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文纵——等级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何谓等级?等级者,分人为若干等,权责不同,地位亦异,为法律所许,不易改变者也。等级,西语为客斯德(Caste),中国旧译其音。客拉斯(Class)今人译为阶级,罕有译其音者。二语义实不同,而今人行文,多概用阶级二字。或讥其无别,谓客斯德当称等级,客拉斯当称阶级,然等级阶级,华文义实无别,欲人不混用甚难。予意客拉斯可译为党类,客斯德则等级、阶级俱可译。凡译名,当审科学见行之义,至其语之本义,则势有所不暇顾,而亦不必顾及也。等级之制恶乎起?曰:起于地位财富之不同,而异族相争,关系尤大。

中国最古之等级,时曰国人及野人,亦起于异部族之相争者也。何谓国人?古所谓国者,城郭之谓,居于郭以内之人,时曰国人,居于郭以外之人,则曰野人而已矣。后世之城郭,必筑于平夷之地,盖所以利交通,古代之城郭,则筑于山险之区,盖所以便守御。又古国人从戎事,野人则否。然则国人者,战胜之部族,择险峻之地,筑邑以居;野人则战败之族,居平夷之地,从事耕耘者也。如是,国人野人,宜相疾视,而书传绝无其事者?则以为时甚早,史弗能纪也。然其遗迹,犹有可考见者。《周官》乡大夫之职,大询于众庶,则各帅其乡之众寡而致于朝,所谓大询,即小司寇所谓询国危、询国迁、询立君者,则有参政之权者,国人也。厉王监谤,国人莫敢言,三年乃流王于彘,则行革易之事者,又国人也。国人,盖如辽世之契丹,金世之女真,与其国关系较密。若夫野人,则供租税,服徭役,上以仁政抚我,则姑与之相安,而不然者,则逝将去女,适彼乐土而已。《史记·周本纪》言:“薰育戎狄攻古公,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所谓私属,盖周之部族,民则异部族之服于周者也。其疏戚异,宜矣。

战胜之族,与战败之族,仇恨所以渐消者,盖有数端。古无史记,十口相传,故事久而亡佚;不亦寖失其真;战败之辱,稍以淡忘,一也。国有限,野无限。国中人口渐繁,不得不移居于野;即野人亦有移居于邑者。居地既近,昏姻遂通,二也。国人朘野人以自肥,以故国人富而野人贫,国人华而野人朴。古者大都不得耦国,封域之内,富厚文明,盖无足与国都比者,然至后来,即非复如此矣。三也。春秋以前,军旅皆出于乡,野鄙之民,止于保卫闾里,战国以后,稍从征役,其强弱同,斯其地位等矣。四也。有此四者,故因异部族所成之等级渐夷,而因政权及生计之不平所造成之等级,继之而起。

以分工合力之理言之,凡人之执一技者,莫不有益于其群,本无所谓贵贱。然所司之事,权力不能无大小,居率将之地者遂稍殊异于人矣。古多世业,父子相传,兄弟相及,沿袭既久,变本加厉,视为固然,于是有君子小人之分焉。君子小人,盖以士民为大界。士者,可以为君子,而尚未受爵为君子者也。《士冠礼记》曰:“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曲礼》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地广大,荒而不治,此亦士之辱也。”盖卿大夫初为军帅;士则战士,平时肆力于耕耘,有事则执干戈以卫社稷者也。《管子》言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小匡》。又言“士民贵武勇而贱得利,庶民好耕农而恶饮食”;《五辅》。士与农工商之异可见矣。古者治理之权,皆操于战斗之士,故士又变为任事之称,负治民之责也。士之位卑,其政权亦小,故初虽与庶人异,后转无区别焉。

