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邯郸保卫战
再说白起回到秦国后,继续怨恨范雎,当众说:“赵国自从长平兵败,邯郸城中,夜夜惊慌,若能乘胜攻击,不用一个月就可攻克。可惜范雎不知时势,主张班师撤兵,失掉了良机。”秦昭襄王听说后,非常后悔地说道:“白起既然知道邯郸可以攻克,为何不及早跟寡人说明?”于是计议征伐赵国。恰巧白起此时患病不能前去,于是改命王陵为将军。
王陵率领十万秦军征讨赵国,此时赵国经长平之战,元气大伤,尚未恢复。面对十万秦军,赵国坚壁清野,将各城邑守军和粮草全部撤到赵都邯郸。王陵没费多大劲,就率军包围了邯郸城。
秦军攻城器械颇多,当年鲁班发明的云梯等利器已被秦军广泛使用。王陵心里道:“赵军主力早已斩杀殆尽,此时赵国邯郸守军不过是老弱病残,只需月余便可攻下。”于是,王陵率军急攻邯郸城,秦军弓弩手将数十万支箭射向邯郸城上,掩护步兵攻城。步兵分为两队,一队肩扛云梯,强登邯郸城墙;一队推冲车,直攻邯郸城门。王陵将秦军分为三部,不分昼夜轮攻邯郸。但是一个月下来,秦军伤亡两万,邯郸也未被攻破。
王陵望着邯郸周围万顷苍绿、即将丰收但被赵人尽毁的良田,看着雄武宽厚的邯郸城墙和城上站立的赵国军士决不屈服的面容,心中竟然产生了不安。王陵下令停下休整。
邯郸战报传到咸阳,秦昭襄王十分生气,便令王陵尽早攻下邯郸。接到秦昭襄王三令五申的王陵,在寒风中向赵都邯郸发起第二次大规模的攻城战。疲惫的秦军,在赵军的弓弩下,多有伤亡,军士战斗皆不利。
率领赵军保卫邯郸的正是赵国名将廉颇。廉颇不只防守严密,而且还以自己的家财招募敢死勇士,常常在夜里爬下城墙,前去袭击秦军营垒。王陵所率的秦军不得不退后数十里。赵国邯郸城内,伤员遍城皆是,但军士依旧士气高昂。平原君赵胜,在寒冬将府内的积粮存衣散发给百姓,并令其家人抢救伤员。赵兵多弱,廉颇命弱者立城,强者于城内休养,逢战而轮换。期间,赵军精锐常常出城,多有战死不回者,秦军亦伤亡惨重。
这时白起已经痊愈,见王陵屡败,秦昭襄王便想让白起替代王陵。洛阳苏厉获悉,赶紧去见周赧王,提醒道:“当前坚决抗击秦国的是赵国,如果赵国被灭,大王您的处境就危险了。”周赧王知晓秦国的狼子野心,当年秦武王就侵入周室,观看九鼎,如果现今赵国被秦国攻灭,那么对周王室的威胁就更大了。周赧王问苏厉怎么办,苏厉说:“秦国白起战无不胜,号称‘人屠’。如果用他为将,征伐赵国,则赵国必亡。听说现今秦王要用白起为将,当务之急是阻止白起。”周赧王当即从空空的国库中拿出黄金十镒,交给苏厉,请他谋划。
苏厉不嫌酬金少,急急赶到了秦国,拜见白起说:“当年楚国有个养由基,武安君您可听说过?”
白起点了点头,说道:“他是神射手!”
苏厉笑着说:“武安君您就是当今的战神。今日来拜访您,就是想将养由基这名神射手的故事讲给您听。”
于是,苏厉讲到——
养由基和潘党比赛射箭。在一片喝彩声中,有个人在养由基身旁冷冷地说:“你有了百步穿杨的本领,我就可以教你如何射箭了!”养由基听此人口气甚大,就转过身去瞪大眼睛问道:“你准备怎样教我射箭?”那人平静地说:“我并不是来教你怎样弯弓射箭,而是来提醒你该怎样保持射箭的名声。你是否想过,一旦你力气用尽,有一次箭不中,你那百发百中的名声就会不存在了。一个真正善于射箭的人,应当注意保持名声!”养由基听了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便再三向他道谢。
苏厉说道:“赵人尚武,骨子硬,命根子硬,长平之战被杀四十余万而绝不屈服于秦。如今王陵率秦军围邯郸,邯郸坚壁清野,放弃野战和小城邑,集中各地守军及粮草全力保卫都城邯郸,其兵力仍不下四十万。邯郸军民因长平之战,几乎每家都丧子、丧夫、丧父,他们一定同仇敌忾,誓卫赵都。武安君您如果前去,一定困难重重。”白起听后,不由想起长平之战时赵兵腹中无食以人充饥而依旧斗志不懈,便不禁打了个冷战。
白起接受了苏厉送给自己的“战神”高帽,也接受了他送给自己保持百战百胜名气的劝告,于是继续称病,向秦昭襄王上书道:“现在的邯郸,难以攻克。先前赵国大败之后,百姓惊恐不宁,因而可以乘虚而入。他们要防守也不会坚固,要进攻也无力量,攻克邯郸是指日可待。如今两年过去了,他们的困难已经逐渐消化。另外老将廉颇,实非赵括所能相比。况且诸侯各国见秦国与赵国刚刚和约,现今又去攻打,必会认为秦国不可信任,将联合起来解救赵国。因此,臣无法预见秦国能够取胜。”秦昭襄王见到白起的奏章,不以为然,仍强迫他前去,白起坚决推辞。
秦昭襄王又派丞相范雎前去请他。白起怨恨范雎曾经阻碍他立功,便继续推说自己重病未愈。
秦昭襄王问范雎:“白起真的病得很重吗?”
