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周朝灭亡
秦昭襄王判断得没错,合纵抗秦之风又起。楚考烈王听说魏无忌大破秦军,而春申君黄歇毫无建树地率兵回来,不由长叹一声说:“平原君的合纵战略,看来是很有道理的。寡人真遗憾没有信陵君这样的将军,倘有这样的人才,我们还怕秦国什么呢!”春申君黄歇在一旁听到,不由满面惭愧。他向楚考烈王奏道:“现在秦兵刚刚受挫,其斗志大不如以前,大王应当趁此机会派出使节,赶快去与各国协商,联合起来共同向秦国发动进攻。同时好言劝说周王,挟天子之名诛讨秦国,这样胜利在握,大业就成。”楚考烈王闻奏十分高兴,马上派遣使节去周王室,把联合讨伐秦国的想法报告给周赧王。
这时的周赧王心里清楚,秦昭襄王早晚有一天,会向周王室发动进攻。现在楚考烈王提议诸国联合讨伐秦国,不正如兵书上所说的先发制人吗?周赧王哪有不愿意的,当即答应下来。接着楚考烈王又派人与韩、赵、齐、燕、魏五国相商,计划择时一起向秦国进攻。
此时的周赧王无能为力,虽然位居天子,实际上只是守着一个空名,没有谁真听他的号令。到了约定联合攻秦的时间,周赧王要直辖的西周公征集兵马,总共募来五千军士,至于车马粮草还没有钱财购置。无奈之下,只好到附近有钱人家去借钱充作军资。借时留下借约,答应等战事完毕,以所缴获的金钱财物,加息偿还。兵马勉强组织好后,西周公自己率领这支人马,屯兵在伊阙,等待其他几国兵马前来会集。
这时候,韩国直接面临秦国的威胁,自顾不暇;赵国也刚刚解除秦国的包围,畏惧秦国的心理仍然很强;魏国刚经历大战,力气尚未恢复;齐国中了秦国范雎远交近攻之计,与范雎签约,继续奉行齐、秦修好的策略,齐国自然不愿与其他几国联合伐秦。只有燕将乐闲、楚将景阳率领两支兵马来到,但也只是把营盘扎下,想先观看一下各国动静,不肯贸然先战。
秦昭襄王见各国各怀鬼胎,不会共同伐秦,于是放下心来,派将军嬴樛率兵十万,驻扎于函谷关之外。燕、楚两支兵马屯兵三个月,不见其他兵马前来会聚,军心日渐懈怠,又见秦国调兵遣将,心里害怕,各自班师回国。西周公见状也将自己的兵马撤回。周赧王出兵一番,不战而归,军资耗掉不少,什么也没有捞到。仗既然不打了,但各家富商都拿了借约前来索债,天天聚集在王宫门口高声讨还,闹得宫内没有宁日。周赧王懊悔不已,又没法应对,只得整日躲在高台上,百姓因此把这座高台称为躲债台。
却说秦昭襄王听到燕、楚两支兵马撤走,心中豪气油然而生,立即派大夫张唐率军协助嬴樛,经过韩国进攻西周。
洛阳王宫大殿前面,还生长着三棵大槐树,只不过这不是四百年前的那三棵了。当年,那三棵大槐树招了虫灾,不过树还好好的,只是过了十年,大槐树遭了雷击死去。人们又移植了三棵槐树,可是过了十年却又旱死了。现今的这三棵大槐树,已经无人知道是四百年间第几次移植了。
在天子大殿里,周赧王向众臣道:“我们现在既缺军士又无粮草,想防守又难与秦军相抗,你们说说怎么办?躲往‘三晋’如何?”