百姓、人、民、氓,后世义无区别,古则不然。典》曰:“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此百姓犹言百官,与民截然有别。《中庸》言:“子庶民则百姓劝”,则二者同义矣。《孝经·天子章》:“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疏》曰:“百姓,谓天下之人,皆有族姓,言百,举其多也。《尚书》云平章百姓,则谓百官,为下有黎民之文,所以百姓非兆庶也。此经德教加于百姓。则为天下百姓,为与刑于四海相对,四海既是四夷,则此百姓自然是天下兆庶也。”盖先秦两汉之世,此等字义,业已淆乱,执笔者各随其意用之。民人二字,古亦通称。然《皋陶谟》言:“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论语·宪问》:“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人亦指在位者言。盖人有人偶之义,故以指切近之人也。《·假乐》:“宜民宜人。”《毛传》:“宜安民,宜官人也。”《疏》云:“民人散虽义通,对宜有别,《皋陶谟》云:能安民,能官人,其文与此相类。”案《毛传》即本《尚书》为说也。《孝经·诸侯章》:“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疏》引皇侃云:“民是广及无知,人是稍识仁义,即府史之徒。”案此只是复语,皇说误。此乃民人同义者也。《诗》:“氓之蚩蚩。”毛《传》曰:“氓,民也。”《疏》曰:“氓,民之一名。对文训异,故《遂人注》云:变民言氓,异内外也,甿犹懵,懵无知貌,是其别也。其实通,故下《笺》云言民诱己,《论语》及《灵台序》注,皆云民者冥也。”《韩非·难一》:“四封之内,执会而朝名曰臣,臣吏分职受事名曰萌。”则民与吏皆可称萌。《孝经·庶人章疏》引皇侃云:“不言众民者,兼苞府史之属,通谓之庶人也。”又引严植之,谓“士有员位,庶人无限极,故士以下皆为庶人”;似庶人不可称民者,其说恐非。《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万章下》。此明指农工商言之,即《孝经》谓“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亦明指农夫言之也。

古贵战斗而贱生产。“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论语·子路》。孟子曰:“尧以不得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滕文公上》。是农所贱也。《王制》曰:“凡执技以事上者,祝、史、射、御、医、卜及百工,出乡不与士齿。”是工所贱也。《左氏》襄公十三年:“世之乱也,君子称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其技以凭君子。”明以有功者为君子,有技者为小人。平原君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士也,而连不忍为也。”《史记》本传。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其姊亦曰:“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史记·刺客列传》。则商所贱也。《韩诗外传》:“吴人伐楚,昭王去国,有屠说从行。昭王反国,赏从亡者。及说,说辞。君曰:不受则见之。说对曰:楚国之法,商人欲见于君者,必有大献重质。今臣智不能存国,节不能死君,勇不能待寇,然见之,非国法也。遂不见。”古屠沽等统称商人,交通王侯,力过吏势者,其实与屠沽殊,其名则无以异也。《管子》曰:“士农工商,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哤,其事乱。是故圣王之处士必于闲燕,处农必就田野,处工必就官府,处商必就市井。”使之“群萃而州处”,“不见异物而迁”,则“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是故“士之子常为士”,“农之子常为农”,“工之子常为工”,“商之子常为商”。《小匡》。案《周书》言:“士大夫不杂于工商。士之子不知义,不可以长幼。工不族居,不足以给官。族不乡别。不可以入惠。”《程典》。又言:“农居鄙得以庶士;士居国家,得以诸公大夫;凡工贾胥市臣仆州里,俾无交为。”《作雒》。即管子之言所本也。《淮南·齐俗》曰:“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是以士无遗行,农无废功,工无苦事,商无折货。”说亦与《管子》同。《周官》大司徒十有二教,“十曰以世事教能”,亦此义。业殊贵贱,而又守之以世,此等级之所由成也。士农工商,为古职业最通用之区别。成公元年《榖梁》曰:“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公羊解诂》曰:“古者有四民:一曰德能居位曰士,二曰辟土殖谷曰农,三曰巧心劳手,以成器物曰工,四曰通财货曰商:”《汉书·食货志》曰:“学以居住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即《解诂》之说。《说苑政理》曰:“《春秋》曰:四民均赋,王道兴而百姓宁。所为四民者,士、农、工、商也。”何、班二家,盖同用《春秋》说也。《吕览·上农》曰:“凡民自七尺以上,属诸三官。农攻粟,工攻器,贾攻货。”以但言生产作业,故不及士。《左氏》宣公十二年言商、农、工贾,则加贾字以足句耳。《史记·货殖列传》曰:“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又引《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以商贾所贩,多山泽之材,故特举一虞。《周官》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一曰三农,生九谷。二曰园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泽之材。四曰薮牧,养蕃鸟兽。五曰百工,饬化八材。六曰商贾,阜通货贿。七曰嫔妇,化治丝枲。八曰臣妾,聚敛疏材。九曰闲民,无常职,转移执事。”《周官》为六国时书,故分别最细。然园圃、虞衡、薮牧、嫔妇、臣妾之职,固皆可苞于农业之中;且较之士、农、工、商,所系皆较轻也。《墨子·非乐上》:“王公大人,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直其思虑之智,内治官府,外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仓廪、府库,此其分事也。农夫早出暮入,耕稼树艺,多聚叔粟,此其分事也。妇人夙兴夜寐,纺绩织史学文纵——等级,多治麻丝葛绪捆布史学文纵——等级,此其分事也。”以官民男女对举,而不及工商,亦以其所系较农为轻也。《考工记》: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则以士、农、工、商并举,而上加王公,又举妇功,以与男子相对。

