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子——燕王率兵抄检淫窟
逍遥宫以色相淫乐招待官员,暗地卖官鬻爵,文富一介商人,哪有这么大的能耐?朱元璋怀疑胡惟庸不仅敛财,还借此纠结党羽。燕王率兵抄检逍遥宫,缴赃银十五万两,捕获在那里淫乐的官员十多名。赈济荆靳水灾的都事赵乾丢了脑袋。
燕王朱棣带着侍卫随从来到离王府不远的驸马都尉府。他来此的目的,一则问清楚李祺将相府旧邸卖给文富的情况;另外还想打探他是否涉足卖官鬻爵之事。他对这位身为驸马爷的姐夫其人品还是不大放心。
临安公主对弟弟的到来异常欣喜,把他拉在自己身边坐着问东问西。朱棣说是奉母后之命前来探视阿姊。听说她最近偶染小恙,是否找京城最好的郎中看过,母后十分挂念。他们姐弟俩说得热闹,李祺在旁边插不上话。朱棣怕冷落了他,借口要去看他新修的园子,和李祺二人走了出来。
“驸马都尉,愚弟有件事情想问你一下。”朱棣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去书房里说话吧。”
李祺将朱棣引到他的书房。朱棣知道这位姐夫是不怎么读书的人,可看他书房里的摆设,什么歙砚湖笔、名家字画、百家经史应有尽有。只是样样都显现出久未动过的痕迹。
朱棣开门见山地问他是否把旧相府卖给一个姓文的商人了。驸马爷脸上立现窘迫之状。
“燕王殿下,愚兄也知这事做得不甚妥当。只是你看,父皇赐我偌大一个驸马府,里面空空如也,一切装饰摆设都得花钱呀。光是景德镇订做的大花瓶和日用瓷器就花了我数千两银子。嘿嘿,那座旧邸空着也是空着,还得派人打理照料。愚兄跟爹爹说了一声,就把它卖了。”
“是谁帮你卖的?”
“此事愚兄自然不便出面,一切都是由我堂弟李佑代为操办的。怎的?旧相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燕王再追问一句:“驸马爷你从没到那边去过,也不知道那边的事是吗?”
“愚兄确实不知。”李祺一脸茫然,“我每日上朝,还经常奉父皇之命外出宣旨赈济,忙得很呢。那边真出事了?”
“出大事了!”燕王警告说,“你不知道就不要去过问,是谁的事该谁负责。”
这场严肃的谈话过后,燕王装着没事一样回到临安公主身边。姐弟俩拉了一会儿家常,燕王借故匆匆告别。
燕王朱棣匆匆来到乾清宫向朱元璋报告。
“父皇,儿臣遵旨派人混入李善长旧邸查看,那里出面的是个姓文的商人。他们的确在做着卖官鬻爵的勾当,一个实缺知府卖十万两银子。姓文的把旧相府装饰得富丽堂皇,美其名曰逍遥宫。其中豢养了一班妖艳妓女,以不堪入目的歌舞淫乐招待前来赴宴的官员。因此京城权贵趋之若鹜,其中不乏各部大臣。由于结交了有权势的朝臣,故此卖官鬻爵之事也容易做成。儿臣派去的那个王府参军交了五万两银票,就让他等候知府的实缺,说三五天之内吏部就会有迁调令。”
朱元璋一听这些,气不打一处来,他拍着御案说:“这还了得,堂堂国都,竟有如此藏污纳垢之所!朕三令五申文武官员不得出入风月场所嫖娼宿妓。是谁竟敢明目张胆聚众淫乐,还肆无忌惮地拿朕的州府官职做交易?那姓文的不过一介商贾,他哪来这么大的能耐?他背后一定有什么人撑腰,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来!”
燕王从容奏道:“启禀父皇:儿臣已查明,那座相府旧邸李祺确已卖给了姓文的商人。儿臣昨日借口奉母后之命探视临安公主去了驸马府,相机询问此事。李祺说他碍于驸马身份不便出面卖房子,是托他叔父太仆寺丞李存义之子李佑出面卖的。那姓文的是应天府有名的富商,人极奸猾。是他借着相府的名头招摇撞骗呢,还是与李善长家什么人合伙作恶,尚不得而知。”
朱元璋站起来踱了几步,沉思良久,然后问道:“棣儿,你看此事与胡惟庸有关联吗?”
