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千秋学人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08-11 属于: 百家争鸣


有着两个孔夫子。

一是充分政治化了的孔夫子,即是维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等级体制以及盛赞“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那个孔夫子;另一是充分学术化了的孔夫子,也就是坚持“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坚持“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矣”宗旨的那个孔夫子。当然,这里说的“两个孔夫子”只是代表了后世的人们对孔子的理解以至期盼,至于客观的、真实意义上的孔夫子当然只能是一个,那就是作为千秋学人的孔子。

众所周知,什么人都离不开政治,孔子也不例外。但是,人人需面对政治不等于说什么人都得成为“政治人”。“政治人”是以政治为轴心铺陈自己生活的人,俗称吃政治饭的人。孔子是政治人吗?不是。孔子自己也说不是。不能说孔子对政治毫无兴趣,有时,他在政治问题上还表现得兴致勃勃。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在政治问题上是讲求原则和知进退的。“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可”与“不可”的前提条件是“道”,“道”同,才谈得上“事君”,不然就不干。这话孔子说了不止一遍。“不仕无义”(《论语·微子》),对那些虐待老百姓的不义之君,孔子是决不合作的。“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你肯用我,我就干一点事,不用,我就干我自己的,讲求的是一个“义”字,耍的还是读书人脾气。在其晚年总结自己的一生时说,“吾不试,故艺”(《论语·子罕》)。大有庆幸之心态,认为还好一生没当什么官(不试),才牢固地掌握了“六艺”。孔子的个性、学识和志向使之不可能成为一个政治人。钱穆先生说得好:“孔子一生为人,即是悦于学而乐于教,即其自述的所谓‘学不厌、教不倦’。”

孔子是“学习”一词的发明人。在他之前,没有人讲过或用过“学习”这个词。在儒家经典《论语》的首篇、首章、首句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把“学习”这一观念毫不含糊地推了出来。应该说,它就是整部《论语》的纲,也是提升人的精神生活水准的纲。

细说历史——千秋学人

迁像

中国有许多重要的字眼之初始,都是比附于自然现象、生物现象的。“学习”一词亦然。孔子是在反复观摩了雏鹰飞向蓝天的历程以后,才形成“学习”的观念的。看,当雏鹰第一下扇动稚嫩的翅膀的时候,动作是那样的不协调,那样的不熟练,这就是所谓“学”吧。然后是翅膀的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扇动,不停地、反复地、无数次地扇动,那称之为“习”。在“学”与“习”的过程中,最后雏鹰成长为雄鹰,展翅高飞,终于成为蓝天的主人。

这是一种启示,生命和生命力的启示。

人不也是这样的吗?人一开始接触自然,接触人世,接触自我,接触每一个具体的感知领域,还有接触文化,都会感到陌生,这是“学”;然后,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接触,这是“习”,于是有了感觉,有了知识,有了成就。人的终其一生,不就是“学”而“习”,“习”而“学”的无终无始的循环吗?

雏鹰之翔,是一种伟大的学习。难道人生之翔,不是一种更为伟大的学习吗?作为雏鹰学飞过程的“学习”一词,首见于《礼记·月令》,孔子的贡献在于将“学习”一词转义为人认识事物的一种过程。孔子是一个伟大的智者,他将“学而时习之”置于《论语》的首篇、首章、首句,是要告诉人们:该书谱写的就是“学习篇”,人生谱写的也该是“学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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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

孔子不只是终身学习的倡导者,还是终身学习的践行者。他自小跟着母亲学文化,学礼仪,学交往。“十五而志于学”,到十五岁时已立下了一定要学出一些成就来的志向。到三十岁的时候,在学习上已经很有成就了,那就是所谓的“三十而立”。三十岁以后,他创立了儒家私学,一边是教学,一边是学习。他向社会学,甚至向老农、老圃学习。向身边的一切人学,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他是当老师的,他也向教育的对象学,有时还谦虚地说自己不如学生。他到处走动,周游鲁国国内,也周游列国,所到之处就是他学习之处。在多贤人的卫国,他与几十个贤人交谈,学习人家的长处。他不断拓展学习领域,五十岁的时候开始学《易》,把《易》书的韦编都翻断了三次。晚年,他的学习头更足,《》、《书》、《礼》、《乐》、《春秋》等经典都是在他的晚年整理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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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

孔子有一句名言叫做“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他是提倡“学者为己”的。作为孔门后学的荀子解释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荀子·劝学》)重要的是,荀子点明了,所谓“古之学者”,孔子指的是“君子”;所谓“今之学者”,孔子指的是“小人”。君子的“为己之学”,就是学以“美其身”,说白了,就是把学习看作完美个人身心的必由之路,似乎与时下流行的素质教育有某种相似之处。荀子说得很是有趣,说只有“小人”才会把学习看成是可供吃喝的家禽犊呢,而君子是不会那样实惠、那样肤浅、那样近视、那样俗气、那样不得要领的。

