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六卿的较量
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话说各诸侯国中,有见识的公、卿、士及其子弟,都学《周易》。《周易》中提到的这个“穷”实指事物发展到极端,滞碍不通时,就会发生变革,使事物获得新的发展余地。吴国崛起、衰落如此,越国失败、胜利也是如此。《周易》上又说:“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所谓“变则通”并不是一次性的,而是要“往来不穷”地变,世界由此而恒久。
且说越王勾践称霸,身为原霸主的晋国本应不满、干涉,但却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这是何故?原来这时候,晋国由盛转衰,出现了内乱,自顾不暇。就在吴、越相争的时候,晋国国政被智、韩、赵、魏、范、中行氏六卿把持。六卿左顾右盼,各怀肚肠,一有机会,都想从别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势寡力弱但有远见卓识的赵鞅,欲建一座城池作为自己的战略据点。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家臣董安于。董安于出身史官世家,先祖董狐,孔子称为“古之良史”。他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认真学习研究《周易》;成人后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并且忠义仁爱。董安于审时度势,将睿智的目光投向远离其他五卿的汾河西畔盆地,那儿背靠龙山,面临晋水。董安于就率人在这儿筑建了晋阳城,城内建筑,以铜柱取代木柱;屋墙,由板夹夯土而成,里面填满丈余高的荻蒿。
晋阳城建好后,赵鞅向邯郸同族赵午也就是赵胜之后索要自己寄放在他那里的五百户奴隶,意图充实晋阳。赵午虽然口头答应,心里却不想给。霸悍的赵鞅一怒之下,诛杀了赵午。结果,赵午之子赵稷在邯郸叛乱,晋定公即派大夫籍秦率兵前往征讨。同为六卿的范氏、中行氏,与赵午是姻亲,便在暗中与赵稷结为同盟。董安于觉察到形势严峻,立即提醒赵鞅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赵鞅害怕担当内乱的罪名,不敢实施。
多门屋多风,多嘴世多祸。有多嘴之人把董安于的提醒传到范氏、中行氏家族耳中。他们闻风而起,联手击败籍秦兵马,再挥师扑向赵鞅一族。赵鞅退守晋阳,坚守城池。为激励士气,赵鞅下令:“士民斩敌首级,有赏;奴隶斩敌首级,焚烧丹书,免除奴籍。”众人皆斗志昂扬,加上坚固的晋阳城,令来犯的范氏、中行氏束手无策。
一釜饭,六人吃,如果其中三人倒下,则这釜饭就由剩下的三人吃。就在范氏、中行氏围困晋阳城赵氏之时,晋国的其他三卿智、韩、魏氏,为了各自的利益,联合向晋定公请命,要求严惩挑起内乱的赵、范、中行氏这三卿。晋定公当即派军前往,由于赵氏在晋阳城内,范氏、中行氏在晋阳城外,所以晋国平乱大军首先对范氏、中行氏开刀。范氏、中行氏一时昏了头脑,竟然向晋国平乱大军发起反击,成为晋国众矢之的。六卿之首、智氏宗主、中军将荀跞宣布范氏、中行氏为叛党,率领智、韩、魏氏三家兵丁及晋国平乱大军,协助赵氏反攻中行氏、范氏。中行氏、范氏很快败下阵来,仓皇逃亡。赵鞅回到晋都新绛,得到晋定公宽大处理。
荀跞隐隐感到,如果董安于尽心竭力辅佐赵鞅,赵氏迟早会独霸晋国,便给赵鞅施压说:“晋国法令,始祸者死。范氏、中行氏作乱,由你的家臣董安于引起。范氏、中行氏如今逃亡在外,算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的家臣董安于却还逍遥法外。”
赵鞅左右为难,杀掉自己的肱股家臣,于心不忍;强硬对抗智氏,势必殃及自身。就在他愁眉不展之时,董安于坦然说道:“我一生研究《周易》,我知道‘易’这个字,本身指蜥蜴。到了危亡时刻,蜥蜴是要勇敢断尾的。如果我的死能够保全赵氏,换取晋国的安定,我又怎会吝啬自己区区一条性命?”于是在晋阳城自缢。
赵鞅流着泪感叹道:“这样一个忠肝义胆的家臣,却死在自己手里;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贤士,却自杀于自己精心建造、全力守护的晋阳城中。世道无情又无奈啊!”
