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子——扩廓和关中三将的覆灭
元顺帝下诏封扩廓帖木儿为总制天下兵马的左丞相。扩廓竖起勤王复国的大旗杀奔大都。徐达“围魏救赵”,回救太原的扩廓只剩下十八骑。李思齐天明时在城头竖起了白旗。张良臣父子满身血污泥水,往日的横蛮狡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元顺帝在明军兵临城下之时,其实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北逃塞外,把小朝廷安在祖宗发迹的上都,以图东山再起;另一种选择就是亲自率领臣民与明军决一死战,保卫大都。经过仔细掂量之后,他选择了前者。因为他深知,纵使自己有决心与大都共存亡,他的臣下,那些整天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蒙古将军,还能带兵打仗吗?朝廷重臣、最高军事长官知枢密院事黑厮就第一个提出了逃跑的建议。指望这些人抗击如狼似虎的明军,难免城破国亡,靖康之耻重演,自己将像徽、钦二帝一样被掳去南方,做亡国之君!
他在决心北逃之前,依然把复兴国家重返大都的希望寄托在盘踞西北的扩廓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等人身上。尤其是扩廓帖木儿,他虽是汉人出身,但他对皇室的忠诚不亚于任何一个蒙古人。
顺帝在出逃前,没有忘记派信使给扩廓帖木儿送去一道诏书。在这道诏书里,他诚恳地自责过去优柔寡断听信谗言,对扩廓不够充分信任。现在他已断然处决了扩廓的死敌、篡政乱宫的孛罗帖木儿,决心从此将总制天下兵马的权力,永远交付给他最忠诚勇敢的臣子左丞相扩廓帖木儿。希望他以祖宗社稷为重,率兵夺回大都,为复兴伟大的元帝国建立不朽的功勋。
扩廓帖木儿原名王保保,是元平章察罕帖木儿的外甥,从小被他收为养子,带在身边南征北战。察罕遇害后顺帝即在军中拜扩廓为太尉、中书平章政事,继续统辖察罕军。因此他自视为纯正的蒙古人,对元室忠诚不贰。
收到顺帝的诏书,老皇帝的幡然悔悟使他深为感动,将过去顺帝曾下诏褫夺他兵权之事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立刻号令三军,点齐十万兵马,把勤王复国的大旗高高竖起,连夜出榆林,兵发雁门关,杀奔大都而去。
徐达攻占大都之后,按照朱元璋的战略部署,挟战胜之余威,率师西征。因为,一直盘踞西北的扩廓帖木儿和李思齐、张良弼等部元军最精悍的军队,始终是朱元璋的一块心病。他们一天未被消灭,西北大片的土地一天未能纳入大明的版图,他在皇帝的宝座上就会惶惶不安,如坐针毡。
西征军分两路向山西进军,常遇春顺利攻下保定、中山、真定,冯胜、汤和率军下怀庆,穿越太行山,攻泽、潞两州。但在泽州城下,遭遇扩廓派来驰救的猛将杨札儿,被他大败一场。
西征军受了挫折,扩廓帖木儿收到杨札儿的报捷,不禁冷笑一声:看来徐达、常遇春也不过尔尔!于是,他就放心地整兵出雁门关,经保安州攻打大都去了。
得知扩廓帖木儿去攻大都的消息,徐达召众将计议,有些将领恐北平有失,建议分兵驰救。徐达镇定地说:“北平有孙都督在,前有居庸关阻隔,后有百丈坚城,定能抵挡得住。此番扩廓帖木儿倾全力而出,他的老巢太原必然空虚无多少兵力,我若乘其不备,直捣太原,使其进不得战,退不可守。这在兵法上叫作批亢捣虚之计,古人的‘围魏救赵’亦如此。扩廓若还救太原,回兵已来不及了。那时他进退失利,必然为我所擒获。”
众将皆叹服主帅的分析精确,计议已定,徐达亲率大军主力经由井陉、阳城,攻占重镇榆次,直扑太原城下。
扩廓帖木儿带着他的勤王之师到达保安州,他的先头部队已侦知前面居庸关明军有重兵把守。但他也是个善啃硬骨头的悍将,立即下令做好强行攻关的准备。
正在这时,明军在徐达的率领下进逼太原的消息陆续传来。扩廓留在太原的守兵确实没有多少,而且那里留有他与所有部将的家属和财物。未待他作出决定,那些部将们就都已鼓噪起来。
“皇帝老儿撒丫子一溜烟跑了,却叫我们去给他收复都城。一座居庸关都难过去,大都是那么好打下的?”