范雎老道,视白起为政治对手,巴不得白起出事,便奏道:“是不是真病了,臣不清楚,然而他不肯担任将军的心意是很坚决的。”
秦昭襄王怒气冲冲地说道:“白起太高傲了,他以为秦国非他不可吗?长平之战,起初统率兵马的是王龁,王龁有哪一点不如白起?”于是增兵十万,命令王龁去替代王陵。王陵回国后,就被免了职。
王龁率军攻打邯郸,五个月都未能攻克。白起听说后,对他的门客们说:“我坚持认为邯郸难以攻克,大王不听我的话,看看现在如何!”多门屋多风,多嘴世多祸。白起门客中有人多嘴,在与范雎门客交谈中,将白起的话泄露了出去。范雎门客又将此话报告给了范雎。
范雎上奏秦昭襄王,秦昭襄王大怒,削去了白起的武安君封号,贬为平民,并让他迁往阴密,立刻出咸阳城,不许停留。白起叹息说:“当年吴王夫差曾提醒文种、范蠡‘狡兔死而良犬烹’,如今我前后为秦国杀敌近百万,也应当被‘烹’了。”出了咸阳西门,在杜邮暂歇,等待行李。
范雎又对秦昭襄王奏道:“白起走时,心中愤愤不平,面上怏怏不服,大有怨言,他生病并不是真的,臣唯恐他投奔别的国家,日后对秦国不利。”秦昭襄王一不做、二不休,即刻派人赐白起利剑。
秦昭襄王的命令到了杜邮,白起持剑在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天叹道:“我何处得罪了上天?竟然要我落得这样下场!”过了很久,他又说:“我该死!长平之战,赵军将士二十多万投降,我用奸诈之计,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部杀尽。他们又有什么罪过?我是应该到地下向他们谢罪啦!”于是持剑刎颈而死。
秦昭襄王杀了白起后,又派精兵五万,命将军郑安平率领,前去帮助王龁,一定要攻克邯郸才罢休。
赵孝成王听说秦国增兵来攻,非常惊慌,分派使节向各诸侯国求救。平原君赵胜向赵孝成王奏道:“魏国与我们友好,唇亡齿寒,他们一定会派救兵来的。楚国是大国,离我们很远,不把合纵利害说透,他们是不会前来相救的,臣当亲自前去。”
赵胜挑选手下文武兼备的门客二十人一同前往。可是三千多名门客中,文者不武,武者不文,挑来选去,符合条件的只有十九人,不足二十。赵胜叹息道:“我养士这么多年了,而要真正得到几个有用的士人竟然如此之难!”这时,旁边有一个人插话说:“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可以来凑足这个数呢?”赵胜知道他叫毛遂,便笑着说:“贤士处世,就如同锥子处于囊中,它的锋芒会立刻显露出来。你在我门下三年,我未有所闻,看来你在文武方面一无所长吧?”毛遂说:“平原君您说得没错。我之所以未显露才能,是因为我直到今日才要求处于囊中罢了!要是让我早处囊中,必将锋芒全部显露出来,难道只露出一点儿锋芒就行了吗?”听了毛遂这番话,赵胜感到惊奇,就让他一同前去,凑成二十人这个整数。当日辞别了赵孝成王,躲过秦军,往楚国新都宛丘进发。
宛丘屹立于一片湖水之中,湖中有城,城中有湖。万亩湖水,碧波莹莹;柳丝垂岸,鸥鹭嬉滩;蒲苇葱葱,荷花斗艳。平原君赵胜原是爱荷之人,可此时他无心欣赏宜人的风景,直奔春申君黄歇府宅。第二天清晨,黄歇就将赵胜一行人引见给楚考烈王。
平原君赵胜与楚考烈王礼毕,二人坐在殿上,毛遂与另外十九人立在两旁。赵胜从容地谈起合纵抗秦的事,楚考烈王说:“先王楚怀王曾经为纵约长,讨伐秦国没有成功。诸侯各国就像一团沙,聚成一个整体谈何容易!”
赵胜说:“公孙衍首倡合纵之说,苏秦又促成洹水合纵会盟,六国曾经约为兄弟,共同对抗秦国。但楚怀王受张仪欺骗,与齐国断交,致使合纵盟约渐渐解体。齐国、燕国暗中算计、互相讨伐,更加破坏了合纵盟约。如果有那么几个国家坚守盟誓,不受秦国欺骗,秦国还能怎样呢?”
楚考烈王说:“现在的时势是秦强而列国都弱,各国尽可图谋保护自己,相互之间又能做些什么呢?”
赵胜说:“秦国虽然强大,但要分制六国,力量是不足的;六国虽然弱小,但是齐心合力制裁秦国,力量是有余的。如果各自图谋保护自己,不思相救,那么一强一弱,胜负早已分明,恐怕秦国的兵马会得寸进尺,越来越猖狂。”
楚考烈王又说:“秦国一出兵就攻克了上党,杀掉赵军四十多万。现在秦军又进逼邯郸,楚国地处偏远,能管得了这事吗?”
