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齐的建国及其“杂交”文化
西周初年,周武王封克商的功臣姜尚(又名吕尚,号太公望)于营丘(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北),始建齐国。关于吕尚其人的家世,现在讲不太清楚了。有的学者据“炎帝以姜水成”为由,称生于姜水的吕尚是炎帝神农氏的后裔。有的学者则以为,“姜”和“羌”在古文字中原是一个字,姜太公该是西羌人,其祖先应居住在更西边的地区,后来才移居于渭水一带。姜尚直到七十来岁的时候,仍然过着穷困的生活,以渔钓为生,亦以渔钓为乐。后来被周文王相中,成为一代国师,称“尚父”。
姜尚像
关于齐地的文化性格,确实很有研究的必要和价值。司马迁在《史记》一书中一再提到“齐带山海”,处于“海岱之间”,“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大国之风”。齐人豪爽、阔达、勇武,这可能与面泰山、背大海这种壮丽的自然环境有更多的关系。而“足智”、“难动摇”的品性,则与姜太公有更为直接的关联了。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他写《齐太公世家》,就是要彰显姜太公的“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的个人品质对齐的深刻影响。“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及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皆宗太公为本谋。”(《史记·齐太公世家》)齐地本土的“阔达”之气,与太公从西部带来的“阴权”智慧,杂交成了司马迁所言的“大国之风”文化。
其实,齐地文化的“杂交”历程,并非从齐建国始。齐国大政治家、大思想家晏子在与齐景公论《诗》和《乐》时,明确指出:“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左传·昭公二十年》)意思是说,齐国在“先王”之世就懂得各种文化的相“济”与相“和”,然后使民众“平其心”,国家“成其政”。这里说的“先王”,那可就远了。“昔爽鸠氏始居此地”,最早到齐地落地生根的是少皞氏的支族爽鸠氏,属东夷人。“季蒯因之”,继之在这里定居的是虞夏诸侯季蒯氏。“有逢伯陵因之”,后来是殷商诸侯逢陵氏在这里定居。“蒲姑氏因之”,再后来又来了同样的殷商支族的蒲姑氏。“而后大公因之”,最后才是姜太公带着周人来到这里。看,这里有东夷文化、虞夏文化、殷商文化、周文化,都水乳交融在一起了,言之为“杂交文化”,看来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啊!这里连续用了四个“因”字。“因”者,因袭也,陈陈相因也。旧的继承下来,再加上后来者的新的文化,形成一种更新、更有活力的文化。这个过程,在齐地是漫长的。
有这样一个故事:姜尚从周都东行就国,一路上行行走走,进程并不快。他是在思考着些什么。自己受命于华夏的周统治者,来到夷族人世居的东方,迎接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场景呢?他不能不去思考这些。一次,途中宿于客舍,客舍中人说:“我听说时机难得而易失,客居于半途中又显得很安然,你实在不像是赴国上任的人。”在异地能听到这样的提示,太公一下兴奋起来了,半夜里就整衣冠上路了,天将亮时已赶到了封国。正好遇上莱人(处于营丘旁边的土著人)也来争这块地盘,幸好太公是早一步进了营丘,这样就少了很多麻烦。太公想,如果莱人已占有了营丘再要夺回来,不只会伤了和气,对日后的治国也会增加许多麻烦。他还真得感谢客舍中提醒他的那个人呢。
史书记载:“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史记·齐太公世家》)这里说的“修政”,就是推行西周王朝的政治制度。作为朝廷命官,姜太公这样做是必须的。同时,对当地千百年来形成的民风民俗采取尊重和继承的态度,这叫“因其俗”,对周礼进行大刀阔斧的删削,使其适宜于齐地民众,这叫“简其礼”。这样,在姜太公的妥善处理下,齐地很快就形成了一种东西方共通的“杂交”文化。
齐地和鲁地虽说相去不远,但文化血脉相去甚远。鲁地文化是全盘接受了周的礼仪文化的,可以说是一种比较正宗的周文化,孔子是鲁人,他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那是有道理的。而齐地文化则大不相同,它是在保留东夷文化的前提下嫁接进周文化的。春秋初,鲁庄公要到齐国去观社(按东夷风俗祭土地神的典礼)和“矢鱼”,遭到鲁国一些大臣的反对,因为齐地的所谓社戏和矢鱼,有着东夷青年男女相互嬉戏的成分,而这些在以周礼为正宗的鲁人看来是“不礼”的。
齐地男女恋爱和婚姻关系也颇为自由。由于盛行“男从妇居”的婚姻,所以女儿往往不出嫁,倒是男子来女家生活,男女之间也相对比较平等。后世所谓的“赘婿”(倒插门),也就是这样发展过来的。
这里又有一个故事:太公就国以后只五个月,就派他的儿子吕伋(jí)往宗周“报政”了。周公见他回来得那么快,惊异地问:“何其疾也?”吕伋笑着说:“简其礼,因其俗,齐地的百姓都高兴,所以就快了啊!”这是一种因地制宜的统治术,既将周的文化渗入其中,又尊重当地的东夷文化和殷商文化,可说是最佳的统治方法了。
一个地区的安定,最终取决于经济的发展状况。据《史记·货殖列传》的记载:当年太公望来到营丘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很难长庄稼的盐碱地,简直可以说是不毛之地。居民也很少。姜太公并没有失望,他鼓励那里的男子经营渔业和盐业,鼓励妇女勤勉劳动,精心纺织,要织出天下最精巧的产品来。齐地的妇女做到了,一段时间后,天下的人差不多都穿戴上了齐国人制造的顶冠、束带、衣服、鞋子,历史上称为“冠带衣履天下”(《史记·货殖列传》)。各地的人们像车轮上的辐条一样从周围凑合到齐国来,有不少人就在齐国定居下来了,这里的人口也多起来了。从东海到泰山的许多国家都恭敬地来到齐国经商和参观。
在《吕氏春秋·长见》篇中,有一段十分有价值的资料。说的是姜太公封于齐、周公旦封于鲁以后,两位老臣有过一次亲密的接触,话题是“何以治国”,周公旦的答案是“亲亲上恩”,就是要增强亲人间的亲善关系(亲亲),崇尚人与人之间的恩惠(上恩)。而姜太公的答案是完全不同的,他说:“尊贤上功。”姜太公的治国思想是:尊重贤者和能者(尊贤),并对为国立功者加以奖掖(上功),使更多的人勇于为国立功。
齐国的这种具有“杂交”色彩的文化,大大有利于国家政治上的治理和经济上的繁荣发展。齐桓公的称霸正是建筑在如此坚实的经济和文化基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