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子——杀人灭口,将军们怒揭奸相罪行
解送常谦进京的军官途中被两名“客商”灌醉,醒来后发现常谦已被毒死。燕王朱棣怀疑是胡惟庸杀人灭口。朱元璋为了牵制胡惟庸,复调汪广洋任右丞相。将军们齐集徐达府喝酒,席间纷纷向朱元璋怒揭胡惟庸专权乱政罪行。
北平都司派了两名军官押解常谦进京。囚车太慢,无法在朝廷所限日期解到,他们让常谦戴着手镣脚铐骑在马上,用鞭子赶着他的马疾驰。那常谦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家里派人赶在前面去京都给胡惟庸报信,故意刁难押解他的军官说:“本官平日出行一贯坐官轿,不惯骑马,更何况还戴着镣铐呢?”甚至不顾摔伤的危险,马跑快一点他就摇摇晃晃地一头栽下来。军官没法只得给他打开脚镣手铐,只用绳子把他的一只脚拴在马镫上,让他自己握缰骑行。这样倒也无碍,也不怕他逃跑,不过速度毕竟慢下来了。
这天傍晚,一行人来到江苏境内的一处驿站投宿,军官们下马后,解开常谦系在马镫上的绳子,仍给他戴上脚镣手铐,对上前迎客的驿丞说:“驿丞,我们押解的是朝廷要犯,给我们安排一间宽大的房间。”
“是。”驿道上经常有押解各式犯人的解差经过,驿丞也习惯了。
军官们在看好的房间安顿下来,把常谦铐在床脚上。这时驿丞进来说道:“二位将爷辛苦了,请到外间用饭。”
军官们来到外面的饭堂里,驿卒给他们送上茶水饭菜,在军官的示意下,又给房间里的犯人送去一罐水一碗饭。
军官们出的是官差,驿站里供应的是标准伙食,一荤二素一汤。那碗茭白炒肉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点肉,葱花豆腐汤里面也不见一颗油珠子,军官们皱紧眉头埋怨起来。
“他妈的,又是这等饭菜,咱们这官差真不是人当的!喂,给爷们来一斤高粱烧酒。”
“还是不喝吧!反正只有一天多的行程就到京城了,咱们把钦犯交割了,回程再喝不迟。”另一个军官谨慎地说。
“不碍事,反正今天不用赶路了,喝完倒头就睡。”
驿卒送过来一瓶高粱烧酒。
“二位将爷,酒来了,十五串钱。”
军官不耐烦地从褡裢中掏出钞钱付了酒资,满腹牢骚地骂道:“他妈的,喝酒还得自己掏钱!”
邻桌两位客商模样的人也在吃饭,满桌鸡、鸭、鱼、肉和美酒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惹得军官们低声念叨着。
“他妈的!你看人家吃的是什么!喝的是什么!”
“好了好了,那是有钱的客商,咱们吃军粮的怎能跟人家比。”
也许他们的话让邻桌听到了,那位客商举起酒杯邀请道:“二位将爷辛苦了,一起过来凑个热闹如何?”
军官们有些尴尬:“这……萍水相逢,怎好叨扰二位客官?”
“出门在外,有什么客气好讲的?”另一位客商笑盈盈地说,“这一桌酒菜反正我们也吃不完。”
“如此我二人就叨扰了,”军官们说着挪过客商这边来,同时吩咐驿卒道,“小二,把我们这些饭菜给犯人送去。”
“二位将爷押的是什么犯人?”客商好奇地问。
“啊啊,咱们是北平都司的把总,奉命押解朝廷钦犯进京。”
“啊,千里迢迢,一路辛苦啊!来,喝酒,吃菜。”
“二位客官怎么来驿站投宿?”
“我们送一批绸布去兖州,这一路间有强人出没,在驿站投宿安全些。况且这里的酒菜比城里便宜多了,晚上还可找个乡间小妞消遣消遣。哈哈哈!”
两位客商轮流给军官们布菜劝酒。平时在军营难得享受如此丰盛酒菜的军官扯开肚皮大吃海喝,顷刻之间二人都喝得醉意朦胧了。他们好像听得客商在问:“将爷,你那钦犯是什么人?”
