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天子——朱元璋第一次命藩王领兵出征
朱元璋第一次命藩王领兵北征。老将军的心愿:像杨令公一样捐躯疆场。“晋王所部迟迟未到,我们几万人马能在这沙漠里等他们吗?”草原深处的风雪中出现了几个黑点。兵贵神速,燕王下令骑兵冒雪急驰迤都城。
翌日早朝,兵部尚书沈溍出班奏事。
“臣兵部尚书沈溍启奏陛下:洪武二十二年,窜逃塞外的残元余部又发生了一次内部倾轧。也速迭儿鸩杀了元嗣君脱古思帖木儿及太子天保奴,立了坤帖木儿。后来也速迭儿又让太尉乃儿不花杀死。乃儿不花与丞相咬住纠集了数万兵马,又有南下袭我边关之势。臣以为元朝残部不能任其死灰复燃,应在其声势尚未壮大之时一举歼灭之,俾使我大明永绝后患。”
对于这件大事,朱元璋觉得有必要对他的臣子们进行一番教育。他命沈溍归班,不急不缓地说道:
“沈爱卿所奏极是。蒙古人在我们中原当了近一百年皇帝,他们先后在我们的国土上分封了六十六位王爷,什么燕王、秦王、晋王、梁王、安西王、镇南王等,把我们的国土全瓜分了。各省的大官全是蒙古人。他们怎能忘记中原土地的肥美富庶,哪像他们那里白茫茫一片雪原?他们做梦都想再来当这儿的主子啊!前年蓝玉在捕鱼儿海让脱古思帖木儿溜掉了,朕就料想他准会有一天卷土重来。他是让人杀了,可那些丞相啊、太尉啊都是在我们中原尝过甜头的,谁不想再来重温旧梦呀?别看他们现在只几万人,蒙古族像他们养的牛羊一样,特会生养繁殖。说不定再过几年他们又纠集几十万人了。蒙古人是没有什么军民之分的。十几岁的蒙古娃子个个都会骑马射箭。所以朕这次下了决心。要把乃儿不花他们彻底剿灭,所有宗室官员男女全部内迁。让他们经过几代彻底归化为汉民。把他们宗室的土地财产分给牧民们,叫他们在草原上专门喂牛羊,不再与天朝为敌。”
听了朱元璋这番讲话,众臣齐声称赞:
“皇上圣明。此策为万安之计!”
沈溍奏道:“臣秉承圣意,已与户部将北征的兵马钱粮准备就绪。臣请陛下诏告天下,由哪位将军挂帅率师北征?”
朱元璋宣布道:“现西南不靖,蓝玉等诸将均在征讨西番诸蛮。此次北征朕拟命晋王朱?和燕王朱棣挂帅,分两路出兵。晋王统山西诸卫出左路,以定远侯王弼为左副将军,雄武侯周武为左参将,听晋王节制。燕王统河南北平诸卫出右路,颍国公傅友德为征虏前将军,怀远侯曹兴为右副将军,全宁侯孙恪为右参将,听燕王节制。齐王朱榑也率山东指挥使司及本部护卫精锐马步军随燕王出征。两路兵马分兵进发,于蒙古境内会合,包围元军,务必一举而定之。”
在朝的傅友德、王弼、曹兴等将领出班领旨道:“臣等谨遵圣谕,必一举而克顽敌!”
朱元璋说:“朕即敕令晋王、燕王做好出征准备,大军于三月初誓师出征。”
满朝文武齐声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届二十八岁的燕王朱棣接到朝廷的北征敕令,心情既兴奋又紧张。他从小在大本堂读书时,对兵法弓马等武备的兴趣就远比经史和诗词歌赋高。就藩以后担负着巩固北方边塞的重任,他有意地跟出镇北平的大将军,也是自己的岳丈徐达学习治军之道,积累了许多经验。不过,真正地执掌三军领兵出征这还是头一遭,内心的紧张与兴奋是可以想象的。
接到朝廷敕令后,他就叫人去大庆寿寺将道衍和尚请到王府来,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道衍兴奋地说:“老衲甚为王爷高兴,这正是王爷在皇上面前立功的好机会。不立功怎能使圣眷更隆呢?王爷说是与晋王各统一路兵马前往吗?那王爷更要争先发兵抢立头功,至少不要输与了晋王。”
燕王担忧道:“蒙古人是很狡猾的。塞外茫茫雪原,地广人稀,他们若不与我军正面抵敌,而是凭着熟悉的地形跟我们捉迷藏。我军数万人深入漠北,一旦师劳兵疲,后勤困难,反遭敌人偷袭而落败,本藩有何面目去见父皇?也会在众兄弟面前声誉一落千丈啊!”