“我们还是先顾一下自己的窝吧!我一家老小都还在太原城里,若是生生让明军掳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丞相,赶快回军去救太原之险吧!”
扩廓帖木儿从小在养父教导下,熟读兵法,他也明知徐达这是围魏救赵之计,为了大家的妻儿老小,明知是计也得往里钻呀!再说,自己能不能攻下大都还是没影的事。
于是,他不待诸将再请求,立刻做出了决定:连夜拔寨而起,后军改作前军,火速返回太原。他恐大军行动迟缓,还派了一名得力的将领,率一万名骑兵先行。并叮嘱他如遇明军阻挡,必须不顾伤亡奋力冲入城中,增援守城部队。待他亲率的大军都到时,内外夹击明军,克敌制胜。
徐达率军到达太原城下,还未完成部署,忽见有骑兵冲杀过来,他知这是扩廓帖木儿部回救太原来了,当时情况不明,只见敌军是清一色的骑兵部队,其目的是往太原入城的方向冲去。徐达心想:若让扩廓的援军进了城,将会对明军攻城部队形成夹击之势。
当时正是黄昏,暮霭将临之际,徐达果断地命令傅友德、薛显各率五百精骑从斜刺里杀出,将敌人的骑兵冲为三段。
双方的骑兵在干涸的汾河上战斗多时,直至夜色完全笼罩了平原。对方的骑兵主将也不清楚明军到底有多少,恐落入明军埋伏,远远望见黑魆魆的城墙也不敢往前去了,后退了一步,在太原城西扎下营来,并派遣一队骑兵循原路去迎接扩廓帖木儿的大部队。
扩廓的主力四五万人也于夜半赶到,于是皆扎营城西。扩廓传令各营休整兵力,准备天明即与明军决战。
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徐达手下有一员年轻将领郭英,按说他还是朱元璋的小舅子。朱元璋尚未发迹时到他家去,他父亲郭山甫是个极会相面的人,他一见朱元璋就称他将来贵不可言。于是老人叫他的两个儿子郭兴和郭英跟随朱元璋渡江,还将爱女许配朱元璋做侍妾,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宁妃。
郭英因为年仅十八岁,朱元璋留为亲兵,每晚值宿帐中,并亲昵地叫他“郭四”。征武昌时,陈友谅的一员降将突然持枪闯入朱元璋大帐,谋刺朱元璋,朱元璋情急大喊:“郭四快来救我!”郭英冲入帐中,拔出宝剑与刺客格斗,直至将其杀死。朱元璋感激地脱下自己的战袍赏给了他。以后,郭英因战功累累晋级,当上了指挥佥事,成了大将军徐达手下的一名得力战将。
当晚,郭英所部扎营在山上。深夜他出来观察敌情,遥望敌营的灯火,见其布营零乱疏散,毫无章法。马匹也放在外面任其四处觅草吃。观察完毕,他回营把这些情况禀告副帅常遇春说:“敌兵虽多,人马疲乏,立营也很散乱,如我们乘夜去劫营,定能制胜。”常遇春当即去与徐达商量,徐达高兴地说:“郭英这孩子很有头脑,是个将才!”
