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吴越之争



且说吴王阖闾自从打败了楚国，威震中原，不可一世，也渐渐喜欢起游乐来。吴王阖闾大兴土木，在都城里修了长乐宫，在姑苏山盖了高台。又在胥门处修了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山上，春夏就住在城外，秋冬就住在城里。忽然有一天，吴王阖闾想起越国当初帮着吴夫概伐吴的事来，就打算报复越国。碰巧，探子来报，说齐国和楚国互派使节，友好往来。吴王阖闾便气不打一处来，向众臣说道：“齐、楚相互勾结，这可是寡人的忧患！”于是就想先伐齐，再伐越。相国伍子胥谏道：“互派使节本是国与国之间常有的事，未必就是助楚害吴，不能贸然兴兵。如今世子吴终累之妻去世，还没有继室，大王何不派使节去向齐国求婚？如果他们不愿意，再出兵也不晚。”吴王阖闾听从伍子胥的建议，就派公孙吴骆前往齐国，为世子吴终累求婚。

此时，齐景公已是风烛残年、志气衰颓，再也振作不起来了。身边只有一个小女幼姜还没嫁出去，但齐景公不忍心把她送到吴国。此时，田穰苴已亡，朝无良臣，边无良将。齐景公怕一旦拒绝，吴国就会发兵讨伐，使齐国落到楚国那种地步，后悔就来不及了。大夫黎弥也劝齐景公和吴国通婚，别把吴国惹恼了。齐景公迫不得已，只好答应把女儿幼姜嫁过去。

吴骆回复了吴王阖闾，吴王阖闾又派他带着聘礼到齐国迎娶幼姜。齐景公既心疼女儿，又害怕吴国，两念交迫，禁不住泪流满面，叹了口气说：“要是晏婴、田穰苴二人中的一个在这儿，寡人怎么会怕吴国人呢？”齐景公嘱咐大夫鲍牧道：“烦劳你为寡人把小女送到吴国，她是寡人最疼爱的女儿，关照吴国好好对待她。”临别之际，齐景公亲手把幼姜扶上车，一直送出了临淄南门。

这鲍牧，是已故鲍国之孙。他护送幼姜到了吴国，把齐景公的话一一转告给吴王阖闾。鲍牧因为仰慕伍子胥的才能和气概，便专门拜会伍子胥。二人相谈甚欢，结为朋友。

幼姜年纪还小，不懂得夫妇之间的乐趣，和世子吴终累成亲以后，一心想念父母，白天黑夜哭个不停。世子吴终累再三抚慰，但她仍悲哀不止，渐渐抑郁成疾。吴王阖闾可怜她，就把北门城楼翻修改造，装饰华丽，改名为望齐门，让幼姜每天在上面游玩。幼姜凭栏北望，看不到齐国，不觉更加悲痛，病也越来越重。弥留之际，嘱托丈夫吴终累道：“妾听说站在虞山顶上，就可以看到东海。妾死了后，请你把妾埋葬在那里。倘若魂魄有知，说不定哪天还能看到齐国！”吴终累掉了眼泪。幼姜死后，就把她安葬在虞山顶上。

却说世子吴终累因怀念幼姜，一病不起，不久也去世了。吴王阖闾想在几个儿子里，挑选一个立为世子，一时犹豫不决，便派人去找伍子胥商议。

吴王阖闾次子吴夫差，已经二十六岁，长得昂扬伟岸、一表人才。听说父亲吴王阖闾要选立世子，就抢先一步去见伍子胥道：“我能不能成为王位继承人，就凭您一句话了！”伍子胥答应了他。

吴夫差刚离开，吴王阖闾就派人来找伍子胥，商议立世子一事。伍子胥到了王宫，对吴王阖闾奏道：“按照周礼，继承人一定要正室嫡出，如果嫡长子不在了，要按年龄长幼来定。如此说来，应该是公子夫差被立。”吴王阖闾说：“寡人看夫差生性愚钝，而且缺少仁爱，恐怕不能继承吴国大业。”伍子胥说：“夫差仪表堂堂，活力勇猛，有什么不放心的？”吴王阖闾说：“寡人听你的，希望以后你能好好辅佐他。”便立吴夫差为世子。吴夫差亲自到伍子胥府，跪拜致谢。

吴王阖闾上了年纪，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听说越王允常去世了，其子勾践继位，便想乘越国大办丧事之时，出兵讨伐。伍子胥劝谏道：“越国虽然有侵犯吴国的罪过，但是正值行丧期间，伐之不祥，应该稍作等待。”吴王阖闾不听，留伍子胥和世子吴夫差守国，自领伯嚭、吴骆、专毅等，选精兵三万，出南门向越国进发。