《左氏》昭公五年,卜楚丘言日之数十,故有十时,亦当十位。自王已下,其二为公,其三为卿。七年,申无宇谓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其说相合。此盖言其执事之相次。俞正燮《癸巳类稿·仆臣台义》曰:“大夫臣士,如《周官》长率属。皂者,《赵策》所云补黑衣之队,卫士无爵而有员额者。士卫之长。舆则众也,谓卫士无爵又无员额者。隶罪人,《周官》所谓入于罪隶。僚,劳也,入罪隶而任劳者。若今充当苦差。仆则三代奴戮,今罪人为奴矣。台罪人为奴,又逃亡,复获之。知者。无宇云:逃而舍之,是无陪台也。”或谓当时之人,分此十级,则误矣。昭公三十二年,史墨言:“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诸侯有卿,皆有贰也。”则十等亦可云五耦。大夫即卿,是第一等与第二等为耦,第二等又与第三等为耦也。鳞次栉比,正见其相须而成,即尊卑亦非县绝矣。

由政权所生之等级,何自平乎?曰:其必自封建之陵夷始矣。人之所以特异于众者,一以其才德,一以其地位。才德为身所具,子弟不能得之于父兄;即或怀其遗惠,推爱及于后嗣,势亦不能持久,无由成客斯德之制也。地位袭之于人,才能不过中庸,亦得据其位而不变,乃安固不可动摇矣。《礼记·祭义》曰:“有虞氏贵德而尚齿,夏后氏贵爵而尚齿,殷人贵富而尚齿,《注》:臣能世禄曰富。周人贵亲而尚齿。”可见等级之所由生。《王制》言外诸侯嗣,内诸侯禄,谓世禄而不世爵。诸侯之大夫,不世爵禄。徒设此义,实不能行。内而周、召,外而三桓、七穆靡不世据其位。遂致在上者骄淫矜夸,不能自振,在下者遏抑掩蔽,末由自达。其极,遂非举颠覆之不可。颠覆之之道:一为有土者相诛夷。有以诸侯灭诸侯者,凡灭国是也。有以诸侯灭大夫者,若楚之于若敖氏是也。有以大夫灭大夫者,若赵、韩、魏之于范、中行、知氏是也。有以大夫灭诸侯者,若三家之于晋,田氏之于齐是也。“诸侯不臣寓公,寓公不继世”,《礼记·郊特牲》。则亡国之后,得保其地位者,国君及其夫人二人而已。据郑《注》。“三后之姓,于今为庶”;《左氏》昭公三十二年。“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昭公二年。宜矣。一由选举之法渐兴。贵族既不能任国事,势不得不擢用士民,孔讥世卿,墨明上贤,韩非贵法术之士,皆是道也,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闲,胶鬲举于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告子下》。盖其所由来者旧矣。而要以战国之世为最盛。至汉初,遂开布衣卿相之局。“命官以贤,诏爵以功,先王公卿之胄才则用,不才则弃”,唐柳芳论氏族语,见《唐书·柳冲传》。而因门阀而移居人上者,以法律论,始全失其根据。虽魏、晋以后,反动之焰复然,然其根柢,则远不如先秦之世之深厚矣。此古今之一大变也。