明军指挥部正在筹划劫营之事,忽然士兵们从大帐外绑进来一个探子。徐达正要下令推出去砍了,那探子高叫他是奉主将豁鼻马之命前来约降的。徐达接过降书来看,原来这豁鼻马本是孛罗帖木儿的重要将领之一,孛罗被顺帝诱杀后,他走投无路,只得投奔扩廓。但扩廓帖木儿对这种投机分子素来看不起,将他降职使用。豁鼻马怀恨在心,于是趁现在两兵相接的机会,下决心脱离扩廓,叛归明军,并愿作内应。
徐达令将来人好好安置后,与常遇春商量此事。
常遇春道:“王保保素来诡计多端,这莫非是他诈降之计,我们要谨防上当。”
徐达道:“豁鼻马原非王保保嫡系,这一点应属可信。况且蒙古将领作战崇尚勇猛,诡计不多。我们回信可许他归降,也不告知我们劫营的计划,只让他在双方对垒中反戈一击即可。”
常遇春再无异议,遂进一步商量好劫营计划。
初冬时节的晋中平原早已下过了几场雪,天寒地冻,朔风呼呼。扩廓帖木儿刚刚巡视完军营回到大帐,他卸下带甲的战袍,换上一袭汉人的狐皮大氅。大帐里早已生起熊熊的炭火,比外面暖和多了。
巡视军营的结果令他很不满意,数万人经过一天半夜的长途奔袭,早已人困马乏,大家胡乱扎好营,外面装模作样搁几个哨兵,吃过饭后倒头便睡。当他巡视经过各个军营时,听得帐篷里一片鼾声。许多马匹没有人照料,散放在野地里觅草吃。
这些都让他不满。他是个治军很严厉的统帅,搁在平时他就要用鞭子打那些失职的下属了。但是现在不能,首先是自己犯了战略性的错误。在皇帝已经弃都而逃的情况下,凭着他的赦诏一时冲动,就千里迢迢地企图收复大都,结果反叫人家抄了老巢!
大帐里点起了照明的油灯,他那两个美丽多姿的侍女知道他有深夜读书的习惯。这次战略性的失误他更要从兵法上找找原因,于是他拿起随身携带的《孙子兵法》仔细阅读着,力图从那些艰深的文字中印证自己的失误。
夜,静悄悄的,他读着读着兵法,似乎有些困倦,书几次掉到桌上。那两个伺候茶酒的侍女也站在两旁不时打瞌睡。但他强撑着又拿起书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远处的军营有人马喧嚣。“不好!”他的瞌睡顿时惊醒,他本能地抓起身边的佩剑,“有人劫营了!”
大约三鼓时分,早已作好准备的郭英率领三百精骑轻悄悄地接近敌营,直到他们砍翻那几个正在瞌睡的哨兵,敌人的营帐里仍是鼾声一片。郭英一个手势,战士们齐声呐喊,冲进了敌营各个营帐,见人就砍,见帐篷就烧,霎时间火光冲天,杀声遍野!
这时,常遇春率领的后续部队也散开队形扑向敌营。正在这时,忽见敌营中也有一支蒙古骑兵呐喊杀到。这是元军中唯一有准备的部队,常遇春正准备迎敌,忽见那一彪军人人颈际都围着一条白毛巾,为首的正是那个面相奇特的豁鼻马!
豁鼻马打了一个暗号,带领明军直向扩廓帖木儿的大营杀去。
这时,从睡梦中惊醒的元军见四面火起,不知有多少明军杀到,纷纷弃营而逃,见到明军就跪地投降,不做任何抵抗。往往几个明军战士往营帐上投一个火把,营帐里的元军就统统爬出来,高举双手投降。
等到扩廓穿好战靴袍甲赶出帐来时,外面只见四处奔逃的元军。他愤怒地挥剑砍倒了两个,仍然无济于事。他的部将都不见了,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眼看大队的明军呐喊着朝他这个方向杀来,“活捉王保保”的喊声清晰可闻。他意识到可能被人出卖了,于是只好聚拢自己营帐中的卫队,他数一数刚好十八骑。
这些人都是跟随他久经血战的精英,有了他们我扩廓帖木儿还会东山再起!于是他不再留恋这个已经失控的战场了,他在马上用嘶哑的声音高喊一声:“跟我来!”