赵胜说:“我国大王任用将军不当,才导致了长平一战的失败。如今先王陵、后王龁率军二十多万,驻扎在邯郸城下,先后已有一年了,没有损到赵国一分一毫。如果救兵集中起来,就能大挫秦军的锐气,这以后几年就能够得到安宁了。”
楚考烈王说:“秦国新近与我楚国通好和约,你让寡人合纵救赵,秦国必然迁怒于楚国,这是让楚国代赵国受怨呢!”
赵胜说:“秦国通好楚国的目的,是想先集中力量对付近邻,近邻要是灭亡了,楚国还能独存吗?”楚考烈王心中一直畏惧秦国,所以还是迟疑不决。
毛遂在台阶下回头看看日影,已经到中午了。于是他就按剑顺台阶而上,走到殿上,对赵胜说:“合纵的利害关系,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今日从日出入朝,一直议论到日中,楚王还是犹豫不定,这是为什么?”
楚考烈王怒声问赵胜:“他是什么人?”
赵胜说:“他是我的门客毛遂。”
楚考烈王对毛遂斥责道:“寡人与你的主人商议大事,你这个门客为何多嘴?”
毛遂走近几步,按剑说道:“合纵是天下大事,天下人都可以议论,大王您为何要呵斥我?”
楚考烈王脸色稍稍收敛了些,问毛遂:“你想说什么?”
毛遂说:“楚国土地五千余里,曾经雄视天下,号为盟主。可是秦国崛起后,数次打败楚军,不但楚怀王被囚身死,而且楚国新郢都也失去,被迫迁都。这些怨仇,三尺儿童都以为耻辱,难道大王您不想这些事情吗?今日商议合纵之事,是为了楚国,并不是为了赵国!”
楚考烈王一时哑口无言,此时双眼圆瞪,充满了对秦国的仇恨。毛遂见楚考烈王雄心一起,便问:“大王下定决心合纵抗秦了吗?”
楚考烈王点了点头说:“寡人下定决心了!”
毛遂手捧歃血盘,快步走到楚考烈王面前说:“大王应当先喝,接下来是我家主人。”于是,纵约就缔成了。楚考烈王派遣春申君黄歇率领楚军八万前去解救赵国。
平原君赵胜在宛丘祭拜太昊伏羲陵后,便急急返回赵国,途中不禁感叹道:“毛遂三寸之舌,胜过兵戈无数!我经历的人很多了,而偏偏没有发现毛遂这样的贤士,差点儿失之交臂,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小瞧人了。”
此时,魏安釐王也派遣将军晋鄙率兵十万来救赵国。秦昭襄王听说楚、魏前来救援赵国,就亲临邯郸督战,并派人对楚、魏两国说:“秦军进攻邯郸,即将攻克,你们若敢来解救,我们大秦国必定移兵攻击你们!”魏安釐王非常害怕,即命晋鄙停止不前,于是晋鄙驻扎在邺下。春申君黄歇率领楚军也在武关观望不进。
此时,嬴政快三岁了。秦军围攻邯郸一年有余,对于秦国公孙嬴异人一家来说,形势万分危急。杀红眼的赵人随时会对嬴异人一家动手。将宝押在嬴异人身上的吕不韦更是心急,他对嬴异人说:“赵王如果再次迁怒于你怎么办?不如赶紧逃回秦国去。”嬴异人说:“这件事全仗夫子来筹划了。”于是,吕不韦拿出黄金二百镒,用一半贿赂了南门守吏,骗他们说:“我举家从阳翟来,在这里经商,没有想到秦军来攻打,包围邯郸城这么长时间。我的思乡之情越来越迫切,现在将所存的家财全部分散给各位。只求你们给个方便,放我一家出城,回阳翟去,我将感激不尽!”守吏答应了。吕不韦接着又拿出黄金五十镒送给赵乾,述说自己想回阳翟老家的心意,反过来又故意央求赵乾去与南门守吏说个方便。守吏已受了贿赂,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吕不韦预先让嬴异人将赵姬母子悄悄送到她母亲家。这一天,吕不韦置办了酒席宴请赵国公孙赵乾。吕不韦说:“我就在这三天内出城,特备一觯薄酒与公孙您话别。”席间将赵乾灌得烂醉。左右军士也都大酒大肉,吃饱喝足后各自睡去。到了半夜,嬴异人穿着便服混在吕家家仆中间,跟着吕不韦走到南门,守吏不知底细,私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城。
这一队人连夜奔走。天亮时,被秦军哨探抓住。吕不韦指着嬴异人说:“他是秦国的公孙,一直在赵国做人质,现在逃出邯郸,来投奔自己的国家,你们赶快在前面带路!”哨探让出了马匹让嬴异人和吕不韦骑坐,带他们来到王龁大营。王龁问明了来历,立即请他们进来相见,拿出衣冠让嬴异人更换,又设宴款待。王龁说:“大王亲临这里督战,行宫离这儿不过十里地。公孙可到行宫与大王相见。”
秦昭襄王见了嬴异人,欢喜至极,他说:“世子日夜都在想你,今日你总算逃脱虎口了。现在你先回咸阳去,以安慰父母的思念之情。”嬴异人告别了秦昭襄王,与吕不韦登上马车,直奔咸阳而去。
吕不韦与嬴异人坐着马车,一直来到了咸阳。先有人报告给了安国君嬴柱。嬴柱惊喜地对华阳夫人说:“我们的儿子来了!”两人并坐在中堂等待嬴异人。
吕不韦对嬴异人说:“华阳夫人是楚国人,公孙既然已是她的儿子,就该穿楚服进去相见,用以表示依恋之情。”
嬴异人听从了他的话,改换了衣装,先拜见了父亲嬴柱,又拜见了华阳夫人。嬴异人哭泣着说道:“不孝儿与父母亲分离多年,不能在你们跟前侍养尽孝,望父母亲恕儿不孝之罪!”