古代之等级,其原为以力相君。封建政体敝,而以力相君之局替,以财相君之局,乃代之而兴。《史记》所谓“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百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汉书》所谓“编户齐民,同列而以财力相君,虽为仆隶犹无愠色”也。皆见《货殖列传》。此等贵贱之分,本非法律所许。然法律既有贵贱之别,有财力者,自能人据贵者之位,而挤贫民,使侪于贱者焉。则贵贱之等级其名,而贫富之等级其实矣。封建全盛之世,以贵致富,资本勃兴之世,以富僭贵,其为不平惟均,然为人心所不习,故疾视之者甚多。孔子谓“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左氏》成公二年。《易》讥“负且乘,致寇至”,《解卦》爻辞。皆是义也。商君治秦,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虽富无所芬华。《史记》本传。盖犹欲以政治之力障之。然其势,终已不可止矣。

沈沦于社会之最下级者,时曰奴婢。奴婢之始,盖以异族为之。继以罪人充之。终则因贫而鬻卖者亦入焉。《周官》五隶,罪隶为罪人,蛮、闽、夷、貉,则皆异族也。《王制》言:“公家不蓄刑人,大夫勿养,士遇之途,弗与言也。屏之四方,不及以政,示弗故生也。”《榖梁》亦言:“君不使无耻,不近刑人,不狎敌,不迩怨。”襄公二十九年。盖所诵说者为古制,当异族被俘之始,怨毒之气犹存也。《周官》言:“墨者使守门,劓者使守关,宫者使守内,刖者使守囿,髡者使守积。”秋官掌戮。而四翟之隶,可以“服其邦之服,执其邦之兵,以守王宫与野舍之厉禁”,则积久而习为故常矣。《孟子》言文王之治岐也,“罪人不孥”,《梁惠王下》。而《书·甘誓》曰:“予则孥戮女。”《费誓》曰:“女则有无余刑。”《正义》引王肃曰:“父母、妻子,同产皆坐之,入于罪隶。”郑玄曰:“尽奴其妻子,不遗其种类,在军使给厮役,反则入于罪隶。”案《周官》司厉,掌盗贼之任器货贿,“其奴,男子入于罪隶,女子入于舂藁”。五隶之数,各百有二十人。《注》云:“选以为役员者,其余谓之隶。”《疏》云“以为隶民”,即司隶帅以搏盗贼者。身犯罪者,不当如是之众,则古固有连坐之刑,今文家虽设不孥之义,犹非所语于军刑也。古女子亦从军,故亦可为厮役。《费誓》言“臣妾逋逃”,又云“无敢诱臣妾”,盖指是。平时则舂藁而外,亦使之酿酒。《墨子》云“妇人以为舂酋”是也。《天志下》。《说文》:酋,绎酒也。《周官》酒人,女酒三十人,奚三百人。《注》曰:“女酒,女奴晓酒者”,惠士奇《礼说》曰:“酒人之奚,多至三百,则古之酒皆女子为之。”《吕览·精通》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周官》禁暴氏,“凡奚隶聚而出入者,则司牧之。戮其犯禁者”。《注》曰:“奚隶,女奴也。”《疏》曰:“天官酒人、浆人之等,皆名女奴为奚。”盖其数亦不少矣。韦昭曰:“善人以婢为妻,生子曰获,奴以善人为妻,生子曰臧。齐之北鄙,燕之北郊,凡人男而归婢谓之臧,女而归奴谓之获。”《文选·司子长报任安书》李《注》引。则奴婢之家属,亦不得为良人。然脱奴籍初不甚难。《左氏》襄公三十二年:“斐豹,隶也,著于丹书。《疏》云:“近《魏律》,缘坐配没为工乐杂户者,皆用赤纸为籍,其巷以铅为轴,此亦古人丹书之遗法。”栾氏之力臣曰督戎,国人惧之。斐豹谓宣子曰:‘苟焚丹书,我杀督戎。’宣子喜曰:‘而杀之,所不请于君焚丹书者,有如日。’”哀公二年,赵简子誓曰:“克敌者人臣隶圉免。”则以君命行之而已。后世人君,往往以诏旨释放奴婢,盖犹沿自古初也。

