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奠基——功臣宿命
皇帝也愁
七年前,已经四十七岁的汉高祖,依然在大秦帝国的最底层艰难挣扎。他做梦也没想到,仅仅用了短短七个春秋,曾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泗水亭刘季,竟然一统四海,成了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
称帝这一年,高祖已是五十四岁。
陈胜、吴广、武臣、张耳、陈馀、项梁、项羽、范增,本来开创历史的应该是他们,但上天就像跟这些曾经显赫一时之人开了个玩笑,让他们在历史舞台上客串一把后,却将最终的胜利桂冠,丢给了看似最不可能的刘邦。
这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必然?抑或上帝选择天命之子时,拿错了剧本?
巨大的问号摆在每个人面前,要如何回答它?
不过,高祖自己倒有清醒的认识。
称帝后不久,高祖在洛阳南宫摆下酒宴,宴请群臣。酒酣耳热之际,君臣追忆往日,感慨良多。
酒喝多了,人就松弛下来,气氛变得很轻松,高祖趁势向大家抛出一个问题:“今日我就问大伙儿一个问题,朕为何最终夺得了天下,而项羽却失掉了江山?各位尽管畅所欲言,不要拘束,可不要藏着掖着啊!”
群臣不知皇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话题,用意又是什么,一时间大殿上静了下来,谁也不敢贸然接话茬。
王陵是个直性子,没想太多,见众人不言语,便回答说:“陛下厚待功臣,凡是在战场上攻城略地、开疆拓土之人,从不吝啬赏赐,按照功劳大小赐予土地钱财,愿与大家共享好处,将士们也乐于为陛下效力卖命。反观项羽,只要部下建功,就嫉妒万分,为人刚愎自用,对有才能之人心怀猜疑,不肯重用,故而他的败亡,在情理之中。”
王陵从利益角度切入,认为刘项成败的原因在于,高祖乐于利益共享,项羽只顾吃独食。
高祖一听,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得对,但不完全。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我比不上张良;至于镇守国家,安抚百姓,做好后勤粮饷供应,保持运粮道路畅通无阻,我不及萧何;要说统率百万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不如韩信。对于这三位杰出之士,我都能做到用人不疑,这才是我能得天下的根本原因。再看看项羽,本来还有一个智谋高参范增,但他却做不到完全信任,最终还是弃之不用,这才是我能战胜项羽的主要原因。”
地位决定眼界高度。王陵与高祖的境界,高下立现。
人是决定一切政治军事斗争胜负的最关键因素。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定位有清晰的认识,君王亦不例外。
作为君主,他的作用不是去做具体的事情。一切具体的工作,无论是制度设计、战术制定,还是后勤保障,都是臣子的事,君主只要指明战略规划,做到人尽其才、明确赏罚就行了。
高祖的高明就在于,他明白自己的位置,从来不与臣下就具体事务争长短、论高低,只管做好战略方向的把控,并敢于在关键时刻以非凡的魄力下决断,这才是他能取得胜利的根本原因。
反观项羽,对自己的定位始终处于混乱状态:他刚愎自用,处处要表现得比臣子高一等,一直将自己摆在一名统帅乃至一名战将的位子上,每逢作战,必然冲锋在前,纵然神勇无敌,然对整个大局,并无大用;而在至关重要的战略抉择之时,比如在鸿门宴上,他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错过了战略机遇。
直到临死时,项羽还没明白自己为何失败,仍要在部下面前一展神勇,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天命,实在可悲。
因此,成败有因,高祖的胜利绝非仅仅靠侥幸和偶然,而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群臣听完高祖的一番解释后,豁然开朗,无不对皇帝心悦诚服。
此后的一段时间,高祖念及将士们劳苦功高,自然少不了时常摆下酒宴,犒劳大家。
刘邦与众臣生死与共多年,在战争时期,根本顾不上繁文缛节,君臣之间无拘无束惯了,以至于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彼此身份的转变。尤其是从沛县一起出来的老弟兄们,酒后本性毕露,撩衣服、撸袖子有之,猜拳吆喝者有之,大呼小叫者有之,有些人甚至发酒疯,拔出刀来砍大殿柱子。
刚开始,高祖尚能容忍,但时间一久,他感到很扫兴。但念及旧日情谊,他也不好发火,为此感到苦恼不已。
皇帝的烦心事,让叔孙通看出来了。
叔孙通是从秦朝庙堂走上大汉朝廷之人,此前一直很低调,不轻易在群臣朝会时发言,这与他的生平经历有关。
叔孙通,本是薛县人,由于知识渊博,被征召为待诏博士(即候任博士)。《汉书·百官公卿表》载:“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员多至数十人。”博士,战国时泛指学者,秦统一六国后,设置博士,由学识渊博的学者出任,参与政议,以备皇帝顾问。
秦二世即位没多久就出现了陈胜吴广起义,起义军先后攻占了蕲县和陈县,消息传到了咸阳。秦二世召集了在朝的博士、儒生,征询他们的意见。
由于受赵高蒙蔽,秦二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群蟊贼在捣乱罢了,根本没当回事,之所以让博士、儒生们发表意见,也是走走过场,虚应故事罢了。
然而,博士们出于维护大秦的安宁,当即建议皇帝立刻派重兵前往镇压,绝不能任其蔓延开来。
秦二世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这帮书呆子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为了沽名钓誉,不惜夸大其词,扬贼寇的志气,灭朝廷的威风!他一怒之下,气得脸色都变了。
叔孙通站了出来,不慌不忙地说:“陛下大可不必为这些书生之见而动怒,他们寻章摘句还行,至于国家大事,能有什么见解?现在海内一家,城垣已堕、池沟已填、兵戈已废,向天下人昭示永不用剑戟,九州再无战火。况且有圣主君临天下,法令完备,凡天下官吏百姓,只须遵循法令而行,社会便能安然有序,哪有什么犯上作乱之人?只不过是在边远地带,发生了一桩盗窃事件罢了,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地方郡守官员们正在抓紧搜捕,将他们捉拿归案也是早晚之事。这些博士、儒生困坐书斋久了,听风便是雨。其实,这样的事,哪需要劳烦陛下您过问?”
