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家族——郝经南下
蒙哥任蒙古帝国第五任大汗期间,征服南宋已成为既定国策,但因其意外阵亡,使攻伐南宋的战争一度中断。接下来,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蒙古帝国内部并不安稳。基于这种背景,忽必烈并不希望同时开辟南北两个战场,造成初创的元朝四郊多垒的不利局面。对南宋实施以预防为主的策略,力求宋、元两国保持和平或休战状态。
登上汗位的第二个月,即1260年四月,忽必烈念念不忘与贾似道签订的南宋称臣、割江为界、发奉银两绢匹各二十万的盟约,遂采纳廉希宪“遣信使,谕以息兵讲和”的建议,派翰林侍读学士郝经佩戴金虎符为国信使,翰林待制何源、礼部郎中刘人杰为副使,出使南宋,一则告知忽必烈已做蒙古大汗的喜讯,一则希望南宋恪守“鄂州之盟”,兑现割地、纳币等协议。
作为忽必烈藩邸的心腹重臣,郝经在策划班师争位,直到把忽必烈扶上皇帝宝座过程中,施展文武才略,功不可没。跟随忽必烈南征途中,身为儒臣的郝经发表《东师记》《班师记》等治国用兵高见,毫不亚于一位深谙韬略的三军统帅。忽必烈选郝经为国信使者,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也表明忽必烈对南宋议和之事抱有诚意。倘若南宋很痛快地签订这条和议,其灭亡的速度也许不会如此迅速。
明知此次出使南宋之行凶险,疾病缠身的郝经没有听从保定父老乡亲“宋人谲诈叵信,盍以疾辞”之劝,面对如此重任朗朗答道:“自南北遘难,江、淮遗黎,弱者被俘略,壮者死原野,兵连祸结,斯亦久矣。圣上一视同仁,务通两国之好,虽以微躯蹈不测之渊,苟能弭兵靖乱,活百万生灵于锋镝之下,吾学为有用矣。”
史载,派郝经出使南宋虽“出自圣意(指忽必烈)”,但也是“时相王文统忌公(即郝经)重望”,将其“排置异国”的一个阴谋。郝经与王文统素来水火难容,受其排挤,或许极有可能。
视死如归的郝经“为得解两国之斗,活亿万生灵”,1260年四月欣然接受了忽必烈“翰林侍读学士”的封诏,充任国信大使。临行前,忽必烈用元廷中最珍贵的葡萄酒为他壮行,并恳切动情地说:“朕初即位,庶事草创,卿当远行,凡可辅朕者,亟以闻。”
自蒙攻金到与南宋开战,北方人民久历兵灾,渴望安定。因而,郝经赴南宋议和的消息一经传出,“百姓无不遮马快睹,至有涕泣者曰:不图今日复见盛事”。目睹此景,更坚定了郝经输平退师,“坠仇崇好”的信心。
但混迹于蒙军内部少数世侯并不支持蒙古帝国与南宋议和,这批雄霸一方、手握兵权的世侯出于维护“各土其地,各分其民,擅赋专杀”的世袭特权,且试图通过战争“挟敌国以要朝廷,而自为完缮益兵之计”。蒙、宋一旦议和成功,蒙方汉族世侯伺机割据坐大的幻想将化为泡影。其中盘踞济南的江淮都督李璮就是这批世侯的中坚人物。
当郝经等人行至济南境内时,中书省平章政事王文统指使李璮,先以书信试图阻止郝经南行,未果,便又暗中嘱咐李璮擅自“潜师侵宋”,欲假手南宋加害郝经,伺机破坏蒙、宋议和的计划。李璮率军突袭淮安时,结果被制置使李庭芝挫败。结果导致李庭芝认定郝经使宋为蒙军重操故技,打着议和的幌子,掩护其军事行动。
六月,郝经一行抵达宿州,派遣副使移文于南宋,要求对方接洽并安排进入南宋境内的时间。
七月,郝经使团到达淮河北岸的无河口,宋廷才派遣朱宝臣、秦之前来接洽。一月后,才准许郝经等三十七人在潘拱伯监护下进入南宋境地,继而乘船南下。至昭信(今江苏盱眙)时,潘拱伯传达南宋两淮制置使李庭芝的命令,要求郝经使团出示国书后,方能继续南行。郝经严词拒绝李庭芝这一无理要求。
九月,郝经到达真州(今江苏仪征),先派副使带信给贾似道。
之前,贾似道对南宋朝廷隐瞒了鄂州议和及许以割地、纳币的真相,反而声称是他率兵击退了蒙军,致使鄂州解围,江淮肃清等“再造(南宋)之功”。不明真相的宋理宗轻信了贾似道的弥天大谎,认为他抗蒙有功,特下诏,褒扬他指挥有方,并加官晋爵。现在好了,正当这位卫国公入宫受封完毕,正令其门客廖莹中等杜撰歌颂其扞鄂之功时,蒙古帝国却派使团前来,催征南宋履行鄂州城下之盟求和时答应的岁币,这如何向宋理宗及朝中大臣交代呢?
