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老子论“道”
用这种方式在历史长流中重新摆放《老子》的位置,提醒我们两件事:第一,《庄子》和《老子》有着很不一样的精神境界、很不一样的人生观照,不能混为一谈,尤其不能随便“以老解庄”或“以庄解老”。第二,《老子》成书于战国时期,而非春秋,那是一种久居乱世看透了世局变化的洞见,教人如何在失序的社会里活下去。
《老子》最核心的概念,是“道”。第25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形容在万物生成之前,有一样东西就已存在,一个独立的本体从不变动,那是万物的始源。一切之始、万物之先,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勉强用“道”来称呼它。也无法确切地形容它,只能勉强说它极其广大,是最大的东西,至大无外。它的广大在于不断变动,始终在持续扩大,越走越远,却又无所不在,不管走到多远,都还会回来,都还一直包纳着我们近身所有的一切。既远又近,我们离不开它的范围,却又不可能在同一个层次上接近。
第16章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道”最大的特色,是内在空无一物,其本身是不变动的,却从中生出所有万物来。我们观察、理解万物,从而明白、归纳“道”的规律。“道”不是物,甚至不是现象,而是一套规律的抽象集合。如果从有形的角度去看,那么“道”是“至虚极”,没有任何形体可供掌握。同样从有形的角度去看,“道”自身也没有任何现象变化,是“守静笃”,因为“道”也不是现象。我们如何知觉“道”的存在,从万物、现象的变化规则中,管辖“变”的不变规则,也就是“复”,那才是“道”。
第16章接着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各种事物,最终都要回到根本上来。不是说变回原来的样子,而是万变不离其宗,逃离不了变化规则本身。“变”的背后,遵从的是不变的法则,那是变化的“根”,那是永远拉住万物与现象的终极力量。法则本身是“静”的,回到这样的根本规则上,那就是“常”,而我们最需要的智慧,甚至可以说唯一的智慧,就是了解“常”。
“常”不是“经常”,而是“总是”,不是often,是always。所有的变化背后,都有总是不变的规律。面对这个世界,我们应该分辨清楚,看起来纷纭繁杂的变化相对都不重要,重要在于找出管辖、规范纷纭繁杂的总是不变。“不知常,妄作凶。”如果不能理解“常”的道理,就想要做什么,那一定是危险的坏事。因为你无法掌握因果规律,你不知道做了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会启动怎样的连锁反应,这多么危险,多么可怕!
“道”是个集合总称,由一切变化规律构成,统纳了所有事物变化的道理,因而有时《老子》会改用“一”来表示“道”,强调“道”的唯一性、完整性,没有任何规律不在“道”之内,因为包纳了一切规律,所以“道”当然也就只能有一个,不会有第二个,不可能有复数的“道”。
第42章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话其实没有什么神秘的,不过就在形容“道”是始源,是一切规则的总和。在逻辑原理上,一切都离不开“道”,由“道”而有万物。第39章也说:“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道”是不能被违背的“常理”,在“常理”运作下,才有“正常”的天地宇宙,因而,如果想要让人世间也能“正常”宁定,做领导的别无选择,也只能想办法得到此“一”,总和、唯一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