喜。其实,君当时何苦换服装呢?反正都要来晋国朝堂宴饮。晋国将士之所以不惜一死,就是为了两位国君在此开怀畅饮啊。”晋国君臣哈哈大笑,齐顷公面上也笑了,但心中很苦。
这一年,晋国中军将郄克因为箭伤告老还家,不久死去。栾书代替他为中军将。
却说齐顷公离开晋国回到齐国后,凭吊死者,问候难者,爱护百姓,专心修政,为防晋国,继续遣使与楚国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