华阳夫人见嬴异人一身楚人装束,惊奇地问道:“你在邯郸,怎么会穿一身楚人装束?”
嬴异人跪拜禀告道:“不孝儿日夜思念母亲,所以特别做了楚服,以表思念之情。”
华阳夫人激动地说:“我是楚人,你真是我的儿子!”
嬴柱说:“我儿可改名叫子楚。”嬴异人拜谢。
嬴柱问子楚(嬴异人):“你是怎么回来的?”子楚(嬴异人)便将吕不韦破财行贿的事,细述了一遍。嬴柱当即召来吕不韦,非常感激地对他说:“要不是先生的话,我险些失掉这个贤孝的儿子。现在我将我的封地二百顷、宅第一所、黄金百镒送给你,权且作为你的安家费用。待父王回国,再给你加官赐禄。”吕不韦谢恩而去。
再说赵国公孙赵乾直到天亮才醒酒,左右军士报告说:“秦国公孙异人一家不知去向!”赵乾便派人去问吕不韦,回报说:“吕不韦也不在了。”赵乾惊讶地说:“吕不韦说他三日内动身,怎么可能半夜就走了呢?”他预感事情不妙,随即亲自到南城门询问,守吏答道:“吕不韦一家出城已有很长时间了,我们是奉公孙您的命令才让他们出城的。”赵乾问:“有没有看见秦国公孙异人?”守吏说:“只看见吕不韦和他的几个家仆,并没看见秦国公孙在里面。”赵乾跺脚叹息说:“家仆之中,必有异人,我这是中了商人吕不韦的奸计了!”于是上表赵孝成王道:“臣赵乾监押不慎,致使秦国人质异人逃走。臣咎由自取,以死谢罪!”写完,便挥剑自杀。
秦昭襄王自从嬴异人逃回秦国后,就更加猛烈地攻打邯郸。赵孝成王又派遣使节请求魏国迅即出兵。
魏安釐王召集众臣商议,魏国客卿辛垣衍献计说:“秦国现在用兵侵伐不休,目的就是想再次称帝罢了。如果让赵国派使节去秦国,表示愿意尊秦为帝,秦国必定会很高兴撤兵,这是以给对方虚名来避自己的真祸。”魏安釐王本就不敢去救赵国,此时无计可施,便派辛垣衍随赵国使节一起去邯郸,用这些话来劝赵孝成王。
赵孝成王与群臣商议尊秦为帝一事是否可行。群臣议论纷纷,一时无法决定,平原君赵胜也乱了方寸,毫无主见。
此时齐国辩士鲁仲连正巧在邯郸。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一蹉跎,便是两鬓苍苍。现在的鲁仲连已经年过六旬,听说魏国使节辛垣衍来劝说赵国尊秦为帝,便来拜见平原君赵胜。
鲁仲连说:“路人都说平原君您在计划尊秦为帝,有没有这件事?”
赵胜说:“我现在魂魄都已丢了,还敢计谋什么事情?这是魏王派他的客卿辛垣衍来赵国说的。”
鲁仲连说:“您是天下的贤公子,难道要将自己的职责交付给魏国吗?辛垣衍在何处?我理当为您去责问他,让他赶快回魏国去!”
平原君赵胜将这事告诉了辛垣衍。辛垣衍久闻鲁仲连的大名,知其能言善辩,怕他搅乱了自己来赵国的使命,便推辞不见。赵胜坚持要他们二人相见,于是就邀请鲁仲连一起来到馆舍见辛垣衍。
辛垣衍抬眼观察鲁仲连,只见他神清骨爽,飘飘然有神仙般的气度,不觉肃然起敬,抢先说道:“我看先生相貌堂堂,为何长期居住在这被围攻的城里而不离开呢?”
鲁仲连说:“我有事情要请求您,所以留在这儿。”
辛垣衍问:“先生要请求什么?”
鲁仲连说:“请求您帮助赵国。”
辛垣衍笑着说:“我这次就是来帮助赵国的,您要求我做什么呢?”
鲁仲连说:“别让赵国去尊秦为帝。说真的,魏国未能认识到让秦国称帝的害处,若是认识到了这个害处,就一定会帮助赵国的。”
辛垣衍问:“秦国要是称帝,其害处又是怎样的呢?”
鲁仲连说:“秦国是个背弃礼义而尚行杀人立功的国家,恃强挟诈,屠杀生灵。它现在与别国并为诸侯已经如此,倘使它放肆地称帝,就会更加增长它的暴虐。我宁愿跳进东海而死,也不愿意做它的臣民!而魏国就甘心居于它之下吗?”