“他……呃!他呀,是……是个犯……犯了死罪的知……知府,押到京城就要……”一军官边打着酒嗝边说,最后做了一个割颈砍头的姿势。
“啊,也怪可怜的,他可是享受惯了的老爷呀。大热天的,也给他喝杯酒吧。”
“别……别!他……他是朝廷钦犯,上……上面有交代,不……不能……乱……吃乱喝。”
“没事,这酒我们大家都喝过没事!来,给他掰个鸡腿儿,我们不能亏待了知府大人不是?”
二位客商端了酒和一只鸡腿离席到房间里去,军官们想要阻拦,却已烂醉如泥,身子动弹不得,只得让他们去。
客商们刚转身就把一包粉末倒进酒中,端进了房间里。
“大人,您这饭菜太清淡呀,小的孝敬你一只鸡腿,”一客商凑近常谦,故意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大名知府常谦?”
常谦心头一热,以为搭救自己的人来了。他点了点头,接过鸡腿,却又狐疑地望着他们俩。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路过的客商,见大人受累,特来敬一杯酒。”一客商笑眯眯地说。
常谦顿时警惕起来,“你这是什么酒?本官不喝!不喝!”
客商狞笑起来:“喝不喝可由不得大人您啊!”
二人按住常谦的头,将下了药的毒酒灌进常谦的喉咙里。常谦双脚被铐住,动弹不得,只见他拼命挣扎几下,头一歪,立刻七孔流血死于非命。二人撕下他的衣襟,擦去他嘴角的血污,冷笑着走了出去。
这时两名军官均已醉得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两个“客商”拨一拨他们的头,从容走出驿站,跨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朱元璋在乾清宫焦躁地等着燕王去大都督府的消息。少顷,燕王匆匆而入,脸色很不好看。
“启禀父皇,北平都司派两名把总押解常谦来京,在半路驿站上常谦被人毒杀了。”
朱元璋大为震惊,问:“押解他的人干什么去了?”
“两人均服了歹徒下的蒙汗药失去知觉,待他们醒来,发现常谦已被毒杀。文忠已将他俩付诸军法。”
“常谦这厮死有余辜,朕还要抄没他的家产,发配他的家人。”朱元璋恶狠狠地说,“只是他一死,朕想追查的这条线索断了。到底是谁毒杀他的呢?”
“儿臣以为这又是杀人灭口。”燕王分析道,“因为常谦一旦押解到京,严鞫之下,必然供出他前年被参得脱的内幕,及二十五万两赈银的下落。这二十五万两银子不可能是常谦一人独吞,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这牵涉到中书省、户部某些有权势的人,侵吞了赈银的人一定害怕父皇追查此案。”
“又是一起侵吞赈银案!”朱元璋忿忿地说,“这些人为什么如此猖狂,如此肆无忌惮?朕自登基以来,律法不可谓不严,治国不可谓不猛。对有罪的人诛杀得还少吗?为什么弄权误国贪赃枉法之徒越来越多了?”
朱元璋陷入了沉思,他的思绪天马行空似的由眼前这一案子转到了自己治国方略的得失。燕王想:是时候了,该把自己对朝政的观察和判断向父皇进谏。一则以尽臣子之道;二则,他也有意投身到纷繁复杂的政治斗争中,锻炼自己的能力。于是他接着父皇的话说:“儿臣以为,父皇施行严政,诛杀的只是那些心怀异志、篡权谋逆之徒,而一班善于揣测圣心,工于逢迎之辈往往易于得到信任。又兼中书大臣调动频繁,除了一个胡惟庸,谁也在相位上待不稳。这样,权柄过于集中,就难免使其野心膨胀,以为父皇是可以欺瞒架空的阿斗。儿臣久闻胡惟庸贪婪成性,他这几年聚敛的钱财,其富可敌国!儿臣昨日查过档案,赈济漳河灾患是他与户部联名上奏的,父皇当即批拨了赈银三十万两。按照他的习性,他不可能不染指这笔巨款,只是常谦一死,此案就查无对证了。因此儿臣分析,常谦被毒杀,胡惟庸有很大的嫌疑。”
使燕王意外的是他这样指名道姓地怀疑胡惟庸,话语中有批评父皇宠信非人的意思,父皇并未动怒。相反朱元璋仿佛对此胸有成竹地说:“哼,朕要处置一个胡惟庸,岂不易如反掌。朕担心的是这些年他在朝廷六部及各地州府培植的势力盘根错节,甚至还听说有功臣将帅被他拉拢。须知京城弹丸之地,一个指挥、千总谋逆可率兵占领皇宫,倾覆君国!朕不管他只是贪财,还是确有篡国谋逆之心,现在暂时还不会动他,必须先把其党羽一一查清。棣儿,朕命你负责此事。你务须秘密行事,喜好勿形于色,务令彼等不生怀疑之心。”
“儿臣领旨。”燕王很乐意接受这一任务,“父皇,一旦处置胡惟庸,中书省无相岂不面临瘫痪?汪广洋回京已久,父皇任命他为御史大夫,但汪广洋这个人律己不严,毛病又多,实在不是当御史的材料。儿臣以为,倒不如仍令他回中书省,对胡惟庸也是一个牵制。”
朱元璋道:“哼,汪广洋虽有断事之才,然而在大是大非前始终是个无用之人,不是同流合污就是无所作为。不过让他回中书省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中书省是国家行政首脑机关,不能让它沦为胡惟庸的私家后院!”他停了停又说:“可是汪广洋原来在中书省当丞相时,胡惟庸还是个右丞,这次让他回来是居胡惟庸之上呢,还是居其下?”
