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楚昭王酸楚



再说公子芈申、芈结重回新郢都，一面收拾安葬楚平王的尸骨，重修宗庙、社稷，一面派申包胥去随国迎接楚昭王归来。楚昭王和随成侯订立盟约，发誓互不侵犯。随成侯亲自把楚昭王送到汉水乘上船，然后才返回。

楚昭王坐着船在汉水上航行，凭栏四望，想起这些日子受的苦，看着眼前自由自在地追波逐浪，心里的酸辣苦甜一齐涌上。楚昭王忽然看见水面上漂来个东西，像斗那么大，颜色鲜红，就让船夫捞上来。挨个儿问众人，都说不认识。楚昭王叫人拿刀把它切开，里边有瓤，尝一口，又香又甜。他分给众人每人一块，随口说道：“这个不知名的鲜果，等有学问的人来鉴别它吧。”申包胥说：“听说鲁国大司寇摄相事孔子博学，不妨去请教一下他。”楚昭王点头称好。

公子芈申、芈结等人出城五十里，迎接楚昭王，君臣互相问候了一番。眼看来到新郢都，只见城外白骨遍野；来到城里，只见一多半宫殿已是断壁残垣，楚昭王不由得凄然泪下。进宫后，先去拜见母后孟嬴，母子二人脸对脸哭了半天。楚昭王说：“国家不幸，遭受这样的大难，以至于宗庙被毁、陵墓受辱，真是没脸回来啊！”孟嬴说：“不要这样说，当务之急是明确赏罚，抚恤百姓。”楚昭王跪在地上接受教诲。

第二天一早，楚昭王就去察看楚平王陵墓，然后回宫上朝。群臣都来听候，楚昭王说：“寡人任用奸人，差点儿亡国，要不是诸位，哪能够重见天日？失掉国家，是寡人一个人的罪过；恢复国家，是你们大家的功劳。”

众臣都跪下说：“不敢当。”

楚昭王设宴犒赏秦、随两国将士，送他们回国。临行前，楚昭王送给秦国公子嬴蒲虎皮十张、象牙十对、青铜万斤，另托嬴蒲转赠秦哀公一件宝物，这宝物用樟木匣子盛装，并用封条封好。随国将士也有重赏。这些赏品，都是从楚国各地紧急运来的。

公子嬴蒲率秦军归国后，将樟木匣子献给秦哀公。秦哀公命人启开一看，才知道这宝物是有名的湛庐宝剑。原来，楚昭王想到这把湛庐宝剑差点儿招致楚国灭亡，痛定思痛，为感谢秦哀公的大力相助，便委托嬴蒲将湛庐宝剑送给秦哀公。嬴蒲对秦哀公奏道：“在楚国时，臣听说这湛庐宝剑是用‘五金之英’‘太阳之精’铸成，极有神威。湛庐宝剑到了哪国，如果哪国君明臣贤，该国就会日渐昌盛。湛庐宝剑到了楚国，楚国差点儿灭亡，这是因为楚王年少、显摆、糊涂，并且奸臣当道所致。”秦哀公闻听嬴蒲的一番议论，不由暗自欣喜，于是用心收藏。

送走秦、随两军后，楚昭王对本国众臣论功行赏，拜公子芈申为令尹，芈结为左尹。因为申包胥请来秦军的功劳大，楚昭王想拜他为右尹，可申包胥奏道：“臣到秦国去请救兵，是为了大王，不是为臣自己。大王既然回来了，臣的志愿也就实现了，怎么能因此为自己捞好处呢？”便推辞右尹一职。楚昭王不同意，一再让他接受任职，申包胥便学当年晋国的介子推，带着妻子儿女悄悄溜走了。

出走的路上，妻子对申包胥说：“你操心费力请来了秦军，安定了楚国，受封赏是应当的，何必躲开呢？”申包胥叹了口气说：“我当初因为朋友义气，没有泄漏伍子胥的行踪，结果让他打败了楚国，这都是我的罪过。有了罪还去领功受赏，我实在觉得羞耻。”一家人逃进了深山，一辈子没再出来。楚昭王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就在申包胥府的门上写了“忠义之府”四个大字。

楚昭王拜公孙芈繇于做了右尹，楚昭王说：“你在云梦泽替寡人挨了一戈，寡人不能忘记你的功劳。”其他大臣沈诸梁、钟建、宋木、斗辛、斗巢、蒍延等，个个有赏。楚昭王还把斗怀找来，也想封赏他，芈申说：“斗怀在郧邑想刺杀大王您，不治他的罪就对得起他了，怎么还要封赏他？”楚昭王说：“他想为父亲报仇，是个孝子。既然能为孝子，做忠臣还有什么难的？”于是封他做了大夫。

蓝尹亹求见楚昭王，楚昭王想起当初他不让自己上船，恨得牙根发痒，就要把他抓起来斩首，蓝尹亹大叫冤屈。

楚昭王对蓝尹亹说：“你在路上抛弃寡人不管，今天还有什么脸面前来？还敢大声叫什么冤？”

蓝尹亹答道：“从前囊瓦专干弃德树怨的事，所以才被吴军打得落花流水。大王难道也想学他？当初河里的小船，和新郢都里的宫殿相比，哪个更安稳？我之所以在船上抛弃大王您，就是为了给大王一个警告！臣今天来，也是想看看大王您到底悔悟了没有。现今大王不反省自己失国的过错，反而追究臣不让大王您上船的罪责，臣死不足惜，可惜的是楚国的社稷还不安稳呀。”

