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虢地会盟



晋国巫臣和夏姬已经去世，大夫羊舌肸想娶漂亮的巫臣之女为妻，羊舌肸母亲反对说：“巫臣的妻子夏姬搞死那么多人，能不引以为戒吗？有得就有失，凡事有其美丽的一面，必有其丑恶的一面。上天把美丽集中在夏姬身上，必然要用夏姬来败坏事情。商朝灭亡、周幽王被杀、世子申生被废，都是美色为害。你娶漂亮的夏姬女儿做什么？”羊舌肸害怕，不敢娶了。

此时晋悼公早已去世，晋平公即位。巫臣家人听说羊舌肸贤，就托晋平公为媒。晋平公强令羊舌肸娶了巫臣与夏姬之女，生了羊舌食我。

羊舌食我刚生下来，羊舌肸母亲去看，走到堂前，一听到孩子的哭声就往回走，边走边说：“这是豺狼的声音。豺狼男子，必然有野心。恐怕羊舌家族要被这个人毁掉了。”

这年秋天，宋国宫中半夜失火，左右劝宋国夫人孟姬躲避，孟姬说：“先让年老的奶妈离开，即使火势再紧迫，也不能废弃道德。”等到叫醒奶妈，让她离开后，孟姬却被烧死了。宋国人都替她叹息。晋平公因为宋国使晋、楚和解有功，更同情它遭受火灾，便在澶渊大会诸侯，让各国出钱出力帮助宋国。

这年，楚康王去世了，令尹屈建和群臣一起商议，立楚康王之子芈麇为楚王。不久，屈建去世，公子芈围代替他做令尹。这芈围桀骜不驯，耻于居人之下，仗着自己的才干、气度，常常欺负楚王芈麇，政事多由自己专断而行，且有不臣之心。他忌恨大夫蒍掩忠贞，诬陷蒍掩谋反，将其杀掉。他交结大夫蒍罢、伍举，引为心腹，每日计谋篡位。这伍举，是伍参之子。

一日，楚国令尹芈围到郊外打猎，擅用楚王旗号，走到陈国夷邑。陈国夷邑守尹申无宇指责他僭越，把旗帜收进库中，芈围才稍稍收敛。

公元前541年，晋、楚两国根据在宋国签订的弭兵之约，又准备在虢地会盟。去虢地赴会前，楚国令尹芈围计划先出使郑国，娶丰氏女儿。临行，他对楚王芈麇说：“楚国已称王，名位在诸侯列国之上，使节就该用诸侯之礼，以使各国知道楚国的尊贵。”芈麇怯弱，违心地答应了。芈围就僭用国君的礼仪和衣饰、器物，并且用二人持戈在前为先导。

将到郑国都城新郑，郑人都以为是楚王到了，惊恐地报告国君。郑简公等郑国君臣极为惊骇，连忙出城匍匐在地迎接。等相互见面，才知是楚国令尹芈围。此时，郑僖公早已经去世，郑简公继位。郑国大夫子产非常讨厌芈围，怕他进城后生出事端，就派掌管外交事务的行人子羽用城内馆舍损坏尚未修好为托辞，把芈围安排在城外。

在城外营中，芈围对伍举说：“郑国婉拒我们进城，一定是有贤人主使呀！”

伍举说：“对，我想这不让我们进城的贤人就是子产，他是郑穆公的孙子。”

在月色下，伍举向芈围讲起了郑国大夫子产的事情——

当年，楚国因为不满郑国与晋国结盟，派精兵强将攻打郑国。陈国作为楚国的帮手，在郑国的领土上拔树塞井、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郑国请求晋国派兵援助。在晋国的反攻下，楚国很快退兵，但陈国兵马却跑得慢，被晋国、郑国兵马围住。陈国一看郑国气势汹汹的架势，就害怕了，想与郑国讲和，求晋国在中间调解。晋国就让陈国向郑国赔礼道歉，当时碍于晋国的面子，郑国勉强答应下来。郑国虽然口头上答应，但心里已做好了打算，要好好地教训陈国。

第二年，郑国派子展、子产率领七百乘兵车去攻打陈国。因为怕晋国来阻拦这次报复行动，子展和子产率兵在夜间出发，对陈国都城宛丘发动突然袭击，轻而易举地攻进城内。郑国攻入城后，子展和子产就向军士传令，不许抢掠，他们怕军士们惊扰陈国的后嫔和婢女，还亲自守卫在陈国宫室的门口。陈国一看国都沦陷，就向郑军投降。子展说：“请陈国以后做事情时不要太绝情，免得以后您到郑国时喝不到井水，找不到树阴。”陈国人羞愧难当，当即表示：“从今以后，陈国子孙将不再犯郑国一步。”子产和子展见陈国人向天发了誓言，就将陈国户籍、版图交还给陈国，率兵回国了。

