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大夫专政局面的形成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周王朝建立以后,创建了一套上下有序的、相对完整可行的政治制度。周天子是天下的共主,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都属于周王。但是,天下那么大,民众那么多,如何实施有效的管理呢?当时,周公想出了一个办法,实行分封制,让那些被分封的诸侯来拱卫周天子,名之曰“以藩屏周”。那些诸侯像一道道屏风那样为周天子遮风挡雨,岂不妙哉?

细说历史——大夫专政局面的形成

晏婴

天子高高在上,把那些宗族、功臣、先代贵族分封到四面八方去,权利是可以分得一方之俸禄,成为一国之主;义务是服从天子的调遣,向天子纳贡,提供田赋力役。这些诸侯国还是太大,好多事鞭长莫及,就可以再分封,再切一块“蛋糕”给那些忠心耿耿的、有功的卿,大夫,给予封地,让他们在那里安家立业。

基本的就是这样一个“三级”局面。

正常的局面是各得其所:与周天子的身份匹配的是“天下”,与大小诸侯匹配的身份是“国”,与卿大夫匹配的身份是“家”(卿大夫的封邑称“家”,即家园)。如果各得其所、各安其分的话,这的确应该是一幅天下太平的美好图景。

可是,现实往往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完美。周王朝按照周公设计的格局运行了最多只有三百年的时间,其实还不到。就是在这三百年间,磕磕碰碰的事也多着呢,建国初就有诸侯国不安分而起来造反的事,不过那时周王朝朝气蓬勃,又有民众的支持,为政者也清廉,造反作乱者成不了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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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春秋》书影

可是,到了平王东迁的时候,原先的格局就全打破了,天下有了第一次大变。不只诸侯国开始不把周天子当回事,就是周边不在分封范围里的少数民族也不把周天子当回事。周平王在种种压力下不得不东迁,这一“迁”,他自己根本已无能耐,还得靠诸侯的所谓“护送”。在春秋时期的三百年间,都是大小诸侯在你打我、我打你,做得了主的已不是周天子,而是大国的霸主。当年晋文公称霸,竟下令会盟的诸侯要三年聘问一次、五年朝见一次。这话原是天子说的,现在是作为诸侯的晋文公说了。三百年间大小战争千余次,主宰的都是那些争霸的大国。

诸侯的威势盖过了周天子,什么都是大国诸侯说了算,这个局面至少维持了一百多年到二百年。到了春秋中叶,尤其是到了春秋晚期,情况又发生了大变:诸侯属下的那些卿大夫开始走到了历史的前台了。

开国的那些诸侯国国君不少是有为的。他们懂得创业之艰辛。比如姜太公封到齐地,原来这里的土地多盐碱地,在一些人看来是不毛之地。可是,他带领齐民硬是在这里建设起一个强大的齐国来。可是,一二百年以后的诸侯国国君的面貌全变了样,他们大多是侯国的八到十代传人,其中相当一部分人腐败了、没落了。而他们手下的那些封为卿和大夫的人,往往是干实事的人,这样,久而久之,大夫们不听话了,大夫专政的现象在众多的诸侯国中普遍地出现了。

大夫专政局面的出现在当时条件下,有其必然性。公元前539年,此时已离平王东迁近一百五十年了,原先是诸侯势力的兴起让天子的日子不好过,现在开始是卿大夫势力的兴起让诸侯日子不好过了。这一年,齐景公派使臣、大政治家晏子到晋国去出访,遇到了晋国的大政治家叔向。两位洞察时政的政治大家,有过一席极著名的“宴间谈话”,中心就是时局的大变。这段谈话被记录在《左传·昭公三年》的文稿中,极为经典。

这篇历史性的“宴间谈话”的大致内容是——

席间,是晋国的叔向先开了口,问对方:“齐其如何?”晏子直截了当地做出回答:“此季世也!”什么叫“季世”呀?用大家都能懂的话说,就是到了末世了,齐国诸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了。叔向似乎对晏子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要他详细地说说,晏子接着就说:“齐侯的确是到了末世了,其他的也许我不太清楚,但是我明白地感觉到齐国上也将要属于陈氏了。道理十分的简单,现在的国君抛弃了他的民众,民众归附于陈氏。民众有三分的劳力,现在是其中的二分给了国家,自己只有一分养活自己。国君的仓库里堆的粮食在烂掉,在生虫子,老百姓却在那里受冻挨饿。而陈氏却做了那么多好事,民众归之如流水一样,他想要不得到人民的拥护,又怎么避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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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婴冢