董安于死后,尹铎受命于赵鞅,成为晋阳宰。受命之时,尹铎面请赵鞅:“欲将晋阳治理成一个敛财、聚财的财源之地呢?还是要它成为一个士民安居、民无二心的屏障之城呢?”赵鞅即刻说:“当然是保护赵氏的屏障。”尹铎领命赴任,依赵鞅之命,精心治理晋阳。
尹铎头脑清醒,初任晋阳宰时,赵鞅命他拆除范氏、中行氏围攻晋阳时董安于在城外环周修筑的壁垒。尹铎认为赵鞅的指令背离当时诸卿角逐、存亡常系一战的实情,遂背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去拆除旧有壁垒,反而给以加固和增高,并在薄弱的地方继续新建。
半年后,赵鞅到晋阳察视,看到壁垒不仅没被拆除,反而有增无损,不由大为愤怒,深恨尹铎胆大妄为,背命而行,向尹铎怒道:“不杀你这个尹铎,我怎么兴赵氏家业?”尹铎答道:“《诗经》说:‘未雨绸缪。’既然壁垒可以保护将士作战,我为什么不能把它增高和增多?况且将壁垒作为一个鉴戒,可以安定赵氏宗室。”赵鞅听罢,恍然大悟,顿觉尹铎所思、所作,完全符合时事,一切为了赵氏安宁和兴盛。赵鞅转怒为喜,改罚为赏,重赏了尹铎。此后,尹铎在晋阳薄赋轻徭,与民生息,晋阳大治。
自中行氏、范氏两家被逐后,晋国军制裁减为二军四卿,这四卿分别由智、赵、魏、韩四氏宗主担任。
晋国四卿依旧是世袭,父死子继。在长达百年的晋国诸卿斗争中,如果立嗣不慎,那么这个家族就非常危险,轻则被逐,重则灭族。胥氏、先氏、郄氏、栾氏,无不是如此。经历中行氏、范氏被灭,四卿家族越来越重视择优立嗣,而不是古板地套用周礼的嫡长子制。
智氏宗主荀跞死后,他的儿子智申成为四卿之一。这一天,智申召集智氏族人和家臣会议,商讨立嗣问题。智申已经有了好的人选,那就是儿子智瑶。
这时,智氏族人智果反对道:“智瑶不如其兄智宵!”
智申反驳道:“智宵面相凶狠。”
智果解释道:“智宵狠在表面,而智瑶是狠在内心。智瑶有五大优点:须髯飘逸,身材高大;擅长弓箭,力能驾车;技能出众,才艺超群;能言善辩,文辞流畅;坚强果断,恒毅勇敢。此五贤别人无法能比,唯独没有仁德之心。如果不用仁德去施政,而用以上五贤去强行统治,谁能拥护他?另外,智瑶说话做事粗心大意,顽固自大,这是致命的缺陷。如果立智瑶为继承人,智氏宗族难免有灭门之祸!”
智申听不进去,仍然固执己见,立智瑶为继承人。智果预感到智氏危亡来临,为保全自己,便到晋国内史那里注册,改为辅氏,另立宗祀。智申去世后,智瑶代父继位,执掌晋国政务。
且说赵鞅生子数人,长子名叫赵伯鲁,最小的儿子是婢女所生,名叫赵无恤。有一位相士姑布子卿,来到晋国,赵鞅请他为几个儿子相面。姑布子卿端详了几人一番,摇头说道:“没人能出将拜相。”
赵鞅长叹道:“赵氏将灭啊!”
姑布子卿说:“我来时在路上遇到一位少年,随从都是贵府中的人,难道他不是您的儿子吗?”