辛垣衍说:“魏国怎能甘心居于它之下呢?譬如家仆,十个人服从一个主人,难道是他们的智略和能力不如主人吗?不是,只是畏惧主人罢了!”
鲁仲连说:“魏国是否把自己看作如家仆一样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将让秦王对魏王施行烹煮的酷刑!”
辛垣衍愤怒地责问道:“先生又怎么能使秦王烹煮魏王呢?”
鲁仲连说:“秦王如果放肆地称帝,必然责令魏王入朝,一旦像商纣王那样对魏王施行烹煮酷刑,谁又能制止得了呢?”辛垣衍沉思不语。
鲁仲连又说:“还不仅仅如此,秦王要是称帝,又必将更换诸侯的大臣,罢免他所憎恶的,而换上他所喜欢的,又会让自己的女儿作为诸侯的妻妾,时时监视,事事进谗,魏王怎么能够得到平静安宁呢?就是您又怎么能保住自己的爵禄呢?”
辛垣衍突然站起身来,对鲁仲连说:“先生真是天下名士啊!我即刻回去报告我家大王,不要再提尊秦为帝的事了。”
且说秦昭襄王听说魏国使节辛垣衍来邯郸商议尊秦为帝,很高兴,就延缓了进攻,以待商议结果。等到听说商议未能成功、魏国使节已经离去时,秦昭襄王不禁叹息道:“这邯郸城中有贤士呀,不可轻视!”于是自己撤退回国,同时告诫王龁谨慎用心。
再说辛垣衍离开后,平原君赵胜又派人到邺下向魏将晋鄙求救,晋鄙以魏安釐王没有下达命令为由而拒绝。赵胜无奈,便写信责备魏国信陵君魏无忌,以激他劝说魏安釐王。信中道——
我之所以合纵魏国,是因为信陵君您有高尚的义节,能急人之所急!如今邯郸将要城破,而魏国却迟迟不愿进兵解救,这难道就是我一生结交于你的意义吗?你的妹妹季姬担忧邯郸城破,日夜悲泣。信陵君你纵然不念我,难道也不念你的妹妹季姬吗?世人传言:“信陵君不忍心负一斑鸠,又怎能负人呢?”果真如此吗?
信陵君魏无忌见了这封信,甚感羞愧,几次请求魏安釐王发布命令,让晋鄙进兵,但魏安釐王几次都托辞说:“赵国自己不愿尊秦为帝,难道要靠别人的力量来为它抗击秦国吗?”坚持不同意。魏无忌又让门客辩士去劝说,百般巧语,魏安釐王就是不答应。魏无忌说:“我坚决不能有负平原君了。就是一个人,我也要去赵国,与平原君死在一起!”于是备好一百多辆马车,四处邀约门客,准备直接抗击秦军。跟随魏无忌前去解救邯郸之难的,有一千多人。
队伍出发,经过夷门,信陵君魏无忌与侯生辞别。侯生说:“信陵君您要努力啊!我已年老,不能跟从您去,不要见怪,不要见怪!”魏无忌看了侯生好几眼,侯生也不再说别的话,魏无忌很不满意地离开了。走了十多里路,魏无忌还是心中愤愤不平:“我对待侯生,自己觉得是尽礼尽义了。今日我奔往邯郸,准备去拼命,他却没有一言半语为我谋划,也不阻止我前行,真是无义啊!”突然魏无忌觉得侯生眼中似乎有话想说未说,于是让门客们都停下,暂不前行,他独自驾车回去见侯生。众门客都说:“那是个半死的人,明知他无用,信陵君又何必回去见他呢?”魏无忌不听,只管往回赶。
却说侯生立在门外,看见魏无忌的马车回来,就笑着迎上说:“我早就料到信陵君一定会返回来的。”
魏无忌问:“为什么?”
侯生说:“信陵君待我一向厚重,今日您要去冒险拼死,而我却无行动,您必定会恨我,所以我知道您会回来。”
魏无忌说:“起初我还以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先生,所以特地回来询问。”
侯生说:“信陵君养门客这么多年,现在遇到危难,门客没有献出一条妙计,而只会一味跟着信陵君去冒犯秦国强兵,就像把鸡蛋投向石头,又有什么好处呢?”
魏无忌说:“我也知道没有好处,但与平原君交情深厚,义节不允许我独自活着。先生有什么好计策吗?”
侯生说:“信陵君先请入座,容我慢慢为您谋划。”于是让旁边的人都离开,悄悄地对魏无忌一人说:“听说宫中如妫得到大王的宠爱,是真的吗?”
魏无忌说:“是真的。”
侯生说:“我又听说如妫的父亲,过去被人所杀,如妫报告了大王,要报杀父之仇,然而三年都没找到那个人,还是信陵君派门客去斩下了那个仇人的脑袋,献给了如妫。这件事,是真的吗?”