贾似道生怕阴谋败露,遂密令李庭芝将郝经一行押送至真州忠勇军营新馆。忠勇军营的布置,可谓戒备森严,“驿吏棘垣钥户,日夜守逻”。郝经一行没有穿越南宋的边界,国书尚未递给宋廷,便被囚禁起来,整整囚禁了十六年。
郝经被囚禁期间,忽必烈先后派出五批使者,前往南宋诘问郝经等人下落,都有去无回,被地方守将给斩尽杀绝。可见,南宋的峻山秀水间弥漫着一股极力破坏议和的力量,这股力量像一双幕后黑手,把南宋推向灭亡的深渊。南宋冷酷地拒绝了蒙古帝国和谈的态度,大大激怒了蒙廷中的中原儒士。
张范作为郝经的入室学生,师父郝经在南宋长年累月被囚的事实,对他造成的刺激很大,在追击南宋残兵败将时,手腕极其残酷而无情。屠杀生灵太多的缘故,良心欠安,南宋灭亡不久,张范终究郁愤而亡。
1261年秋,忽必烈以南宋扣押信使不还为由,下诏命将士举兵伐宋,但因当时正与阿里不哥激战正酣,无力大举南下。另外,南宋对忽必烈的警告全不在意,仍然听任贾似道擅权作恶,将官之间相互倾轧,白白浪费了几年可用以加强备战的有利时机。
追究郝经一行被南宋长时间囚禁的原因,首先是丞相贾似道对宋理宗刻意隐瞒在鄂州私定的城下之盟,找借口让宋理宗压根儿不知道之前有鄂州之盟现在有蒙古帝国派出使团之事。另外,就是江淮都督李璮挑起边衅,引起误解,也给郝经出使南宋带来撕扯不清的麻烦。此事在宋制置使李庭芝给郝经的书信中得以证明“信使美意而来,松寿(指李璮)乃怀奸以逞”“幸我先备,得以胜之,以此知,和殆类款我”。
为消弭南宋对蒙古帝国使团的误解,郝经在被囚禁的十六年间,连连上书南宋皇帝、丞相和三省枢密院,极陈和战利害及福祸存亡之理,希望宋廷高瞻远瞩,辨明形势,尽快与蒙古帝国达成和议,使无辜黎民百姓免遭荼毒。但诸多努力皆是徒劳,前后累计十万字的书信均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为了策反郝经,贾似道谎称元廷兵乱,几次派人诱降,均遭到郝经痛斥。又派人假扮强盗夜闯囚所威逼、断绝生活供应等,也未能动摇郝经的意志。
郝经累年滞留于真州忠勇军营,遭受非人的磨难。随从数十人久被羁困,多怨声载道。经不住长期囚禁的折磨,意志完全瓦解,屡次发生随从之间反目,“斗殴相杀死者”数人。在此背景下,宋廷将他们分批隔离,郝经及其他六名随从移到别馆,继续在忠勇军营中饱受煎熬。
大儒出身的郝经在狱中“讲学不辍”,常常敦促从行者讲课授经,“从者皆通于学”。而他本人,也以节操自诩:“心苦天为碎,辞穷海欲干。起来看北斗,何日见长安。”以长安拟“大都”,郝经日夜思早归元京。
汉有苏武在北海边牧羊十八年,元有郝经被南宋拘禁真州十六年。昔日,苏武靠大雁传书,当时,郝经也演绎了一个借大雁传书的故事。相传在被困十五年后,也就是1274年九月,郝经很想让忽必烈知道自己的行踪和处境,但苦于束手无策。“公羁旅日,有以雁四十饷公,内一雁体质稍异,命畜之于后。雁见公,辄张翮引吭而鸣。公感悟,择日率从者二十七人,具香北拜,三人舁雁跽其前,手书尺帛,亲系雁足,且致祝曰:‘累臣某,敢烦雁卿通信朝廷?雁其保重! 欲再拜,雁奋身入云而去。’”
翌年三月,此雁果然被负责养鹰蓄兽的虞人王时中在汴梁金明池所获,但见帛书长二寸,宽五寸,背面有陵川郝氏印方一寸,文透于面,可辨识。帛书上赋诗一首:
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
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
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
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
帛书背面盖着“陵川郝氏”印。因郝经被拘数年,不知已经改国号为元,故仍用中统年号(即至元十一年)。
1275年二月,伯颜率领元军渡过天险长江,占领建康(今江苏南京),南宋丞相贾似道深感震恐,迫于压力,才把郝经送还元朝。郝经已被南宋关押了长达十六年之久,元气大伤,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变得老态龙钟。在北上赴京的途中,郝经不幸身染重病,忽必烈闻讯特派枢密院太医迎候照拂,并予医疗。抵大都后,忽必烈又厚予赏赉,关怀备至。但事与愿违,在狱中受尽折磨、身染疾患的郝经终究一病不起,于是年七月病故,享年五十三岁。
濒死之际,郝经手书“天风海涛”四字,表达了他万般努力皆付诸东流的悲凉心境。
或许早知郝经已经北归的缘故,虞人王时中将所获雁书收藏,而未及时上奏忽必烈。时间推迟到四十四年后的1318年春,集贤学士郭贯出任淮西廉访使之际,才见此雁书,上奏朝廷,经集贤大学士李邦宁持雁书呈送元仁宗。
仁宗皇帝特下诏,将雁书装潢成卷,藏于秘书监(东观),遂令翰林、集贤文臣缀文题记,一时在朝野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