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范雎的磨难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 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 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 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

魏国国都大梁城中,有个叫范雎的人。他在读到《鬼谷子》一书的这几句话时,便知天下的形势了。“事有合离”分明是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然之道。如果用心去把握“远”和“近”,去见微知著、探寻规律,便能成就统一大业。自此,范雎立下安邦定国之志,用心钻研谈天说地之才,掌握纵横捭阖之术。范雎想为魏国做事,因为家贫,没有人引见,就先投奔大夫须贾,在其手下做门客。

当初,东帝(齐闵王)昏庸无道,乐毅纠合各国兵,一同伐齐,魏国也派兵参加。等到田单大破燕军,恢复齐国,魏国又怕齐国报复。此时魏昭王已亡,其子魏圉继位,即魏安釐王。他同相国魏齐商量,派须贾去齐国讲和修好。须贾带着范雎同行。

齐襄王向须贾问道:“从前,齐国与魏国共同讨伐宋国,可谓同心协力。等到燕国侵略齐国,魏国竟也派兵参加。魏国反复无常,寡人怎么能够相信呢?”

须贾不能回答。范雎在一旁说:“大王的话说错了!魏国跟随齐国征伐宋国,本来约好三国共同分割宋国,但贵国却背弃了合约,不但把宋国的土地独吞,还侵略我国,这是齐国对我们失信失义!诸侯们气愤齐闵王骄暴称帝,因此跟随燕国伐齐。五国同仇敌忾,难道单单是魏国吗?但是魏国适可而止,不随燕国进攻临淄,这是以礼对待齐国。如今大王英武盖世,一定可以重振齐国雄风,掩盖齐闵王的过失,创建无穷的功德,所以魏国派遣我们来恢复与齐国的友好。如今大王只知道责怪别人,自己不知道反思,恐怕还会重蹈齐闵王的覆辙。”

齐襄王听后惊讶,站起来道歉说:“你说得对呀,寡人虑事不周!”又问须贾:“这位是什么人?”

须贾说:“这位是我的门客范雎。”齐襄王注视了范雎很久,有了留下范雎做齐国臣子的想法。

须贾、范雎回到馆舍后,齐襄王派人私下对范雎说:“我们大王羡慕先生的才能,想把先生留在齐国做客卿,希望您不要推辞。”

范雎回绝说:“我与魏国大夫须贾一同出使到贵国,如果不一同回去,必是无信无义,以后还怎样做人?”

齐襄王听取回报,更加敬重范雎,又派人送给他黄金十镒还有肉、美酒,范雎推辞不要。使者再三说明是齐襄王的命令,范雎不得已,便接受了牛肉和美酒,把黄金退了回去。

多门屋多风,多嘴世多祸。有人把此事告诉了须贾,须贾叫来范雎问道:“齐王派人来干什么?”

范雎说:“齐王赐给我黄金十镒和牛肉、美酒,我不敢接受。再三推辞,便只留下了牛肉和美酒。”

须贾问道:“为什么赐给你这些礼物?”

范雎答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在大夫的身边,所以对大夫恭敬而旁及到我身上。”

须贾说:“没赐给我礼物却单单给你,一定是你与齐国有私情。”

范雎说:“开始齐王曾派使者,要留下我做客卿,我已严词拒绝。我用我的信义发誓,怎么敢有私情呢?”须贾并不相信,疑心更重。

完成使命后,须贾和范雎一同回国。须贾对相国魏齐说:“齐王要留下我的门客范雎为客卿,又赐给他黄金、牛肉、美酒,我怀疑他把我们魏国的秘密泄露给了齐王,所以齐王才赐给他礼物。”魏齐非常愤怒,派人把范雎抓来审问。

范雎来到后,跪在台阶下面。魏齐厉声问道:“你把魏国的秘密告诉齐王了吗?”

范雎说:“我怎么敢这样做!”