魏无忌说:“确有此事。”
侯生说:“如妫感念信陵君的恩德,愿为信陵君而死,已经不是一天了。如今调动晋鄙大军的兵符,就在大王寝殿内,只有如妫才能窃到。信陵君若是开口请求如妫,如妫一定会答应。信陵君得到了这个兵符,夺取晋鄙的兵马,用来解救赵国,抗击秦国,这可是无量功业啊!”魏无忌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再拜称谢。
信陵君魏无忌让众门客留在郊外,独自去找一个与自己交情很深的宫中内侍寺人颜,让他把窃兵符的事暗地里告诉如妫,请她帮忙。寺人颜照办,如妫说:“信陵君有命,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天夜里,魏安釐王饮酒酣睡,如妫窃到了兵符,交给寺人颜,寺人颜又转交魏无忌。魏无忌得到了兵符,又去与侯生辞别。
侯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信陵君到了那里,就与晋鄙合符。要是他不信,或者为保自己安全,假作顺从,暗地里却派人回来与魏王核实,那么事情就不好了。信陵君您还记得朱亥吗?他是天下少有的力士,信陵君可与他一起去。晋鄙见到兵符表示顺从,那就很好;若是他不顺从,就让朱亥杀了他。”魏无忌听说此话,不觉泪下。侯生说:“信陵君害怕了吗?”魏无忌说:“晋鄙将军本无罪,倘若不顺从,就要杀掉他。我是为这个悲伤,并不是害怕。”说完就与侯生同去朱亥家,向他说明情况。
朱亥笑着说:“我是个市井小人,承蒙信陵君几次屈尊来看我,至今没有回报,只是觉得献些小礼没有大用。如今信陵君有急难,正是朱亥效命的时候。”侯生说:“人在天地间,动则思礼,行则思义。按照义节,我也应当跟从你们前去,只因年老不能远行,我就用我的魂魄来为信陵君您送行吧!”当即用剑自刎于车前。魏无忌十分悲伤,给了侯生家中一笔丰厚的钱财,作为殡殓费用。自己不敢久留,就与朱亥登车率领门客往邯郸而去。
却说魏安釐王在寝殿丢了兵符,过了三天才发觉,心中十分惊奇。盘问如妫,推说不知。遍搜宫内,也不知下落。又教寺人颜将婢女内侍,逐一拷打。寺人颜心中明白,只得假意审问,宫中又乱了一天。魏安釐王突然想起信陵君魏无忌,屡次劝自己诏令晋鄙进兵,他手下的门客中,鸡鸣狗盗之徒很多,这件事肯定是他干的,便派人去召魏无忌,回报说:“信陵君四天前已与门客一千多人,乘坐一百多辆马车出城了,听说是解救赵国去了。”魏安釐王大怒,便派大夫卫庆,率军三千,日夜兼程追赶魏无忌。
再说邯郸城日夜盼望救兵,没有一个到来,军民精疲力竭,粮草也已断绝,人皆以骨为炊、易子而食,此时的邯郸城处于最危急的时刻。赵孝成王很忧虑。有一名叫李同的小吏对平原君赵胜说:“百姓们每天登城防守,而您却安享富贵,又有谁肯为您尽力呢?您如果能让府中妻妾以下的人,编在军队之中,再把家中所有财帛,全部发散给将士们,在危难之际,很容易使他们感恩,抗拒秦军必定会十分尽力。”赵胜听从了他的计策。又招募到敢死勇士三千人,由李同率领,夜里悄悄爬下城墙,偷袭秦军营垒,杀掉秦兵一千多人。王龁大惊,后退了三十里安营。这样,城中人心才稍稍安定。李同身负重伤,回城后就死去了。赵胜哭得非常伤心,命人厚葬他。
再说信陵君魏无忌来到邺下,见到晋鄙说:“大王认为将军长期居外,必定十分辛苦劳累,特遣我来代劳。”就让朱亥捧来兵符交给晋鄙查验。
晋鄙接符在手,心中踌躇,暗暗道:“魏王将十万兵马交付于我,我虽然浅薄无才,却也没有兵败之罪,现在魏王没有片竹书简,而信陵君又徒手捧符,前来代我为将,此事怎么能轻信呢?”于是就对魏无忌说:“信陵君暂请休息几日,待我把军中人员情况编制成册,清清楚楚地交付给您如何?”
魏无忌说:“邯郸形势非常危急,应当星夜赶赴解救,怎么能有休息的时间?”
晋鄙说:“实不相瞒,这是军机大事,我还要奏请魏王问明情况,才敢交付兵马。”
话还没说完,朱亥厉声呵斥道:“将军不听大王之命,就是反叛了!”
晋鄙刚问一句:“你是什么人?”只见朱亥从袖中抽出一只四十斤重的铁锤,朝着晋鄙当头一击,顿时晋鄙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魏无忌手握兵符对众将士说:“魏王有命,让我代替晋鄙率军救赵,晋鄙不奉命,现已处死。众位将士安心听令,不得轻举妄动!”军营中一片肃静。
等到卫庆追到邺下,魏无忌已杀了晋鄙,统率兵马了。卫庆料想魏无忌救赵的决心已下,再劝说也无用,便想告辞离去。魏无忌说:“你既然到了这里,就等我破秦之后,再回去禀告吧。”卫庆只得悄悄派人回去向魏安釐王汇报,自己留在了军中。
信陵君魏无忌重重犒劳魏军,下令说:“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去;兄弟都在军中的,兄回去;独子无兄弟的,都回去奉养父母;有疾病的,留在军中医治。”回去的人大约有十分之二。
魏无忌得精兵八万,编制整齐,申明军法。他率领众门客,身先士卒,进攻秦军营垒。王龁没有料到魏军突然到来,仓促应战。魏军英勇向前,赵胜也开城接应,大战了一场。王龁损兵一半,向西急退数百里,入临汾才稍事喘息。联军乘胜进攻临汾,秦军大败,被迫撤至黄河以西,夹河对峙。联军乘势收复河东六百里土地,其威大震。
在邯郸城南驻防的秦军郑安平部约两万人,被赵军重重围困。郑安平远离主力,粮草断绝,突围无望,不由叹息道:“我本来就是魏国人!”于是率军降赵。
春申君黄歇听说秦军已被战败,也班师回朝。韩国此时趁机收复了上党。
赵孝成王亲自带着酒肉来犒劳魏军,他向魏无忌拜谢说:“赵国亡而复存,全是仗着信陵君的大力帮助。自古以来的贤人,还没有像信陵君这样的。”
平原君赵胜背负弩矢,为信陵君魏无忌开道。魏无忌脸上露出居功自傲的得意神色。朱亥劝道:“别人对信陵君有恩德,信陵君不可忘;信陵君对别人有恩德,信陵君不可不忘。信陵君私改王命,夺取晋鄙兵马用来救赵,对于赵国虽有功,而对于魏国未必没有罪,信陵君现在还得意吗?”
