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九章》释义

来源:百科故事网 时间:2020-11-19 属于: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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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原
      解题

      《史记·屈原列传》提到《九章》里的《哀郢》和《怀沙》,但却不说它们是《九章》里的两篇,估计两汉前期的还不知道"九章"这一名称。到了西汉刘向,他写了《九叹》,其《忧苦》一章里有这样两句:

      叹《离骚》以扬意兮,

      犹未殚于《九章》。

      不论怎样,这时出现了《九章》的名称已无问题。

       东汉王逸给《楚辞》作"章句",我们终于看到了,所谓《九章》,原来就是屈原所写的九篇歌。于是,今人姜亮夫先生下了两个"无疑":一、"九章"盖即 九首乐章,而非一大曲之九段也。然则《九章》必不为屈子原题,必为后之辑录者之所加无疑。二、《九章》之辑,盖必成于淮南幕府无疑。第一个"无疑"可以肯 定,第二个"无疑"则尚可商榷。淮南即刘安,他是西汉人,研究过《楚辞》,发表过意见,司马迁还引用了一段。他的确也招揽了不少人才,中间也有很喜欢楚辞 的。但他本人是个道家人物,幕府中人与他同气相求,未必愿意花太多的精力去搜集屈原散失在社会上的作品。

      有热情、有条件做好屈原作品搜集工作的,我们觉得,写《九叹》的刘向父子,特别是刘向更有可能。

      刘向作《说苑》、《新序》,其中多处提到屈原,对屈原的事迹了解甚多,对屈原的人格尊敬有加。他又是汉室宗亲,长期在宫廷书库点校经传、诸子、诗赋,最后写出了我国最早的目录学著作《七略》初稿,定"屈原赋二十五篇"。二十五篇中应包括《九章》中的九篇。

       《九章》的"九"不同于《九歌》的"九",是个实数,向无异说。但是,"章"是什么意思,说却不一致了。王逸曰:"章者,著也,明也。"认同王说的楚辞 学者很多。明黄文焕《楚辞听直?九章篇》曰:"其总命名曰《九章》,谓借历年所作以章明己志也。"清王夫之《楚辞通释?九章篇》亦曰:"章者,无言不著, 以告天下后世,而白自己之心也。""章",章明也,著明也。南宋朱熹《楚辞集注?九章篇》曰:"得其九章,合为一卷。"朱子之意,"章"即一篇二篇之 "篇",没有别的深意。认同朱说的也不少,明汪瑗《楚辞集解?九章篇》曰:"曰《九章》云者,亦后人收拾屈子之文,得此九篇,故总题之曰《九章》。"比较 起来,"章"义为"篇",平实清楚,一目了然,不必求深,另生枝节。

      至于《九章》各篇的写作时间,几乎是言人人殊的。这是一个应该研 究但又是一个极难进行有效研究的老大难问题。有人抓住"秋冬之绪风"一句,断言《涉江》写于秋冬之际。这当然不错。但有人问:是哪一年的秋冬?却谁也不敢 理直气壮地回答了。那么,仅仅知道秋冬,又怎么能解决根本问题呢?又有人抓住"滔滔孟夏"一句,断言《怀沙》写于"孟夏",当然也是对的。但问题是哪一年 的孟夏,还不是一样说不踏实?如果再有人抓住这两个时间,大胆地假设一番:在溆浦过完了冬天,就沿沅水北上,到第二年的初夏,即五月五日,屈原便投了汨 罗。时间的衔接还真是天衣无缝。地点的转换也顺理成章。但《涉江》那个"秋冬"与《怀沙》那个"孟夏"确定不了是哪一年,再怎么天衣无缝,顺理成章,一切 都是白搭。今人文怀沙先生的《九章今绎?序》中说得好:"我认为勉强替《九章》排定次序,很容易造成‘我们大家都错,只是错法不同而已。’"文先生说的好 像只是一句笑话,但我们觉着倒真的是一句大实话!

      《九章》各篇的次序,最好是粗线条的。把九篇作品分别置于屈原一生经历的两个大时段 和两个大区域之中就差不多了。怀王时被疏为一段,时间从怀王十六年至三十年,地域主要在郢都与汉北。襄王朝被迁为一段,时间从襄王三年至屈原投江。地域限 于江南。前一段有《惜诵》、《抽思》、《思美人》,后一段有《涉江》、《哀郢》、《怀沙》、《惜往日》、《悲回风》与《橘颂》。

      但是,《九章》的九篇,真的就是上面的这九篇吗?目前还没有一致的结论。

      《汉书?扬雄传》有一句话:

      (扬)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史记?屈原列传》里也说:

      (屈原)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好像写了《怀沙》,屈原就投水殉国了,今《九章?怀沙》之后的四篇,都不是屈原所作似的。

      查王逸《楚辞章句》的《九章》次序为《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怀沙》之下的《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四篇应该从屈原名下划出。

      扬雄没有见过《怀沙》以下四篇,也许有可能,但扬未见过,不一定屈原就没有写过!

       今人游国恩先生的《读骚论微初集》,历举了东方朔《七谏》、严忌《哀时命》诸篇对《九章》九篇的普遍"摹拟之迹",从而得出了《九章》九篇"悉为屈子之 辞"的结论。又一位今人汤炳正先生收入《屈赋新探》中的《关于〈九章〉后四篇真伪的几个问题》一文,结论与游先生的完全一样,两人乃当代楚辞大家,说话自 有根据。

      事实上,第一个提出《九章》名称的刘向,就一定见到过《九章》九篇。在他自己的拟骚之作《九叹》的《忧苦》一章里写道:

      三鸟飞以自南兮,览其志而欲北。

      愿寄言于三鸟兮,去飘疾而不可得。

       细细琢磨,前二句似化自《九章》前五篇之一的《抽思》。《抽思》云:"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后二句呢,可是从后四篇之一的《思美人》中化出的。《思 美人》云:"因归鸟以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再看看与屈原同时的另一位楚辞作家宋玉的《九辩》,我们也一样可以发现,《九辩》的句子,也留有《九章》后 四篇的痕迹。

      《九辩》云:

      愿寄言夫流星兮,

      羌倏忽而难当。

      而《思美人》云:

      愿寄言于浮云兮……

      羌迅高而难当。

      相似如此,有谁不承认它们之中存在着一定的关系呢?

      这些事实证明,《九章》的后四篇,显然都是屈原投水殉国之前便已经完成了的。

      扬雄摹拟《九章》至前五篇而止,这是他个人的自由。正如后人拟古乐府,拟此不拟彼,谁也不能说没有被拟的便是不存在的!

      当然,怀疑《九章》非尽出屈原之手的自然还有别的理由:

      第一,无"标题"问题。

       凡诗以首句或首句一二字为题者,叫做"无标题"。如《九章》第一篇《惜诵》取首句"惜诵以致愍"中的一二字为标题,即属于这种情况。在《九章》中,属于 这种情况的还有《思美人》、《惜往日》与《悲回风》三篇。屈原的诗作,一般是有标题的。这四篇与屈原写作惯例不符,因此,有些楚辞学者不承认这四篇是屈原 的作品。

      出现无标题的情况不外两种:一、作者有意不加标题,因为《九章》九篇共同着一个主题:哀怨悲愤。首句紧扣主题的,不加标题, 主题自明,故不必加标题了。如《思美人》,美人谓君王。思,悲也,伤也。思美人是悲伤君王的意思,主题十分明确,加标题反觉得罗嗦。《惜诵》与《惜往日》 中的"惜",都是哀伤的意思。《悲回风》一篇,直接用"悲"字点破主题,更没有加标题的必要了。