“学者为己”,就是为“美其身”。这个解释可以成立。

下面我们可以对“学者为己”作一点分析了。

其一,“学者为己”其旨在于“修己”。

有这样一段文字:“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其犹病诸!’”(《论语·宪问》)修己,就是修养自己。孔子这里一连用了三个“修己”,强调了只有修己,才能养成恭敬谦逊的态度,才能安乐他人,才能使百姓安康。孔子还在多种场合说过,他的教育学生学诗、学礼、学乐,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让年轻人自我完善。“修己”是“为己”的一个重要内容。

其二,“学者为己”其旨在于“洁己”。

其实,修己本身就兼有修养自己和修正自己的意思。在原有的正道上前行,是修养;一度走上歪道或邪道觉醒后重返正道,是修正。孔子在《论语》中给修正自己取了个很有色彩的名词,叫做“洁己”,即清洁自己,或者说是纯洁自己。孔子给弟子们讲了个故事:互乡(不知在何处)这个地方的孩子都十分的难弄,不少孩子由于缺乏应有的教育而走上邪道,人们也不愿与这个地方的孩子接触。可是,孔子却接见了这些孩子们,并对他们进行了教育。孔门弟子都感到大惑不解。针对这种情况,孔子说了一番十分有价值的话:“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论语·述而》)孔子的话的意思是:我们要赞扬(古文中的“与”有赞扬、赞同的意思)人家的进步,而不让他们往后退,何必做得太过分呢?如果他们自己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污浊要求进步,我们就要赞许他们,而不去追究其以往的污点。可以说,孔子为我们提供的是传统教育中最为经典的一个案例,也可作为“学者为己”的最佳注释。

其三,“学者为己”其旨还在于“律己”。

学习的目的还在于以种种道德规范和其他社会行为准则约束自己,达到“律己”的目的。孔子说过:“以约失之者鲜矣!”(《论语·里仁》)“约”,指的是约束,这是一种文化的要求,有了文化的约束,就会少犯过错。孔子的大徒弟颜渊说,老师要求于自己的就是“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论语·子罕》)。这就告诉我们,不管是学文,还是学礼,都有约束自己的意思在里面。孔子在答颜渊问时,说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也是指律己而言的。

除了修己、洁己、律己外,孔子还常常要求弟子们正己、求己、保己,这些都是通过学习实现的,也就是都是“学者为己”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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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商

孔子坚决地反对“读书当官论”。孔子曾经对学生说:“吾不试,故艺。”(《论语·子罕》)朱熹对此是这样解释的:“试,用也。言由不为世用,故得以习于艺而通之。”孔子这话说得冷静、实在,也相当的入情入理。孔子是一个对世人(包括对学生)说实话的人。卜商(字子夏)是“孔门十哲”之一,以“文学”著称。孔子逝后,他到魏国西河进学,主张国君要学习《春秋》,吸取教训。以防止臣下篡权。提出过“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的思想,还主张做官要先取信于民,然后才能使其效劳。李俚、吴起都是他的弟子,魏文侯也尊以为师。相传《诗》、《春秋》等书,均是由他传授下来。

对士人之当官,孔子取十分辩证的观念。当时的学子也都很想当官,“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论语·泰伯》)读了点子书,就都想当个官儿,这样就有收入,就可以养家活口。对此,孔子一般并不反对,有时还鼓励学生去当官呢!“雍也可使南面。”(《论语·雍也》)“南面”是说可当大官。就连孔子自己也很愿意出仕为官。但,不管怎样,他始终守住了一条底线:“学者为己。”学习从根本上说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素养和健全自己的人格,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论语·里仁》)意思是说,君子是不愁没有职位的,愁就愁在没有站稳脚跟的本领。因此,一旦在官场失利后,孔子就会心安理得地研究起学问来。

孔子的一生在官场中并不得意,这也许本身不是件好事。但是有一弊必有一利,孔子不当官,就少了许许多多的应酬,少了许多政界的烦心事,这样,学习的时间多了,学艺的时间也多了。孔子的“吾不试,故艺”一语,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说出来的。

孔子十分重视学习态度的端正,所谓“绝四”。即:“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文字虽少,但其意蕴却是十分深刻的。

“意”,通“臆”,也就是主观猜想。这是孔子最为反对的。在孔子看来,不管是对人的了解,还是对社会和世界的认识,都必须通过自我的接触、观察才能达到。人的知识来自“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论语·学而》)的苦学,而不在于带有很大随意性的苦思冥想。“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如果只是在那里主观臆想,最后仍然是疑惑不解。