郑国设宴庆贺讨伐陈国胜利，并封赏有功之臣。子展是伐陈主将，功劳最大，郑简公就赐给子展三辆礼车和大片封邑，子展谢恩之后欣然接受封赏。子产是讨伐陈国的副将，郑简公赏给他两辆礼车和小片封邑。对于郑简公的封赏，子产却不接受，他向郑简公奏道：“这次战争胜利都是子展的功劳，臣不敢贪图别人的功劳而获得封赏，所以封赏臣就不接受了。”郑简公看子产这么谦虚，就更加喜欢他，坚决要把封邑赐给子产。子产看推辞不掉，就只要了一半。郑国百官看子产这样礼让，都更加敬重他。当时有人说：“子产这么谦让又严格遵守礼仪，以后肯定要主持郑国国政。”

月色皎洁，楚国令尹芈围听得很认真，了解郑国国情的伍举继续向芈围讲述子产的故事——

郑国公子姬去疾、子驷和子产的父亲子国都是郑穆公的儿子。姬去疾有个孙子叫姬伯有，子驷有个孙子叫子皙，斗争就在这两个人中间展开。姬伯有曾在出使楚国时，被楚国囚禁了两年，他一直没有屈服，回国后受到郑国人的尊敬。由于这一原因，郑简公就封他做了上卿。但姬伯有掌握了大权后，就喜欢上了奢侈腐化的生活，尤其是喜欢喝酒。他还有个怪毛病，喝酒喜欢一个人喝，嫌人多喝酒不痛快，又嫌吵闹，还特意修建了一个专门喝酒的地窖，且一喝就是一夜，来人一律不见。

某天，姬伯有喝了个烂醉上朝，对郑简公说要派子皙出使楚国。当时郑国和楚国关系很不好，子皙担心去楚国有危险，就不肯去，并顶撞姬伯有说：“你派我去楚国就等于杀死我。”

姬伯有说：“你家世代忠良，你为什么不去？”

子皙说：“能够去就去，如果有危险就不去，有什么世代不世代的。”

喝醉酒的人都容易激动，姬伯有也不例外。他见子皙这样，就气恼地说：“我说让你去，你就必须去，难道你还敢违抗命令？”

子皙也是一个性格暴烈之人，见他一直缠着不放，心中的火气一下子涌上来，拔出宝剑就向姬伯有刺去。郑简公赶忙喝住，他从中进行调解，让他们和好，并发誓不互相记仇才算罢休。后来，姬伯有又在家里宴请子皙，子皙在酒宴上也向姬伯有道了歉。

事情并没有结束，第二年，姬伯有再次喝醉，又要派子皙出使楚国。子皙听说后，就率家仆包围并火烧姬伯有府宅，此时的姬伯有正在地窖里喝得昏天暗地，家仆们把他抬到车上，连忙逃走，他才捡了一条命。

郑国众官知道这件事后，就聚在一起商量如何解决。为首者是上卿子皮，郑穆公的重孙。他年龄虽然比子产大，但论起辈分，子皮应该叫子产为叔。子皮说：“摧毁灭亡的而巩固存在的，这符合国家利益。伯有平常骄傲奢侈，所以他早晚会惹下祸端。”

其他官员一看子皮这样说，也就跟着附和。此时只有子产默不作声，大夫印段问子产：“你为什么不靠拢正直的帮助强大的呢？”

子产答道：“我又不是谁的同伙，为什么要向谁靠拢？国家的祸难谁知道如何平定呢？如果主持国政的人强大而且正直，祸难就不可能发生。现在我只有保住自己不参加变乱，才算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第二天，子产就派人到街上收拾了姬伯有家人的尸体并安葬，然后出城避乱。大夫印段很佩服子产，就想跟随子产出城，被子皮拦住，子皮知道子产已出了城，就要亲自去追子产。大家对子皮都不理解，纷纷说：“既然子产不顺从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追赶呢？”子皮说：“子产对死去的人尚且不失礼仪，何况对活着的人呢？”于是就亲自追回了子产。

