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老庄有别
“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恍惚暧昧没有固定的形状,没有规律地不断变化,这是生还是死呢?是和天地并存的吗?还是随着神明而来去的?茫然看不出要去哪里?倏忽匆忙看不出又去到了哪里?所有的事物通通各自罗列,无法归类整理。
这是庄周学问和思想的来历。看《庄子·天下篇》的写法,让人想起《楚辞·天问》,一连串的问题,而不是任何具体、坚实的主张。应该说,和“天问”一样,庄子的学说,问比答更重要,有些根本的问题,是不能回答的。一旦回答了,那答案就必然将原本“无形”的强解为“有形”,也就将原本“无常”的改写成“有常”。所以庄子表达其意见,“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厓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间接迂回、无稽悠远、大而无当、四处晃游,不偏在任何一边,才不会逆反自己的本心本意,把“无形”讲成“有形”,把“无常”固定为“有常”。
还有,“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庄子没有真的要和同时代的人对话,没有要教他们什么。他不说正经的话,随机发挥,有时重复别人说的话来证明道理,有时用寓言来开拓道理的范围。他真正的思考友伴是开阔无涯的天地精神,但也不轻视万物。不否定世俗的是非,混居其间。
老子则不然。《庄子·天下篇》的说法是:“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说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认为本源道理是精微的,万物实体不过是这种本源道理的粗糙显现(所以不能执着于物体本身,要依照本源道理行事),认为有所积存反而是不足的,最好的方式是弃绝一切独自与不受物体拘限的神明共处。古代有强调这方面的思想,吸引了关尹、老子,以“无”“常”“有”三个观念为基础,以“太一”为其主导原则,主张表面上应该濡弱谦下(效法水),实质上则保持空虚状态,不破坏既有的万物。
老子这一派主张存在之物不值得我们耗费心神去追求,在物的背后有“本”,那才是真正重要的。“本”的规律,是吊诡的辩证。表面上越富有的,实质上越穷。所以最坚强、最能成功的,反而是最软弱、最谦下,看起来没有权力也不坚持的那种人。整个世界最宝贵的,不是任何一项具体的东西,而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虚”,因为“空虚”才可以包纳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