魏齐又问:“如果你与齐王没有私情,他怎么要留下你重用?”

范雎答道:“要留我的事是有的,但是我没有答应。”

魏齐说:“那么黄金、牛肉、美酒的赏赐,你为什么又接受了?”

范雎说:“齐人强迫我留下,我怕违背齐王的好意,勉强把牛肉、美酒收下。黄金十镒,确实不敢也没有接受。”

魏齐勃然怒道:“卖国贼!还敢多言!就是牛肉、美酒的赏赐,难道就没有原因吗?”于是,便叫武士把他捆起来,打他一百杖,逼他招供私通齐国的罪行。

被打得血淋淋的范雎继续分辩说:“我确实没有卖国,招供什么?”

魏齐更加恼怒,大声喝道:“替我打死这个奴才,免得留下祸根!”武士便用鞭子、竹板乱打一通。范雎遍体鳞伤,鲜血满地,昏死过去。

须贾见相国魏齐盛怒,不敢劝阻,直到此时才说:“范雎断气了。”

魏齐走下来看,只见范雎骨头也断了,牙齿也掉了,体无完肤,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便指着他骂道:“卖国贼死得好!给后人敲响警钟!”便令武士用苇席把他卷起来,扔在厕所中。

魏齐命人摆酒,与众人痛饮。为了告诫大家,魏齐叫众人把屎尿都拉在范雎身上,众人皆心惊肉跳。

转眼天色将晚,范雎命不该绝,醒了过来,轻轻叹息一声。范雎从苇席中睁眼偷看,只有一个武士在旁。看守武士听见声音,忙过来查看。范雎说:“我受了这样重的伤,虽然一时苏醒,但决不会活了。如果你能让我死在家中,我会向你表示感谢的。”看守武士既同情范雎又贪图钱财,就说:“你仍然装死,我进去请示相国。”

这时魏齐与众人都已大醉,看守武士说:“厕所间的死人腥臭难闻,应该扔出去。”众人都说:“范雎虽然有罪,但相国的处分也够了。”

魏齐说:“把他扔到郊外,让黄鹰饱食他的肉吧。”说完,宴席就散了,魏齐回到卧室酣睡。

看守武士等到夜深人静,便偷偷把范雎背回他家中。范雎妻儿相见,自有一番痛苦。范雎让取出家中仅有的二百枚魏国铲币作为谢礼送给看守武士,又拿掉苇席交给看守武士,让他扔到野外,掩人耳目。武士走了后,妻儿把范雎的伤口洗净包扎好,送上饭菜。范雎慢慢对妻子说:“魏齐恨我至极,虽然知道我死了,但还会有疑心,我之所以能从厕所中逃回,是乘他酒醉之时。明天他找不到我的尸体,一定会来我们家中,那时我就不能活了。我有个好兄弟叫郑安平,在西门旁的陋巷中,你连夜把我的遭遇告诉他。他知道后,会来救我。等一个月后,我伤好了,就逃命他乡。我走后,家中就发丧,像我真死一样,以断绝他们的疑心。”他妻子依照他的话,先去通知郑安平。郑安平立即来到范雎家看望,把范雎背走了。

第二天,魏齐果然担心范雎没有死,派人去查看他的尸体。看守武士回来报告:“昨晚扔在野外无人的地方,现在只剩下苇席还在,想必不是被黄鹰就是被野叼走了。”魏齐又叫人去他家查看,只见他家举哀戴孝,这才放心。

再说范雎在郑安平家上药养伤,身体渐渐好了。郑安平便和他一起藏在山中。范雎改名叫张禄,山中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范雎。

半年以后,秦昭襄王派大夫王稽出使魏国。此时的秦国,国势日益强盛。秦国自秦穆公与伯乐交谈后,就一直推行招贤政策。后来的秦孝公,更是向天下颁布了求贤令。秦国规定,荐贤者与之同赏,举不肖者与之同罪。因此,秦国有识之士,都随时留意、访求人才。

郑安平听说秦国使节来到魏国,认为时机已到,便装扮成舍吏,服侍王稽。因为应对敏捷,王稽很喜欢他,私下里问他:“魏国是否有贤人,愿与我一起归秦?”