过几天，郑简公召集大臣们在宗庙里盟誓，人人发誓不参加叛乱。过了几天，逃出去的姬伯有把自己的家仆、旧部召集在一起，进攻国都新郑，子皙和众官员们领兵奋力抵抗。姬伯有和子皙都派人来邀请子产助战，子产流着眼泪说：“兄弟之间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我只有谁也不帮，等着上天来安排了。”因为姬伯有兵少，很快战败，他也被杀死，拉到大街上示众。子产得知姬伯有被杀，就来到街上，抚着姬伯有的大腿号啕大哭，并把姬伯有和其家仆、旧部的尸体安葬。子皙听说子产安葬了姬伯有，非常生气，要攻打子产。子皮见此，怒道：“礼仪是国家的根本，没有比杀死有礼仪的人更大的祸患了。”子皙见子皮发火，只好作罢。

楚国令尹芈围听完后说：“郑国有贤人，这就是我们的困难呀。看来，现在与郑国打交道并不那么容易。”

第二天清晨，芈围派伍举进城，商议和丰家订婚之事。下聘之时，财礼丰盛。到娶亲时，芈围与伍举暗中商议，要借迎亲为名，多用车辆，乘机起事，偷袭郑国新郑。

在郑国宫内，闻听此消息的大夫子产向郑简公奏道：“我们郑国是个小国，不得不日夜防守大国的入侵。如果我们不加紧防守，后果是灭国大祸。现今楚国芈围的心思难以推测，一定不能让其率领众人进城。”

行人子羽说：“请让我再去推辞一下。”郑简公同意。

子羽出城见芈围说：“听说令尹将用大批人马迎亲，无奈敝城狭小，没法容纳众多随从，请在城外准备地方，隆重迎亲。”

芈围说：“承蒙郑国国君降福于我，使我与丰氏之女新婚，但如果在野外迎亲，怎么成礼数呢？”

子羽说：“按照礼数，兵马不得进入都城，何况结婚仪式呢？令尹一定要用多人以壮观瞻，请除去兵备。”

伍举私下对芈围说：“郑国人已经戒备我们了，不如除去兵备。”芈围就让军士都不带弓箭，倒垂着箭囊进城，把丰氏之女迎接到馆舍。成亲后，他就率人去虢地赴会了。

晋国中军将赵武和宋、鲁、齐、卫、陈、蔡、郑、许等各国卿大夫，都已先到虢地。楚国令尹芈围派人向晋人说：“楚国、晋国有盟约在前，这次就不必重立誓书再行歃血了，就把在宋国订立的旧盟约宣读一下，让各位不要忘记就可以了。”

晋国司马祁午对中军将赵武说：“楚国令尹芈围这话，是怕晋国争先歃血。”

赵武说：“芈围来会盟，威仪和楚王没有两样。他的心不只是抗外，而且还要在国内谋反，不如姑且听他的，让他更加骄傲，骄傲就会疯狂。”

祁午说：“听说芈围到郑国娶亲时，阴谋袭击郑国，我们应该对他做点准备。”

赵武说：“之所以要继续修好，是为了维护弭兵之盟。我赵武只知道守信用，不管其他之事。就像农夫，只要勤于除草培土，虽然有一时灾荒，最终必然获得丰收。”

风雨欲来，各怀鬼胎。赵武、芈围及会盟的诸国官员在大厅上坐下。楚国芈围正式说：“我们来到这儿，不需要另议盟约了，只需要宣读旧誓书，把它放在祭品上，就可以了。”晋国赵武连连答应，心想芈围果真心不在盟会上。其他诸侯国卿大夫们尚未开口，突然莒国使节急匆匆赶来，不为别的，是前来控告莒国遭受鲁军的侵略——

不久前，鲁军进攻莒国，莒犁比公逃亡到郓城。十几年前，莒国曾杀了一名男子，这名男子的妻子就搬到郓城去住。她量了郓城城高后，每天在家纺线搓绳。等到鲁军来到，这个寡妇就把绳子扔出城外。于是，鲁军在夜里攀绳登城，杀散莒兵，占领了郓城。莒犁比公狼狈逃跑，遣使来虢地控诉鲁国违反弭兵之盟。

各国卿大夫们正在虢地努力营造暖暖的和平气氛，不料刮来一股战争冷风，众人悚然。鲁国来参加会盟的是叔孙得臣之子上卿叔孙豹，此时他的心里忐忑不安。

楚国令尹芈围说：“鲁国践踏和平，自食其言，现在要想宣誓，首先要杀死鲁国叔孙豹，为休战祭祀神灵。”