道衍安慰他道:“王爷不必过虑。王爷不是说有傅友德将军辅佐你么?傅友德多次随徐大将军北征,他对付蒙古人肯定很有经验。王爷多听取他的意见,也显得王爷尊重前辈虚怀若谷啊。”
“大师能随本藩同去么?小王也好随时向你讨教。”
道衍一笑道:“大军中带个和尚算什么呢?不太扎眼了么?王爷只须牢记一条:深入敌人腹地,兵贵神速。多派斥堠探马,一旦探寻到了敌军驻地,一举包围歼灭之,勿任其逃脱。王爷大胆统兵前去,贫僧在后方为王爷祈祷早日奏凯班师。”
燕王诚心一揖道:“多谢大师!”
春节过后,各路兵马齐集北平。齐王朱榑也率山东诸卫所马步军随征,燕王令其断后。春寒料峭中大军从古北口出关。天上还飘着断断续续的雪粒,燕王在傅友德、曹兴、孙恪等众将簇拥下冒着风雪驰马前进。
出关不久,道旁高高的山崖上,突现出现一座破败的祠庙,燕王驻马用鞭一指,问身旁的老将军傅友德。
“颍国公,您曾多次北征,这塞外荒凉之地哪来这么一座祠庙,它是为谁而立?”
傅友德在马上躬身道:“禀王爷,北宋年间,老将杨业率领杨家将在此抵抗辽兵,两河口战败,杨令公以身殉国。杨家将的孤儿寡母前仆后继镇守边关,保卫北宋疆土不受侵犯,名垂千古。后人为了纪念杨业,在此建祠,以期时时祭奠。只是从元朝以来,此地汉人已经很少了,香火断绝,祠宇破败不堪。杨业的塑像都让蒙古人给毁了。”
燕王听了这番介绍,不胜唏嘘感叹。他对身后诸将道:“对此为国捐躯的民族英雄,我等应去凭吊一番。众将下马。”
众将跟随燕王,踏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爬上山崖,来到那座破祠前。祠门上“杨令公祠”几个字斑驳可见。士兵们使劲推开铁枢已锈蚀的祠门,里面扑喇喇飞出一群蝙蝠,让大家猛然一惊。士兵们用枪矛拨开尘封的蛛网。燕王带领众将在破坍的拜坛前,对着黑魆魆空荡荡的神坛深深施礼,向四百年前为抗击外寇战死沙场的民族英雄致敬。
从山崖上下来的时候,因为石子路面上晚间冰冻未完全融化,走在前面的好些士兵都滑倒了。山路又窄,旁边是陡峭的危崖乱石,跌落下去非死即伤。亲兵们忙过来搀扶燕王,燕王道:“本藩年轻能站立得稳,你们快去搀扶好傅将军。”
年过六旬的傅友德对燕王如此谦恭敬老甚为感激,从山崖上下来时,他对燕王说:“王爷,老臣追随皇上大小历百余战,至今已垂垂老矣!此次恐是老臣最后一次出征了。此次若遇蒙古人有备反扑,请王爷一定派老臣出战。”
燕王笑道:“颍国公,您这话小王有些不解,我们麾下有那么多年轻战将,难道您老还要与他们争功啊?”
“王爷说笑话了。老臣已官至国公、太师,还需争什么功呢?不过,老臣给王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开国功臣中俞通海、张德胜他们在战场上阵亡了,有人说他们不值,跟着皇上打江山,却没来得及享受爵禄富贵,封公封侯。老臣却不这么想。这几位算有福的人了,他们的塑像在鸡鸣山的功臣庙里占了一席之地,子孙也稳稳当当袭了爵。而我们这些在世的却保不住啊!像陆仲亨、唐胜宗他们随了逆党,落个身首异处多不值呀!老臣若是像杨令公一样在这冰天雪地的塞北疆场为国捐躯了,以后说不定会有人建祠来纪念我,说有个傅友德在跟蒙古人打仗时阵亡了……”
老将军说出这番出自肺腑的话,他那布满沧桑的脸上禁不住老泪纵横。
“呸,呸,呸!我们刚刚出关,老爷子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怀远侯曹兴连连对地上吐了几口唾沫。
“啊啊,老臣没想到这一点,该打嘴巴。”
燕王在崖边停住步,若有所思地望着朝下走去的傅友德,摇了摇头。
燕王率大军出关后,向北行军数日,已经到达沙漠深处的蒙古境内。
夜晚,中军大帐外面朔风呼啸,帅旗被刮得呼喇喇响。燕王正召集众将议事。
燕王问曹兴道:“曹将军,往西去与晋王所部联络的哨骑回来没有?”