《周官》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马、兵器、珍异。”《注》曰:“人民,奴婢也。”则六国时人民,已可公然卖买矣。惟可卖买也,故亦可赎。《吕览·察微》言:“鲁国之法,鲁人为臣妾于诸侯,赎之者取金于府。”亦见《淮南·齐俗》《道应》。《新序·杂事》言:“钟子期夜闻击磬而悲,旦召而问之。对曰:臣之父杀人而不得,臣之母得而为公家隶,臣得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于此矣。昨日为舍市而睹之,意欲赎之而无财,身又公家之有,是以悲也。”则虽官奴婢,亦可以资取赎矣。

古奴婢皆使事生业,所谓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也。惟如是,故奴婢愈多,主人愈富。《史记·货殖列传》谓有童手指千,则比千乘之家,白圭、刁闲、蜀卓氏,皆以此起其业焉。其左右使令之事,则以子弟为之。孔子使阙党童子将命,《论语·宪问》。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子张》。其事也。《管子·弟子职》一篇,言之详矣。亲子弟之外,给使亦以童幼。《周官》内竖:“掌内外之通令,凡小事。”《左氏》所载,晋侯有竖头须,僖公二十四年。士伯有竖侯獳,二十八年。叔孙氏有竖牛。昭公四年。《礼记·曲礼》曰:“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注》曰:“贱者,僮仆之属。”盖亦备左右使令者。《周官》司厉:“凡有爵者,与七十者,与未龀者,皆不为奴。”未龀者不为奴,盖以其力未足以事生业,当即以之给使令也。

惟古以子弟给使令也,故家有待养者,则免其子弟之役。《王制》曰“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其家不从政,废疾非人不养者,一人不从政”是也。然亦有推及于家之外者。《商君书·竟内》曰:“有爵者乞无爵者以为庶子,级乞一人。其无役事也,其庶子役其大夫,月六日。其役事也,随而养之。”盖即《荀子》所谓“五甲首而隶五家”者,《议兵》亦酷矣。

《左氏》昭公七年,楚子为章华之宫,纳亡人以实之,无宇之阍入焉。无宇执之。有司执而谒诸王。无宇辞曰:“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阅,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仆区》之法,曰:盗所隐器,与盗同罪,所以封汝也。”“若从有司,是无所执逃臣也。”“昔武王数纣之罪,以告诸侯曰:纣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诸侯而则纣,无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取之,盗有所在矣。”案《费誓》言臣妾逋逃,而《左氏》襄公十年,郑尉止之乱,亦云“臣妾多逃”,则古奴婢之逃者甚多。观无宇之事,则其主人之追捕亦甚严。《周官》朝士:“凡得获货贿、人民、六畜者,委于朝,告于士,旬而举之。大者公之,小者庶民私之。”《注》曰:“人民,谓刑人奴隶逃亡者。郑司农云:若今时得遗物及放失六畜,持诣乡亭县廷。大者公之,大物没人公家也。小者私之,小物自畀也。玄谓人民小者,未龀,七岁以下。”此可见古之视奴婢,与货贿六畜无异。故陈无宇亦以纳亡人与隐器并论也。逋逃主之所以多,则亦利其力,同于财贿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