赵鞅说:“那是我的小儿子,他是我家婢女所生,不值得一提。”
姑布子卿连连摇头说:“上天想要将他废弃,虽出身显贵,将来必贱;上天想要他发达,虽出身低贱,将来必贵。此子骨相,与几位公子有异,在路上我未曾仔细端详,请您将他召来。”
赵鞅派人将赵无恤召来,姑布子卿远远看见,慌忙站起,向赵鞅贺道:“这是一位真贵人!”赵鞅笑而不答。
过了几日,赵鞅将几个儿子叫来,询问他们的学业。赵无恤有问必答,言谈条理分明。赵鞅赞赏赵无恤的贤能,便废掉长子赵伯鲁的宗子地位,改立赵无恤为宗主继承人。
一日,智瑶恼怒郑国不来朝拜,便想与赵鞅一同领兵伐郑。赵鞅正染疾病,不能出征,便让赵无恤代自己前往。智瑶用酒灌赵无恤,赵无恤不能多饮,一再推辞。智瑶醉后发怒,用酒觯将赵无恤的脸部击伤。赵氏兵丁大怒,想围攻智瑶,赵无恤将他们拦住说:“这点儿小小的耻辱,不要当回事,我们姑且忍耐一下吧!”智瑶领兵回晋,反而数落赵无恤有错,想让赵鞅将他废掉,赵鞅不肯答应。从此,赵无恤便与智瑶结下了冤仇。赵鞅病重,临死前将赵无恤召来说:“以后在晋国有难,晋阳可以依凭,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赵鞅死后,赵无恤代父为卿。
此时,魏氏宗主是魏舒之子魏驹,韩氏宗主是韩不信之孙韩虎。智、赵、魏、韩四家越来越猖狂,各自占去大片晋国土地作为自己的封地。赵无恤嫌自己土地少,便兴兵征伐曾经附属齐国的代国,将其灭掉,列入自己的封地。齐国正处在“暴风雨”前夕,无暇顾及此事。
这时,晋定公去世,晋出公即位。晋出公一看自己身为国君,直辖的土地反而比四卿还少,便愤恨四卿专权,私下派人去向齐国、鲁国请兵,讨伐四卿。齐国田氏与鲁国“三桓”反将此事告诉智瑶。智瑶大怒,便和韩虎、魏驹、赵无恤合兵,讨伐晋出公,晋出公被迫逃亡齐国。智瑶扶立晋昭公的曾孙晋骄继位为君,即晋敬公。自此,晋国大权全部落入智瑶之手。
智瑶产生了代晋自立之心,于是把众家臣找来商议。家臣疵说:“当前,四卿势均力敌,一家率先发难,其他三家必会全力相抗。现在若想谋取晋室,必须先把其他三家势力削弱。”
智瑶问:“你有何良策?”
疵说:“现在越国强盛,晋国失去了霸主之位。主子您可托言兴兵与越争霸,假传晋君命令,让韩、赵、魏三家各献出土地一百里,征收其赋税,作为军费。三家若肯遵命割地,我们可以坐收三百里封地,这样一来,智氏更强,三家更弱;若他们不肯遵命,我们便假托晋君之命,率军将他们一一除掉。”
智瑶大喜道:“此计甚好,那么先从哪一家下手?”
疵说:“智氏与韩、魏两家和睦,与赵家有仇,应该先韩次魏,韩、魏如肯听从,赵家就难以独持异议了。”智瑶听从此说,当即派弟弟智开去韩虎府中。
韩虎将智开请进大厅,问他来意,智开说:“我兄长智瑶奉晋君之命,扩军伐越,令三位卿士各割封地百里,征收其赋税作为军费。我兄长特派我向你传话。”
韩虎阴险稳重,当即笑脸说道:“你先回去,我明日就将地界契约送去。”智开走后,韩虎召来众家臣商议,他首先说道:“智瑶想假借晋君之命,削弱其他三卿,我想发兵讨伐这个奸贼,你们看如何?”
家臣段规说:“智瑶假传晋君之命,是拿大帽子压我们。我们如果起兵相抗,便是违逆君命,智瑶必将以此为借口来加罪我们。不如我们先割地给他,智瑶得到我们的封地,必会再去要求魏、赵割地。魏、赵不肯听从,双方必会互相攻打。如此一来,鹬蚌相争,我们就可坐收渔翁之利。”韩虎想想也是,便应允此策。
次日,韩虎便让段规划出地界,自己亲自给智瑶送去。智瑶大喜,在府中设宴款待韩虎。饮酒中间,智瑶命家人取出一轴《虎》画。智瑶本想讨好韩虎,无奈没有细看,竟是一幅《刺虎》画。段规看出画中的问题,上前说道:“将军您戏弄我家主子,未免太过分了!”段规生得身材矮小,智瑶用手拍着他的头说:“小家伙,也来多嘴多舌!”段规不敢发作,忙用目光请示韩虎。韩虎假装醉酒,闭目说道:“智瑶说得有理。”随后告辞回去。
智开闻听此事,对智瑶劝道:“兄长戏弄韩虎,侮辱其家臣,韩氏必会因此怨恨我们。若不加防备,大祸就要临头。”
智瑶大大咧咧地说:“我不降祸给别人就不错了,谁敢降祸于我?”
