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大国争霸促成华、夷融合
春秋是大国争霸的时代。人们可以对大国争霸的整个过程说得头头是道,却往往忽略了这样一个显见的历史现象:春秋时期绝大多数能够登上争霸舞台、并一度站在了历史舞台的中心的,不是本身就是被称为“夷”的国家,就是华、夷融合比较好的国家。而比较正宗的按原先周王朝的礼、义、廉、耻那一套做的国家,如鲁、宋等国,能成就霸业的,一个都没有。
这是一个值得玩味和深思的历史话题。
在春秋列国中,齐鲁是一对“欢喜冤家”。两家的关系时好时坏,似乎还是坏的时候多。两国在初封时都只是“五十里之国”或“百里之国”,不算大,也不算小。但是,建国后,这两个国家的立国方针是不同的。鲁国“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鲁,王礼也”(《礼记·明堂位》)。这种定位使这个国家有较多的礼仪文明要素,这是好的,但比较守旧,不思进取,久而久之,就落后了。通观春秋三百年间,鲁国根本没有什么变革。而齐国就不一样。齐太公姜尚来到这个国家,“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史记·齐太公世家》)。这里有两条是极为重要的:一条是“因其俗,简其礼”。齐国的统治者懂得团结人,尤其是懂得团结当地的夷人。齐国地处东陲,本是夷人的天下,如果当政者不是“因”夷人之“俗”而用之,那么你再好心,你再实行礼治,夷人也是不会买你的账的。另一条是“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闲话少说,当政者要学会干实事,把经济搞上去,人民自然拥护你。只要坚持着做,这个国家就能真正成其为大国。
鲁庄公三十二年(前662),鲁庄公去世,国内一片大乱。根据庄公遗愿立起来的鲁君,不到两个月就被杀死了。后又立鲁闵公,也是摇摇欲坠。只得请齐国来帮忙,齐桓公一出面支持闵公,闵公立马站住了脚。因此当时就有史家说闵公“齐人立之”。连立一个国君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这个国家怎么了得。
《左传·闵公元年》有一段记述很有意思。鲁闵公初立,齐桓公派大夫仲孙去看望他,实际上是去探听一下虚实。仲孙回到齐国后,齐桓公马上召见他,问他:“鲁国的情况怎样?”仲孙回答:“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桓公问:“用什么办法可以除掉这个庆父呢?”仲孙回答:“不用我们去费心,他坏事干得多了,会自取灭亡。”桓公此时压低了声音问仲孙:“我们可以攻取鲁国吗?”仲孙摇摇头回答:“不行。”桓公问:“为什么?”仲孙说:“道理很简单,因为鲁国仍然秉承着周礼的基本规范。这是做人所必需的。一个国家将要灭亡,就像是一棵大树,树干先行倒下,然后枝叶跟着枯萎。鲁国不愿抛弃周礼,它再弱小也倒不了。”齐桓公觉得仲孙说得是有道理的,以后就再也不存灭亡鲁国的念头。但是,只要鲁国不像齐国一样搞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改革,不像齐国一样把原先本地的土著夷人团结在自己的身边,鲁这个国家就怎么也强不起来。
春秋称霸的各国中,绝大多数不是中原国家,而是被称为蛮夷的国家,也就是原先落后的国家,如齐国、楚国、吴国、越国。这些国家落后,被人看不起,被人称为蛮夷之国,有的国家长期连诸侯国也算不上。于是,这些国家要争气,要把国内包括夷族在内的一切力量都团结起来。
楚国人是有中原人的某些血统的,许地(河南省许昌市附近一带)就是一些楚人的老家,他们也会时时记起这个老家。但是,由于他们与当地的南蛮土著融合得比较好,因此已经没有什么界限可言了,楚的首领熊渠还不无情绪地自称“我蛮夷也”(《史记·楚世家》)。他这样自称“蛮夷”,那是因为得到了太多的不公正的待遇:中原的一些被封者,或称公,或称侯,或称伯,而楚仅“封以子男之田”,这是最低一等的封号了。后来周幽王被犬戎所杀,周东迁后秦也列为诸侯了,楚实在心中不服,要求“请王室尊吾号”,得到的回复是“王室不听”。把楚列于比秦还低几等的位置,楚实在于心不甘,于是就自说自话的“王不加位,我自尊耳”,心想,我不要王室认可,关起门来称个王总可以吧!不料此事被一个小国之君随侯告发了,引来王室的不满。穷,落后,被人看不起,这些深深刺激了楚国统治层以及广大百姓的神经,他们决心奋起。到楚庄王时就“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了。《史记》写到楚庄王的变革时,用了“国人大说(悦)”四字,这里说的“国人”,包括从中原去的华人,也包括当地正宗意义上的蛮夷人。他们都“大悦了”,心齐了,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从公元前740年熊通的自说自话称“楚武王”,到楚庄王七年(前607)的“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其间也只有一百三十三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楚作为一个落后的蛮夷之国的崛起,靠的就是百余年的全民性的拼死奋斗。
吴国的开山祖是吴太伯,他本人是正宗的周王室的血脉,推算起来他还是周文王的伯父呢!可是,为了让王位,“太伯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可见,这个国家是以“千余家”的荆蛮人立国的,那里经济落后,一直被视为不毛之地。一直传到第十九代的寿梦时,“吴始益大,称王”(《史记·吴太伯世家》)。吴寿梦元年是公元前585年。这个叫寿梦的吴王真是个有梦想的人,他做了几件让吴国强盛起来的事:一是把吴地的荆蛮团结起来,共同振兴这个贫弱的国家;二是重用了从楚国出逃来的大夫申公巫臣,让他革新军事;三是“吴于是始通中国”,就是学习中原的先进经济和文化,使华夷各自的优势都能发挥出来;四是后来他的儿子季札出使中原,周游列国。经过一番努力,吴王夫差十四年(前482)“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欲霸中国以全周室”,前后也只有一百零三年的时间。巧得很,也是百余年奋斗,赢得了这个原先落后国家的强盛。
在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传颂千秋。越国原先是一个弱国,一度还为吴所亡。但是,最后他成功了。他的成功,司马迁认为主要是他能“与百姓同其劳”。这是极为关键的。他自己带头,“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彩,折节下贤人,振贫吊死”,他这样做了,百姓哪有不认同之理。这里说的“百姓”,当然主要指越地的蛮人。蛮人看到自己的越王那样的“苦身焦思”,他们就会真心实意地跟着他一起干。
大国争霸中,大部分场合是夷族的国家在唱主角,他们的风头常常盖过了中原地区的国家。这不能不说是件大好事。中华民族的形成需要某种意义上的经济平衡。列国中的夷族组建的国家原先是落后和不发达地区,在春秋的大动乱中他们大多经过百年拼搏上升为大国、强国,这样华、夷之间的共同语言就更多了,这是形成中华民族的必备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