十八骑马踏过火光灼天的战场,避开了后面的追兵,以极快的速度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天渐渐亮了,东方的地平线现出了鱼肚白。徐达派部将打扫战场,这次夜战除少数敌将乘乱逃逸外,共俘获元军将士四万人,缴获战马四万余匹。那些逃逸的敌将大多是趁乱潜回了太原城内与自己的妻儿老小会合。徐达趁热打铁,天明即向城内射去了谕降书。
太原守军势单力薄,被明军俘获的扩廓部将也一一到城下劝降。告诉他们扩廓帖木儿只剩十八骑逃走了,于是守军完全绝望了,只得举起白旗献城投降。
后来,常遇春还率轻骑去追击向东逃跑的扩廓帖木儿。因为朱元璋屡屡称赞扩廓帖木儿如何了得,使他很不服气。
“狗日的王保保,你逃到天边老子也要追上你,除非你跳到东海里喂鳖!”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扩廓帖木儿知道有人追击,他往东逃了一阵,忽然拐了一个大弯,经由晋北地区往甘肃去了,让常遇春扑了一个空。而且,甘肃还有元军部队,他可倚仗皇帝颁给他总制天下兵马的诏书,在那里重整旗鼓。
太原既下,徐达乘胜攻取晋北重镇大同。同时令冯胜、傅友德等分兵前往猗氏、平阳、介休诸县。没有了扩廓帖木儿军队的保护,这些郡县的元朝政权立刻土崩瓦解。有的在明军到达时即于城头举起白旗,有的由守卫县衙的元军士兵将元朝的官吏缚送军前。
至洪武元年腊月底,山西全境皆平。捷报传到应天,朱元璋派使臣携来御酒、文绮、金帛劳军,徐达和他的将领们在太原过了一个欢乐的春节。
洪武二年春天,徐达奉朱元璋之命,进图关陕。这时,没有了扩廓帖木儿的牵制,关中诸将倒还能团结起来,他们公推李思齐为统帅。李思齐驻兵凤翔,张良弼驻庆阳,而孔兴、脱烈伯等分驻鹿台、奉元,互为掎角之势。
朱元璋为了尽量减少伤亡,曾多次谕降李思齐,均未得到回报。在这次战役开始之前,他再一次寄给他一封谕降书。
前者朕遣使通问,至今未还。岂所使非人,忤足下而留之欤?抑元使适至,不能隐而杀之?若然,亦事势之常,大丈夫当磊磊落落,岂以小嫌介意哉?夫坚甲利兵,深沟高垒,必欲竭力抗我军,不知竟欲何为?昔足下在秦中,兵众地险,虽有张思道,专尚诈力,孔兴等自为保守,扩廓以兵出没其间,然皆非勍敌。足下不以此时图秦自王,已失其机。今中原全为我有,与足下为掎角者,皆披靡窜伏,足下以孤军相持,徒伤物命,终无所益,厚德者岂为是哉?朕知足下凤翔不守,则必深入沙漠以图后举。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倘中原之众,以塞地荒凉,一旦变生肘腋,妻孥不能相保矣。且足下本汝南之英,祖宗坟墓所在,深思远虑,独不及此乎?诚能以信相许,幡然来归,当以汉窦融之礼相报,否则非朕所知也。
李思齐看到这封信,心里有些动摇。扩廓那么强悍,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强大的明军岂是自己能阻抗得了的?朱元璋既然应许以窦融之礼待我,至少妻儿老小下半世衣食无忧了。但李思齐有个养子赵琦,也是他手下悍将,他坚决不主张降明。他说朱元璋对投降的元朝宗室很客气,因为人家把江山让给他了;但对汉族降将特别苛刻、鄙视,认为你没骨气,你看哪一个有什么好下场?我们实在撑不住了还可以西逃到吐蕃去,在那里占山为王。朱元璋总不能追到外国去吧?