智开道:“蚊蚁蜂蝎还能伤人,何况他是四卿之一,兄长若不加戒备,将来后悔莫及!”
智瑶笑道:“若他真的敢伤我,我就要刺虎,小小的蚊蚁蜂蝎又怎能放在我眼中?”智开叹息退下。
第二天,智瑶又派智开去向魏驹要地,魏驹想加以拒绝,家臣任章私下说:“要地就给他。失地者会愈挫愈勇,得地者必骄傲自大。骄傲就会轻敌,愈勇就能团结一心。以团结之众,对付轻敌之人,智氏灭亡指日可待。”魏驹信从,也将土地割给智瑶。
智瑶又派其兄智宵,向赵氏要求割让封地。赵无恤心念旧日之仇,怒道:“土地是前辈所传,我怎敢将它放弃!韩、魏愿意割地是他们的事,我可不会以此来献媚智氏!”智宵回府报告智瑶。智瑶大怒,将智家兵丁全部派出,并派人邀请韩、魏两家联兵共攻赵氏,许诺灭掉赵家之后,三家平分赵氏封地。韩虎、魏驹一来害怕智瑶强大,二来贪图赵氏封地,便各领兵丁追随智瑶出征。智瑶在中,韩氏在右,魏氏在左,一齐杀奔赵府。
赵氏家臣张孟谈闻听敌兵将到,对赵无恤说道:“寡不敌众,主子应当赶快逃走!”
赵无恤问:“逃往哪里为好?”
张孟谈说:“晋阳最好,昔日董安于曾在那里筑城,后又经邑宰尹铎整修,可以据为屏障。城中百姓受尹铎数十年宽恤之恩,定会拼死效力。另外,赵氏先人临终嘱咐:‘以后在晋国有难,晋阳可以依凭。’主子应赶快动身前往。”
赵无恤便与家臣张孟谈率兵丁逃往晋阳。
智瑶统率三家人马,紧追不舍。
行至晋阳,百姓感激邑宰尹铎仁慈有德,扶老携幼,将赵无恤迎入城中。赵无恤见百姓拥戴,又见晋阳城墙高固、守城壁垒齐全、粮仓存粮甚多,心中稍觉安定。赵无恤清点城中兵器,发现剑戟锈迹斑斑,羽箭也不到一千,心中不禁担忧,便对张孟谈说:“守城所用兵器,最有用的就是弓箭。现在城中羽箭不过数百,不够分配,怎么办?”
张孟谈说:“我听说董安于修筑晋阳屋墙,里面装满荻蒿,主子何不派人挖掘墙壁找找呢?”
赵无恤派人挖掘屋墙,果然里面都是箭杆之料。赵无恤又问:“箭支已足,但没有铜铁铸造的箭头和剑戟,又该怎么办?”