西周公向周赧王奏道:“以前太史儋曾经说过,周、秦五百年后将合为一体,出现一个新王。现在到了这个时候了。秦国有占据整个天下的能力,‘三晋’用不了多久也会被秦国占领。与其到那时再受一次羞辱,不如现在就把土地让给秦国。”周赧王无计可施,只好依了西周公的主张。
天空阴沉沉的,周赧王带着众臣、王眷到周朝太庙大哭一场。在周文王、周武王雕像前,万念俱灰的周赧王哭诉道:“我辈无能,竟被养马人后代欺侮。”众人一片号哭,连数里外的秦军大营都听到了,此时的秦将嬴樛与张唐心里明白,周赧王马上就要来投降了。
周赧王捧着周朝版图来到了秦军大营,情愿被缚往咸阳。秦将嬴樛接受了投降,先派张唐护送周赧王到秦国报捷,自己则带着兵马去接管西周地界。西周共三十六座城,三万户人,尽归秦国,只剩下东周尚存。
周赧王入秦后,拜见秦昭襄王,叩首谢罪。秦昭襄王怜悯周赧王,将梁城封与周赧王,降为周公。原来的西周公降为家臣,东周公贬为君,称东周君。周赧王在位六十年,现今已是耄耋之年,往来周、秦之间,受了许多劳苦,到梁城不足一个月便病死了。石编磬等周朝珍藏的奇宝异器都归秦国所有。
公元前256年,秦昭襄王发布命令,废除周朝之号。嬴樛率人拆毁周朝太庙,将九个大鼎搬往秦都咸阳。至此,周朝灭亡。自周平王东迁洛阳至此,共历经五百一十五年。这五百一十五年,分为两个时期,自周平王东迁至孔子修订《春秋》绝笔,后人称为春秋时期;春秋以后,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大诸侯国连年战争,后人称这个时期为战国时期。春秋时期,天下权力重心由天子下移到诸侯;战国时期,天下权力重心继续下移,由诸侯而卿大夫而士,平民阶层兴起。春秋时期,是中国奴隶社会的瓦解时期;战国时期,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开始。春秋、战国两个时期,铁器得到广泛使用,犁耕得到广泛推广,文化得到空前繁荣,工艺得到空前提高。另外,社会教育越来越普及,人才地位越来越高。不管是出身尊贵还是落魄士者,不管是出身名门还是贩夫走卒,不管是白发苍苍还是稚龄童子,只要有才干,有想法,都能封君拜相得到重用一展才华。与此相反,周天子的天下共主影响力越来越小,不仅经济上有求于诸侯,政治上也受诸侯的摆布。周天子直辖的王畿,在戎狄不断袭扰和诸侯不断蚕食下,大大缩小,最后,仅剩下洛阳方圆一二百里,终被秦国所灭。
在迁移九鼎的前一天,人们听到鼎中有哭泣的声音。当鼎运到洛水时,其中一个鼎突然从船上飞起,落入水中,沉到水底。嬴樛赶快派人下水打捞寻找,却再也找不见鼎,只见一条苍龙怒张两眼,舞动龙须,水上立刻波涛大作。船上的人都吓坏了,没人敢去触动它。这天夜里,嬴樛做梦,梦见周武王端坐在太庙上,把自己唤到跟前,斥责说:“你怎么胆敢搬走周朝的九鼎、拆毁周朝的太庙呢?”命令左右在他背上狠狠打了三百鞭子。嬴樛醒来,背上真的疼痛难忍。他只好带病回到秦国,向秦昭襄王献上八鼎,把这一路上的遭遇一一奏明。秦昭襄王派人查看,失入水中的鼎正是豫州的鼎。秦昭襄王叹道:“周朝土地都归入了秦国,难道单单这个鼎寡人得不到吗?”想多派些人去将鼎找回。嬴樛劝谏道:“这个鼎看来是有神灵的,不能再派人去寻找了。”秦昭襄王便作罢。不久嬴樛病亡。
又是一年槐花香,蜂蝶照常绕。秦昭襄王将周朝的八鼎陈列在秦国宗庙中,先在雍城,祭祀天帝,感谢天帝眷顾;又到宝鸡山,祭祀“宝夫人”,回应当年秦穆公的福气;回到咸阳,又祭拜湛庐宝剑,希望秦军像这天下第一宝剑一样锐利无比。
八鼎迁秦,意味着秦王成为天下共主。于是,秦国遍告列国,要求前来朝见纳贡,以示臣服。不派人来的,就派兵去讨伐。韩桓惠王首先入秦,向秦昭襄王俯首称臣,此时韩釐王已亡。接着,齐、楚、燕、赵也都派来自己的使节,向秦昭襄王表示祝贺。只有魏国迟迟不来。秦昭襄王动怒,派遣河东郡守王稽率兵袭击魏国。王稽与魏国暗中有交往,接受过魏国不少钱财。这次接到伐魏命令,就把消息悄悄告诉了魏安釐王。魏安釐王十分惊恐,赶快派来使节向秦昭襄王谢罪,还把世子魏增送到秦国做人质。至此,六国都归附了秦国。过后,秦昭襄王查究王稽私通魏国一事,将王稽诛杀,从齐国出使归来的范雎更加感到不安。
话说燕国有个叫蔡泽的人,博学善辩,非常自负。他经常到各处游说,没有遇到过什么对手。一天,他来到大梁,碰到一名相士,名叫唐举。
蔡泽问他:“像我这样的人,您看怎么样?”