晋国大夫乐王鲋此时站在鲁国叔孙豹旁边，做了个索取贿赂的手势，小声说：“当今能与楚国抗衡的是我晋国，请让我替你向楚国说情。”

叔孙豹拒绝了。他的家臣梁其胫此时在旁，小声劝叔孙豹说：“财物是身外之物，如果拿出财物就可以免去一死，为什么还要吝惜呢？”

叔孙豹说：“这不是你所懂得的。我奉国君的命令来参加会盟大事，现在国家有罪，我却用财物免死，这说明我来会盟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虽然我可免一死，但今后怎么能再从事诸侯国之间的交往呢？君子担忧行事不正，行事不正，就会导致别人来仿效，这就更加暴露出他的行事不正。我不是吝惜财物，而是担心行事不正啊。况且罪过不是由我引起，我就是被杀又何损于义？”

此刻，会盟大厅里乱哄哄的。鲁国是晋国属国，晋国赵武有意要保护鲁国叔孙豹，便提议散会，另择时间再开。于是，众人离去。

鲁国叔孙豹到晋国赵武处表示感谢，赵武说：“楚国令尹芈围，刚愎自用，好自尊宠，如果被他碰上，你肯定无法躲避，何不现在逃走呢？”

叔孙豹答道：“我奉国君命令，来参加诸侯会盟，是为了国家。如果鲁国有罪，而来参加会盟的使节逃跑了，那鲁国一定免不了遭到讨伐，这样我逃走反倒害了国家。如果我被杀害了，那对鲁国的诛伐也就到此为止了，必定不会再兴师问罪了，请杀我吧。被杀害是出于自身犯罪的话，那确实难堪，如果是由于他人连累到自己，又有什么为难的呢？如果可以使鲁国平安，我死也值得。”

赵武很受感动，便向叔孙豹表态，替他向楚国求情，叔孙豹道谢后回到自己的馆舍。

晋国大夫乐王鲋索贿不成，恼羞成怒，便向中军将赵武说：“诸侯国缔结盟约，还没散会，而鲁国就违背它，那又何必缔结盟约呢？纵然不能出兵讨伐鲁国，却又要赦免鲁国来参加会盟的使节，那晋国还凭什么担当盟主呢？一定要杀死叔孙豹。”

赵武说：“有人不惜一死来保卫国家利益，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加以爱护吗？如果都能这样爱护国家，那么大国就不会丧失威严，小国也不会受到欺侮。如果按照这个道理去行政，就可以教训百姓，又怎么会毁坏国家呢？《诗经》说：‘好人患难，不救不吉祥；恶人在位，不除不吉祥。’因此，我们晋国一定要想办法保护叔孙豹。”赵武坚决向楚国请求，楚国人便赦免了叔孙豹。

过了两天，到会各国宣誓。楚国令尹芈围穿了国君的服饰，两个卫兵拿着戈站在旁边。

鲁国叔孙豹说：“楚国公子芈围很神气，像个国君啊！”

郑国上卿子皮说：“两个持戈之人站在前面，这可是国君的礼仪。”

楚国太宰伯州犁见各国不服、议论纷纷，便解释说：“这些东西是向楚王请求借来的。”

郑国行人子羽说：“借了就不会还了。”

楚国伯州犁怒道：“您还是去关心一下你们国家的子皙作乱的事情吧。”子羽笑笑不再回话。

宣誓一结束，楚国令尹芈围便急急回国。各国到会卿大夫们都知道芈围不用很久就会篡位为楚王了。

等楚国人一离开，赵武就和各国卿大夫们说：“我们宣读旧誓书，只是为了坚定弭兵信义，不是惧怕楚国。”此刻，赵武心里很自卑，因为这次会盟让楚国抢了上风，这让他感到耻辱。此刻，赵武又重复道：“重温旧誓言也好，可以让我们牢记和平相处。”

回国时，鲁国叔孙豹、郑国子皮和赵武同行，赵武又说：“这次会盟，还是不错的，让各国牢牢记住不再战争的信约。”

叔孙豹说：“您所说的不再战争的信约，能坚持下去吗？”

赵武叹了口气说：“唉！我们这些人只是混饭吃，图个安逸，哪顾得那么久远呢？”

送别晋国赵武一行后，鲁国叔孙豹向郑国子皮说：“晋国中军将赵武快要死了！他说话唠唠叨叨，不像个壮年男子，而像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年纪不大，却不考虑长久之计。你说，他能长久在人世吗？”不久，赵武果真患病去世了。韩厥之子韩起代替他担任中军将，执掌晋国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