叔向连连点头,说:“是呀,是这样的呀!民众要的是实惠,你不给人民实惠,你说破嘴都不会跟你跑。”

晏子回过头来问叔向:“请你说说,晋国的情况怎样的呢?”叔向明确地回答说:“吾公室,今亦季世也!”上面说到了,“季世”即末世。在他看来,晋国的国君也面临着末世之灾。他解释道:“我不是故作惊人之言,事实的确是这样的。现在晋国的公室是战马不驾兵车,卿士不率领军队。公室的战车没有将士,军队中没了官长。大家都在那里醉生梦死度日子。百姓穷困疲惫,而宫室更加奢侈。国君宠臣家中的财富多得放不下,道路上却到处都是饿死的人群,民众听到国君的命令,如同逃避仇敌一样。政事出于私门,民众无所归依。都这样了,可是国君还是没有一天想到悔改,用过度的欢乐来代替忧愁。公室卑弱到如此田地,还能有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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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王子午鼎(河南省淅川县下寺楚墓出土,河南博物院藏)

晏子问:“那您作为晋公族的一员,打算怎么办呢?”叔向说:“那是没有办法的,说白了是无可奈何的事。公室将要卑弱,它的宗族像是树的枝叶一样先陨落,然后整棵大树都枯死。我的一宗共十一族,现在只有舌氏一族还存在。我又没有儿子。我如果有幸能得到善终就不错了,难道还想将来受到祭祀吗?”

这是两位那个时代顶级的大政治家之间历史性的对话。他们的对话是超脱的,超脱了小我和家族,是站在历史的制高点上评判历史的。他们共同的结论是:一、诸侯的败亡是必然之势,积重难返,不可抗御。二、诸侯的败亡是自我造成的,腐败成那个样子了,谁还挽救得了他?三、卿大夫的兴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为了赢得政权,他们不得不顺应广大人民的诉求。“其爱之如父母,归之如流水”,说的是大势所趋。

“宴间谈话”后两年,鲁国的三桓“四分公室”,鲁国的公室已是名存实亡了。

“宴间谈话”后七年,齐国陈氏的田桓子消灭了栾、高二氏,为田氏代齐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宴间谈话”后二十五年,晋国的韩、赵、魏、范、中行、知氏六卿开始掌权,为“三家分晋”走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历史正按照它自己的轨道一步步地前行着。童书业指出:“春秋时期是大国争霸的时期,也是列国大世族专政的时期。” 这里说的列国大世族,就是一般说的“卿大夫”。如鲁之展氏、臧孙氏、郈氏出自孝公时期,三桓出自桓公时期,东门氏出自庄公时期;齐之管氏、鲍氏、崔氏、庆氏,强大于春秋早、中期;郑之七穆,出自穆公;宋之戴、庄、桓等大族形成于春秋中期;卫之孙、宁也形成于春秋中叶;晋的所谓韩、赵、魏、范、中行、知氏六卿,则形成于春秋中期,壮大于春秋后期。所谓时势造英雄,卿大夫在列国的蓬勃兴起,都有其一定的时代背景的。“官有世功,则有官族。”(《左传·隐公八年》)卿大夫之兴,一般起于有功之臣。因“功”而“官”,因“官”而“贵”,因“贵”而“权”,因“权”而“势”,从而必然走向对君权进行挑战的大夫专政。

这次晏婴与叔向之间的谈话,白寿彝称之为“季世之忧”。他说:“晏婴和叔向在齐晋两国的卿大夫间都是著名人物,他们相互间也有接触,并且都有‘季世’之感,对国家的前途满怀忧虑。这种忧虑,在春秋时期,特别是在春秋中、后期,反映了这个时期社会动荡的特点。”

西周的“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到春秋早、中期的“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再到春秋中晚期的“礼乐征伐自大夫出”,数百年间凡三变矣!而这种种变化,都有着它的必然性。历史研究就是要分析和揭示这种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