“禀王爷:昨天派出去的哨骑西行二百余里,沙漠里没遇到一个人影儿,哪有什么兵马?末将今天又派了一拨人出去了。”
燕王沉吟道:“奇怪,晋王从太原出发,出雁门关、大同,应该比我们还近,怎么现在还没到呢?”
老将军傅友德道:“王爷,若晋王所部迟迟未到,我们几万人马能在这沙漠里等他们吗?请王爷从速定夺。”
燕王果断地说:“我们当然不能待在这儿老等。能和晋王会师当然好,万一不能会师,我们也要直捣元军巢穴。问题是蒙古草原这么大,现在还没有探明乃儿不花和咬住在什么地方。我们必须先探明敌人的驻地才好定奔袭之计。”
傅友德建议道:“王爷所言极是,我们应立即向正北、东北、西北三个方面派出小股兵力做哨探,一路向所遇蒙古人或汉人盘问,查悉元军踪迹,探明其驻地。”
深入蒙古腹地武装侦察,这是个危险的任务。燕王为了锻炼自己属下护卫军的战斗力,特地差遣燕山左护卫千户朱能、燕山右护卫千户丘福和燕山中护卫副千户火真,各率二百名骑兵,向正北、东北、西北三个方向探察敌情,若探得元军的驻地或动向,立即飞报大营。燕王告诉他们,大营将以一个时辰约十里的速度向正北方向进发。燕王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指北针,并警告他们:若迷失了方向不能完成侦察任务军法从事!
副千户火真是蒙古族人,燕王命他在军营中选几个蒙古族的士兵,装扮成迷路驼商,一路遇有牧民就向他们打听元军的去向。迅速向大营报告。
二十岁才出头的火真是个愣头愣脑的蒙古大汉,他俏皮地用蒙语回道:“末将遵令!”
三支轻骑立即顶着呼啸的狂风,从大营疾驰而去。
天明后大营继续开拔,两个时辰后天色骤然阴沉下来,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呼啸着的狂风把纷飞的雪片打在人们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率领前军的曹兴驱马至燕王面前,在呼呼的狂风中大声喊叫:
“王爷,雪下大了,是不是叫大营人马停下来埋锅造饭,避避寒。”
燕王抬头望着天际黑压压的云头,估计风雪一时停不了,命令道:“全军停下来做饭吧,吃完饭再走。”
朱能和丘福他们离开大营已经五六个时辰了,至今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捎回任何信息,燕王不禁焦急起来,趁着扎营的时候,他带着几个亲兵驰至不远处的一座沙丘上,焦急地向前方眺望着。
狂风卷着飞雪和刮起的砂石无情地向燕王脸上扑来,他用几乎冻僵的手拂去脸上的雪粒和战盔上掉来的冰碴,又提起缰绳让战马轮换地踏动双蹄取暖。尽管环境如此恶劣,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仍然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牢牢地盯着前方,期盼着他的爱将们归来。
蓦然,草原深处的风雪中出现了几个黑点。
“王爷,王爷,看,那个方向有人来了!”
风雪中的黑点慢慢地驰近。
“看那马上的装扮像是火真火大人!”
不久,果然是蒙古商人打扮的火真带着几个部属,急驰至沙丘前滚鞍下马。憨憨的蒙古大汉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声向燕王报告。
“禀报王爷,末将已探得乃儿不花所部驻在迤都城。”
“你是怎么探知的?”
“末将一路碰到牧民就问太尉和丞相在哪里,说我们是给朝廷贩运火石香料的客商。有几个牧民说太尉带了几千兵马驻扎在迤都城,每天都有蒙古兵出来收购牛羊食物。末将冒险到离迤都只几里的小山上观察了一下,城里除了原来的房屋,果然新添了大大小小数百个蒙古包。”
燕王兴奋地命令道:“好。速传傅将军、曹将军他们到中军帐来。”
不一会儿,诸将匆匆赶到帅帐。燕王已在地上铺开军事地图。
“各位将军,本藩派出的哨探已经探明,乃儿不花所部驻扎在迤都城。各位请看。”燕王用马鞭指着地图,“这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迤都在这里,距此约八十余里,若发动奇袭我们的骑兵部队两个时辰内即可到达迤都,后续大军亦在一天之内可达迤都城外,对其形成包围。”
前军主将曹兴听着帅帐外猛兽般呼啸的风声,面有难色道:“王爷,现在雪下得正紧,马步军行军艰难,也容易迷失方向。末将主张暂且在此扎营,等雪停了再走。”
燕王征询老将军傅友德的意见道:“傅将军,您的意思呢?”