郑安平喜出望外,忙答道:“我乡里有个张禄先生,想要拜访使节您,论述天下兴亡之事。只是有仇家在此,不敢白日造访。”

王稽也不介意,连忙道:“白日不便,可在夜里来见。”

当天夜里,郑安平让张禄扮作家仆模样,悄悄来到馆舍,拜见王稽。两人就座,促膝畅谈天下大势,张禄指点江山,如在目前。未等张禄把话说尽,王稽已确定他是个少有的贤才,便与他相约道:“我归国之日,先生可在大梁三亭岗之南等候。”约罢而散。

几天后,王稽完成使命,辞别魏安釐王和群臣,驱车回国。行至三亭岗南面时,忽见林中钻出两个人,正是张禄和郑安平。王稽大喜,用车载着他们,西驰而去。

两天后,就过了函谷关,来到秦国境内。只见对面尘土飞起,一群车马从西面驰来。张禄是个有心人,见状忙问:“来人是谁?”王稽看了一看说:“这是丞相魏冉巡察东面郡邑。”张禄虽然身处陋室,但却始终关注时局动态,对秦国政局多有了解。眼前的魏冉把持朝政,作威作福,权位已经登峰造极、炙手可热。秦昭襄王虽然不满,但心里畏惧秦宣太后,只好听之任之。张禄说:“我听说魏冉专掌秦国大权,妒贤嫉能,讨厌各国宾客。我与他见面,恐受其辱,我且藏匿于车厢中,免生意外。”

一会儿,魏冉赶到,王稽下车迎接参见。魏冉也下车相见,慰劳说:“你为国辛劳了!”二人立在车前,叙说寒暖。

魏冉问:“函谷关东近来有什么事吗?”

王稽鞠躬答道:“没有。”

魏冉看着车厢,又问道:“你有没有带着列国宾客一同前来?这帮人倚仗嘴皮子功夫游说各国,获取功名富贵,一点儿实用也没有!”

王稽答道:“我不敢带这种人。”

魏冉走后,张禄从车厢中出来,跳下车快走。王稽说:“丞相已经走了,先生可以一同坐车。”

张禄说:“我偷看魏冉的相貌,见他性情多疑、反应迟钝。刚才看车中,他已经有所怀疑。虽然一时没有搜查,但很快就会后悔,必定再回来,我不如躲避一下。”便同郑安平一起先走。王稽车马在后面跟着。

大约走了十里远近,果然背后马铃声响,二十骑人马飞驰赶来,追上王稽车仗说:“我们奉丞相命令,担心大夫带有游说之客,所以又来查看,大夫不要怪罪!”在车中搜索一遍,见没有外人,才转身离去。王稽叹道:“张禄先生真是个智士,我远远不及!”便命令打马飞驰,走了五六里,遇见张禄、郑安平二人,邀请他们上车,一同回到咸阳。

咸阳城中,秦王宫殿巍峨。一位魏国说客正在劝说秦昭襄王:“计策有好有坏,如果秦国进攻魏国就不是好的计策。魏国,位于崤山以东各国的中间地带,如同一条。击蛇尾,蛇首必定相救;击蛇首,蛇尾必定相救;攻击蛇身,首尾皆相救。如今的魏国就是天下的中心啊。秦一旦攻魏,天下都来相救。崤山以东各国联合起来,势力增强,是秦国最担忧的事情。当前,秦国势强,如果想扩张领土,不如去进攻南方。其兵弱,天下不能救。”说客滔滔不绝,秦昭襄王越听越烦,他心里自言自语道:“黑夜之中行走的人大声叫喝,不是自身力强,而是内心胆怯。这个魏国说客如同夜行之人,因为担心自己的祖国被秦国攻伐,故意夸大魏国形势,误导秦国,嫁祸于南方的楚国。”秦昭襄王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了,这名魏国说客知趣地退下。