“儿臣以为父皇可以任命汪广洋为中书省右相,同时将胡惟庸升任左相,以骄其志,使他得意忘形,暴露得更快。”燕王建议说。
朱元璋高兴地说:“嗯。吾儿深得孙子兵法的精髓啊,骄其兵以堕其志,取胜之道也!”
燕王谦逊地说:“儿臣远学先贤的书本知识,近学父皇的治国韬略,俾得有所长进,不负父皇期望。”
朱元璋叮嘱燕王:“棣儿,你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迅速清查胡惟庸的党羽及其秘密活动。此举关系国家安危,必须谨慎从事,万万粗心不得。”
“父皇圣虑甚周,儿臣记住了。”
洪武十年九月,汪广洋调回中书省任右丞相,到任之日,一班僚属故旧都来请安祝贺。
“恭喜丞相!贺喜丞相!”
“僚属们早就盼着汪大人回来了。”
汪广洋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微胖的脸上挤出几分莫测高深的笑容,慢悠悠地说:“诸位大人,宦海沉浮本是极平常的事,广洋起起落落几度进出中书省,已经够尴尬的了,有何可喜可贺?”
“哪里哪里?这说明皇上器重相爷的治国之才。下官听到宫内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向皇上汇报说:中书省政令不通,各地州府纷纷抱怨其效率低下,每每下情不能上达。于是皇上叹口气说:‘看来中书省缺了汪广洋还玩不转呢,让他回来吧!’于是就把相爷调回来了。”一位官员绘声绘色地说。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汪广洋哈哈一笑,“这几年广洋去了广东,又当了一年多御史大夫,中书省在胡惟庸相爷领导下政通人和,卓有成效嘛。这次广洋回来,不过是协助胡惟庸相爷做些具体工作,使他能专注于军国大事,各位大人仍然要唯胡相爷马首是瞻啊。”
一官员赞叹道:“诸位看看,这才是宰相的肚量!不计前嫌,和衷共济,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汪相爷的这种襟怀我等学也学不来啊!”
“哪里哪里!过奖了,过奖了!”汪广洋连连摆手,“各位大人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广洋不才,也偶尔胡诌几句歪诗。今后我也多向各位讨教讨教,我们在这方面多切磋切磋,少谈论些人事方面的事情,以免招惹是非,惹些不必要的麻烦,诸公以为然否?”
一位僚属顺风扯旗地附和道:“汪相爷高瞻远瞩,卑职至为钦佩,中书省本是个是非之地,牵扯到朝廷上下的方方面面,言行不谨,徒惹是非。我们还不如像汪相爷所说的,闲来写几句歪诗,互相切磋切磋。国家俸禄、名士风流均可兼得,岂不乐哉!”
“不不不,诸位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汪广洋提防隔墙有耳,连忙解释说,“我只是说为人处世多管管自己,少褒贬别人。我等身居高位,是非曲直,政绩如何,自有后世的史家评论。既食国家俸禄,就应忠勤王事,不能因循苟且。广洋今日赴任,有劳各位前来致贺,广洋深为感谢。改日在寒舍备水酒邀请各位小酌一番,互相唱和几句如何?”