张孟谈说:“听说董安于修建房屋时,厅堂都用精铜为柱,把它们卸下,足够铸造兵器了。”
赵无恤又命人将铜柱卸下,发现全是百炼精铜,于是立即下令命工匠将铜柱打碎,铸成箭头、剑戟,个个兵器锋利无比。赵无恤叹道:“治国需要良臣,有了董安于就会兵器不缺,有了尹铎就会民心归服。上天要使赵氏兴旺,这大概仅仅是个开始吧。”
智、韩、魏三家兵到,扎成三座大营,将晋阳围了个水泄不通。晋阳百姓纷纷请战迎敌,赵无恤将张孟谈找来商议,张孟谈说:“敌众我寡,若出战未必能胜,不如深挖沟壕,垒高城墙,坚守不战,等待对方内部分化。韩、魏与赵氏没什么冤仇,现在他们只是因为受到智瑶逼迫才来攻打我们。两家割地给智瑶,也不是出于情愿。我看最多不过数月,他们必会有相互猜忌之事发生。”赵无恤听从其言,出外安抚百姓,希望百姓共守晋阳。百姓感激其德,纷纷登城效力。三家兵马几次发起进攻,都被城中兵民用箭射回。智、韩、魏三家围困晋阳数月,不能取胜。
这日,智瑶乘车绕城巡行一周,看到晋阳墙高城固,便叹息说:“晋阳固若金汤,怎样才能攻破它呢?”不由心中更加烦恼。他边喝着酒囊里的酒,边来到附近的龙山前。
滚滚晋水从山下流过,晋水两边,是干枯的芦苇丛。智瑶突然看到三只野鸭飞向一只野鸭,落水后,四只野鸭混战起来,原来是为了争抢几只小虾。智瑶不禁骂道:“为了点小食,值得这么抢吗?”便顺手把酒囊扔向芦苇丛。受到智瑶的惊吓,大群野鸭飞向空中,掠过智瑶头顶,盘旋着飞向远处。智瑶是个粗心人,他没想到自己就是三只野鸭中的一个,在飞向另一只野鸭时心齐,但争食时就不会团结了。
智瑶心虽粗,但懂军事。他登山观察晋水水势,又绕到城东北观看了一番,思量半晌后突然醒悟道:“我有了破城之法了。”
智瑶立即返回营寨,请韩虎、魏驹前来商议,决定用大水灌注晋阳城。韩虎说:“晋水向东流去,怎么才能让它转道向西呢?”
智瑶说:“我并不是想引晋水灌城。晋水水势很大,我们如果能在山北高处挖掘一条大渠,再挖一个大蓄水池,然后筑坝将晋水上游阻断,河水就会流进新渠。现在春雨将到,到时定会有山洪暴发。等大水一到,我们就掘堤灌城,这样一来,城中的人非全部变成鱼鳖不可。”
韩虎、魏驹齐声赞道:“此计甚好!”
智瑶说:“现在我们就须兵分三路,由韩将军率兵守东路,魏将军率兵守南路,防止城中的人突围。我则将大营移到龙山,专门督促挖渠筑堤,同时兼管镇守西北。”韩虎、魏驹领命而去。
智瑶下令兵丁多准备工具,移兵晋水之北,开始挖渠蓄水。山上溪流被土坝挡住,被迫转道,向北流入新渠。一个月之后,春雨降临,山洪暴发,智瑶下令挖开蓄水坝,让水向北流出,洪水尽数灌入晋阳城。
晋阳城虽然遭遇水困,但一来城中百姓富庶,粮草充足;二来城墙根基十分坚厚,虽然被水浸,但损害却不大。可过了几天,水势大涨,城内房屋不是被冲塌,就是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晋阳城虽然有高台可以避水,但赵无恤却不敢独自安居,每日和张孟谈乘着木筏四处巡察。
赵无恤登上城墙,见城外水势浩大,一望无际,有排山倒江之势,心里惊吓道:“再增加四五尺,就会漫过城头了。”此时让赵无恤欣喜的是,城内兵民同仇敌忾,日夜防范,没让城外的敌人有机可乘。他叹道:“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这是尹铎爱民的功劳呀!”又私下对张孟谈说:“守城兵民虽然团结一心,但水势长久不退。如果山洪再发,全城都将被淹没,这可如何是好?”
张孟谈说:“韩虎、魏驹发兵攻打我们,全是因智瑶所迫。我请求今夜偷偷出城,劝说韩、魏两家反攻智瑶,逃脱此难。”
赵无恤说:“城外兵围水困,你怎么出去?”
