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班固之死
班彪不仅有当时第一流的学问,而且更具有第一流的政治眼光。他洞察时事,不慕荣利,果断地决定出处去取,稳稳地把握着自己的命运。当更始政权败亡,三辅 大乱之时,他悄悄离开故乡,投奔陇西割据者隗嚣,静观时变。隗嚣认为当时的形势酷似战国分争,执意做一个割据一方的霸主专威作福。班彪已看出汉室复兴的必 然性,力劝隗嚣不要做七雄并立的迷梦。他精辟地分析说:
"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 平短祚,国统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播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 谋同辞。方今雄杰带州城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德,已可知矣。"
后来,班彪看到隗嚣不可理喻,即毅然离去,转赴河 西依靠割据者窦融,并规劝他归附了刘秀。窦融作为刘秀的盟友,据守河西,有力地牵制了隗嚣和蜀地割据者公孙述,为刘秀的统一事业立下不世之功,这其中有着 班彪的重要贡献。然而,班彪尽管才华横溢,识见高远,但在以战功搏取高官厚禄的年代,他作为一介儒生却难以得到重用。归附刘秀后,他先被任命为徐(今江苏 泗洪南)令,因病未赴任。继而任司徒掾,最后做了年余的望都(今河北唐县东北)长,第二年即以52岁之龄死于任上。终其一生,官秩亦未过千石。以才能论 之,实在有点委屈了他。不过,班彪对自己的遭际始终未露半点不满情绪。他甘于寂寞,安于清贫,位卑未敢忘忧国。他知道自己的所长在于"才高而好述作,遂专 心史籍之间",作《史记后传》数十篇,为后来班固撰修《汉书》打下了较好的基础。在司徒玉况手下任职时,他针对"今皇太子诸王,虽结发学问,传习礼乐,而 傅相未值贤才,官属多阙旧典"的情况,建议"宜博选名儒有威重明通政事者,以为太子太傅,东宫及诸王国,备置官属",被光武帝采纳。他为东汉皇朝的长治久 安献出自己的赤诚,但并未以此索要官位利禄;他与官居大司空高位的窦融有着很深的感情,但也未在他面前乞求提携。他将自己定位于学者客卿,因而对清贫和寂 寞安之若素。范晔评论说:"班彪以通儒上才,倾侧危乱之间,行不方,言不失正,仕不急进,贞不违人,敷文华以纬国典,守贱薄而无闷容。彼将以世运未弘,非 所谓贱焉耻乎?何其守道恬淡之笃也!"这一评论中肯恰切,显示了范晔对班彪一生事功和品格的准确把握。
班固的弟弟班超,虽然也有着极 其强烈的功名欲,但是,他压根就未想以攀结权贵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是向往以生命为代价的拼搏异域立功。他"辍业投笔"慷慨表达的是大丈夫的壮志豪情:大丈 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班超果然如愿以偿,受命率吏士36人前往西域。在此后 的20多年中,他依仗大汉帝国的声威,充分地利用西域各族人民对中原皇朝的向心力,娴熟地施展军事与外交的斗争策略,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将匈奴的势 力逐出西域,使那里的50余国重新内属,又一次将大汉帝国赤色的军旗插上了帕米尔高原的雪峰。
班超也因立下不世之功,被东汉朝廷封为定远侯,成为二千石的高官。
班固又如何呢?
或许由于遗传和家庭环境的熏陶,班固自小聪慧、好学,稍长宽厚随和,博学多才,因而在当时的士林中颇受赞誉:"年九岁,能属文诵诗赋,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言,无不穷究。所学无常师,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诸儒以此慕之。"
显然,班固的资质,优势在于读书为文作学问,且生当东汉光、明、章三代社会稳定,经济繁荣的岁月里,正可以平静的心态,从事学术文化的创造。然而,班固 更感兴趣的却是参与政治,梦寐以求的是官场的权势、利禄和荣光,因而不断地结交权贵就成为他乐此不疲的活动。永平初年,东平王刘苍以当今皇帝之弟任骠骑大 将军辅政,大权在握,一言九鼎,是一个能够给人带来富贵利禄的大人物。此时的班固,乃一介布衣,与刘苍的距离是十分遥远的。但他却斗胆上书,向刘苍推荐贤 才。上书的开篇,是对东平王极尽阿谀之能事的颂词:"将军以周、邵之德,立乎本朝,承休明之策,建威灵之号,昔在周公,今也将军,《诗》《书》所载,未有 三此者也。传曰:‘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固幸得生于清明之世,豫在视听之末,私以蝼蚁,窃观国政,诚美将军拥千 载之任,蹑先圣之,体弘懿之姿,据高明之势,博贯庶事,服膺《六艺》,白黑简心,求善无厌,采择狂夫之言,不逆负薪之议,窃见幕府新开,广延群俊,四方之 士,颠倒衣裳。将军宜详唐、殷之举,察伊、皋之荐,令远近无偏,幽隐必达,期于总揽贤才,收集明智,为国得人,以宁本朝。则将军养志和神,优游庙堂,光名 宣于当世,遗烈著于无穷。"
接着,班固向刘苍推荐六位师友,即司空掾桓梁、京兆祭酒晋冯、扶风掾李肓、京兆督邮郭基、梁州从事王雍和 弘农功曹史殷肃,赞扬他们"皆有殊行绝才,德隆当世",冀得大用。班固的奏书通篇谈别人,找不出一句标榜自己的话,显示的仿佛是他淡薄名利和成人之美的品 格。但骨子里,他是在通过推荐别人来宛转地推销自己,让刘苍了解他的才华与知人之明,以期得到赏识与重用,使之不要有卞和与屈原的悲剧和遗憾。这一潜藏于 字里行间的心思在奏书结末的一段话中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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