“汪相爷赐宴,哪有不去叨扰之理?我们一定来,一定来!”众人齐声附和。
“如此大家都去处理政务吧。我们以后再聊,以后再聊。”
“卑职等告退。”
在胡惟庸的相府里,胡相爷站在鸟笼前,一面为鸟儿们喂虫子,一面听身后毕恭毕敬站着的一位中书舍人汇报。
“你说说,汪广洋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胡惟庸看也不看对方问道。
“卑职遵相爷之命,自汪广洋到任之日起即对其进行监视。他第一天接见那些去奉承祝贺的官员时,讲话极其慎重,对相爷您也极为尊重,丝毫没有恃宠傲上的表现。”中书舍人点头哈腰地回答。
“嗯,谅他也不敢。”胡惟庸嗤笑一声,“皇上虽让他回中书省,仍然是我的下属。他在家里呢?”
“汪广洋很好色。离开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不怕别人的议论了。他又买了个才十八岁的小妾,没事就带她到玄武湖、秦淮河去玩。有点恣情声色的味道。”
“汪广洋这个滑头!他这是故意做给老夫看的。表明他虽奉圣命回中书省,并不想与我争权,让我对他放心。”
“还有,昨天汪广洋宴请了中书省几位翰林出身的官员。”
“什么?宴请中书省的官员?”胡惟庸警惕地转过身来,“他们席间谈些什么?”
“卑职在汪府安排了一个眼线。据他说汪相爷和客人喝了一整天的酒,还让他的小妾作陪。那些官员给黄汤一灌,一个个都疯疯邪邪,讲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荤段子。饭后他们在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各据一张摇头晃脑地写诗作赋,把写好的诗贴在壁上互相讨论褒贬。我那眼线也略识些文字,据他说那些诗都是风花雪月之作,有的还暗指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如何如何,下流得很。”
胡惟庸恨恨地说:“这个汪广洋!他倒会享乐啊。不过他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掉以轻心。继续给我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他和女人睡觉都要在本相的视线之内。”
“是,卑职从命。”中书舍人卑躬地点头,但并没有退下。
胡惟庸用夹子夹了一条大青虫喂给架子上的虎皮鹦鹉。鹦鹉用爪子抓着青虫并不忙着吃,那通灵性的畜生脑袋直点,叫着:“谢谢丞相!谢谢丞相!”
胡惟庸转头看了身后的中书舍人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小袋金子掷给他。
“拿去吧!”
中书舍人连连叩头:“谢相爷恩典。”
那鹦鹉马上跟着学舌:“谢相爷恩典!谢相爷恩典!”
每逢冬季徐达在外征战备边回到京城,朱元璋总喜欢微服去吴王府旧邸,同徐达喝喝酒、下下棋。有时也邀几位功臣一起喝酒,联络感情,显示他做了皇帝之后不忘故旧。他深知将帅们对胡惟庸的专权积怨颇多,也有意来听听他们的意见,就要徐达约了几位公爷。
卫国公邓愈与宋国公冯胜是近邻,他俩双双骑马来赴大将军之约,行至徐府前的“大功”牌坊前,邓愈道:“冯将军,前面是圣上敕建的‘大功’牌坊,你我得下马行礼啊。”
“嘿!邓愈你当上那劳什子御史大夫,也学得像那班文臣一样酸溜溜的。马上一揖得了。”心直口快的冯胜道,“皇上,冯胜这厢有礼了。”
邓愈开玩笑道:“冯胜,你别把我这御史大夫不当回事,小心我参你一本,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嘻嘻,我冯胜反正没少挨皇上的处罚,只要他别来个斩立决,能保住我这吃饭的家伙就行。”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魏国公府门前,门房福寿忙命人牵过两位公爷的马匹。
“二位将军来了,国公爷正等着呢。”
邓愈说:“劳烦你通报一声。”
“不用通报!我们进去就是!”
他俩径直来到前厅,徐达和李文忠迎了出来。
“哈哈,大都督比我们还先到了。”
冯胜和邓愈行礼道:“参见大将军、大都督。”
徐达把他们让进里面,说:“二位将军请就座,皇上一会儿就到了。”
邓愈问道:“大将军,皇上宣我们来你这里,没什么事吧?”
徐达说:“近来边关无事,想来是许久未聚,皇上想同我们一起喝喝酒。”
“哈哈,皇上赐宴,却让大将军你作东,皇上也够抠门的。”冯胜故意逗笑。
李文忠认真地解释:“冯将军有所不知,皇上若宣你我等人进宫,哪怕只喝喝酒、叙叙旧,中书省那班人就会紧张猜疑:‘这么些将军聚在一起,不知有什么事发生。’”
邓愈发泄不满道:“胡惟庸独揽中书大权这么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生杀予夺,好不威风!也不知我们皇上为什么那么器重他?”