张孟谈答道:“我自有办法,主子眼下只需下令众人,让他们多造舟船,磨好剑戟就行了。我这次游说如能成功,智瑶的人头指日可取。”赵无恤应允。
张孟谈知道韩虎的兵马驻扎在东门,便扮作智瑶的兵丁,在黑夜中从城墙上坠下,直奔韩虎大寨。张孟谈对守营兵丁说:“智将军有机密要事,派我来向韩将军禀报。”韩兵放张孟谈进去。
张孟谈见到韩虎,请他屏退左右,然后告诉他说:“我并不是智瑶的兵丁,而是赵将军的家臣张孟谈。我主被围已久,如今危在旦夕,怕一旦城破身死,无法向人吐露心怀,所以特派我来拜见将军,有言相告。将军如肯让我说完,我就开口;如若不然,我愿死在将军面前。”
韩虎本就是为了利益而来,没有敌友之分,慢慢说道:“你有话就说吧,如果说得有理,我自会听从。”
张孟谈说:“如今晋国只剩智、韩、魏、赵四卿。智瑶无故侵夺赵氏封地,我主顾念封地是先世所传,不忍心将它割让给他人。这样做,其实并未对智瑶有什么得罪。智瑶依仗其势力强大,纠合韩、魏两家,想将赵氏攻灭。赵氏一亡,这种大祸接着就会落到韩、魏两家头上。”韩虎沉吟不答。
张孟谈又说:“现在韩、魏之所以追随智瑶攻赵,只不过是指望日后能与智瑶三分赵氏封地,韩、魏从前不是曾经被迫割地给智瑶吗?你们世代相传的封地,他都垂涎三尺将其夺去,别人的土地他又怎会分给你们?灭掉赵氏,智氏会变得更加强盛。即使现在能够三分赵氏土地,也不能保证智瑶将来不会反悔。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韩虎觉得他言之有理,便问他:“依你之见,我应该如何行事呢?”
张孟谈答道:“依我愚见,将军不如与我家主子联合,反攻智瑶,三家平分智氏土地,智瑶土地可比赵家多得多。这样做,还可以除掉日后祸患。这事成功后,韩、魏、赵三家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岂不是一桩大美事吗?”
韩虎听完说道:“你的话有主见,让我去与魏家商议一下,马上给你答复。”于是张孟谈暂住在韩虎营中。
韩虎将段规召来,把张孟谈的话告诉他。段规因在智家受到侮辱,对智瑶恨之入骨,于是便大夸张孟谈的计策高明。韩虎让张孟谈与段规相见,二人相谈甚欢,结为知己。
第二天,段规奉韩虎之命赶到魏驹营中,将赵家派张孟谈来营商谈一事告诉魏驹,最后说:“我主不敢擅自行事,请将军裁决!”
魏驹说:“智瑶狂妄傲慢,我对他也是恨之入骨,我只是怕擒狼不成,反受其害。”
段规说:“智瑶贪得无厌,早晚会对韩、魏两家下手。与其将来后悔,不如今天彻底了断。”
魏驹明白智瑶势大,不敢草率下决定,便说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段规告辞返回。
智瑶在龙山设宴,邀请韩虎、魏驹二人登高饮酒,观看洪水灌城,疵在旁伺候。饮酒中间,智瑶喜形于色,手指着晋阳城对韩虎、魏驹二人说:“我今日才知道水可以灭城!晋国河川众多,晋水、汾水、洛水都可称为大川大河,但在我看来,河水不仅不是天堑和依靠,反而会使人加速灭亡!”听到这里,魏驹偷偷用胳膊肘顶韩虎,韩虎也在下面踩魏驹的脚,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都感觉一阵彻骨的寒意。韩虎、魏驹等宴席结束,立即告辞返营。
等韩虎、魏驹二人离开,疵对智瑶说:“韩、魏两家要反叛我们了!”
智瑶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疵说:“我虽未听他们亲口说出,但已从他们的脸色上看出来了。主子您曾与两家有约在先,灭赵之后,三家平分赵氏封地。如今赵家眼看就要城破家亡,韩、魏两家却不喜反忧,因此我知道他们必会反叛。”
智瑶摇了摇头说:“我与两家现在合作得不错,你过虑了。”
疵答道:“主子说水不能作为依靠,只能使人加速灭亡,晋水可以灌晋阳,那么汾水就可以灌魏氏封邑安邑,洛水就可以灌韩氏封邑宜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主子说到汾水、洛水时,两人怎能不为自己忧虑呢?”智瑶始觉言多有失。
智瑶反复考虑疵的忠告,一时判断不清。第二天一早,智瑶便派人再请韩虎、魏驹来军中议事。智瑶心里嘀咕:“如果二人有鬼,必会不来或迟迟而来,此时我再对付他们也不晚。”没想到韩虎、魏驹二人接到邀请后,立刻前来。智瑶有点儿心安,对二人道:“我天性直率,心中藏不住话。昨天有人告诉我,说二位将军有反叛倒戈之心,不知是不是真的?”