叔孙通的一番话,让秦二世听得非常畅快,心花怒放,连声说好,回过头,他又再次问博士、儒生们意见,有些人识时务,便改口说是盗贼偷盗活动,也有些人固执己见,坚称陈胜一伙是造反。
朝会结束后,秦二世命人彻查,凡是说造反的全都下狱治罪,说盗贼的悉数罢免职位。倒是叔孙通,由于回答得体,正合秦二世的胃口,被赏赐了二十匹帛、一套服装,并被任命为博士。
由于是待诏博士,叔孙通在咸阳没有正式宅邸,暂居客舍。他从宫里出来后,回到客舍,许多不明真相的儒生看见叔孙通一下子得了这么多赏赐,围上来询问:“到底发表了什么高论,博得皇帝如此欢心?”
谁料,叔孙通却惊魂未定地说:“诸位哪里知道,我是刚刚虎口逃生。”说完,他丢下一脸错愕的众人,简单收拾一下,一溜烟逃出咸阳,回到故乡薛县。此时,薛县已落入楚军之手。
后来,叔孙通得知项梁至薛县,便前去投奔。及项梁死于定陶之战,叔孙通转而侍从楚怀王。等到秦朝覆灭,怀王被项羽撵出彭城,迁往长沙,叔孙通没有跟随,而是选择留在项羽身边。
汉高帝二年(公元前205年),刘邦攻占彭城,叔孙通降汉。但没过多久,项羽就从齐地杀了回来,汉军战败,仓皇西撤。
多年来,叔孙通屡次改换门庭,没有一个君主被他侍奉到底,周围许多人对他嗤之以鼻,认为此人朝秦暮楚,毫无原则,是那种有奶便是娘的主儿。
但是在秦宫的那次经历,使叔孙通明白了一个道理:讲真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对完全不需要部下讲真话的君主,没必要为博个直臣的虚名,做无谓的牺牲,秦二世如是,项梁、项羽叔侄亦如是。
因此,当高祖彭城兵败西归时,叔孙通没有留下来,而是选择跟汉军一起西去。世人都颇为诧异,这次叔孙通为何没有见风使舵?
但具体内情,唯有叔孙通自知,他经过观察,觉得高祖为人豁然大度,嬉笑怒骂,皆出自本性,看似颇有无赖状,实则胸怀大志,将来必成大事。
叔孙通初见高祖时,峨冠博带,一身儒生装束。高祖生平最讨厌装腔作势、咬文嚼字的儒生,看到叔孙通这身行头,就心生厌恶,没给他好脸色看。
叔孙通从来都不是执著于表面形式之人,他处事善于圆融变通。他在摸透高祖性子后,再次求见时,便换上了楚人的短袄,高祖一看,颇为高兴,便让他留在身边。
叔孙通投奔汉营时,身后追随着百余名儒学弟子。大家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希望奔个好前程。可是,时间一久,众人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发现叔孙通利用他能在高祖身边说上话的机会,推荐了一些人,但都跟他们无关。更令人恼火的是,这些人多为盗贼出身,都是些胸无点墨、只懂逞强斗狠的家伙。
儒生们感到愤愤不平,少不了私下聚在一起发牢骚:“我们跟随叔孙通都有些年月了吧,自投奔汉王以来,他倒是日子过得滋润了,却把咱们给忘了。大伙儿瞅瞅,他向汉王推荐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不过是一帮子莽夫罢了,这是哪门子道理!”
一来二去,这些话传到了叔孙通耳中,他倒不以为忤,反而开导弟子们:“你们有些情绪,我能理解,但是你们不想想,如今汉王正在与项羽争夺天下,需要的是能够冲锋陷阵之人,请问你们有谁能上阵杀敌?所以只能推荐那些能够驰骋沙场之辈,对于你们,我心中自有数,权且耐心等候吧!”