此时,归国的王稽向秦昭襄王复命。汇报完毕后,王稽奏道:“魏国有一个张禄先生,智谋出众,天下奇才。他对秦国见识非凡,所以臣把他带回来了。”秦昭襄王正对刚才的魏国说客心烦,一听说又是魏国的人才,连想也没想就说道:“说客往往喜欢夸大其辞,先让他住在客舍中,听候召见吧。”

时光如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张禄在客舍中住了一年,也没有被秦昭襄王召见。

一日,张禄在外行走,见丞相魏冉征兵,私下里便问行人:“丞相征兵,要征伐哪国?”

一位老人答道:“要伐齐国纲寿。”

张禄问:“齐国有兵犯境吗?”

老人答道:“没有。”

张禄问:“秦国与齐国东西隔绝,中间有韩、魏、赵等国,而且齐军没有侵犯秦国,秦国为什么长途跋涉征伐齐国呢?”

老人把张禄带到无人的地方说:“征伐齐国并不是秦王的意思。因为陶山是丞相的封邑,而纲寿离陶山很近,所以丞相令武安君白起为将军,攻占那里,是想增加自己的封地。”

张禄回到客舍中,便给秦昭襄王写了一封信简,大意说:“客居在秦国的张禄,冒着死罪,上书秦王。我听说英明的君王主持国政,有功的人获赏,有才的人做官,功劳大的人俸禄多,才能高的人爵位尊,所以没有才能的人不敢滥竽充数,有才能的人也不会被遗弃。如今我在客舍等待大王召见已经一年了。如果大王认为我有用,请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听听我的看法;如果认为我没用,还留我在这里干什么呢?说什么在我,听不听却在大王。我如果说得不对,杀我也不晚。”

秦昭襄王已经把张禄忘了,看到信简后,就命人去叫张禄来离宫相见。

张禄望见秦昭襄王的车马前来,就假装不知,故意跑入巷子中。内侍追上他说:“大王来了。”

张禄故意说:“秦国只有宣太后和丞相魏冉,哪里有秦王?”仍然往前走。

正争吵时,秦昭襄王赶来,问内侍:“为什么与客人争论?”内侍把张禄的话复述了一遍。秦昭襄王内心一震,但他表面平静,把张禄召入离宫中。

秦昭襄王不是糊涂人,他心里清楚,张禄如此做,肯定是有一片赤心和非凡的智谋,便用招待贵宾的礼节对待他。

秦昭襄王让左右人退下,跪在地上问道:“先生有什么话教导寡人吗?”张禄答道:“啊,啊!”一会儿,秦昭襄王又跪地请求,张禄又答道:“啊,啊!”如此三次。

秦昭襄王说:“先生不肯教导寡人,难道认为寡人不配听从您的教导?”

张禄答道:“不是这样。从前姜太公在渭水边钓,得遇周文王,用其计谋,天下归周。比干,身为王亲国戚,为商朝前途着想,极力劝谏,但商纣王不听,自己遭到诛杀,最后商朝灭亡。我只是客居秦国的外人,处在最疏远的位置。我想要说的,是关系秦国兴亡的大计,关系到大王的骨肉至亲。不深说,对大王您没有用;想深说,又恐怕比干的大祸到了,所以大王三次问我,我都不敢回答。之所以不敢回答,是不知大王能否信任我。”

秦昭襄王又跪着说:“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啊!寡人仰慕先生的才能和赤心,所以才让左右人退下,专心听从您的教导。凡事先生都可以说,上至宣太后,下至重臣,愿先生言无不尽。”秦昭襄王这句话,是因为刚才张禄与内侍的对话,说到了秦昭襄王的心病,所以他要真心请教一番。

张禄开始还担心交浅言深惹出祸端,现在见秦昭襄王如此诚意,就上前说道:“大王让我知无不言,这是我的愿望!”