      诗无标题,《诗经》已开先河:如《关 雎》,从首句"关关雎鸠"而来。《羔》,从首句"羔羊之皮"而来。《定之方中》,即取首句"定之方中"为题。《常棣》八章,盖首句为"常棣之华"也。 《文王》七章,盖首句为"文王在上"也。《清庙》一章,"於穆清庙"为首句。《维天之命》一章,"维天之命"为首句。诗三百,大体无标题之作也。又如, 《沧浪歌》,首句即"沧浪之水清兮"。《子文歌》,首句则为"子文之族"也。例多,不烦举。疑古人作诗,有不加标题的习惯,屈原偶然随习不加标题,实不为 奇。二、没有标题,也可能是写有标题的简片失落所致。标题的简片失落,后之搜集者即沿例以首句一二字为标题,非屈原本无标题也。但这仅仅是我们的推测,姑 妄言之也。

      第二,无"乱词"问题。

      屈原的作品,一般是有"乱词"的。但《九章》里却有几篇没有:如《惜诵》、《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等,占二分之一强。

      关于"乱词",林庚先生说是"屈原的创体",并说:

      既为屈原的创体,它所以也有创制的过程,如《离骚》的乱词只有两句。而《抽思》是紧接着《离骚》而作的,则不但有乱词,还另有"少歌"、"倡曰"等等的花样。可见乱词的体裁,这时候还是在不定型的尝试之中。

       "乱",本来是一个音乐术语,表示乐曲的结束与乐调的升华,屈原把它借用到诗创作上来,故林先生赞之为"屈原的创体",实在很有道理。正因为是"创 体",故林先生又指出:"乱词的写法在后来并不普遍。"为什么不普遍?因为影响不是很大。为什么影响不大?因为屈原自己就并不十分严格地遵守这一格式。有 时写得很长,有时写得很短,有时干脆不写。

      《九章》中无乱词的五篇,如果仅仅因为无乱词而被排除在屈原作品之外,那么,屈原加工整理 过的原始《九歌》,一句乱词也没有,特别是为屈原独创的《国殇》和《礼魂》也没有乱词,难道都必须从屈原的作品中剔出来?如果乱词的有无,是决定是否屈原 作品的硬性条件,那么,学界向无异说的屈原《天问》,也不能算是屈原的作品了,因为《天问》无乱词呀!

      《九歌》九篇,都是屈原的作品。

      惜诵

      解题

      先从"诵"字讲起。王逸《章句》说"惜诵"是"惜论"。朱熹《集注》说:"诵,言也。"戴震《屈原赋注》也说:"诵者,言前事之称。"王夫之的《楚辞通释》不同,说"诵"是"谈古训以致谏"。林云铭在《楚辞灯》里用"不在位而欲进谏,比之朦诵"作证。这些都不是确论。

      "诵"是"诗"。

       《九辩》云:"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桉而学诵。"王注:"弭情定志,吟诗礼也。"诵作诗解。一本则直作"自压桉而学诗",可见诵诗一义。上推至《诗 经》,《小雅?节南山》说:"家父作诵,以究王讻。"注家谓诵即诗。《大雅?崧高》说:"吉甫作诵,其诗孔硕。"本身便对诵作了诗的解释。

      《抽思》云:"道思作颂。"颂诵同,就是诗。《悲回风》云:"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屈原本来就把自己的作品叫做诗。

      既然"诵"就是"诗",那么,"惜"字的解释便比较容易了。王逸说:"惜,贪也。"显然无当于题旨。朱熹说:"惜者,爱而有忍之意。"也不够确切。

      王逸注《惜誓》说:"惜者,哀也。"我以为倒恰恰可以用来解释这个"惜"字。《说文》:"惜,痛也。"与哀义近。

      "惜诵"就是"哀诗"、"痛诗",哀痛的诗。

      附带翻译一下开头两句。

      原文:

      惜诵以致愍兮,

      发愤以抒情。

      译文:

      一首哀痛的诗呀,宣泄我的忧闷;

      这压抑不住的愤慨呀,迫使我要一吐衷情。

      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

      人们喜欢提起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语出《史记?自叙》与《报任少卿书》),但司马迁是从屈原"发愤抒情说"继承来的。

      有人以为屈原不过是偶然提到"发愤抒情"的问题,司马迁却不同,是在研究了大量的以"文王拘而演《周易》"等事实的基础上,有意识地提出"发愤著书说"的。因此,"发愤著书说"是一种创作理论,而"发愤抒情"却还不够理论资格。

      这是公平的吗?

       第一,在《反杜林论》中,恩格斯引用了罗马诗人尤维纳利斯的讽刺诗中的"愤怒出诗人"的话,说:"愤怒出诗人,愤怒在描写这些弊病或者以抨击那些替统治 阶级否认或美化这些弊病的和蔼派的时候,是完全恰当的。"又说:"到现在为止的全部历史中的每一个时代,都能为这种愤怒找到足够的资料。"不难看出,恩格 斯是把"愤怒出诗人"作为一种创作理论在看待的。那么,与之相辉映的"发愤抒情说"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创作理论的待遇呢?

      第二,屈原的 时代,正是一个理应引起强烈愤怒的时代,屈原的绝大多数创作,也正是对那个理应引起强烈愤怒的时代的抗争,是"发愤"的产物,如果说,总结了前人(包括他 自己)许多创作情况而提出的"发愤著书说"算是理论,那么,把自己对创作的看法升华为"发愤抒情说"不正是表现了作者的美学思想,不正是一种"创作论" 吗?为什么够不上理论呢?

      第三,屈原与司马迁的理论,当然有朴素和精致之分,但是,"发愤著书说"也不是一提出就成熟得十分精致了的。

       文论史告诉我们,唐代韩愈的《荆潭唱和诗序》说:"劝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宋代欧阳修的《梅圣俞诗集序》进一步明确指出:"……非诗之能穷 人,殆穷者而后工也。""文穷后工说"对"发愤著书说",无疑是一个发展。作《上辛给事书》的宋代陆游说:"文愈自喜,愈不合于世。夫欲以求合于世,某则 愚矣。"从不满于世而"发愤著书",到为文不苟"求合于世",显然又是一个发展。明代李贽《焚书?杂说》说:"且夫世之真能文者……蓄极积久,势不能 遏……为章于天矣……宁使见者闻者切齿咬牙……""发愤著书说",说的是创作反映现实,"闻者见者切齿咬牙",说的是创作反作用于现实,对"发愤著书说" 作了很大的丰富,应该是一个更大的发展。

      但是,后人的发展是发展,无损于"发愤著书说"作为一种理论而存在。而"发愤著书说"的存在,也丝毫不会影响"发愤抒情说"的理论价值。应该说,"发愤著书说"的首创权,最好归于屈原,至少应该上溯到屈原。

      我们认为:屈原因宪令问题遭谗被疏之后,一种"发愤抒情"的强烈冲动油然而生,于是,写出了自己平生的第一首诗即《惜诵》。并在这首诗里,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创作理念,使自己成了我国诗歌史上第一个带有一定自觉意识的伟大爱国诗人。

      命咎繇使听直

      咎繇即皋陶。《书?典》云:"帝: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说文》引《虞书》皋陶作咎繇。咎皋音同。陶,定母字,繇,喻母四等字。按照"喻四归定"的原理,繇本读陶。

      《礼记?王制》云:"司寇正刑明辟以听狱讼。"《汉书?刑法志》云:"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上听字都与执法有关,是判断的意思。故注云:"听,断也。"

      直,王注为"忠直",未允,朱注为"曲直",亦未尽当。

       《诗?鄘风?柏舟》云:"实维我直。(毛诗直作特,此依韩诗)"毛《传》谓"直"为"相当值也"(《诗经集疏》亦云"相当值也")。《汉书?地理志》 云:"报仇过直。"《注》:"当也。"直与当同义。直,在知母,属舌上。当,在端母,属舌头。清人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舌音类隔之说不可信》一文指出上 古音舌头与舌上不分。所以直与当声同义通。

      听直就是判断罪罚的当值,与今天的所谓"量刑"、"定罪"差不多。

      这一句,与上面五句中的"为正"、"折中"、"向服"、"备御"全是法律用语,疑《惜诵》写时,屈原心中尚停留在宪令起草的情境之中,证其被疏不久。

      壹心而不豫兮,羌不可保也

      "壹心"的"壹"是"专"的意思。《礼记?檀弓》云:"壹似重有忧者。"注:"壹,专也。"姜亮夫先生《屈原赋校注》别出新解,以为"壹"是"抑"的借字,义为"抑郁闭塞"。但在我们正确解释了"豫"和"保"两个关键字之后,便会发现姜先生的解释有欠圆通。