燕王道:“儿臣以为,此事虽发生在李善长旧邸,与他的子侄干系甚大,但李善长致仕已久,虽云他在各部尚有一定影响,但若真要卖官鬻爵,只有现任吏部和中书省手握实权的人才有此能耐。胡惟庸这些年没少干这类事,敛聚了不少钱财。以前相府门庭若市,为什么最近突然冷落下来,儿臣觉得很奇怪。”
“唔。这倒是个值得注意的反常现象。”
“胡惟庸与李善长本来就是儿女姻亲,李善长的侄子李佑不是胡惟庸的女婿吗?李祺说旧相府是李佑经手卖给文富的,如果他俩沆瀣一气,打着胡惟庸这块金字招牌,什么官员招不来?”
朱棣冷静分析道:“此事若与胡惟庸有关,儿臣以为还不仅是聚众淫乐和卖官鬻爵那么简单。他们还可借此纠结党羽扩大势力以为谋逆的资本。声色犬马,人之所欲。听说他们有选择地发请柬邀请有地位的官员去饮宴玩乐,我们的文臣武将一旦坠入那温柔乡中,必然为其裹胁。其危害之大,不可不防。”
燕王能分析得如此深刻,倒是朱元璋没想到的。他点头赞许道:“嗯。汝能居安思危,防微杜渐,令朕甚为欣慰。棣儿,兹事体大,不能放纵过久,朕命你全权处理此事。不管这帮蟊贼的后台是谁,先把那姓文的抓起来严鞫,不怕他不招!”
朱棣自然感激父皇能委自己以重任,但他考虑很全面,说:“儿臣以为此事涉及官员风纪,宜由御史台出面抓人。可左御史大夫陈宁是他们的党羽,难免走漏风声,弄得不好可能扑个空。”
朱元璋道:“朕许你便宜行事,传朕口谕于镇抚司提兵,选取他们聚会人多的一天行动,临时知会御史台值班官员配合,将其一网打尽。届时将逮捕的人犯押送大理寺,由朕指定专人审理。”
朱棣领旨道:“父皇圣明,儿臣遵旨。”
这天晚上又是旧相府大宴宾客的日子,府内灯火通明,笙歌不断。文富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把原已凋敝的“丞相府”三个大字粉饰一新,在灯光照映下金光闪闪。府内的花厅前竟又仿效秦淮青楼挂出一串红灯笼,灯笼上“逍遥宫”三个字磁石般吸引着来访的客人。
应邀前来的官员们在厅堂中互相寒暄。最后进来的刑部侍郎韦皓大概是今晚宾客中官职最高者,大家都到厅前迎候。
“韦大人,难得您大驾光临啊!”户部主事赵乾抢先问候韦侍郎。
文富以主人身份欢迎道:“李公子嘱咐过我,说今日难得韦大人赏驾,要我好生伺候。只可惜因为胡相爷小恙,李公子前去问安,不能亲自陪韦大人喝酒,请大人海涵。”
韦皓挺着大肚腩环视四周:“好说,好说。老夫早就听说这里是其乐无穷的人间仙境,诸位大人先知先觉,给老夫介绍介绍吧。”
赵乾逢迎地说:“韦大人既知这里是人间仙境,那仙机不可泄露啊!韦大人待会儿亲历其境就知道了。哈哈哈……”
文富在前面引路道:“诸位大人请入席吧!”
进入宴会厅,雀屏开启,纯银餐桌上摆着格外丰盛的珍肴美酒。
“韦大人请上座。各位大人请入席。”文富殷勤礼让客人入席。
韦皓坐在上首的银餐椅上,摸摸这,摸摸那,惊异地说:“这就是东吴王宫的那套银餐桌椅吗?啊,果然名不虚传!老夫花了上万两银子,遍访江南买了一堂名匠制作的红木家具,自以为得意,可比起这王宫宝器,我那只能算破烂了。只是这东吴王的器物,按理只有当今皇上才能享用,我等在此饮宴似有僭越之嫌啊。”
一位官员不无讽刺地说:“韦大人不愧为刑部侍郎,万岁面前的宠臣。诸位大人,今日这桌酒席我们不吃了也罢,以免落个欺君之罪。”
“李大人言重了!老夫不过玩笑罢了,哪有放着这等珍馐美味不吃之理。既来之,则安之,皇上怪罪下来,还有老夫在前面顶着呢。”
“诸位大人,请!”文富端起酒杯。
酒过三巡,文富一击掌,照例是妓女们献上艳舞。须发皆白的韦皓面对几乎脱光的妖艳妓女们发了呆,夹着一块鹿脯的银箸停在了半空中,张大着的嘴边流出了涎水。在官员们顿足叫好的鼓噪声中,他刚张口喊出一串“妙!妙……”竟然因兴奋过度一头歪倒在银椅上。
文富顿时急了:“韦大人怎么啦!停,停!你们快过来。”
两个半裸的妓女忙跑过来,像两枚肉弹左右夹持着他,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才把他弄醒。
“大人,大人,您把我们吓死了!您不醒过来,谁疼我们呀?”险境刚过,那俩妓女缠着韦皓撒起娇来。
“啊,小乖乖,别怕,老爷我是逗你们玩儿的。你们俩这么白白嫩嫩的,老爷我怎舍得呢?今晚你们俩都陪我好吗?”