二人互相拜礼后,张禄坐下说:“秦国土地险要,任何一个国家都比不上。兵马的强大,也是天下无敌,但是兼并天下的计划一直不能实现,称霸天下的业绩也不能成功,难道不是秦国的策略不对吗?”

秦昭襄王侧着身子问道:“请说说策略错在哪里?”

张禄答道:“我听说魏冉要跨越韩、魏、赵等国去进攻齐国,这条策略太愚蠢了。齐国离秦国那么远,又有韩、魏、赵等国在中间,大王少派兵马,构不成对齐国的威胁;如果多派兵马,就会对秦国产生危害。从前魏国越过赵国讨伐中山国,就是攻占了土地,也被赵国所有。为什么呢?是因为中山国离赵国近而离魏国远。如今征伐齐国不胜,是秦国的耻辱。如果攻克了齐国部分土地,也是白白帮助韩、魏、赵等国,这对秦国有什么好处?大王不如远交近攻。与远的国家交好取得支持,对近的国家施以征伐以增加秦国土地。从近到远,就像蚕吃桑叶一样。这样下去,天下不用几年,就会被秦国占有。”

秦昭襄王十分欣喜,又问:“远交近攻,具体说是什么呢?”

张禄答道:“远交齐国和楚国,近攻韩国与魏国,再图赵国和燕国。如果得到了韩国与魏国,其他国家还能存在吗?”

秦昭襄王鼓掌叫好,当下就拜张禄为客卿,并立即制止魏冉、白起前去伐齐。

魏冉与白起,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将军,今见张禄突然得宠,都很不高兴。但秦昭襄王对他深信不疑,宠爱一天胜于一天,常常半夜召他入宫商议事情,言无不听,计无不从。

张禄知道秦昭襄王已经信任自己,请秦昭襄王屏退左右,然后谏道:“臣蒙大王信任,让臣与大王共谋国家大事,即使粉身碎骨,也难酬大王知遇深恩。虽然如此,臣安定秦国的计谋,还没有全都告诉大王。”

秦昭襄王真诚地问道:“寡人把国家托付给你,你有安定秦国的计策,不在此时教导寡人,还等什么呢?”

张禄说:“臣从前到齐国时,听说齐国曾经只有孟尝君田文,没有齐王;臣在魏国时,听说秦国只有宣太后、丞相魏冉、华阳君芈戎、高陵君嬴悝、泾阳君嬴芾,没有秦王。控制国家的称为王,生、杀、予、夺,别人都不敢擅自决定。如今宣太后恃仗国母之位,擅权行事几十年。魏冉独自为秦国丞相,华阳君芈戎辅佐,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人富有远远超过国库数倍。宣太后与‘四贵’咄咄逼人,大王您不是太危险了吗?往昔崔杼专权齐国,最终杀了齐庄公李兑专权赵国,害死了赵主父。现在魏冉里面仗着宣太后的势力,外面窃取大王的威名,用兵,诸侯就害怕;休战,列国都感恩。他还在大王的左右布置耳目心腹,臣见大王一个人孤立朝中已经不是一天了。恐怕大王千秋万岁之后,占有秦国的就不是大王的子孙了!”

秦昭襄王听后,不觉毛骨悚然,再次拜谢说:“你今日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寡人真恨没有早些听到。”

第二天,秦昭襄王收回魏冉的相印,让他回到封邑去。魏冉装运家财的马车,用了一千多辆,许多奇珍异宝,都是秦国国库中所没有的。过了十天,秦昭襄王又把华阳君芈戎、泾阳君嬴芾、高陵君嬴悝赶到函谷关外,把秦宣太后安置在深宫中,不许她再干预政事。