      豫和保是一对反义词

      豫,诈也。

      孙诒让《札迻》卷十二引《荀子?儒效》"鲁之粥马者不豫贾"和《淮南子?览冥训》"市不豫贾"说:"豫,犹言诈也。"《周礼?司市》郑注云:"定物贾,防诳豫。"诳豫连言。《盐铁论?禁耕》云:"教之以礼,则工商不相豫。"即不相诳诈也。

      保,信也。

      古保与孚通。

       《书?汤诰》云:"上天孚佑下民。"孚佑即保佑。孚,轻唇;保,重唇。古无轻唇音,轻唇读重唇,孚本读为保(《左传?庄公六年》说:"齐人来归卫俘。" 公、谷并以"俘"为"宝"。徐灏《说文解字注笺》说:"孚、抱,一声之转。"俘作宝,孚作抱,都是轻唇重唇,与孚作保是一个道理)。

      孚,信也。

      《尔雅?释诂》:"孚,信也。"《说文》:"孚,卵孚也。从爪从子,一曰信也。"徐锴《说文系传》云:"鸟之孚卵皆如其期,不失信也。"

      保,甲骨文作"",像一人襁负其子。构字的初义与"从爪从子"的孚原很相近。

      孚义为信,保孚古声同,构字的初义又很相近,可证保也有信的意义。

      孚后加义符"彳"变成了"",《说文》:"军所获也。"后又讹变为"俘"。许君书有孚、俘二字,释孚为"孚卵"(孚从爪从子,子即卵也)。释俘为"军所获"。孚卵之孚为信,军所获之俘亦当为信。盖俘人在俘心,衷心信服,方为真俘,故俘也有信义。

      我们还可以把问题更推开一点。

      孚与服,古亦通。

      郭沫若先生《卜辞通纂考释》说:",服也。义同俘。"胡厚宣先生《中国奴隶社会的人殉及人祭》一文也说:"即服,义同俘。"甲骨文作"",像一手抓一人。孚作"",亦像一手抓一人。

      服有信义,古例多不胜举。服俘通,俘孚一字,孚保声同,那么,保,按理应该是有信义的。

      "壹心而不豫",就是说自己专心事王,毫无欺诈,"羌不可保",是说自己竟没有得到信任。

      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

      王注"情质"为"情性",释"情"如常义,不妥。

       《惜诵》以五帝折中,六神响服,山川备御,咎繇听直开笔,大抵从执法的角度说话。诗的末尾,诗人痛苦地呼号:"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这"情 质"二字,恐怕也与执法有一定关系。在这里,我们很容易想起《左传?庄公十年》的一个故事:曹刿三问庄公何以战的时候,庄公回答说:"小大之狱,虽不能 察,必以情。"这回答,与《惜诵》首尾所涉及的情况颇为类似。因此,我以为屈原说的"情质",就是鲁庄公说的"情"。在这里,我们也很容易想起《周礼?秋 官?小司寇》上的一段话:"以五刑听万民之狱讼,附于刑,用情讯之,至于旬乃弊(郑注云:"断也。")之。"这与《惜诵》首尾所涉及的情况也颇类似。因 此,我以为,屈原说的"情质"也就是《周礼》说的"情"。

      从执法的角度说,"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情,实也。

       《战国策?秦策二》:"请谒事情,"注:"情,实也。"《左传?哀公八年》说:"鲁有名而无情。"名与情对文,情即实,故杜《注》云:"有大国名,无情 实。"情与实连文,是一个意思。又《左传?哀公十八年》说:"宋杀皇瑗,公闻其情。"《左传会笺》说:"情犹实。"《礼记?大学》:"无情者不得尽其 辞。"郑注:"情犹实也。"

      知之者,情与诚古通。

      《论语?子路》:"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信与情相应,情即诚。

      诚亦实也。

      《易?文言》:"修辞立其诚。"《疏》:"诚谓诚实。"诚与实连文,是一个意思。《荀子?王霸》:"不恤贵贱,唯诚能之求。"《注》:"诚能,实能也。"诚有实义,诚与情古通,情有实义,自无可疑。

      "情质"就是"实质"。

      信,古通申。

      《国语?晋语一》韦《注》:"信,古申字。"

      申有明义。

      《后汉书?邓骘传》:"罪无申证。"《注》:"明白也。"

      二句说,恐实情不能表明,故不厌其烦地重复申说。

      涉江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我见过不少人画的屈原形象,没有一个不是头顶高帽、身佩长剑的,那神态,那气度,很容易使我们想起《涉江》里的诗句:

      带长铗之陆离兮,

      冠切云之崔嵬。

      王逸《章句》,冠铗并列为注,显然是把"带"作动词看,把"长铗"作"带"的宾语看。但是,二句之上写道:

      余幼好此奇服兮。

      年既老而不衰。

      "冠"是"服"的一部分,自无疑义。"长铗"呢?恐怕不好说也是"服"的一部分吧!这样,"奇服"一句便不能统括下面两句,行文上出现了明显的疏漏。

      我以为两句都是说"服":一句说"带",一句说"冠"。

      首先,从修辞的角度考查:两句是标准的对仗。带对冠,名词对名词;长铗对切云,名词性的偏正词组对名词性的偏正词组;陆离对崔嵬,形容词对形容词,又同是双声叠韵联绵词。

      附带谈谈"切云"问题。有人以为"切云"是冠名(如《文选》五臣注),有人以为二字费解,根据别的本子改作"青云"。其实,切有合义、近义。庄忌《哀时命》"冠崔嵬而切云兮,剑淋漓而纵横","切"是形容词,与"长铗"的"长"对得很工。

      其次,从语法上考查:带是主语;陆离是谓语;长铗是状语,它前面省去了一个介词"像"。第二句的语法结构与第一句全同。

       "崔嵬",王逸《章句》云:"高貌。"似无异说。"陆离"的解释颇有分歧。《广雅疏证?释训》云:"陆离,参差也。"又云:"长貌。"姜亮夫先生《屈原 赋校注?离骚第一》以为"美好分散之貌"。据《诗?王风?硕人》与《齐策》"邹忌修八尺有余",似古人以"长"为美好,故姜说可视为"长貌"的引申。"崔 嵬"恐怕也有"美好"的意思。崔嵬,王逸云:"高貌。"《说文》:"峻,高也。"高与峻一义。《广韵》:"峻,长也。"《离骚》:"冀枝叶之峻茂兮。"王 逸云:"峻,长也。"峻与长一义。长有美好义,故高亦应有美好义。这样看来,"崔嵬"也可以说有一点"美好"的意思吧。

      带,像长铗那样的长:冠,有贴云那样的高。《涉江》里的两句原来是这么浅白的。

       用细长的刀剑形容"铗",《诗经》上还有先例。《诗?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笺》:"不容刀,亦喻狭。小船曰刀。"钱锺书先生《管锥 编》一册《诗经》部分认为:干脆把"刀"看做"刀剑之刀,亦无不可"。这与我说"长铗"是形容"带"的狭长的有共同之处。

      《离骚》云:

      高余冠之岌岌兮

      长余佩之陆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离骚》这两句与《涉江》的两句说的是一回事。

      佩,朱熹云:"佩玉也。"其实,"佩"在这里也作"带"讲。《说文》:"大带,佩也。"冠带并举,古籍中常见。《庄子?盗跖》:"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可以参证。用《庄子》、特别是用《离骚》去推测《涉江》,"长铗"肯定是状"带"的狭长的。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南夷"是什么意思,向来没有定论。