越王勾践见吴军来伐，亲自指挥抵抗，拜诸稽郢为将军，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军统领，和吴军在檇李相遇。相距十里，各自安营下寨。两下挑战，打了几仗不分胜负。吴王阖闾大怒，率领全部人马排列整齐，只等越军稍有懈怠，然后乘机攻杀。

越王勾践望见吴军兵甲鲜明，就对诸稽郢说：“吴军士气正旺，不可轻敌，必须用计使敌兵混乱。”于是命畴无余、胥犴组织敢死队，左边五百人拿着长矛，右边五百人拿着大戟，一声大喊，杀奔吴军。吴军阵脚丝毫不乱，如同铜墙铁壁般坚固。越军一连三次冲锋，都不能冲进敌阵，只得退回原地。越王勾践无可奈何，诸稽郢偷偷向他奏道：“可以派罪犯去试试。”越王勾践恍然大悟。

第二天，越王勾践密传军令，把军中携带的已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全部集中起来，总共有三百人，分为三行，全脱了上衣，脖子下挂着剑，一步步走向吴军。领头的在前面说：“我们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了贵国，以致贵国派兵来讨伐。我们愿意以死来替越王谢罪。”说完，一个挨一个用剑猛割脖子，鲜血喷涌，尸身倒地。吴军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异常纳闷好奇，个个睁大眼睛，边看边论，猜不出越人演的哪出戏。

正在迷惘间，忽听越军中鼓声大振，畴无余、胥犴率领两支敢死队，手持剑盾，呼啸着杀过来。吴军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冲乱了阵脚。紧接着，越王勾践统率大军杀到，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乘势攻入吴军阵地。这灵姑浮率兵左冲右突，正碰上吴王阖闾，抡戟便砍。吴王阖闾往后一闪，戟正砍在右脚上，大脚趾一下被砍了下来，鞋也掉在了地上。幸亏专毅带兵赶到，拼命救了吴王阖闾，自己却是身负重伤。吴骆闻听吴王阖闾受伤，不敢恋战，急忙收兵，被越军一通追杀，死伤过半。吴王阖闾当即命令全军退回大寨。

灵姑浮捡起吴王阖闾的那只鞋去请功，越王勾践心花怒放。

却说吴王阖闾，年老体弱，受不了这点伤痛，当晚一命呜呼。伯嚭护丧先行，吴骆领兵断后，缓缓撤回吴国，越军也不追赶。

吴夫差听到吴王阖闾去世，宣布即位，把长子吴友立为世子，将吴王阖闾安葬在附近的海涌山。把干将制作的莫邪剑、专诸用的鱼肠剑拿来殉葬，此外还有兵器铠甲、珍珠美玉不计其数。入葬之后，吴王夫差把开山凿墓的工匠一个不留，全部杀掉。三天以后，有人看见墓穴上面蹲着一只白色老虎，因此就叫海涌山为虎丘山。专毅受重伤后，不久死去，葬在虎丘山之北。

吴王夫差安葬了吴王阖闾以后，为了提醒自己不忘报仇，就派了十个人，每天轮流站在院子里，一见他从这儿路过，就指名道姓放开嗓门喊道：“夫差！你忘了越人杀死你的父王了吗？”吴王夫差赶紧流着眼泪答道：“没有！寡人一刻也不敢忘！”吴王夫差命伍子胥、伯嚭在太湖上训练水军，在灵岩山搭起射棚训练弓箭手。只等丧期一完，就去越国报仇。

吴王夫差守孝期满，在宗庙祷告一番后，调集全国兵马，命伍子胥为将军、伯嚭为副将，从太湖顺水路进攻越国。

越王勾践召集众臣商议如何迎敌。大夫范蠡说：“吴国把吴王阖闾之死看作是国耻，决心报仇已经很久了。他们满怀愤怒，齐心协力，势不可当，臣看我们应该收拢人马据城坚守。”

大夫文种说：“依臣看，我们不如说好话、赔不是，请求讲和，等他们撤兵以后，再从长计议。”

越王勾践说：“你们俩一个说守、一个说和，寡人看都不是上策。吴国和越国世代结仇，他来讨伐我不应战，就会把我们当成是软弱可欺的窝囊废！”便尽起全国三万人马，率灵姑浮、胥犴、范蠡、文种等人，在椒山下迎击吴军。