魏无忌很惭愧地说:“我真正受到教诲了!”
等到进入邯郸城,赵孝成王亲自打扫宫室,迎接魏无忌,非常恭敬地行主人之礼。又请魏无忌走为他专设的西阶,魏无忌谦让不敢,慢慢地小步沿着东阶而上。赵孝成王亲自向魏无忌敬酒,赞颂他对赵国的功绩。魏无忌曲身弯腰谦逊地说道:“我有罪于魏国,而无功于赵国。”酒宴散后,赵孝成王对赵胜说:“我本想把五座城池封给信陵君,见信陵君如此恭谨谦逊,自己感到很惭愧,因此说不出口。想用鄗地作为信陵君暂住的地方,请你代寡人告诉他。”
赵胜告诉魏无忌,魏无忌再三推辞,才接受下来。魏无忌觉得自己得罪了魏安釐王,不敢回国,就将兵符交给卫庆,嘱托几句,让他率军回魏国,自己则留在了赵国。众门客也都弃魏奔赵,依附魏无忌。
赵孝成王又想封鲁仲连一个大邑,鲁仲连坚决推辞,赠给他黄金,也不接受。鲁仲连说:“与其富贵屈服别人,不如贫贱求得自由。”魏无忌、赵胜一起挽留他,他还是不从,飘然而去,归隐于东海之边。
这时赵国有两位隐士,毛生,混在赌徒之间;薛生,居于卖浆之家。信陵君魏无忌早就听说他们的贤名,便派人前去拜访,请求与他们相见,二人躲避起来不肯见。一日,魏无忌探听到这两人的行踪,便不用车马,直接找到二人。魏无忌自报姓名,叙说倾慕二人的心意。二人躲避不及,只得相见,同席而饮,尽欢而散。从这以后,魏无忌常常与毛生、薛生二人交往。
平原君赵胜听说后,就对妻子季姬说:“你哥哥信陵君是天下豪杰,各国公子中没有能与他相比的。如今他天天与赌徒、卖浆者交游,这都是社会低贱人士,恐怕有损他的声誉。”季姬把这些话告诉了魏无忌。魏无忌说:“我一直以为平原君是个贤人,所以宁愿负魏王,夺取兵马前来相救。如今平原君对于门客,只是崇尚豪言壮语,而不求真正的贤士。我在魏国时,就常听说赵国有毛生、薛生,只恨不能与他们交游。如今让我为他们执鞭赶车,还唯恐他们看不起我,而平原君却以此为羞耻,这哪里谈得上喜好贤士呢?平原君不是贤人,我不能留在这里!”当天就让门客们打点行装,准备去别的国家。
赵胜听说魏无忌在准备行装,非常吃惊,对妻子季姬说:“我对你哥哥信陵君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为什么他突然要弃我而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季姬说:“我哥哥认为你不是贤人,所以不愿留在这里。”便把魏无忌说的话讲给他听。
赵胜掩面叹息说:“赵国有两个贤人,信陵君尚且知道,而我却不知,我远远不如信陵君啊!”于是卑躬来到魏无忌馆舍,免冠顿首,对自己的失言深深致歉。魏无忌这才继续留在赵国。
再说魏安釐王接到大夫卫庆密报:“信陵君果然窃了兵符,击杀了晋鄙,率领兵马,前去救赵,并留我在军中,不让回国。”魏安釐王非常愤怒,就想抓捕魏无忌家人,又想把国内魏无忌的门客杀光。
如妫跪求道:“这不是信陵君的罪过,是妾的罪过,妾当万死!”
魏安釐王大怒道:“窃符的人是你吗?”
如妫说:“妾父被人所杀,大王为一国之王,不能为妾报仇,而信陵君却为妾报了仇。妾感念信陵君的大恩,只恨没有什么可效力回报。如今见信陵君挂念妹妹季姬,日夜哀泣,妾实在于心不忍,所以窃了兵符,让他统率晋鄙兵马,以完成自己的志向。如果抓捕魏无忌家人,诛杀他的门客,魏无忌要是兵败,则甘心情愿服罪,若是他得胜了,又将如何处置呢?”