李思齐正在迟疑不决中,徐达的大军已渡过黄河,进入陕西境内。兵至鹿台,孔兴、脱烈伯闻风而逃,奉元(今咸阳)城的守将哈麻图在明军尚未到达时即弃城而逃,结果被乡下的民兵杀死。
明军占领奉元后,常遇春率部直取李思齐盘踞的凤翔。李思齐不敢与常遇春硬碰硬,他听从赵琦之言,连夜带领部队和家小逃往临洮。因为那里靠近吐蕃边境,若有不测可以实施他的外逃计划。
徐达随后也到达凤翔。这一年关中闹大饥荒,徐达传达朱元璋的命令,饥民每户赈米两石,由河南湖北调运粮食充之。这样一来,关中民心完全倒向明军这一边,负隅顽抗的元军各部,更加得不到老百姓的同情和支持,他们的零散部队,往往受到乡下民兵的袭击。徐达率领的各路大军层层逼进,更使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徐达在凤翔召开了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的军事部署。有的将领说:“李思齐现在已逃往临洮,张良弼尚踞庆阳。临洮远,庆阳近,张良弼的军力和才智不如李思齐,应该先把庆阳这钉子拔了,再集中力量去攻临洮。”
徐达听大家说完,不慌不忙地说:“按常理应该先近后远,先易后难。但据我所知,庆阳城地势险峻,恐难轻易攻下,如果我们在那里耽搁太多时间,则李思齐在临洮待久了必然根基稳固。临洮这地方西通番戎,北界河湟,李思齐根基稳了为害匪浅。若乘他初去那里,我们即以重兵攻击之,他若不西逃,只有束手就擒。只要攻下临洮,其他地方就容易了。”
大家都觉得主帅讲得有道理,于是议定由指挥金兴旺据守凤翔,徐达自率大军西出甘肃向临洮进军。
大军顺利地攻克秦州、宁远,至巩昌。这时,徐达分遣顾时、戴德去攻兰州,冯胜率军奔袭临洮。兰州没费多少力气就拿下了,冯胜到达临洮城下时,李思齐作出了一个固守的架势,在城外挖了深壕,严阵以待,似乎要与明军决一死战。
可是当李思齐晚上巡视城防工事回来,家里却传出令人震惊的消息。原来他的养子赵琦趁他不在时,将家中的珍宝金银席卷一空,连他的两个宠姬也一并拐走,逃往城外的深山幽谷中去了。
李思齐气极大骂:“这畜生要我到临洮来,原来早就打了坏主意!”这时他万念俱灰,眼看着明军悍将冯胜率领的军队黑压压扑城而来,自己到此不久,连吐蕃在哪个方向都不清楚,何谈外逃?若待整军拼命抵敌明军,城破家亡只是一二日之事。到那时,那个凶悍嗜杀的冯胜会饶得过我吗?
他在睡榻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晚,又让丫环剔亮了灯,把朱元璋那封谕降书拿出来看了又看。终于长叹几声,下了决心,天明时在城头竖起了白旗。
正准备拂晓攻城的冯胜见李思齐举旗乞降,啐骂一句:“这老小子倒还识趣,你要是在凤翔就降了多好,省得老子追到这里来!”
李思齐怀里揣着那封谕降书战战兢兢地匍匐道旁,迎接胜利者入城。冯胜倒还是大度地把他扶了起来,道一声:“将军受惊了。”李思齐连声:“惭愧,惭愧!”
冯胜将李思齐送往徐达军前,对他这样级别的降将徐达也不敢自专,随即遣将将他解送南京。朱元璋以战胜者的姿态奚落他几句后,却也以礼相待,赏了他一个江西省行省左丞的官衔。当然与其他投诚者一样,这只是个留居京城不用赴任的虚衔。
解决了李思齐,要集中力量对付张良弼兄弟了。果如徐达所料,庆阳城虽小,但所处地势险峻,一时难以拿下,且多生变故,使明军折损了不少兵将。
当徐达领兵出萧关,攻占平凉城,逼近庆阳的时候,狡猾的张良弼叫弟弟张良臣守城,自己去宁夏搬援兵。当时宁夏确是还有忠于元朝的许多兵马,可他没有想到他的死对头扩廓帖木儿虽然兵败,但仗着顺帝敕赐总制天下兵马的权柄,把甘肃宁夏元军统统置于麾下。张良弼刚刚进入宁夏境内,就被他活捉了去。至于扩廓怎样处置这个跟他打了几年仗的死敌,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良臣见其兄一去不回头,徐达又兵临城下,还用箭将谕降书射上城头,叫他识趣点早点投降,以免大军攻进城来玉石皆焚。一日之后张良臣遣使出城,表示愿献城投降,还假惺惺地提出些条件,要保证城中将士及其家属人身财产安全等。