两军对阵，初次交锋，吴军被杀伤百十人后退了回去。越王勾践乘胜追击，没走出几里路，正遇上吴王夫差率领大军赶到，两下重新布阵厮杀。吴王夫差站在船头，亲自抡槌敲鼓，激励士气，军士勇气倍增。忽然，北风大作，波涛汹涌，伍子胥、伯嚭乘着战船顺风扬帆而下。船上军士拿着强弓劲弩，箭像雨点一样射向越军。越兵迎着风，强睁着眼抵抗，一会儿便招架不住，大败而逃。吴军分三路追杀，灵姑浮翻船落水而死，胥犴也中箭而亡。吴军乘势掩杀，越军死伤无数。

越王勾践一直败逃到固城，不出一刻工夫，吴军就把固城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把水道也给堵死了。吴王夫差高兴地道：“不出十天，越人全都得渴死。”谁知道固城山顶上有一眼泉水，泉水里还游着不少鱼。越王勾践让人捞了几百条鱼送给吴王夫差，吴王夫差不由大吃一惊。

越王勾践留下范蠡守城，自己带着文种和残兵败将，瞅准机会逃到了会稽山。一清点人马，仅剩下五千人。越王勾践叹了口气说：“从先王到寡人，三十年来从没打过这样的败仗！真后悔没听范蠡、文种的话，才落到这种地步。”

这会稽山，有大禹陵，大禹逝后葬在这儿。越王勾践祭拜大禹陵后，向全军发布号令：“全国军民、父老乡亲，哪个能够协助寡人击退吴军，寡人就同他共同管理越国。”

文种向越王奏道：“臣听说过，商人在夏天就预先积蓄皮货，冬天就预先积蓄夏布，行旱路就预先准备好船只，行水路就预先准备好车辆，以备需要时用。一个国家即使没有外患，也不能不事先培养和选拔有谋略的大臣和勇敢的将士，就如蓑衣斗笠这种雨具，到下雨时，是一定要用上它的。现在大王您退守到会稽山之后，才来寻求人才，未免太晚了吧？”

越王勾践答道：“能听到大夫您的这番话，怎么能算晚呢？”说罢，握着文种的手，与他真诚商议退吴的事。

文种去吴军求和，对吴王夫差说：“我们越国派不出有本领的人，就派了我这样无能的臣子。我们越国不值得屈辱大王再来讨伐了。越王愿意把全国珍宝、百姓，都奉献给大王您，以酬谢大王您的莅临。请允许把越王女儿做大王您的婢妾，越国官员女儿做吴国官员的婢妾。越王将率全国之人，编入吴军，一切听从大王您的指挥。如果大王您认为越王的过错不能宽容，那么我们将烧毁宗庙，把妻子儿女捆绑起来，连同越国珍宝一起投到江里，然后带领五千越军同吴军决一死战，那时一人就能抵两人用，这就等于拿一万人的军队来对付大王您。虽然结局是越国覆没，但吴军也会遭到重创，大王您的仁义名声也会受到损害。是情愿杀了所有越人，还是不费力气得到越国，请大王您权衡一下。”

吴王夫差被文种说服，准备接受越国投降。伍子胥劝谏道：“不行！吴国同越国，多年互相仇视、互相攻伐。长江、钱塘江环绕着两国的国土，两国百姓都不愿迁移到他地，因此有吴国的存在就不可能有越国的存在，有越国的存在就不可能有吴国的存在，这种势不两立的局面无法改变。臣还听说，旱地的人习惯于旱地的生活，水乡的人习惯于水乡的生活。那些中原的国家，即使战胜了它们，我国百姓也不习惯在那里居住，不习惯使用他们的车辆。而越国，如若战胜了它，我国百姓既习惯在那里居住，也习惯使用他们的船只。这种有利机会，大王您不能错过啊！希望大王灭掉越国。如果放弃了今天的大好机会，大王您一定会后悔莫及的。”吴王夫差一时难下决心。

见伍子胥阻碍越国求和，文种便心生对策，派人在越国挑选了八个美女，送给吴国伯嚭，对他说：“您如果能宽恕越国的罪过，同意求和，还有比这更漂亮的美女送给您。”伯嚭动了心，便向吴王夫差奏道：“臣听说古时攻打别国，对方屈服了，就算了。现在越国人已向我们屈服，又何必苛求他们呢？”吴王夫差本是左右摇摆，今见伯嚭劝说接受越国投降，便不顾伍子胥反对，与越国签订了和约，规定越王勾践亲自前去姑苏大城服侍吴王夫差。