却说义渠首领甘烈被秦宣太后召至秦国后,一直居住在咸阳,二人淫乱,生有二子。按张禄的主意,秦昭襄王将义渠首领甘烈及其二子杀死在咸阳,接着发兵攻打义渠,义渠国亡,领土并入秦国。自此,秦国暂时没有了西北外患,秦昭襄王的权力也名至实归。

秦昭襄王立长子嬴柱为世子,号安国君。秦昭襄王拜张禄为丞相。秦国人都以为丞相是张禄,没有人知道张禄就是范雎。只有郑安平知道,张禄告诉他不要泄漏真情,郑安平也不敢说。

又是一年槐花香,蜂蝶照常绕。从权位上跌下来的秦宣太后已没了“槐花香”,也没了“蜂蝶绕”,只有一个美男子寺人魏丑夫陪同。魏丑夫用手按摩秦宣太后的双肩,秦宣太后会感到全身酥软;魏丑夫用小嘴说话,秦宣太后会感到如同春麦遇到小雨,欢喜得不得了。要不是有个魏丑夫,卸下权力的秦宣太后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秦宣太后知道自己离不开魏丑夫,便下令道:“如果老身死了,一定要以魏丑夫殉葬。”魏丑夫得知后,吓得魂不附体。魏丑夫知道大夫庸芮口才好,便送去黄金百镒,请他劝说秦宣太后。

庸芮前去拜见秦宣太后,秦宣太后很高兴,自入深宫后,很少有大臣来看望她了。庸芮说:“太后,您老人家认为人死后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呢?”

秦宣太后人虽老但脑子不糊涂,立即说道:“当然没有知觉。”

庸芮乘机说:“像太后您这样英明无比的人,明明知道死人是无知觉的,为啥还要让生前所喜爱的人白白送死呢?如果死人有知觉,那么太后您百年之后,带了个男人到地下,先王岂不会恨您?到那时,太后可是悔罪都来不及呀!”

秦宣太后立刻明白庸芮是为了魏丑夫而来,听他这么一说,便笑了笑道:“老身只是说说玩的,哪会让魏丑夫去殉葬呢?先祖秦穆公去世后,殉葬而死的有一百七十七人,包括车奄息、车仲行、车针这三个善良、勇武的人。当时秦国人十分悲痛,写下了《黄鸟》一,怀念这三人。三百年后,先祖秦献公为保存劳力,废除了殉葬的习俗。秦献公定下的祖制,老身记得清楚呢,怎么会让魏丑夫去殉葬呢?”

庸芮一番言语,让秦宣太后顿时醒悟,秦宣太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魏丑夫逃脱一死。

数月后,秦国政局的消息传到魏国。

却说魏安釐王闻听秦昭襄王用新丞相张禄的谋略,远交近攻,计划先攻打魏国,便连忙召集群臣商议。

信陵君魏无忌说:“秦军不侵略魏国已经好几年了。如今无故兴师,明明是欺负我们不能与他们抗衡,我们应该严阵以待。”

相国魏齐说:“不该这样。秦国强大,魏国弱小,如果交战,魏国一定会失败。听说秦国丞相张禄是魏国人,难道就没有香火之情吗?倘若派使节带着厚礼打通张禄关节,让他在秦王面前美言,可保万无一失。”魏安釐王即位时间不长,没经历过战争,便听信魏齐的计策,命大夫须贾出使秦国。

须贾来到咸阳,住在馆舍中。张禄知道后高兴地说:“须贾到这儿,是我报仇的时候了。”便换上平常衣服,装成寒酸落魄的样子,偷偷出了府门,来到须贾住的馆舍中。

张禄慢慢走进来,谒见须贾。须贾大吃一惊道:“范雎,你还好吧?我以为你已被相国魏齐打死了呢!你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

张禄诈说道:“那时,有人把我的尸首扔到郊外,第二天一早我才苏醒,碰巧有商人经过,听见我的呻吟声,可怜我,把我救活了。我不敢回家,辗转来到秦国,没料到又在此处见到大夫。”

须贾问:“范雎,你在这里游说秦王了吗?”