一妓女坐到他膝上,揪着他的白胡须:“老爷子,你行吗?”
“谁说老爷我不行?待会儿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韦皓一面在妓女身上大动手脚,一面夸着海口,众官员也给他捧场。
“韦大人老当益壮,真神勇啊!”
“哈哈哈哈……”
这时,一队京营兵勇举着刀枪跑步穿过夜深寂静的街道,后面是骑在马上的燕王和临时召来的御史台官员。
兵勇们来到相府旧邸前,燕王一声号令,士兵们一拥而入冲了进去,把刀架在守门仆役的颈脖上。
燕王率领御史台官员走进旧邸,一抬眼看见那串红光闪烁的红灯笼。他立即命令士兵:“把那串写有逍遥宫的灯笼给我摘下来,作为罪证。”
“是。”
燕王又问守门仆役:“赴宴的官员都在哪里?”
“在,在宴会厅。”
“给我冲进去搜查,一个人也不许跑掉。”
御史台官员率领士兵冲进宴会厅,妓女们一见明晃晃的刀枪,吓得尖叫着往餐桌底下钻,官员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文富强作镇定地问:“你们是什么人?竟胆敢明火执仗地闯进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御史台官员说:“我们是御史台的,奉命查抄嫖娼宿妓的不法场所。”
韦皓一拍桌子:“放肆!这里是皇上敕建的丞相府,老夫是刑部侍郎,没有刑部的命令,谁敢来查抄?”
“本藩在此,谁敢抗旨?”燕王在王府护卫簇拥下走进来厉声说。
韦皓等连忙跪下叩头:“恭迎四殿下,臣等罪该万死!”
燕王命令道:“都给我拿下!”
一名李佑的亲信仆役在查抄旧相府时侥幸漏网,连忙赶到胡惟庸的丞相府报信。此时已是下半夜,丞相府大门紧闭,仆役只得“砰砰”地敲门。
“门房里有人没有?开门!快开门!”
睡眼惺忪的门房从门洞里探出头来。
“什么人敢在此吵闹?”
仆役急道:“大爷,你快开门,旧相府出事了,小的要报与相爷知道。”
“相爷早睡了,你敢吵醒他,不想活了吗?”
仆役又问:“李公子在府中吗?”
“哪个李公子?”
“就是相爷的女婿李佑李公子呀!你赶快放我进去找他,御史台要派兵来抓他了!”
门房终于打开门让他进来。
不一会,李佑衣冠不整地站在胡惟庸卧室外,焦急地等待胡惟庸起床。
胡惟庸披着衣走出卧室。
“什么事这么紧急,要把我叫起来。”
“爹,不好了!御史台派兵抄了旧相府,把文富和在那里饮宴的十余名官员都逮走了,还收缴了十五万两银票。”
“御史台派兵抄旧相府?怎么我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今天下午陈宁刚到我这里来过,他是御史大夫,怎么他也不知道有这次行动?”胡惟庸诧异地问。
“跑出来报信的奴才说,是燕王亲自带兵来的。不过涉及官员嫖娼风化案,由御史台出面捕人。听说他们还四处搜寻我,幸亏我今晚没在现场,要不也让他们逮走了。”
“燕王?官员风化案关他什么事?莫非是皇上……”胡惟庸想了想,说,“你待在相府也不安全,燕王要过来向我要人,我也没法保你,你赶快走吧!”
李佑发急道:“孩儿到哪里去好呢?”
“如今之计,你只有连夜动身,躲到临濠你伯父家中去。”胡惟庸决断地说,“我早已向文富交代过,要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矢口否认逍遥宫是与你合伙开的。只要他抵死不供出你来,我们就能设法营救他。”
“燕王不会追到临濠去吧?”李佑担心地问。
“我估计不会。拿贼要拿赃,他没有在现场逮到你,即使知道你在临濠,也不至于到那里去抓你,对你伯父他们还是要给面子的。你赶紧去吧!我吩咐给你备车,从相府后面走。”
李佑无奈地说:“如此孩儿去了,京城里有什么消息请爹爹及时通知伯父。”
“知道了,赶紧走吧!”