徐达答应了张良臣的条件,派都督薛显入城接受投降慰谕军民。薛显进城时,张良臣带领文武官员夹道相迎,匍匐马前,态度极为恭顺。
薛显入城之前,徐达告诫他说:“张氏兄弟是极为狡诈的人,凡事要小心些。”薛显因此留了个心眼,受降完毕他以城内地方逼仄为由,将他带的五千兵马驻扎在城门之外。
狡诈的张良臣果然是诈降,他原想诱使薛显将兵马驻扎城中,至夜间关闭城门劫杀,先挫明军一阵。他见薛显没有上当,将兵马在城外安营,仍不甘心,待到夜深人静时,他偷偷打开三面城门,领兵杀向薛显营地。
幸亏薛显派出的哨兵警惕,及早发出信号,薛显从睡梦中惊起,上马执枪带领五千兵马奋勇冲出敌军重围。因为夜间昏黑,仓促应战,待撤回大营检点人马,几乎折损了一半。薛显又羞又恨,拔出剑来就要自刎,被众将死死拦住。
徐达咬牙恨恨地说:“张良臣你这贼子,他日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他安排了周密的部署,令顾时、冯胜、傅友德、陈德等几员大将率部急趋庆阳城下,将庆阳团团围住。但果如他所料,庆阳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张良臣早在城中贮备了充足的粮草。那时扩廓帖木儿已开始四处袭击明军所占的城池,元丞相也速等部也在觊觎进攻北平,朱元璋不得不将常遇春调往北平御敌。张良臣的如意算盘是,徐达在庆阳久攻不下,可能会知难而退。
徐达以无比的耐性,围攻庆阳数月。张良臣数次企图突围,出东门被顾时堵住,不得不撤回城里;出西门又被冯胜截杀,几乎全军覆没。他派出到兰州、宁夏求援的人,不到半路就被明军擒获。
眼看城里兵员骤减,粮草也日见枯竭。士兵们已经开始捕杀城中小儿为食了。张良臣手下有位偏将叫姚晖,他私下里与几个要好的军官一起议论道:“我们张帅诈降伤了明军数千人,那徐达对他恨入骨髓,必欲杀之而后快。眼下城中粮尽援绝,破城只在旦夕。我等岂甘与张良臣垫背同死?”
于是,他用箭将降书射入北门外的明军阵中,约定拂晓时分开城门纳降。徐达得到这个信息,将兵马集中于北门外。果然天刚蒙蒙亮时,姚晖递给城外明军一个暗号,宽大的城门骤然大开,早有准备的明军一拥而入,齐声喊杀,在姚晖的士兵带领下,直扑张良臣住的府衙。
府衙虽布有重兵守卫,但那些饿得有气无力的士兵,哪里抵挡得住猛虎下山般的明军,一刹那工夫都成了刀下鬼。张良臣在他七个养子的保护下仓皇往府衙后院撤退。他那七个养子号称“七条枪”,平日十分了得,但在这种情况下枪也举不起来了,腿也打颤了。这时明军已冲入府衙,四面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张良臣情急之下,带着七个养子跳进后院花园中一个半干枯的深井,各自贴着井壁凝神屏气躲藏起来。
明军攻入后院,在花园中四处搜索不见人影。但见那口枯井沿似有人践踏的痕迹,士兵们在井口喊了几声“出来”,见没有人答应,一个弓弩手跑过来,弯身搭箭朝井底射去。只听得井底有人“哎哟”一声。士兵们齐声高呼“井下有人!张良臣躲在井底下了”。
这时,都督佥事薛显赶到后院,士兵们向他报告张良臣藏在井底。薛显一想起张贼诈降使他损兵折将,恨得牙龈发痒,恨不得下令将他一通乱箭射死,再用石头将井口填死。但一想这样怎么向大将军交差呢?于是命令士兵用钩镰枪将张良臣父子一个个从井底钩了上来,押送到徐达面前。
这时,张良臣父子已是满身血污和泥水,往日的横蛮狡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徐达素对降将能贯彻朱元璋的优抚政策。但眼前这个让他围困数月的狡诈之徒再也不能轻轻放过了。
于是他义正辞严地历数张良臣的七大罪状之后,喝令立即将张良臣父子八人推出斩首。于是狡诈的张良臣从此只能到地狱里施其诈术,而那威风凛凛的“七条枪”也变成“七条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