韩虎、魏驹齐声反问:“将军您相信吗?”
智瑶说:“我如果相信,又怎么会当面询问两位将军呢?”
韩虎说:“听说赵氏大出贿赂,想挑拨离间我们,这话一定是谗人接受了赵氏的贿赂而造出的谣言。”
魏驹也说:“韩将军说得对。现在晋阳破城只在旦夕之间,这时谁又会舍弃即将到手的好处而去冒杀身灭族的危险呢?”
听韩虎、魏驹二人如此一说,智瑶便彻底放下心来,笑道:“我也知道二位将军不会有此心,这都是疵在疑神疑鬼。”
韩虎说:“将军今日虽不相信,但只怕早晚还会有人来进谗言,使我们二人的忠心受到怀疑。”
智瑶命人取酒,以酒洒地,发誓说:“以后谁再相互猜忌疑心,犹如此酒。”韩虎、魏驹拱手感谢。三人欢饮后,韩虎、魏驹归去。
疵随后来见智瑶,脸上有了一丝焦虑和埋怨。疵说:“主子为什么将我的话告诉韩、魏二位将军?”
智瑶惊奇,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疵答道:“我在营门外遇上韩、魏二位将军,他们俩瞪了我一眼,然后就急急地离去了。他们俩一定是以为我已探到他们的内情虚实,所以才急急逃走。”
智瑶大笑说:“我与二人已经酹酒鸣誓、互不猜忌,你就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疵退下叹道:“智瑶性命不会长了!”他谎称染病,请求医治,秘密逃走了。
再说韩虎、魏驹从智瑶营中出来,便直接去找张孟谈。三人歃血订约:“明日夜半时分,韩、魏两家先派兵将智家守护的堤坝毁掉,以大水消退为号,赵氏引城中兵马杀出,三家会合,一同擒拿智瑶。”
张孟谈回城报告赵无恤,赵无恤大喜,暗暗下令晋阳军民,准备出城击敌。到了约定时分,韩虎、魏驹暗地派人将守堤的智家兵丁杀死,然后在西面掘开水坝,大水从西面决口,直灌入智瑶的营寨之中。
智瑶被外面的喊声惊醒,睁眼一看,水已漫过自己的床榻,衣服被褥都被浸湿。智瑶以为是兵丁疏忽,堤坝漏水,急忙下令兵丁堵水修坝。不料水势越来越大,智开及智氏的家臣豫让赶紧将智瑶救起。智瑶等人登上小船,回头观望原来的营寨,已是波涛滚滚、一片汪洋,粮草辎重全被大水卷走,兵丁在水中呼救挣扎。智瑶正在暗自烦恼,忽然听到鼓声大作,只见韩、魏两家兵士乘着小船,借助水流之势杀来,口中叫喊着:“擒获智瑶者重赏!”智瑶见此,长叹说:“我不听疵的话,今日中了他们的奸计!”豫让说:“情况危急,请主子赶快从后山撤走,到秦国去请救兵。我在此处断后,阻挡敌兵。”智瑶听从,便与智开掉转船头,绕到山后。
赵无恤料定智瑶必会兵败投秦,早已亲率一队人马埋伏在山后。赵无恤亲手将智瑶捆住,历数其罪状,然后把他斩首。智开投水自尽。豫让拼命抵抗,无奈寡不敌众,闻听智瑶遭擒被杀,便改装逃到了中条山中。
三家合兵一处,将堤坝全部拆毁,晋水恢复原来流向,晋阳城中的大水也渐渐退去。赵无恤安抚完晋阳百姓,然后对韩虎、魏驹说:“我仰赖二位相助,保全了晋阳的百姓,实在是大喜过望。现在智瑶虽被处死,但智氏家族还在,斩草留根,必有后患。”韩虎、魏驹齐声道:“应该将他全族诛灭,以消我们的心头之恨。”
赵无恤与韩虎、魏驹领兵来到新绛城,诬称智家谋逆造反,将智宵以及智瑶宗族满门抄斩。只有智果因与智家分宗另立,改称辅氏,才得以幸免。韩、魏两家将原来割给智氏的土地收回,又和赵家一同将智氏封地平分,三家各得一份,一寸土地也没归还给晋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