       以王逸为代表的一种意见认为:屈原怨毒楚国,因斥楚为南夷,洪兴祖更引《国语》楚为荆蛮之说以促成其说。以王夫之为代表的一种意见认为:从全诗的中心思 想看,屈原没有怨毒宗国的感情,因此不会用南夷这样的贱称来称呼自己的宗国。所谓"南夷",指的是"武陵西南蛮夷"。第三种意见可以姜亮夫先生为代表。姜 先生说:"南夷之夷,即不为恶谥,而南字则有据中原以临南服之意;此当出于第三者之口,不得为屈子自道之辞。"又说:"涉江而往者,乃辰沅之西,盖楚之西 极,苗夷之所杂居也。则此句乃将西入辰溆,逃避幽篁之始……南夷盖即指辰溆以西之异族而言,必不为楚国明矣。此莫吾知,盖亦指南夷荒远,无知我之人,非谓 朝堂之无知己者也。"

      王逸与洪兴祖实际上是说屈原指斥宗国,与班固以"忿怼沉江"的话批评屈原的意思差不多。王夫之根据屈原的思想倾 向和《涉江》的中心意思反驳他们是无可非议的。但是,一定要说南夷是指"武陵西南蛮夷",或如姜亮夫先生所说,"指辰溆以西之异族",却仍嫌证据不足。至 于姜先生认为"莫吾知"只是"指南夷荒远,无知我之人,非谓朝堂之无知己者也"一层,就更难于成立了。《离骚》云:"国无人莫我知兮!"两处立意全同。这 里的"国",显然不是仅仅指的荒远的南夷,这里的"莫我知",主要应该是"谓朝堂之无知己者也"。

      那么,"南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朱熹《楚辞集注》说:南夷就是楚国,这意思是对的。

       《士父钟》的"钟",即《左传?襄公十九年》的"林钟"。《兮仲钟》、《井人钟》的"大钟",即《国语?周语》下的"大林"。""是"南"的古文。《虢 叔旅钟》的"和钟",《楚王钟》作"南和钟"。证明""与"南"确是一个字。《然员鼎》"王兽于眂"。""也是""字,字却从"南",可见"林"与"南" 古时是相通的。

      《说文》云:"平土有丛木曰林。"徐曰:"丛木,故从二木平土,故二木齐。""楚"字亦从"林"。《说文》云:"楚,丛木也。"意义也与"林"同。可见"林"与"楚"也可以相通。

      南与林通,林与楚通。南自然也就与楚相通了。

      《左传?昭公元年》里有人名公孙楚,字子南。古人字里面含着名的意义,证明"楚"和"南"确是可以相通的。

      关键更在一个"夷"字。

      王逸以来,几乎都把这个"夷"字讲作"蛮夷"之"夷",我以为失之深考。

      金文"夷狄"之"夷"并作"尸"。晚周古文作""。

      《孝经?仲尼?释义》云:",古夷字也。"《汉书?高帝纪》云:"司马将兵北定楚地。"《注》:",古夷字。"《淮南子?地形训》云:"东方有君子之国,西方有形残之尸。"尸,古夷字。这就是说,"夷",古时作"尸"。

      "尸",是侧卧的人形。篆文"人"作"",甲文、金文略同。"尸",金文作""(《宗周钟》)或作""(《兮甲盘》),与人形同,故古书中人夷往往相乱。

      《古文字研究》第六辑陈炜先生的《甲骨文异字同形例》有一段文字说:"卜辞有()者,或释尸(夷)方(《殷契粹编》)……其实即释为人方亦无不可。"河伯名"冯夷",又曰"冰人"。证明"夷"与"人"确是可以做一个字来看的。

      说穿了,"南夷"就是"楚人"。

      在屈原的作品里,把宗国称为"南国",把国人称为"南人"的地方还有几处:《橘颂》云:"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南国就是楚国。《思美人》说:"吾且儃佪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南人就是南夷,就是楚人。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

      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齐侯镈钟》云:"崇崇成唐(成汤),有敢(严)在帝所,博受天命……咸有九州,处禹之堵。"《博古图》释"堵"为"都"。《诗?鲁颂?宫》云:"缵禹之绪。""禹之绪"即"禹之堵","绪"亦得有"都"义。《说文》段注引杜预说:"大曰都。"是"绪风"为"大风"。

       "贾"与"假"、"嘏"声同义通。"嘏"与"夏"亦声近义通。《方言》曰:"凡物之壮大者而爱伟之谓之夏,周郑之间谓之假。"《释名》:"夏,假也。" "假"借为"嘏",《诗》"锡尔纯嘏",毛传:"嘏,大也。"《诗》"夏屋渠渠",毛传:"夏,大也。"《春秋》有人曰"郭宽",字"子方"。宽谓屋之宽 大,故宽有"大"义。古字含名义,"方"例得有"大"义。《博雅》云:"方,大也。"是"方林"为"大林"也。

      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

      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

      "行"与"以"、"醢"不协韵,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呢?

      六句之前的四句是:

      哀吾生之无乐兮,

      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

      固将愁苦而终穷。

      清人王念孙的《古韵谱》说:楚声东冬不分,并读如阳。因此,"行"与"中"、"穷"可以通协。但今人沈祖緜先生作《屈原赋证辩》,却说"中"、"穷"与"行"不能通协。

       我们发现,屈原作品,内容上自成一段的几句,往往就作一韵。反之,换韵的地方,就是内容上可以划分段落的地方。"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二句与上面四句 自成段落,还是与下面四句自成段落呢?不待深究,与下面四句成段合适得多。因此,"行"与上面四句的"中"、"穷"通协的问题便可以不加考虑了,而与下面 四句的"以"、"醢"不协韵的问题倒很值得注意。

      闻一多先生《楚辞校补》有一种别具匠心的推测:

      案行字不入韵,依例"接舆髡首"上当缺二句。此处文多偶行,所缺二句词意盖与"忠不必用"二句相偶,犹下"接舆髡首"二句亦与"伍子逢殃"二句相偶也。

      《涉江》有错简,前人早指出过。但"接舆髡首"上掉了一简吗?却未必。我以为此处缺二句是可信的,但所缺二句当在"比干菹醢"之后。因为此处除了"文多偶行"之外,还有另一个明显的特点:先叙事,后抒情。

      如:

      乘舲船余上沅兮,

      齐吴榜以击汰。

      纯然叙事,紧接着——

      船容与而不进兮,

      淹回水而疑滞。

      叙事中夹着抒情。

      又如:

      朝发枉渚兮,

      夕宿辰阳。

      纯然叙事,紧接着——

      苟余心之端直兮,

      虽僻远之何伤。

      纯然抒情。

      又如:

      哀吾生之无乐兮,

      幽独处乎山中。

      叙事,紧接着——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

      固将愁苦而终穷。

      抒情。

      那么,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是先叙接舆、桑扈之事,再抒"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之情,先叙伍子、比干之事,再有两句抒相应之情呢?我以为按例是会这样处理的。

      但是,这样处理,"行"和"以"仍不相协。怎么解释?可能"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二句互相换了位置。把二句的位置换过来,"首"和"以"就协韵了。

      首,古在幽部,以,在之部。二韵古通协。

      桑扈臝行兮,

      接舆髡首。

      忠不必用兮,

      贤不必以。

      伍子逢殃兮,

      比干菹醢。

      □□□□□,

      □□□□。

      经过这番整理,此处的缺句与协韵问题,似乎可以解决了。

      哀郢

      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

      王逸注:"长楸,大梓。"又曰:"言已所望楚都,见其大道长树,悲而太息,涕下淫淫如雨霰。"闻一多《九歌解诂》曰:"王以长楸为表道树(是也)。《古乐府?离离歌》‘晨行梓道中,梓叶相切磨。’是古以楸梓表道之证。"

       "望长楸"即"望故乡"。《诗?小雅?小弁》云:"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朱熹《诗集传》曰:"桑梓二木。古者五亩之宅,树之墙 下,以遗子孙给蚕食,具器用者也。"因为桑梓为父母所植,故后世称"故乡"为"桑梓","乡梓"一词也由此出。下云:"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背 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乱曰》段亦云:"鸟飞反故都兮,狐死必首丘。"重心都落在"故都"上。故都就是故乡,也就是《离骚》中的"旧乡"。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