魏安釐王沉吟了片刻,怒气稍稍平定,又问道:“虽然是你窃了兵符,但必有传送的人。”
如妫说:“传送的人是寺人颜。”
魏安釐王就命人把寺人颜捆绑来,审问道:“你为何敢将兵符传送给信陵君?”
寺人颜临危不乱,应对道:“不知道什么兵符。”
如妫反应很快,立刻圆场道:“那天让你送首饰给信陵君的妻子,盒子内放的就是兵符。”
寺人颜明白如妫的意思,大哭道:“在下该死!”
如妫也哭泣道:“妾有罪,自己承当,不能连累别人。”
魏安釐王喝令给寺人颜松绑,关在牢中,把如妫贬入冷宫,一面又派人去探听魏无忌胜负的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计划。
大约过了两个多月,卫庆领着兵马班师回朝,将兵符交还给魏安釐王,然后奏道:“信陵君大败秦军,他不敢回国,已留在邯郸,拜谢大王说:‘改日再回来领罪。’”魏安釐王问战争情况,卫庆仔细述说了一遍,群臣排队向魏安釐王庆贺。魏安釐王大喜,立即派人将如妫召出冷宫,释放寺人颜出牢,饶恕了他们的罪行。如妫拜见魏安釐王,先是谢恩,然后说道:“信陵君是国家的长城,怎么能够将他放弃在外邦?恳请大王派人召他回国。”魏安釐王说:“免他的罪就可以了。”吩咐道:“信陵君名下封地仍归他家所有,俸禄仍送到他的府上,不准迎他回国。”
再说秦昭襄王回国,安国君嬴柱率公孙子楚(嬴异人)到郊外迎接。嬴柱奏明吕不韦的贤能,秦昭襄王封他为客卿,封邑一千户。
半月后,秦昭襄王闻听秦军失败,不免懊恼,又闻郑安平投降了魏国,大怒,诛灭了他的家族。郑安平本是丞相范雎所举荐,按秦国律令,荐人有误,与所荐者同罪,郑安平投降敌人,已被诛灭了家族,范雎也该连坐,于是范雎静等秦昭襄王判罪。秦昭襄王念范雎有功劳,派人对他说:“任用郑安平本是寡人的意见,与丞相没有关系。”并且再三派人安慰范雎无须把这件事放到心上,仍然要做好丞相之职。事情传出,朝中群臣议论纷纷。为了让范雎安心,秦昭襄王在全国颁布命令:“郑安平投降魏国,罪该抄家灭族,此事不得再加议论,如果有谁谈论,立即斩首。”命令一下,国中再没人敢来议论了。
范雎非常感激秦昭襄王,专门到王宫中去向秦昭襄王谢恩。二人客气一番后,秦昭襄王问范雎:“这次秦军失败,上党又被韩国夺去,你的封邑应城也失去了,你是不是很难过呢?”
范雎虽然失去了一个小小的封邑应城,而秦昭襄王却失去了一个广阔的上党郡。此时的范雎想安慰秦昭襄王,同时显示自己的风度,于是奏道:“臣并不难过。”
秦昭襄王说:“为什么不难过?”
范雎说:“有一个叫东门吴的大夫,他的儿子死了,可是他并不忧愁。他的家臣就问他:‘您疼爱儿子,可以说是天下少见,现在不幸儿子死了,为什么不难过呢?’东门吴答道:‘我本来没有儿子,没儿子时并不难过;现在儿子死了,等于恢复没儿子时的原状,我为什么难过呢?’臣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小民,当小民的时候并不忧愁,如今失去封邑应城,就等于恢复原来的小民资产,臣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秦昭襄王哭笑了几声,范雎就退下了。
此时,败将王龁也来到王宫中,感谢秦昭襄王不杀之恩。秦昭襄王安抚一番后,问王龁:“如果有一个城池被敌人围困,寡人就会愁得寝食不安,可是丞相范雎丢了自己的封邑,反而说自己毫不难过,寡人想不透。”
王龁说:“让臣去了解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龁去拜会丞相范雎,诉苦说:“我想要自杀!”
范雎很惊讶,问道:“将军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王龁答道:“我侥幸成为秦国将军,在攻打赵国邯郸时遭到失败,弱小的韩国竟敢违逆秦国,乘机夺走了上党,您的封邑也丢掉了,我王龁还有什么脸活着?还不如早点儿死了好!”
范雎赶紧向王龁说:“攻打赵国失败,上党丢失,不能怪您。魏无忌有胆有识有义,赵、魏、楚三国合纵对付秦军,所以导致我们失败。秦王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怪罪您。”此时范雎又想安慰王龁,便说道:“我愿意把夺回封邑应城之事托付您!”王龁感谢一番后,离开丞相府,转而又去了王宫,把范雎的话回奏秦昭襄王。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此后,秦昭襄王开始怀疑范雎。每当范雎谈论到韩国的事,秦昭襄王便认为范雎是在为夺回应城而谋划。
一天,范雎上奏秦昭襄王,劝他早日兴兵灭周,称帝于天下。秦昭襄王知道要想灭周,就要先攻打韩国,因此以为范雎是在为自己原先的封邑应城作打算,便不予采纳,回复道:“当下秦国刚败,各国合纵抗秦之风又起,我们秦国理当先破坏合纵,再瞅时机攻伐各国。”范雎怏怏而退。
秦昭襄王对范雎的信任度降低,便派他出使齐国,以加强两国友谊,破坏六国合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