唐举仔细看了一番,笑着说:“先生是朝天鼻、端肩膀、凸额头、塌鼻梁、罗圈腿。我听说圣贤不在貌相,大概说的是先生吧?”
蔡泽知道唐举是跟自己开玩笑,就说:“富贵那是我本来就有的,我所不知道的是寿命的长短,希望听听您的说法。”
唐举说:“先生的寿命,从今以后还有四十三岁。”蔡泽笑着道谢走开了。
路上,蔡泽对他的车夫说:“我端着米饭吃肥肉,赶着马车到处走,手抱黄金,腰系紫带,在众人面前备受尊重,再活四十三年该满足了。”蔡泽离开燕国到了赵国,但被赵国赶了出来。随即前去韩国、魏国,不料路上遇着强盗,抢走了他的钱财、炊具。
吃不成饭,蔡泽只得坐在树下喘息。这时他又遇到了唐举,唐举嘲弄他说:“先生怎么还没有富贵起来?”
蔡泽说:“我正要去寻找。”
唐举说道:“先生有高骨,西去则发迹。如今秦国丞相范雎举荐的郑安平、王稽都犯了重罪,他非常惭愧害怕,一定会急于推掉自己的官职。先生为何不前去秦国试一试机会,而非要困守在这里呢?”
蔡泽叹口气说:“到秦国的路那么远,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呢?”唐举解开自己的行囊,取出一些钱财送给蔡泽。
蔡泽接受了唐举的资助,便一路向西来到了咸阳。
在客店里,蔡泽对店主说:“你一定要把最好的酒饭端上来,待我做了丞相时,必定重重地酬谢你。”
店主惊诧地说:“先生是什么人?怎么敢想做起丞相来?”
蔡泽说:“我是蔡泽,天下最善辩、最聪明的人,特地来求见秦王。秦王只要见到我一定会赏识我的才能,赶走范雎,让我来做丞相。”
店主忍住没笑,心里道:“这人也太狂妄了,不知道秦国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家客店里,恰巧有范雎门客在此,他赶紧报告给了范雎。范雎说:“诸子百家,我没有不知道的。说客辩士聚到一块儿,也不一定能说过我。这个叫蔡泽的人,我不信他能说动秦王,夺走我的相印。不过,这个人既然敢说,我倒想见识一下。”于是,范雎门客随即到客店去召见蔡泽。
闻听丞相召见蔡泽,店主慌忙跑去对蔡泽说:“先生,祸事来了!你不是说什么要取代范雎做丞相吗?现在丞相派人来召见你啦。你如果前往丞相府,轻则遭到羞辱,重则性命不保。”
蔡泽笑道:“我想我见了丞相范雎,他一定会把相印让给我的,这样我就不必去见秦王了。”
店主说:“先生,不是在下说你,你太狂妄了,要吃大亏的,请你千万不要连累了我。”
蔡泽身着布衣,跟着门客去见范雎。范雎端坐堂中。蔡泽到了范雎面前只作揖为礼,并不跪拜,范雎也不请他坐下。
范雎对着蔡泽大声责问:“在客店里说想取代我而做丞相的人,就是你吗?”
蔡泽一本正经地答道:“就是我。”
范雎说:“你说你会取代我的官职,能讲出为什么来吗?”
蔡泽答道:“你怎么这么不明白呢?春、夏、秋、冬,四时更替有序。现在对你来说,该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范雎说:“我自己是不准备退下来的,又有谁能让我退下来呢?”
蔡泽并不回答刚才范雎的问题,而是向其说道:“说起世间来,体魄强健、充满活力、聪明机智、能够主持正义为天下人带来幸福和恩德的,不就是为世人所敬仰的贤人豪杰吗?”
范雎答道:“是的。”
蔡泽又说:“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有了很高的地位,因而求安乐长寿,并把所受爵位俸禄传给子子孙孙,世世不变,代代相承,和天地相始相终,这样的人不就是世人所说的吉祥如意、福如东海之人吗?”
范雎答道:“是的。”
蔡泽说:“秦国的卫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他们虽然事业获得成功,但却自家性命不保,你是不是愿意做他们那样的人呢?”