      "焉",于是,于此也。

      "洋洋"写离开郢都东迁时的心情。《尔雅?释训》曰:"悠悠、洋洋,思也。"郭注:"皆忧思。"《说文?心部》曰:"恙,忧也。从心,羊声。"洋亦从羊声。"恙恙"即"洋洋"也,故并可训"忧思"。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两东门之可芜

      "夏"指"江夏"。王夫之《楚辞通释》云:"江夏,江汉合流也,汉水至夏,水涨于石首,东溢合于江,故汉有夏名。其经流至汉阳,乃与江合,而汉口亦名夏口,则汉之谓夏,相沿久矣。"楚本夏后,从西北迁来,因以夏名楚水。此句说,不知夏水已变为丘墟。

       下句"孰两东门之可芜","两东门"指楚城门。"可"读为"何"。《左传?昭公七年》:"嗣吉何建。"《释文》:"本或作可建。"八年又云:"若何不 吊。"《释文》:"本或作可。"何芜,多么地荒芜。此句说,谁料两东门多么地荒芜!夏水成丘,城门荒芜,沧桑之感,溢于言表。

      抽思

      解题

      蒋骥《山带阁注楚辞》训"抽"为"拔",此本王逸说。王念孙《广雅疏证》谓"抽"与"妯"通,引《方言》曰:"妯,扰也。人不静曰妯。"又引《尔雅》曰:"妯,动也。动亦扰也。"

      "抽"应训"拔",姜亮夫《屈原赋校注》曰:"绎理之也。"

      王逸本《抽思》曰:"与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无正。"洪兴祖无说。朱熹本"抽怨"作"抽思",注:"思,意也。"姜亮夫曰:"《九章》命题,多取之文中,此篇题目‘抽思’,当即取此二字为名也。则朱本为允当。"故亦从朱训"思"为"意"。

      王逸注"抽怨"云:"拔恨意也。"又释题云:"此章言己所以多忧者,以君信谀而自圣,眩于名实,昧于施报,己虽忠直,无所赴诉,故反复其词,以泄忧思也。"

      "思"当训"忧",或"愁"或"伤"或"悲",义与"怨"近。

      《尔雅?释诂》云:"伤,忧:思也。"郭注:"皆感思也。"《庄子?天地篇》云:"执留之成思。"成疏:"执捉狐狸之狗,多遭系颈而猎,既不自在,故成愁思。"《文选?励志诗》云:"吉士思秋。"注:"思,悲也。"

      "抽思"者,抽绎心中之忧伤也。

      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营营",洪、朱同引一本作"茕茕",义为孤独。姜亮夫《屈原赋校注》训"往来",译此句为"魂乃营营独行往来不息也",颇嫌累赘。闻一多《九章解诂》引《诗?小雅?青绳》"营营青绳"句《传》曰:"营营,往来貌。"说与姜同。

      "营营"为"回绕"。《史记?淮南王列传》:"荧惑百姓。"《汉书》"荧"作"营",颜注云:"营,谓回绕之。"《汉书?扬雄传》:"羽骑营营。"注:"营营,周旋貌。""周旋"与"回绕"义近。《说文》段注:",惑也,荧营并通。"

      道思作颂

      "道思"即"抽思"。

       《说文》:"迪,道也。……由声。""抽"亦从"由"得声,故二字可通。"由"为喻母四等,喻四归定。"道"为定母字,故二字可通。又,"道"从"首" 得声,与"由"同在幽部。《尔雅?释诂》:"繇,道也。"《史记?袁盎晁错列传》:"道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集解》引吕瓒曰:"道,由也。"

      "颂"即"诵",诗也,说见《惜诵》。

      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

      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

       "闻",痕韵,"患",寒韵。不协,"闻"应是闲。《史记?樊哙列传》云:"赐上闲爵。"《集解》云:"闲或作闻。"《汉书》正作"闻"。《悲回风》 "照彭咸之所闻",沈祖緜谓"闻"应作"闲"。闲,分别也。《淮南子》云:"沟中之断,则丑美有间矣。"间为分别。或重言"闲闲"。《庄子》云:"大知闲 闲,小知间间。"《注》"间间,有所分别。"此言臣历情而陈辞,君详聋而不加分别,以致众果以我为患也。

      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

       王逸注云:"谁不自施德而蒙福?"又云:"空穗满田,无所得也。以言上不施惠,则下不竭其力。君不履诚信,则臣下伪惑也。"王训"不实"为"空穗",未 允。朱熹谓"实"当作"殖",种植也。较王说为长。二句为对偶。"不实"与"无施"词性应同,王训"实"为"空",形容词,而"施"为动词,故未允。朱训 "实"为"殖",动词,故略长。但不必改字为训。

      "实"与寘、寔同,诸字古通。

      《周易?坎卦》云:"寘于丛棘。"《释文》云:"寘,子夏传作湜,姚作寔。"寘、湜与寔同。

      《公孙子?离坚白》云:"离也者,因是。力与知果,若不因是。"今人杜国庠《论公孙龙子》云:"因是,即‘因寔’,也即‘因实’。"《诗?邶风?燕燕》三章云:"实劳我心。"《释文》云:"实,是也。本亦作寔。"寘与寔同,寔与实同,实又同是。

      "是",理也。

      《国语?楚语》曰:"王弗是。"注:"(是),理也。"

      "理",治也。

      《广雅?释诂》曰:"理,治也。"

      "孰不实而有获",孰不治(土)而有收获也。

      "治土"即"敷土"。

      《孟子?万章》云:"当之时,天下犹未平……举舜而敷治焉。"敷治连文一义。《荀子?成相》云:"禹傅土。"《广雅?释言》云:"傅,敷也。"又《广雅?释诂》云:"傅,治也。"傅训敷,又训治,敷即治也。

      《禹贡》云:"禹敷土。"马注:"敷,分也。"《论语?子路》云:"五谷不分。"郑注:"分,犹理也。"《说文》云:"理,治玉也。"《广雅?释诂》云:"理,治也。"敷训分,分训理,理训治,敷亦治也。

      "敷土"或曰"布土"。

      《山海经?海内经》云:"禹是始布土。"注:"(布),犹敷也。"《广雅?释诂》云:"列,布也。"又:"列,治也。"布训敷,又训列。列训布,又训治,是布亦得训治。

      不施德则无报与不治土则无收为偶,后句为前句之比。

      怀沙

      解题

       对"怀沙"的解释,较早的是司马迁"怀石沉江"一家。"沙"义为"石"。王夫之"自述……陈尸于沙碛之怀"说亦属此。今人胡念贻在《楚辞选注及考证》里 引《广雅?释诂》曰:"怀,归也。"又引《易?需卦》曰:"需于沙。"虞注:"水中之阳称沙也。"证"怀沙"即"归水",而"归水"即"沉江"。为这一家 提供了坚实的文献依据。清人蒋骥造为新说,是解释"怀沙"的第二家。他认为:"沙"即今长沙之地,汨罗所在也。屈原为什么决心在这里"沉江"?因为"长沙 为楚东南之会,去郢未远,固与荒徼绝异,且绎始封,实在于此。原既放逐,不敢北越大江,而归死先王故居,则亦首丘之意,所以睠睠有怀也。"这理由比较雄 辩。他还驳前说曰:"若以怀沙为怀石,失其旨矣。"且此篇不过"近死之音,""纡而未郁,直而未激",不"可遽以为绝笔"。蒋说新而不流于奇,故多为学者 称道。驳之者有陈子展,可说是第三家。陈驳"怀沙"为"怀长沙"之说,指出"归州地方丹阳城高阳城",才"是楚先王始封所居,陵墓所在,值得怀念的地 方","长沙"却不是。接着,陈蔚松又径谓"怀沙"之义为"怀故土",即怀念"今江陵、沙市一带"。他引地质资料为证曰:"沙市一带从高程43.3米至负 45.9米以下都是沙砾层。……故后有沙头,沙市之名。"〔见《江汉平原地区的地貌及其与农业生产的关系》,载《南京大学学报》(地理学)1963年第1 期〕又引《宋史?河渠志七》为证曰:"江陵府去城十余里,有沙市镇,据水陆之冲……缘地本沙渚,当蜀江下流……沙水相荡,摧圮动辄数十丈。"谭介甫谓 "沙"指怀王二十八年战败于垂沙一事,可置第三家之中。这一家也很能引起学者的注意。