芈申对楚昭王奏道：“蓝尹亹说得很直率，大王您就赦免他吧，好记住失败的教训。”楚昭王便让蓝尹亹继续做楚国大夫。

楚国百官见楚昭王如此宽宏大量，都十分喜悦。

楚昭王的妻妾因为曾失身于吴王阖闾，无脸再见楚昭王，个个自缢而死。

且说越国和吴国又结了仇，听到楚昭王复国，就派使节前来祝贺。越王允常还把嫡生女儿嫁给了楚昭王。

楚昭王忘不了妹妹季芈和自己共患难的情景，想给她挑一个好丈夫嫁过去。季芈说：“逃难时，钟建曾经背过妹，他就是妹的丈夫了，怎么还能再嫁别人？”见季芈喜欢钟建，楚昭王就为钟建牵线，选个良辰吉日，把季芈嫁给了他。

楚昭王又想起已故令尹蒍敖显灵的事，就派人在云梦泽给他修了一座庙，按时祭祀。

公孙芈胜回到楚国后，楚昭王封他为白公，人们便称他为白公胜。楚昭王修了一座白公城给他居住，白公胜从此以白为氏，聚族而居。

吴夫概听说楚昭王宽大为怀，不念旧恶，便从宋国跑到楚国。楚昭王敬佩他勇武，就把堂溪之地封给他。自此，吴夫概一支称为堂溪氏。

公子芈申因为新郢都已经破败不堪，而且吴军久居此地熟悉地形，便在鄀地重新修筑城池，建造宫殿，设立宗庙，把国都迁到那里，依旧称之为新郢都。

楚昭王在新宫里安排酒宴，聚会群臣。当他酒酣耳热之际，乐师扈担心楚昭王安于享乐，忘了亡国之苦，重蹈历史覆辙，就抱着琴走到楚昭王面前奏道：“下臣有一首新曲子，愿意为大王您演唱。”

楚昭王说：“好。”

乐师扈一边用手拨动琴弦弹奏，一边低声歌唱。那琴声非常凄怨，那歌声也很低沉但却有力——

王耶王耶何乖劣，不顾宗庙听谗孽。 二人东奔到吴国，吴王哀痛助雪仇。 子胥伯嚭领兵至，战破郢都王奔走。 几危宗庙社稷灭，大王逃死多跋涉。 大夫悽怆民泣血，吴军虽去恐犹存。 愿王不忘抚忠节，全心全力兴楚国。

楚昭王明白乐师扈的用意，一边听一边不住地掉眼泪。乐师扈收琴走下台阶，楚昭王也随即下令散了宴席。

楚昭王向众臣说道：“我们楚国的‘楚’字，就是荆棘之意。荆棘坚韧，顽强，多刺，长在泥泞之中，攀于顶尖之峰，承受烈日暴晒、暴雨侵袭、狂风肆虐，饱经沧桑，始终扎根傲立。翻翻我们楚国的历史，尽是血泪和苦涩。我们曾被无情地耻笑，我们曾徘徊在灭国的边缘，但我们不愧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国家，任何侵略休想将荆棘从地坪上抹掉。”众臣默然不语。

楚昭王从此早上朝、晚下朝，勤于国政，减省刑罚，减轻赋税，招揽人才，训练将士，修复关隘，严兵固守，励精图治。

因为顿国、胡国叛楚归晋，公子芈结率兵将两国灭掉，并入楚国。因为楚国的灾难起源于唐、蔡两国，唐国灭了而蔡国还在，公子芈申就请求楚昭王伐蔡报仇。楚昭王考虑到战事不断，且蔡国处于中原，多有国家支持，不同于顿、胡两国，就慢慢说道：“寡人不能劳累百姓了。”

某一天，有云彩好像一群红色的鸟，夹在太阳两边飞翔了三天。楚昭王询问卜师仲。

卜师仲说：“这是不祥之兆，灾祸会降临到大王您的身上。如果祭祀，这灾祸就会移到令尹的身上。”

楚昭王说：“令尹是楚国栋梁，如果照你说的去做，就是把腹心疾病去掉，而放到大腿胳膊上，这有什么益处？寡人如果有错，就让上天折磨寡人吧。”于是不去祭祀。其后几天里，一切照常，未有灾祸发生。

又过了些日子，楚昭王有病，卜师仲说：“这是远处的黄河之神在作怪，请大王前去祭祀。”楚昭王不听。众官请求在郊外祭祀，楚昭王说：“按周礼，祭祀不超越本国山川。长江、汉水，是楚国的大川。祸福来去，不会超过这些地方。寡人再没有德行，又怎么会得罪楚国境外的黄河之神呢？”就坚持不去祭祀。没几天，楚昭王的疾病自然好了。

楚昭王记起了在汉水上见到的那个红红大大的鲜果，想起了申包胥建议咨询鲁国孔子之事，就派人前去鲁国请教孔子。

孔子回答说：“这个鲜果的名字叫萍实，可以切开来食用。”

来人问：“您怎么知道？”

孔子说：“我曾经路过楚国，听到孩童们说过这样的歌谣：‘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斗，赤如日，剖而尝之甜如蜜。’所以知道。”

来人问：“这鲜果能经常得到吗？”

孔子说：“萍是一种在水面漂浮的没有根茎的植物，现在居然结出了那么大的果实，即使一百年也难得见到一次，这可是散而复聚、衰而复兴的好兆头，可以向楚王祝贺了。”

来人回来报告楚昭王，楚昭王叹服不已，即命人再次赴鲁，送给孔子一对象牙以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