冯胜撇撇嘴,不屑地说:“这小子有什么真本领,还不是一贯会溜须拍马、阿谀奉承那一套。我学学他在朝堂上的丑态给你们看。”他撩起袍服,做了个要下跪的姿势,然后学着胡惟庸沙哑的公鸭嗓子唱颂道:“吾皇以布衣取天下,张皇师旅,吊民伐罪,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功盖嵩岳,德被四海,虽秦皇汉武、周武成汤不及也!”
他学得惟妙惟肖,众人为之捧腹。
李文忠为他的舅皇辩护说:“皇上也不全信他的,不是也曾斥责他:‘数典忘祖,滥制侈词’吗?”
“话虽如此说,但歌功颂德的话谁不爱听?架不住这小子整天‘吾皇盛德,万寿无疆’地灌迷魂汤。皇上再精明也让他灌迷糊了。要不他一个宁国小吏,凭什么位居首辅,把你们这些开国元勋全不放在眼里?听说,刘伯温就是他给毒死的……”
涉及这敏感话题,徐达连忙制止他:“冯胜,不许乱说。”
“传闻虽不尽可靠,但胡惟庸飞扬跋扈,劣迹昭彰却是事实。今日舅皇来此,我等为了江山社稷,也要相机进谏才是。”李文忠嘱咐大家。
徐达也说:“文忠所言极是。皇上召见我等是信得过我们这些一起打江山的部将。对于朝政之弊,我们不说话,谁还敢说?诸位将军既有意见,还须直言进谏才是。”
“说就说,我不怕!大不了皇上不爱听,一发脾气把我这公爷撤了,我仍回老家当我的乡绅去!”脾气火暴的冯胜一拍大腿说。
这时,他们听到外面大声传呼:“皇上驾到!”徐达等忙出庭至阶前跪接:“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身着常服的朱元璋降旨道:“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徐达将皇上请至大厅中坐下,朱元璋兴致盎然地说:“徐皇兄,朕因国事缠身,难得清闲,今日到你这里来喝酒,你拿什么招待朕?”
徐达奏道:“臣启陛下,昨日臣率孩儿们去鸡鸣山打猎,猎得野鹿一头及雉鸡山兔等物,堪为陛下佐酒。”
“如此甚好,诸位将军,朕带来了上好的御酒,今日我们不拘君臣之礼,大家开怀畅饮如何?”
“好呀!皇上赐酒,我等定要一醉方休!”嗜酒如命的冯胜第一个响应。
“黑胜,最近可曾酗酒滋事?”朱元璋问他。
冯胜尴尬地傻笑着:“嘿嘿!皇上累加惩戒,黑胜怎敢胡闹,不过每天在家喝几盅闷酒而已。”
“那好吧,今日朕准许你喝个醉,让徐皇兄弄个猪笼子把你抬回去。”
众人哈哈大笑。
徐达吩咐摆席,不一会儿,徐府家人仆役端上热喷喷的鹿脯山鸡等野味及各种菜肴。皇上居中,左边徐达、邓愈,右边李文忠、冯胜各踞一席,厅后一干乐队吹奏着丝弦细乐。
徐达作为主人首先举杯祝颂道:“祝吾皇圣躬康泰、国运隆昌,大家干一杯!”
“好好好!”朱元璋喝过一杯酒,环顾四周,回忆道,“徐皇兄,记得当年每次打了胜仗之后,朕都要在这里设宴犒劳大家,痛饮一回。那时可没有鹿脯山鸡吃,不过皇后亲自下厨烧的大块肥肉和红烧肘子大家吃得挺香的。”
徐达说:“陛下,那时强敌环伺,除元军外,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无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时我等一门心思辅佐陛下战胜强敌,一统天下,每逢打了一次胜仗,别提有多高兴了。”
冯胜刚啃完一只鸡腿,抹抹嘴说:“启奏陛下,现在海内承平,元鞑子也让我们赶到沙漠里去了,看来没多少仗打啦。我等是不是也可像那些文臣一样,致仕回乡,打打猎,抱抱孙子,过过悠闲的生活。”
“胡说!残元未亡,元嗣君犹在,其部将累犯边塞,西域戎羌亦成心腹之患,东南犹有倭寇、洞蛮,不时骚扰、叛乱。你们这些大将每年均须备边练兵,岂容稍有懈怠?”