“必”,有人解为“期必”,有人解为“独断”,笔者认为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实际上,“必”是指肯定、断定、必定。《韩非子·显学》:“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为何“必”就“愚”呢?因为你认为事物的结论只能如何如何,但实际上不少事物的结论是多元的。“必”是把丰富多彩的客观世界简单化和标本化了。孔子深知这一点,你看,孔子在回答学生同一问题时,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同的答案,因为情况不同,对象不同,答案也就会不同,这本身就是一种“毋必”。

“固”,是顽固、固执、不通脱。世界在变,世事在变,人也在变,可是有些人对此一概不看到,他固守于一点。朱子认为“意必常在事前,固我常在事后”,应该说,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必”还有一定的定见,而“固”是守旧,是固执己见,是不思进取,实在不可救药的。

“我”,就是自我。孔子说的“毋我”内涵倒是十分丰富的。一、似乎是在说,学习虽然是极为自我的事,但学习过程的完成却离不开他人,离不开群体,甚至也离不开整个社会。“毋我”,反对的是独学无友。二、“毋我”还是在警示学子们,不要总以为真理都在自己手里了,不要自以为是,不要排斥他人。三、也是不少学者已经指出了的,“毋我”还包含有不要把学问当作谋私、营私、利私的手段,那样做也实在是太“小人”了。

孔子说,一个人只有杜绝了上述四端以后,才能够谈论学习,才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君子儒”。而要做到“绝四”中的某一“绝”,也是很不容易的呵,读者诸君,您以为呢?

学习不只有观念问题,有态度问题,还有方法问题。孔子是“问题式学习”的积极倡导者。他强调“学”与“问”的有机结合。在孔子很年轻的时候,就注重于把“学”与“问”结合在一起。“孔子入太庙,每事问。”(《论语·八佾》)这事还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孔子当时已以知礼远近闻名,有人看孔子问得那样起劲,而且“每事问”,就怀疑道:“谁说孔子知礼啊,看,他入太庙,什么都要问!”孔子当时回答得很巧妙,也很幽默,说:“每事问,那才是知礼的表示啊!”孔子这样回答,使持怀疑论的人们为之语塞。所谓“每事问”可能有三种情况:一是对有些事物的确是不知的,“不知则问”,这样的“问”,是一种老实的态度。二是知道一点,但对所知还有所怀疑的,问之为释疑。《论语正义》解释道:“云每事,容亦有所已知者,今犹复问于人,故为慎也。”这是一种认真的态度,负责的态度,谨慎细心的态度。三是知道一点,但还不知道更深层面的东西。事物之理是不能穷尽的,因此“问”也就没完没了了。

除了“每事问”,孔子还提倡“不耻下问”,实际上就是提倡“每人问”。比自己“下”的人可问,比自己“上”的人更可问了,这不就是“每人问”了吗?“不耻下问”这里也有三义:一是“问”于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不为耻,孔子本身算是个士人,可是,他常向鄙人问鄙事,这有什么可耻的呢?因为鄙人们确是有许多比自己高明的地方。二是“问”于年岁比自己低的人不为耻,孔子常说的一句话是“后生可畏”,在后生小子身上的确有许多可贵的东西,为何不向他们学一学呢?三是“问”于知识水平比自己低的人不为耻。有些人总体知识水平比你低,并不等于说一切都比你低,可学的东西多着呢!

在学习上,孔子强调了“有恒”二字。

“有恒”,当然可以指生活的全部,其中也包括一个人的学习生活和文化生活。孔子常用一句南方俗语来教导学生:“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孔子对这句话的评价是“善夫”(《论语·子路》),意思是好得很。巫医是以祝祷为主兼用一些药物来为人消灾治病的人。他们可能是中国最早的文化工作者,又是最善于和肯于学习的人。韩愈在《师说》中说“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可见,巫师是可列为学习者之首的。孔子拿上面这句话教育学生,是要他们好好地学习,做一个学习上的有恒者。

《易·恒》有言:“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这里将“恒”看作是一种高尚的道德,不然只能招致种种羞辱。对此,孔子也取赞同态度,并将“恒”这种德具体化了。“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论语·述而》)这里当然既是讲生活的全部,也指学习生活——也许更多的是指学习生活。孔子是在开导学生们:在知识上,如果明明没有而硬说有,明明不多而硬说很充盈,明明很贫乏而硬说很通达并显得很骄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有恒者呢?

在学习上要“有恒”,思想上也要持之以恒,要有一辈子学习的准备。孔子最厌恶的是那种急于求成的人。他以为那种“欲速成者”,不可能是真正的“求益者”(《论语·宪问》)。他一再告诫弟子:“欲速则不达。”(《论语·子路》)有恒是学习者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