张禄说:“我从前得罪了魏国,逃命在这里,能活着就万幸了,哪里敢开口议论政事?”

须贾又问:“你在这里如何生活?”

张禄答道:“给富人做家仆,勉强糊口。”

须贾身在异国,见到魏人,不觉动了怜悯之心,便留他坐下,安排酒饭给他吃。这时正值冬天,张禄衣服破了,冻得直发抖。须贾叹息道:“可怜呀,范雎竟然贫寒到这种地步!”便命随从取出一件暖袍给他穿上。

张禄说:“大夫的衣服,我怎么敢穿?”

须贾说:“我们是老相识,何必太客气!”

张禄穿上袍子,再三感谢,随后问道:“大夫来这里干什么?”

须贾说:“如今秦国丞相张禄正被重用,我想与他接触,只恨没有熟人。你在秦国时间不短了,有没有相识的把我介绍给他?”

张禄说:“我家主人与丞相关系好,我曾经随他去过丞相府。丞相喜好谈论,辩论的时候,主人答不上来时,我常常帮他说话。丞相认为我有口才,常赐给我酒食,从而能与丞相接近。大夫要见秦国丞相,我可和您同去。”

须贾说:“既然如此,请你为我订个日期。”

张禄说:“刚才路过丞相府,看见他在府里,您为什么不马上去?”

须贾说:“我乘着驷马大车而来,今天车轴断了,不能前去。”

张禄说:“我家主人有马车,可以借用一下。”

张禄回到府中,驾着驷马大车来到馆舍,对须贾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请让我为大夫您驾车。”须贾欣然上车,张禄在一边拉着缰绳。街市上的人看见丞相驾车,都拱手站立在两旁。须贾以为他们是尊敬自己,殊不知是为了张禄。

来到相府前,张禄说:“大夫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进去替您通报一声。如果丞相允许,就可以进去谒见。”张禄说完,径直走入府中。

须贾下车站在门外,只听见府中鸣鼓之声,门吏叫道:“丞相升堂了!”须贾以为即将召见自己,但等候很久,也没有范雎的消息。须贾问门吏:“刚才我的老朋友范雎,去里面见丞相,很久没出来,你能为我叫一下吗?”

门吏问:“您所说的范雎,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须贾答道:“适才为我驾车的人就是。”

门吏惊讶道:“驾车的人就是丞相张禄呀!因到馆舍中访问朋友,所以微服而出。您怎么说他是范雎呢?”

须贾听了这话,如梦方醒,心里道:“这该死的范雎,没想到改名叫张禄了!”此时须贾心突突乱跳,他自言自语说:“我的死期马上就到了!”

须贾心里清楚,如果范雎想杀自己,自己想逃也不可能,还不如主动上前领罪。于是,须贾脱袍解带,除去鞋帽,跪在门外,托门吏进去报告:“魏国罪人须贾在门外领死!”很久,门内才传出话,说丞相召见。

须贾更加惶恐,低着头用膝盖走路,从旁门进去,来到台阶前,连连磕头,口中说:“我该死!”

张禄威风凛凛地坐在堂上,问道:“你知道自己的罪行吗?”

须贾趴在地上说:“我知罪!”

张禄问:“你有几条罪行?”

须贾说:“擢发难数!”