范雎心中暗道:“这个人谈锋十分厉害,一点一点地触到事情的关键。如果我说不愿意,就落入了他设下的圈套了。”于是假装答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卫鞅辅佐秦孝公,大公无私,以法治理国家,为秦国拓辟了千里疆土;吴起辅佐楚悼王,废楚国亲贵特权,培养出一支强悍的兵马,让楚国力量大增;文种辅佐越王勾践,使国家转弱为强,吞掉强大的吴国,为越国洗雪了羞耻。这些人虽然最后都死于无辜,但大丈夫以身报效国家,视死如归,不仅于当时当世有功,而且将名垂史册,为后人所敬仰,我有什么不能学做他们呢?”范雎虽然嘴上讲得很硬,但身子却站起来,来回走动。
蔡泽静了静,继续说道:“为君的圣明,为臣的忠贤,是国家的福分;为父的慈祥,为子的孝顺,这是家庭的福分。做孝子的,谁不愿有一个慈祥的父亲?做贤臣的,谁不愿辅佐一个圣明的国君?比干虽然忠贤,但商朝依然亡掉了;晋国世子申生虽是孝子,但国家仍然生出混乱。他们虽然死得很悲壮,但却无济于他们的大王、父君。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们的大王、父君不是圣明、慈祥的。卫鞅、吴起、文种也都是不幸而死的,怎么是以死去换取后世的名声?大丈夫活在世上,身名俱全,这是最好的;名虽流传后世,但性命却不苟全,这是其次;只有那些虽然苟全了性命,但却失去了名节的人,这才是最下等的。”
蔡泽这一席话说出,范雎顿觉爽快,不觉嘴里连声说:“好,好!”
蔡泽不慌不忙,接着说道:“你把卫鞅、吴起、文种杀身成仁作为仿效的对象,但拿他们和周公姬旦辅佐周成王相比又怎么样呢?”
范雎已回到座位上,慢慢答道:“卫鞅这些人不如周公姬旦。”
蔡泽说:“那么今天的秦王在信任忠臣良将、优待旧友老臣方面和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相比如何?”
范雎略略沉思了一会儿,答道:“我说不出来。”
蔡泽笑了笑说:“今天秦王对功臣的亲近信任,不一定能超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勾践,而你的功绩又不一定能比得上卫鞅、吴起、文种,可是你的俸禄职位却是炙手可热。如果现在你还不为自己着想,毅然急流勇退,那又怎能逃过这三个人的杀身之祸呢?鱼儿所处的环境并不会让它们死亡,可是它们为什么会死去呢?那是因为被诱饵所引惑。智瑶的聪明智慧并非不足以保护自己,但为什么又会被杀呢?那是因为太贪图私利而又克制不了自己的欲望。你出身低微,遇秦王而被赏识,做到了丞相,富贵达到了极点,你对国家的贡献已经得到报答,而积下的旧怨又会渐渐演成新仇。如果今天你依然贪恋权力私利,我担心你也难免遭到智瑶一样的灾祸。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如今秦王对你的信任已大不如以前,所以派你出使齐国。你为什么不选择在这个时候归还相印,挑选一个贤明的人向秦王推荐呢?如果被你推荐的人非常忠贤,那么推荐者就会被大王更加看重,而对你来说,表面上是推辞掉了高官,实际上是卸去了自己身上的沉重担子。你退下后,去山川之中寻找生活乐趣,就会像山中松柏一样长寿,并且子子孙孙也可以世袭爵位。你想想这样和不辨事情的轻重利弊,重蹈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灾祸相比,哪样更好些呢?”
范雎又站起来,走到蔡泽跟前说:“先生说自己聪明善辩,今天听来果真如此,我怎么能不听从你的建议呢?”于是把蔡泽请到上座,用对待贵客的礼节相待,设宴摆酒款待。
人生好风景,属于有心人。第二天,范雎入朝,向秦昭襄王奏道:“有一个从崤山之东来的人,名叫蔡泽。这个人精通时势,聪敏机智,完全可以把我们秦国的政务托付给他。我认识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他,就是臣自己也远不如他。臣不敢让有才能的人被埋没起来,所以向大王您举荐。”秦昭襄王把蔡泽召来,问他如何兼并六国的计策。蔡泽不慌不忙地一条一条回答,秦昭襄王深感满意。范雎推说自己身体有病,请求辞去丞相的职务,秦昭襄王准许。秦昭襄王便请蔡泽出任丞相,取代了范雎之职。这年,范雎病亡,得以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