傅友德仔细地端详地图,审慎地思考着。
燕王道:“兵贵神速。这么大的雪,乃儿不花怎么也想不到我军会冒雪而来,正是出奇制胜的好机会。再说,我军数万人马驻此,动静很大,若给敌人反侦察得知,他又会趁机溜走,所以必须冒雪加速驰进,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这时傅友德表态道:“王爷的主张乃兵法上出奇制胜之策,老臣甚为赞同。三路哨探都回来了吗?”
这时,朱能和丘福相继驰马回营。
朱能进帐全身已成雪人,浑身都冒着热气,他摔打着身上的冰雪,报告道:“禀王爷,末将探明乃儿不花所部驻在据此约八十里的迤都城。”
丘福胡子上都结满了冰碴,他兴奋地报告:“禀王爷,末将已探明元丞相咬住所部在迤都城北约二十里的地方,与乃儿不花互为掎角。”
燕王嘉奖道:“好。你们速去吃饭,休息待命。”
朱能和丘福请命道:“末将等熟悉地形,请准许我们率部攻击迤都。”
“你们先下去歇歇,换一身干衣服,把饭吃饱,仗有你们打的。”
打发完两位爱将,燕王与傅友德商量后,高声宣布道:“各位将军请听本藩将令:命现在埋锅煮饭的各部迅速进餐。进餐后曹将军率所部骑兵并统率燕山三护卫骑兵冒雪急驰迤都城,抢占城外高地。在风雪掩护下尽量不让敌军发现。本藩和傅将军率大营于四个时辰内赶到,从四面包围迤都。齐王朱榑押辎重断后。各部均带足干粮行军。”
年轻的燕王号令分明,众将齐齐应声道:“遵令!”
数千骑兵在曹兴和朱能、丘福等率领下,冲进茫茫风雪中,不久就消失在远方。
薄暮时分,大军也在风雪中到达迤都城外。先期到达的曹兴、朱能、丘福迅速来到燕王马前禀报军情。
曹兴道:“禀王爷:末将等到达迤都城外,蒙古人的哨兵还未觉察就被我们悄悄地干掉了。现已分兵四路监视着迤都城的四门。我们在风雪的掩护下隐蔽得很好,蒙古人好像还未发觉我们的到来。”
燕王嘉许道:“很好。傅将军,迅速分派各路马步军将迤都团团围住,营寨军帐上多张旗帜,擂鼓造势。量必乃儿不花这会儿也知我大军从天而降,可惜他想逃已经迟了。众将布好防速来中军帐议事。”
燕王的中军帐里灯火通明。这时肆虐了一天一夜的风雪也停住了,众将围在燕王周围议事。
经过一夜风雪中的急行军,六十多岁的老将军傅友德仍然精神矍铄。面临大战,他异常兴奋地建议道:“王爷,我军现已将迤都团团围住,我众敌寡,依老臣之见,不如趁敌人慌乱之际,发起突袭,杀入城中,擒获乃儿不花。”
众将也大都摩拳擦掌地附和老将军的意见,踊跃请战。
燕王经过一番思索,却说:“傅将军,本藩以为不然。我军虽对敌形成合围,但经过长途跋涉,已经人马疲惫,若再施攻击,势成强弩之末。若敌人拼死突围,或许会被其逃脱,再与那咬住合兵一起就麻烦了。”
傅友德说:“依王爷之见怎么办?”
燕王从容道:“兵法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上善也。大军骤至,乃儿不花必然惊慌失措。此时我若施以诱降,在反抗无望的情况下,事或可成。”
对年轻藩王的从容度势,傅友德心存佩服。他道:“嗯,老臣太急于求成了,王爷说的在理。洪武二十年我们征讨纳哈出也是围城后派降将全国公观童进城去劝降,结果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金山。”
燕王问:“观童还在吗?”
“观童还在老臣军中效力。”
燕王高兴地说:“好,待本藩修谕降书一封,再派观童去迤都城走一趟。若能说服乃儿不花投降,本藩给他记一大功。”
傅友德道:“老臣就去叫他来,王爷做好准备。”
虽如此,燕王仍令诸将做好两手准备。如谕降不成,即开始攻城,务将城中元军全歼,并采取严密措施,严防乃儿不花趁机逃出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