经过几天的忙碌,旧相府案头绪已清,燕王朱棣赶到乾清宫向父皇及太子汇报查抄旧相府的情况。
“启禀父皇、太子殿下:李善长相府旧邸一案,经儿臣配合御史台查抄,一举抓获嫖娼淫乐的官员十名,妓女十二名及该府管家仆役人等。缴获赃银十五万两,僭用宫廷银餐桌椅一套及诸多违法器物。经儿臣初审刁民文富,他供认自己蓄谋收购相府旧邸,借其名头开办风月场所逍遥宫,招摇撞骗牟取暴利。还说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京城的官员如此经不起女色的诱惑,竞相趋之若鹜,令其欲罢不能。他矢口否认是与李府合伙同谋。不过大理寺审讯赴宴的官员,都说他们并不认识文富,是慕李公子之名而来。李公子是指李善长之侄、太仆寺丞李存义次子李佑。”
朱元璋问道:“这个李佑是否就是胡惟庸的女婿?”
“正是他。李佑现不在京城,估计是躲到临濠李善长那里去了。因为他当日不在现场,文富亦未招供指证他合伙犯罪的事实,儿臣未便抓他。对其如何处置,请父皇定夺。”
这时,正在批阅奏章的太子朱标走过来说:“启禀父皇,今日韩国公李善长差人急呈一疏请罪,请父皇御览。”
朱元璋接过太子呈递的奏折,草草看毕,生气地扔在御案上。
“哼,这个老狐狸他请的什么罪?他只承认他教子无方,驸马李祺不该将相府旧邸随意卖给他人,致令其借此招摇撞骗牟利。至于李佑,他推托其弟太仆寺丞李存义疏于管教,致令其结交非人,出入风月场所。他还暗示李佑并非朝廷命官,按律无法给他论罪。”
朱棣愤愤地说:“儿臣猜想一定是他把李佑保护起来了。哼,这样的人亏他还算皇亲国戚,老给朝廷找麻烦!”
太子朱标说:“四弟查处此案很得力,没有让罪犯逃脱。此事已在京都传开,影响很大,依儿臣之见,必须先把祸首文富及抓获的官员以淫乐嫖娼罪处置。至于他们卖官鬻爵之事尚未查获已成事实的证据,儿臣想即使有亦不便公诸于众,以免有损朝廷威望。”
“你总是畏首畏尾,怕这怕那。”朱元璋申斥太子道,“只有以铁腕清除腐败,朝廷威望才能建立起来!再说,那缴获的十五万两银子不是证据吗?”
朱棣禀道:“文富一口咬定那只是求官者的定银,他还没有来得及结交吏部及有关官员谈交易。至于谁是他的后台,无论怎样用刑他都不肯招认,只说大明的官员谁不要钱,他有钱就能买到一切。”
“如此狂徒,死有余辜!”朱元璋恨恨地说。
“文富现在只剩一口气了,看来从他口里榨不出什么来,还宜及早斩决才是。”
朱元璋说:“传朕的旨意,刁民文富着即枭首弃市。抓获的官员是些什么人?”
朱棣道:“十人中官职最高的是刑部侍郎韦皓。这老东西是刑部尚书吴云的亲信,自仗权势竟敢当场拒捕,气焰嚣张得很。另一个户部主事赵乾,据儿臣查实,他二人均是胡惟庸的党羽。”
“户部主事赵乾?胡惟庸举荐去赈济荆蕲水灾的是不是此人?”
太子禀道:“正是他。荆蕲灾情紧急,父皇命他即日告庙离京。他身负王命,擅自逗留京师,延误赈灾,罪不可恕。”
朱元璋一听此言,怒不可遏,站起来拍案道:“哼,湖北地区的水灾,千里泽国,哀鸿遍野。朕命他即日离京,代朕宣慰赈济灾民,他竟敢逗留京师,流连风月场所,置万千灾民于不顾!如此渎职逆臣,要他何用?传旨:户部主事赵乾以严重渎职罪斩立决,另派他人前往赈灾。”
朱棣:“父皇圣明。杀他一个,给贪赃渎职的人敲个警钟。他既是胡惟庸的党羽,也可起敲山震虎的作用。”
朱元璋又道:“其他涉案官员,经大理寺审明后,一律削除官职,流徙一千里。所有缴获银两器物,相府旧邸及文富所有家财,一律籍没入官。”
太子一一记下道:“父皇圣裁,儿臣遵旨颁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