“陛下,臣等食国家俸禄,自应忠勤王事,秣马厉兵,枕戈待旦,一旦边疆有事,只待陛下颁诏,立即领兵出战。虽血洒沙场,马革裹尸,在所不辞!”邓愈慷慨激昂地说,“然而令臣等感到忧虑的是:千里江堤,溃于蚁穴,陛下率我等千辛万苦创下的江山基业,会毁在一班专横跋扈的宵小之徒手里。”
邓愈是武将中最有头脑和学识的,所以朱元璋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兼太子谕德。他对邓愈的话极为重视,旋即问道:“邓爱卿所指为何?试为朕说之。”
不待邓愈开口,急性子的冯胜抢着开炮:“说就说!我等看不惯的就是陛下那么宠信胡惟庸,让他独掌中书大权达数年之久。这家伙不过一宁国小吏,靠舐李善长的袍角提拔到了中书省,如今小人得志便猖狂,在朝廷里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简直就像秦时的奸臣赵高。”
“大胆!照你这么说,朕成了昏君秦二世啰?”朱元璋发起火来。
徐达连忙出面劝慰奏道:“陛下息怒,冯胜虽出言鲁莽,然其嫉恶如仇,忠心可嘉,请陛下恕其失言顶撞之罪。胡惟庸初任右相时尚能谨慎从政,然其野心勃勃,自赶走汪广洋之后,他羽翼日丰,渐渐擅自专权,生杀黜进,有时不奏明皇上径自行事。四方躁进之徒及失职有过之臣,争相奔走其门,馈献的金帛名马古玩,不计其数。望陛下明察!”
朱元璋仍然有些生气。他说:“徐皇兄,侮辱诽谤大臣罪可是不轻的!你们举劾胡惟庸,须有事实根据。你先说说,失职有过之臣奔走其门是怎么回事?”
“此类事情言官时有举劾,只是全给胡惟庸扣下了,到不了陛下御案之上。”徐达坦然说道,“先别说那班贪污渎职的地方文官争走其门,就拿臣属下的武官来说,去年吉安侯自陕西归来,大讲排场靡费国帑。陛下责其奢侈,降其俸禄。他内心不服,胡惟庸特地过府安慰他,并馈赠金帛。又如平凉侯出抚苏州,因贪恋酒色贻误公事,受到陛下处罚。胡惟庸竟投其所好,赠以美女。这二位憨侯爷经常去相府喝酒,已被胡惟庸笼络倚为心腹了。”
这些事例说得朱元璋心惊肉跳,他平生最怕的就是文官武将沆瀣一气算计他。但他这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奇怪,你们说胡惟庸贪受别人馈赠贿赂,他又花钱笼络这些武将干什么?”
邓愈暗讽道:“哼,有备无患嘛!”
李文忠也乘势奏道:“舅皇,非但如此,胡惟庸还在六部安插自己的心腹,刑部尚书吴云、吏部主事赵乾等就是他举荐提拔上来的。他甚至还把手伸到甥臣的大都督府来,有几位参军司马经常到相府去喝酒,甥臣正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
朱元璋终于坐不住了:“喔,此事非同小可!文臣决不许干预军旅之事。”他降旨道:“文忠,立即查明这几名参军司马之事,轻则降职流徙边卫,重则立斩勿赦!”
“甥臣遵旨。”
其实朱元璋今日宣这班将帅来一同喝酒,就是要听取他们对胡惟庸的意见,但他又怕他们到外面乱讲一气,扰乱了自己的部署。于是谨慎地嘱咐他们道:“朕今日与你们所谈之事,一句话也不许外传。特别是冯胜,你要是灌多了黄汤在外面胡呲乱说,朕定饶不了你!”
冯胜嘟囔着说:“不让说不说就是。大不了让他胡惟庸成了气候,老子又带着我那帮兄弟反他娘的!”
朱元璋安慰道:“你们放心,朝政之事朕自有妥善安排,不可操之过急。朕与卿等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决不会让谁篡夺了去。”
众人齐声道:“陛下圣明。”
“徐皇兄,不要让此事坏了我们的兴致。”朱元璋又举起酒杯,“来来来,我们还是继续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