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秦国发达的律令系统
由睡虎地出土的秦简回推,我们有理由相信,在秦崛起壮大的过程中,法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对于法,从很早开始,秦就展现了远远超过东方诸国的重视,律令系统发达。
这样的律令系统,早于慎到、申不害、韩非这些法家理论,而且也和他们的理论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律令系统的形成,首先需要时间,是从商鞅以降一代代传承,在现实运用上琢磨扩张出来的。律令系统能成长得这么庞大、这么复杂,另外需要一种集体的精神,将律令的重要性抬得很高,愿意投入智慧、资源和努力。
在商鞅之后,秦的立国基础就在法上,他们对于法有了一份执迷,进而有了固定的集体反应——相信用法来解决问题,用法来发展,当遇到困难时,就多制定一个律,多下一个令,于是秦的律令衍生得越来越多。当律与律之间,令与令之间有了矛盾冲突时,怎么办?就再多制定一个律、一个令来解决。
如此累积到了秦始皇的时代,律令系统就发达膨胀到有点不堪负荷的程度了。秦始皇是个勤劳的统治者,他给自己定每天的工作量,至少要读完“一百二十石”的公文,换算一下,差不多是三十公斤左右。虽然说那个时代没有纸,公文是写在竹简上的,三十公斤的竹简也还是很吓人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公文需要皇帝来看?除了展现秦始皇事必躬亲的态度之外,也因为秦国律令系统发达,已经建立起以律令和相关文书来进行管理的制度。
秦始皇继承的,是一个有了百年法的经验的政治体。法在秦国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信念,解决问题靠法,国家强大也要靠法,离开了法,整个国及其国君就觉得不安全、不踏实。
使得秦兴起壮大的,不是后来成为和儒家、道家平起平坐的法家著作,而是前期法家从现实里建立起来的强调法的根本价值,以及一套费了百年工夫逐步发展的律令系统。太过理所当然用后期著作来代表法家,就忽略了前期法家在实践中建立起律令系统的过程。要了解整个秦国体制的面貌,也就是了解秦始皇所继承的国力基础,显然我们的史学家们还有很多更细腻、更费力的挖掘考索工作要做,光读、光分析《商君书》或《韩非子》是不够的。
秦始皇深信这一套法的优越性,以至于统一六国之后焚书坑儒,要把律令系统以外的其他知识、学问通通摧毁。清代有诗人写诗讽刺秦始皇,说他费了那么多力气不让人们读“诗”“书”,然而后来亡秦的竟然还是不读书的人。刘邦是沛下小混混,不读书;项羽虽是楚国贵族之后,但《史记·项羽本纪》中说他宁可学剑也不学书。这些不读书的人,看来也没有比读“诗”“书”的更好统治。
从历史变化角度看,其实更关键的,恐怕还在于最后得到江山的汉高祖是个不懂法的人。虽然他身边有萧何了解律令、文件之重要,但萧何的角色会那么突出,不正因为除他之外,包括高祖本身都不重视秦的立国根基?于是事实就是:花了百余年建立起的这个以法为基础的大帝国,落入了不懂法因而也就不知该如何处理法的新统治者手里。从汉高祖到文帝、景帝,他们无力继承运作这套法,又无力进行改造,于是只好采取了“无为”的态度,在几十年间坐任这套既有的法松散地执行,直到武帝时,才算拿出了自家的新态度、新主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