      "沙"义歧说颇多,"怀"义却向欠深考。《哀 郢》与《怀沙》似为姐妹篇,疑"怀"亦有"哀"义。《诗?召南?野有死麕》曰:"有女怀春。"传:"怀,思也。"《文选》张华《励志诗》曰:"吉士思 秋。"注:"思,悲也。"又《诗?小雅?正月》曰:"终其永怀。"传与疏并曰:"怀,伤也。"怀沙者,悲沙,伤沙也。

      上面是"怀沙"题义研究的简单情况,希望有更接近于正确的结论出现。

      玄文处幽兮,矇瞍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

      《史记?屈原列传》录《怀沙》"处幽"作"幽处","矇瞍"作"矇"。

       《抽思》云:"路远处幽。"《思美人》亦云:"命则处幽。"证"处幽"为屈原常语,《史记》误倒。"玄"应读"炫"。炫文,闪光之文。闪光之文置于暗 处,明目人尚难见其光彩,何论"矇"者?《史记》"矇瞍"无"瞍"字,可从。""瞍",盖涉下句"叟"字而衍,随又涉上"矇"字加"目"为"瞍"也。

       "离娄微睇",《说文?女部》曰:"娄,空也。"又《冏部》曰:"冏,窗牖丽娄闿明。"窗牖亦空也。空则洞明。故"离娄"为古之明目人。"瞽以为无 明","瞽"即"瞽叟"。《说文?目部》曰:"目但有状也。"故"瞽叟"为古之失明老头。抄写的人,把"瞽叟"的"叟"移到前一句"矇"的后面,又涉 "矇"字而加上"目"旁,故上句成了"矇瞍",下句又脱去了"叟"。更正后四句为:

      玄文处幽兮,矇谓之不章。

      离娄微睇兮,瞽叟以为无明。

      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

      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

       王逸注:"限,度也。大故,死亡也。言己自知不遇,聊作词赋以舒展忧思,乐已悲愁,自度以死亡而已,终无他志。"朱熹注:"念人生几何,死期将至,其限 有不得而越也。"一致把"大故"注为"死亡"。明汪瑗《楚辞集解》非其说,谓"大故如《论语?微子》‘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之大故"。孔安国注:"大故谓恶 逆之事。"此处不过是"屈子负罪引慝之词",是自己"触君上之怒",因而被"放置于此,限制而不得事君以行道故耳"。但汪说亦未尽当于诗旨。今人蒋天枢对 汪说作了修正,其《楚辞新注导论》中说(见《楚辞论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出版):"故,谓祸难。大故,谓非常之难。"引《周礼?天官》宫正 "国有故"句郑司农注:"故,谓祸灾。"又引《地官?小司徒》郑司农注:"大故谓灾寇也。"又引《夏官》贲"国有大故"句郑注:"(大故),非常之 难。"非常之难指什么?陆德明《经典释文》云:"大故谓兵灾。"古之大事,在祀与戎。"大故"其实也就是"大事"。"大故,死亡也"的结论太绝对,引起争 议是不足为奇的。

      思美人

      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达

      "申",束也。《广雅?释诂》曰: "申,束也。"引为"自制坚忍"。"旦"读为"怛",《史记?屈原列传正义》曰:"怛,痛也。""申旦",忍受痛苦。《惜往日》曰:"独申旦而别之。"独 自忍受着痛苦而与君王分别。《九辩》曰:"独申旦而不寐。"独自忍受着痛苦而不能入睡。此为忍受着痛苦而发抒内心的感情。"中,心也。"《史记?韩安国列 传》曰:"中宽厚。"司马贞注:"中,心也。"

      《说文》曰:"冤,屈也。"又曰:"宛,屈草自覆也。"冤与宛同在元部,段注《说文》 曰:"古亦假宛为冤。"《山海经?西山经》曰:"涴水出焉。"郭璞注:"涴或作冤,音冤枉之冤。"郝义行义疏:"《玉篇》正作冤。"证字从"宛"与从 "冤"同。《说文?部》曰:"蒬,棘蒬也。"段注引《草木经》曰:"远志,一名棘菀。"亦证字从"宛"与从"冤"同。段注"宛"更曰:"宛与蕴,蕴与郁, 声义皆通。"钱绎《方言笺疏》曰:"郁,蕴,菀,并一声之转。"故姜亮夫《屈原赋校注》曰:"菀,音郁。沉菀即沉郁,积而不舒也。"闻一多《九章解诂》亦 谓"菀"为"郁",可从。

      指嶓冢之西隈兮,与纁黄以为期

      纁,洪、朱同引一本作"曛"。补曰:"纁,浅绛色也。其为色黄而兼赤,曛,日余光也。"

      "纁黄"为"黄昏"之倒装。《离骚》云:"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古人成婚在黄昏。此诗以"思美人"起句,美人,谓楚王。思,怀也,伤也。二句与《离骚》一样,以与君王成婚作比,表现了与君王共商国是,实现"美政"理想的意思。

      "与纁黄以为期"与"曰黄昏以为期"中的"与"与"曰",并语辞。《诗?小雅?巧言》曰:"悠悠昊天,越父母且。"林义光读"越"为"曰",训"与"。是"曰"、"与"通用之证。

      知前辙之不遂兮,未改此度也

      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也

       "异路",王逸等未解。姜亮夫曰:"犹独怀其所由之道。"吴孟复驳曰:"果如此,则仍是‘前辙’而非‘异路’。"吴谓"‘异路’指异于‘忠君’之旧 路"。因为在《抽思》和《惜诵》两篇中,屈原本"欲横奔而失路"了,只是忠君心诚,"志坚而不忍"。到了《思美人》时,郢都已破,媒绝路阻,车覆马颠, "前辙之不可遂"已成定局,故决心向着另一条背离"忠君"方向的"异路"走去。

      屈原的思想未尝须臾有过企图摆脱忠君轨道的"邪念", 吴说实难成立。前两句说:"知前辙之不可遂,但仍然表示‘未改此度’。"《说文》:"度,法制也。"可见屈原坚持忠君,一如既往。接着说:"车既覆而马颠 兮,蹇独怀此异路也。"情况比上两句说的严重,但还是坚持怀念他一生坚持着的这条"异路"。一个"怀",说明他不忘过去走的老路。一个"此",又说明他怀 的正是过去走的那条老路。老路是什么?即《离骚》里说的"来吾导夫先路"的"路",这条路当然是"忠君"的路。不过,屈原的忠君是有具体内容的。是包含了 相当丰富的人民性的。那就是引导君王走一条实现他精心构拟的"美政"理想的路。这条路为什么自称"异路"呢?因为它自始至终与"党人"即自己的对立面设计 的那条"幽昧而险隘"的"路"绝无共同之处(引语见《离骚》)。

      解扁薄与杂菜兮,备以为交佩

      "解",分也。分别扁薄与杂菜,用来作为左右的佩饰(朱熹说)。备读为服。"服",《说文》曰:"从舟,声。"""与"备"的韵部、声纽并同。故二字通。《说文?舟部》又曰:"服,用也。"

      观南人之变态

       "南人"与《涉江》之"南夷"同,指某类"楚人"。《诗》:"有壬有林。"《传》:"壬,大。林,君也。"壬与林一义。林与南可通(说见《涉江释 义》)。壬南例得相通。《书》:"巧言令色孔壬。"壬,佞也。《论语》有"难壬人"的话。此类变态的"南人",就是"壬人"。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故",居也。《庄子?齐物论》曰:"何居乎?"司马彪注:"居犹故也。""故"与"居"并从"古"得声。徐铉注《说文》曰:"居从古者,言法古也。" 《离骚》曰:"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与"思彭咸之故"同。《离骚》又曰:"愿依彭咸之遗则。""指彭咸以为仪。""遗则"与"仪"即徐所谓"法古也"。