吴军退走后，越王勾践向越国全体军民道歉说：“寡人没有估算自己的力量不足，去同强大的吴国结仇，以致我国遭受损失，这是寡人的过错，请允许寡人改正！”越王勾践亲自率人埋葬战死军士，慰问负伤军士。越王勾践亲自到百姓家，问寒问暖。有丧事的人家，越王勾践亲自前去吊唁；有喜事的人家，亲自前去庆贺；百姓有远出的，亲自相送；有回家的，亲自迎接；凡是百姓所憎恶的事，就清除它；凡是百姓急需的事，就及时办好它。

这些日子，越王勾践很辛苦。他马上就要去做自己不愿做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那就是根据和约亲自前去吴国侍奉吴王夫差。

临行前一天，越王勾践召集众臣相聚。他仰天垂涕，默默无言。

范蠡劝慰道：“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代圣贤，大都蒙受过苦难和耻辱，不单单只有大王您一个啊！”

越王勾践说：“从前尧重用舜、舜重用禹，而天下大治。虽然还闹洪水，但对人们已经没有危害。寡人眼看就要离开越国去吴国，国家就要交给诸位，你们打算怎样做才不辜负寡人对诸位的期望呢？”

范蠡冲着大家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大王有兵败吴军、臣侍吴国的耻辱，难道以我们越国的人杰地灵，就找不出一两个英雄豪杰，为大王分忧吗？”

众臣齐声答道：“谁不是大王的臣子？我们一切听从大王的安排！”

越王勾践说：“诸位真要不嫌弃我，就请自告奋勇，谁愿意和寡人一起赴难，谁打算留在这里守国。”

文种说：“国境之内管理百姓事务，范蠡不如臣；随机应变和吴王周旋，臣不如范蠡。”

范蠡说：“文种评价恰如其分，大王您可以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他，一定能发展田耕、搞好备战，使百姓安居乐业、和睦相处。至于辅佐危难之中的君主，忍辱负重，保护大王您平安回来，为大王您报仇雪恨，臣当仁不让，不敢推辞。”

众臣都点头称是，各自述说自己应尽的职责和义务。太宰苦成说：“代替大王发布政令，发扬光大大王的博爱仁德，处理日常国事，使百姓知道自己的本分，这是臣应该做的事。”

行人泄庸说：“和诸侯互通使节，解除各方纠纷，出访不辱使命，接待不出差错，这是臣应该做的事。”

司直皓进说：“举报不法、评议功过，正直无私、不避亲仇，这就是臣应该做的事。”

司马诸稽郢说：“临敌布阵，飞矢扬兵，英勇奋进，不怕牺牲，这是臣应该做的事。”

司农皋如说：“亲身抚慰百姓，吊唁死者，救助病残，发展田耕，储存积蓄粮食，不使其霉烂变质，这是臣应该做的事。”

内史计倪说：“观天测地，记录阴阳，推断吉凶，这是臣应该做的事。”

畴无余等臣僚也都一一表态。

等众臣说完，越王勾践感激地说道：“寡人虽然就要去吴国为奴，但是诸位仍然怀德抱术，各显所长，愿意齐心协力保卫国家、治理国家，寡人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越王勾践留下众臣守国，只偕夫人和范蠡前行。越国君臣在钱塘江口分别，无不痛哭流涕。越王勾践仰天叹道：“人人都怕死，可是寡人现在一听说死，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说完，登船就走。送行的众臣跪拜在江岸，个个哭成泪人，越王勾践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越国众臣在岸上，用歌声为越王勾践一行人送别——

斜阳山外片帆开，风卷浪涛动地回。 今日一樽沙际别，何时重见渡江来？

越王勾践夫人靠在船舷边，偷偷地哭泣，见到乌鸢在江边啄食小虾，飞来飞去，悠然自得，便眼泪汪汪地唱起歌来——

仰望乌鸢，呼叫着从高空冲下。 肆意叼啄鱼虾，然后展翅飞到高空，任凭本性飞来飞去。 妾可叹啊！没有罪过却要背井离乡。 就像一片落叶，被狂风吹往北方，何年何月才能返回家乡？ 妾穿粗布衣裳，降为婢女；夫被摘去王冠，沦为奴仆。 苦难岁月何时尽头？ 妾想变成一只飞鸟，展翅高飞，在蓝天自由翱翔。

越王勾践听到夫人哀怨的歌声，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他走过来，强笑着安慰夫人说：“等寡人的翅膀也像小鸟一样长硬了，便离振翅高飞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又有什么可忧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