张禄说:“你有三条罪状:我祖上之坟在魏国,因此我不愿意在齐国做官,你认为我与齐王有私,在魏齐面前胡说,以至于触怒他,这是第一条罪状;魏齐发怒,对我进行鞭抽板打,以至于骨断齿掉,你却没有一句话劝止,这是第二条罪状;等到我昏死过去,被扔到厕所中,你还与众人往我身上便溺,我也曾是你的门客,你怎么会忍心呢?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今天到了这里,本该杀死你,以解我心头之恨。你所以能活着,是因为送我暖袍,还有点儿朋友之情,所以留下你的性命,你应该知道感恩戴德。”

须贾不住磕头,连声道谢。张禄挥手叫他走开,须贾爬着出来。从此,秦国人才知道丞相张禄就是魏国人范雎,改名来到秦国。

第二天,张禄入宫拜见秦昭襄王,先奏道:“听到秦国要进攻魏国,魏国便害怕了,派使节求和,这都是大王的威德带来的结果。”秦昭襄王大喜。

张禄又奏道:“臣有欺君之罪,求大王饶恕。”

秦昭襄王说:“你有什么事骗寡人?寡人不怪罪你。”

张禄说:“臣实际上不叫张禄,本名叫范雎。从小贫穷,在魏国大夫须贾家做门客。随须贾出使齐国,齐王私下赐给臣黄金,臣极力拒绝,没有接受。但须贾在相国魏齐面前诽谤臣,把臣活活打得昏死过去,幸亏臣后来苏醒了,改名张禄,逃到秦国来,蒙大王提拔为相。如今须贾奉命前来,臣的真实姓名暴露了,便该仍用旧时的名称,请求大王宽恕!”

秦昭襄王说:“寡人不知道你受如此冤屈。如今须贾既然来到,就可把他斩首,以泄你的愤怒!”

范雎说:“须贾是为国事前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是来求和的呢?臣怎么敢因为私人恩怨而违背国家大义呢?并且狠心杀臣的是魏齐,不全怪须贾。”

秦昭襄王说:“你先公后私,可见忠心为国。你的仇,寡人要为你报。魏国使节任凭你发落。”范雎谢恩后退出。

秦昭襄王答应了魏国的求和,须贾去向范雎告辞,范雎说:“老朋友到了这里,能不招待一顿饭吗?”让门客留住须贾,吩咐大摆筵席。须贾心中谢天谢地,嘴上对范雎说:“惭愧!丞相宽宏大量,如此相待,过于礼貌了。”

范雎退下后,须贾一人呆在丞相府大堂,渐渐腹中饥饿,心里道:“我前日在馆舍中,用现成的饮食招待。这次回席,是故人之情,为何过分准备?”又等了一会儿,堂上已准备完毕。府中发出一个请单,邀请各路宾客。须贾心中道:“这一定是前来陪我的,不知是什么人物?等会儿坐的时候要斟酌一下,不要失掉礼节,坐在不该坐的地方。”须贾正在算计,各路宾客纷纷来到,都走上堂去。丞相府门客大声道:“客人到齐了!”范雎出堂相见,敬礼已毕,排好座位饮酒,两旁鼓乐齐鸣,竟不招呼须贾。须贾此时又饥又渴、又羞又恼,胸中愤懑之情,难以形容。须贾想离开,却有范雎门客阻拦。范雎三觯酒后,向宾客说:“还有一个老友在此,刚才忘记了。”众宾客都站起来说:“丞相既有好友,我们应当等候。”范雎说:“虽然是老友,但不敢与众位同席。”便让人在堂下设一小座,叫来须贾,让两个囚犯夹着他一同坐下。席上不准备酒食,只放了一些炒熟的喂马豆子,两个囚犯用手捧着喂他,就像喂马一样。众宾客都感到过意不去,问道:“丞相为什么对他恨得这样深呢?”范雎把从前的事述说了一遍,众宾客说道:“这也难怪丞相发火。”须贾虽然受到侮辱,却不敢违抗,吃了一些豆子,还要磕头谢恩。范雎睁大眼睛瞪着他说:“秦王虽然答应求和,但是对魏齐的深仇不能不报。现今留下你的狗命,让你回去告诉魏王,快点砍下魏齐的脑袋送来,把我的家眷送入秦国,两国通好。否则,我亲自带兵去攻大梁,那时魏国后悔就晚了!”须贾魂不附体,连声说是,赶紧逃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