      惜往日

      奉先公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娭

       《史记?屈原列传》云:"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宪令即国家的根本大法。《韩非子?问田》指出:"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而富强。"又《用人》曰: "释法术而用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妄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轮。废尺寸而差短长,王尔不能半中。"厉行法治,力图富强,这是屈原时代的主潮。在这点 上,屈原与韩非的见解完全一致。《惜往日》又曰:"乘骐骥以驰骋兮,无辔衔以自载。乘泛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背法度而心治兮,譬与此其无异。""法 治"与"心治"是对立的。心治就是凭奴隶主个人的主观意念来统治。这在时代正向封建制过渡的时期,"心治"是奴隶主所欢迎的,而"法治"则为新兴地主阶级 所拥护。《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而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又曰:"求榘矱之所同。""规矩"、"绳墨"、"榘矱",就是指法 治。"工巧"、"追曲"、"周容",就是指心治。可见屈原治国以法的主张是一贯的,是经过审时度势而郑重决定的。

      但是,有人认为,屈 原既然主张治国以法,那就不会甘心于做国君一人的"贞臣"。的确,在《惜往日》里,屈原三次自称"贞臣":一曰:"属贞臣而日娭。"二曰:"何贞臣之无辜 兮,被离谤而见尤。"三曰:"独鄣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一作而)无由。"旧释"贞臣"为"忠臣"。东方朔《七谏》云:"正臣端其操行兮,反离谤而见 攘。"东方朔似理解为"正直之臣"。两说均未大错,但亦未至确。《老子》十八章曰:"国家昏乱有贞臣。"成玄英《疏》曰:"治世之时,忠臣不见。昏乱之 世,贞节斯彰。"顷襄之世,昏乱之世也。屈原处顷襄之世而自称"贞臣",这决非一般性质的效忠,而是对怀、襄之世有所针砭的。《吕氏春秋?权勋》云:"为 人臣不忠贞,罪也。忠贞而不用,远身可也。"屈原《惜诵》曰:"愿曾思而远身。"严忌《哀时命》曰:"且隐伏而远身。"都含有"贞臣"遭忌而不得不怨愤的 意思。

      娭,《汉书?扬雄传》集注云:"娭,戏也。"今湖南湘西犹以"嬉戏"为"娭"。又作"咍"。《惜诵》曰:"又众兆之所咍也。"王逸注:"咍,笑也。楚人谓相调笑曰咍。"咍从台声,娭从矣声,台与矣同部,故二字相通。

      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参验考实",王逸注:"穷核其端原。"即反复验证,核其实际之谓也。这是一个唯物主义认识论的问题,与上面提到的"心治"相对立。《惜诵》曰:"九折 臂而成医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反复实践,就能获得真知。这个道理,屈原已清晰地认识到了。《惜诵》又曰:"言与行其可迹兮,情与貌其不变。"言可通过 行来检验,实(情)与表(貌)应该一致。也是强调"参验考实"的重要。

      "参验"一词,亦见于法家著作。《韩非子?孤愤》曰:"今人主 不合参验而诛,不待见功而爵禄,故法术之士安能蒙死亡而进其说?……"又《显学》曰:"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奸劫弑臣》曰:"非参验以审之者。" 《亡征》曰:"所以爵不待参验,用一人为门户,可亡也。"在法家看来,"验"主要是对"法"来说的。《韩非子?主道》曰:"……同合刑名,审验法式,擅为 者诛,国乃无贼。"只有一切验之以法,不擅为人治,国家才会富强。

      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

      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惜往日》中用了两次"壅君",有人认为,"这完全是后人的语气,哪里会是屈原的语言?""壅"是闭塞,是头脑不开窍。说君王头脑不开窍,未免有些不 敬,故有些人认为屈原不会说这种话。其实,看看屈原其他的作品,特别是《离骚》,比"壅君"更不敬的话多的是,这一看法不切实际。根据这一看法来判定《惜 往日》"是后人的语气",就是说不是屈原的作品,那就更不能承认了。有人肯定这是"屈原的语言",并说:这是指顷襄王。顷襄王比怀王更加昏庸……出于对宗 国的忠爱,称他为"壅君"有何不可,又有何不敢?因为屈原即将以身死国,再不必有何顾忌了。于是,他们进而指出,这是屈原突破忠君思想的一个飞跃。

       "壅君"到底是指怀王,还是指顷襄王?我们认为,尽管"顷襄王比怀王更加昏庸",但这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而已。屈原在没有了任何"顾忌"的"死 国"之时,对这两位君王恐怕还是兼而指之,一个也不放过的。至于这样指了,是不是就"突破了忠君思想",造成了"一个飞跃"呢?我们认为,评价似乎过高。 《惜往日》曰:"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说的是国君被欺。《惜往日》又曰:"独鄣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无由。"又曰:"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 谀而日得。"指责的主要还是那些鄣壅君王聪明的"谗谀"之徒,矛头不是直指君王。《韩非子?主道》曰:"……人主有五壅:臣闭其主曰壅,臣制财利曰壅,臣 擅行会曰壅,臣得行义曰壅,臣得树人曰壅。"问题都出在"臣"身上,君王最多是负点"领导责任"而已。故认为屈原说了两次"壅君"就认为"突破"了"忠君 思想",无疑也是有些过誉的。

      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

      乘泛泭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

      以舟车喻法治,亦见于韩非,《奸劫弑臣》曰:"托于犀车良马之上,则可以陆犯阪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楫之利,则可以水绝江河之难。操法术之数,行重罚严诛,则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国之有法术赏罚,犹若陆行之有犀车良马也,水行之有轻舟便楫也,乘之者遂得其成。"

      "备"通"服",用也,说见前。

      橘颂

      精色内白,类可任兮

      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色,表皮之色。白,内瓤之色。闻一多《九章解诂?橘颂》云:"精犹青,大赤也(《左传?定公四年》杜注)。"《说文?糹部》:"青,赤缯也。以茜染,故谓之青。"段注:"今不得其详矣。"精色即赤色,此谓橘外赤而内白。

      "类可任兮"句,朱熹本作"类任道兮"。王逸引一本亦作"类任道兮",并注云:"可任以道。""道"与下句"丑"并幽部字,韵协。"任"在侵部,则失韵矣。

      "类",姜亮夫《屈原赋校注》曰:"貌也。"(姜著为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任",闻一多曰:"怀也,抱也。""任"有"保"义。《周礼?大司徒》:"五家为比,使之相保。"注:"保犹任也。"《广雅?释言》:"任,保也。" 《说文?人部》:"任,保也。"又:"保,养也。"段注:"保之本义,《尚书》所谓保抱,任之训保,则保引申之义。"类任道兮,其外貌可以保养大道也。

      "纷缊",积气也。《广雅》:"烟烟,煴煴,元气也。"此谓橘之饱满芬芳之气。

       "姱",美好。"丑",姜亮夫曰:"众也。""不丑",闻一多曰:"不群也。"众即群,两说无异。《左传?定公四年》曰:"将其类丑。"杜注:"丑,众 也。"类与丑义同,故《尔雅?释木》:"椒榝,丑莍。"《义疏》:"丑,类也。"成群成众,即成一类,故"丑"义为众,为群。考"丑"与"仇"与"俦"声 同义通,《尔雅?释诂》:"仇,匹也。"《玉篇》、《广韵》并云:"俦,侣也。"匹与侣义亦同。"姱而不丑",美好而无匹侣也,即无谁可抗衡之义。

      今译为:

      外观红得发光,内瓤白得透亮,

      看样子准能把伟大的道德保养。

      你饱含着蓬勃的元气,修饰又非常恰当,

      你真美呀,谁也不可与你匹配、结伉。

      闭心自慎,不终过失兮

      "不终过失",朱熹本作"终不过失",洪兴祖引一本同。一本少"失"字。

       当从一本作"不终过失"。终,全也。《九歌?山鬼》"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谓全天不见天也。"过"而"不终",闻过即改,不至终也。颜回的"不贰 过",即"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的意思,差可为比。王逸注云:"终不敢有过失。"知王本作"终不过失,"人而终其生无过,有背人情,知其必误。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愿岁并谢"不辞。闻一多校"并"为"屏",与"谢"一义,曰:"皆除也。"释此句为"愿随日月之推移"(见闻著《九歌解诂?九章解诂》,上海古籍出版 社1985年版),与王逸说略同,王曰:"谢,去也。言己愿与橘同心并志,岁月虽去,年且衰老,长为朋友,不相远离也。"姜亮夫驳王读"并"如字,"不辞 之甚",因谓"并"为"不"字之声误,曰:"此言愿年岁之不凋谢,而与橘长为友也。"然诸说均未甚安,姑存疑。

      上四句歧说较多者还有"淑离"。

      王逸注:"淑,善也。梗……强也。言己虽设与橘离别,犹善持己行,梗然坚强,终不淫惑而失义也。"王析"淑离"为二义:淑,善也。离,别也。朱季海曰:"当句正颂橘之美,岂设为离别之词乎?"朱说有理(见《楚辞解故》,刊《中华文史论丛》第一辑)。

      说"淑离"者,可得三家。

      一、清俞樾《读楚辞》云:"淑离读为寂历,稀疏貌也。"引《昭明文选》江淹《杂体诗》"寂历百草晦"注:"寂历,雕踈貌"为证。

      二、今人姜亮夫《屈原赋校注》云:"淑古读如淑,淑离,联绵字也,犹汉以后言的烁矣,美好闪输之貌。"

      三、朱季海《楚辞解故》云:"淑,读曰陆,陆离,美好貌也。"

       "淑"的简体为"叔"。金文"叔"作"",三点表光线,是光线外耀的样子,故"叔市"表色彩,非许慎《说文》所说"豆生之形"或"拾也"诸义。金文 "督"作"",以""(即辛字,小刀)削日的意思,日光四射的样子比上"叔"字更明显,无疑也是表色彩的。准此,"叔"的初义,当与日光有关,表色彩。

      《天问》云:"阳离爰死。"阳离连文一义,阳即离也。《易?序卦》云:"离为火,为日。"尤证"离"即为"日"。

      "淑离",初义应是表日光之色彩。

      《论衡?说日》:"夫日者,天之火也。"

       古代著名文字音韵学家孙炎,字太叔。近代著名文字音韵学家章太炎,字枚叔。"字"含"名"义,"叔"当有"炎"义。"炎"为"火",火色赤,《说文》: "赤,从大火。""赤"与"朱"同,《玉篇》:"赤,朱色也。"而"赤"与"朱"与"叔",声并相通。《诗?周颂?载芟》:"俶载南亩。"郑笺:"俶载, 当作炽菑。"知"炽"与"俶"声亦同,而"炽"亦"火"也。

      朱季海谓"叔离"为"陆离"之音转,说本通。"淑",古音在定纽幽部, "陆"亦在定纽,"陆"从坴声,《说文》:"(坴)读若逐。""逐"亦幽部,故"俶离"即"陆离"也。但朱以为"陆离"音转为"俶离",则倒本为末矣。 《广雅?释训》:"陆离,参差也。"又:"长貌。"参差与长貌并有美好义。而美好义是从"叔"的火光义、日光义引申而来的。

      1981年,史树青力证"陆离"即为"琉璃"(见《文史?"陆离"新解》,1981年出版)。2000年,张正明又进而力证"琉璃"进口之时代与路线(见《云梦学刊》2000年第五期)。坐未察"陆离"乃"俶离"之音变所致,其说虽辩,然皆凿空而无当于词旨。

      "不淫",王逸注:"终不淫惑而失义也。"得之矣。

      《广雅?释诂》:"梗,直也。"《方言》二:"梗,猛也,韩、赵之间曰梗。"直则有力,故引为猛,王注为"坚强",亦得之矣。

      两句云:

      橘之表层金光闪闪,不淫惑而失义,

      橘之内质坚强不屈,能正直而有理。

      悲回风

      糺思心以为纕兮,编愁苦以为膺

       二句为偶文。"纕",带也。"膺",胸膺也,失对。故姜亮夫《屈原赋校注》谓"膺"为"缨"之声借字,"缨",冠系也,又当胸之络亦可曰缨。说可从。 "思心"即"思念"也。思义为悲。《文选》张华《励志诗》"吉士思秋"句注曰:"思,悲也。"心有念义,念,恨也。《山海经?大荒东经》曰:"河念有易, 有易潜出,为国于兽方,食之,名曰摇民。"念即恨也。

      悲恨对愁苦,殊工稳。

      折若木以蔽光兮,随飘风之所仍

       《离骚》云:"折若木以拂日。"王逸注:"拂,蔽也。"此处之"蔽"应作"拂"。《怀沙》云:"修路幽蔽。"《史记?屈原列传》引"蔽"作"拂"。 《诗?卫风?硕人》云:"翟茀以朝。"《周礼?巾车》"茀"作"蔽"。《诗?小雅?采芑》云:"簟茀服。"郑笺云:"茀之言蔽也。"是茀拂古通。《诗? 大雅?生民》云:"茀厥丰草。"《韩诗》"茀"作"拂"。《淮南子?天文训》云:"日出汤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拂,拂拭。拂拭水气使日光更明亮 也。"注家多谓折若木以蔽日光,殆非。

      存仿佛而不见兮,心踊跃其若汤

      "存"训"思"。《礼记?祭义》云:"致爱则存,致悫则著。"注:"存,著则得其思念也。"《论衡?订鬼》云:"皆思念存想之所致也。"存想与思念一义。"心",思也。"存仿佛"与"心踊跃"相偶为文。

      孤子吟而抆泪兮,放子出而不还

      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闻

       "闻",痕韵,"还",寒韵,不协。沈祖緜《屈原赋证辩》谓"闻"应作"闲",可从。《广雅?释诂》:闲,"法也。"《论语?子张》云:"大德不逾 闲。"孔注:"闲犹法也。"《离骚》云:"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本篇亦云:"托彭咸之所居。"《思美人》云:"思彭咸之故也。"居与故古通。《庄子?齐物 论》云:"何居乎?"司马彪注:"居犹故也。"盖"居"与"故"并从"古"得声。徐铉注《说文》云:"居从古者,言法古也。""从所闲"、"从所居",皆 从其法也。《离骚》"愿依彭咸之遗则"即留下的规矩。本篇"夫何彭咸之造思"即设想的计划。与旧说从彭咸水死无关。

      入景响之无应兮,闻省想而不可得

      "景",大也。《说文》段注:"《尔雅》、《毛传》皆曰:‘景,大也。’""省",《说文》段注:"凡省必于微,故引申为减省字。"又曰:"比少目者,少用其目,省之,用甚微也。""景响",大响、巨响也。"省想",微想,小想也。相偶为文。

      吸湛露之浮源兮,漱凝霜之雰雰

      依风穴以自息兮,忽倾寤以婵媛

      姜亮夫曰:"自息者,自休息也。"《说文》曰:"自,鼻也。""息",气也,一呼一吸为一息。《说文》段注:"心气必从鼻出,故从心自。"上二句,一言"吸湛露",一言"漱凝霜"。此句言依风穴而以鼻呼吸。姜说误。风穴,风所从出之口,非指神仙风穴。

       姜亮夫曰:"忽倾寤,忽然全了悟也。"释"倾"为"全",释"寤"为"了悟"。《说文》曰:"顷,头不正也。"惊惧时多顷头。故段注引《谥法》曰:"敏 以敬慎曰顷,甄心动惧曰顷,祗勤追惧曰顷。"含有惊惧义。"寤"借为"啎",《说文》曰:"啎,屰也。"即今"逆"字。段注:"屰,不顺也。""婵媛"一 本作"掸援",实即"单咺"。《方言》一曰:"凡恐而噎噫……南楚江湘之间曰单咺。"恐惧而气不顺,气不顺,则噎噫而单咺也。姜说亦不妥。

      一九八一年八月完稿(后有增删)部分载《云梦学刊》一九九八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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