高祖称帝时,登基大典仪式由叔孙通负责。高祖讨厌繁文缛节,所以秦朝时那些烦琐的礼节都被统统抛弃,即位大典相当简单明了,举行了一些简单的礼仪就结束了。
事后,叔孙通被任命为博士,封稷嗣君。
如今,看到皇帝被手下这帮无法约束的臣子搞得头疼不已,叔孙通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向高祖提出为朝廷制定礼仪规范,无论朝会,还是燕饮,朝臣们都须按照礼仪来。
高祖一听,还是很有些顾虑,因为他本人对儒家那一套烦琐礼仪,从内心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你该不会又搬出秦朝时那一套啰唆的仪式吧?”
叔孙通胸有成竹地说:“每个时代,都有符合当下的礼仪,从五帝三皇起,经夏、殷、周三代,都是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增减。世上从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礼乐规章,后世也无须完全照搬和重复前代的东西,我会在总结古代礼仪、参考秦朝典范后,制定出大汉的全新礼仪来!”
高祖一听,那行,你姑且先试着办吧,但前提是一定要简单易懂,让我一看就懂那种。
制定新兴王朝的典章礼仪,这是一项大工程,单靠叔孙通一人之力绝对不行。它既要对以往传统礼仪制度进行梳理,删繁就简,又要做一些开创性的工作。如此大事,丝毫不能马虎。
鲁地,是孔孟之乡,是儒学的发祥地,虽然历经五百年春秋战国的战火,但礼乐文化薪火相传,保存比较完备,有不少精通礼仪的儒生。因此,叔孙通决定走一趟鲁地,招揽人才。他先后召集了三十余人。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叔孙通大张旗鼓地帮朝廷制定礼仪典章制度的行为表示赞同,鲁地有两位儒生就提出了不同意见。
在他们看来,叔孙通人品有问题,他先后侍奉过十余位君主,很少从一而终,从没见他干过什么正事,不过是个阿谀奉承之人而已。如今又别出心裁,搞什么礼仪典章,不过是讨得君王欢心的手段罢了。
这两位儒生认为,目前国家刚刚摆脱战乱,整个社会面貌千疮百孔,首要任务是稳定民生,而不是搞面子工程。这些虚头巴脑之事,还是等百年之后,国家兴盛、人民安乐之时,再搞也不迟。
想做你就自己去干,别拉我们下水!
不能说这两位的观点不对,但他们和叔孙通所考虑的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叔孙通听完后,也懒得跟他们解释,只是笑道:“你们实在目光短浅,只知固守陈见,也不看看现在世道已经变了,怎么就不懂得变通呢?”
由于时间太紧张,叔孙通没空在鲁地做太久停留。他带领三十名鲁地儒生,急匆匆地返回洛阳,立刻着手礼仪培训工作。他决定,先从皇帝身边的侍从抓起。
叔孙通先在郊外旷野处选择了一块空地,拉起绳子,按照职位尊卑立上茅草,模拟宫廷建立了一处习礼场地,带领大家演习礼仪。
经过一个月坚持不懈的练习,大家已经基本都能做到行礼如仪。
叔孙通邀请皇帝来现场观摩。高祖视察之后,觉得很不错,便下令群臣们都前来跟着叔孙通学习礼仪。
相对于朝廷礼仪这些务虚之事,高祖心头还有一桩隐忧,让他感觉坐卧不安,那就是齐王田横。
侠者仁心
韩信灭齐之后,田横曾暂时栖居彭越处,待高祖灭项羽后,天下尽皆归汉,田横觉得再待在梁地也不安全,索性带了身边约五百名坚定的追随者,一起逃窜到了齐地外海的一座海岛上。
此时的田横,知道天下大势已定,再也无法复兴齐国了,便只想做个逍遥自在之人,在荒岛上度尽余生。
但在高祖看来,田氏在齐国朝野声望极高,像田横这样具有强大号召力之人,让他活跃在碧涛荒岛间,终究是个隐患。就算他自己没有野心,谁能保证他身旁之人不会裹挟着他起来闹事?
思前想后,高祖决定派人出海召见田横。使者见到田横,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称只要田横愿意赴洛阳,以前所有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
田横曾是一国之君,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一旦到了人家的地盘之后,生死还不是掌握在人家手里?算了,还是把话挑明了说吧!
“我曾经烹杀了郦食其(实则为田广,但田横当时为国相,当然也难逃干系),听说他的弟弟郦商在朝廷为将,所以我很忧虑,不敢前往京城。还请贵使回禀皇帝陛下,如今他已经拥有四海,就让我在海岛上做一个平民吧。”
使者无奈,只好返回洛阳,将田横的原话转告给高祖。
对于郦食其的死,不要说郦商,就是高祖本人,也难以释怀。纵观满朝文武,和他脾气相投之人,也唯郦食其一人而已,但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切个人恩怨,都只能放置在一旁。
很快,高祖下旨警告郦商,如果齐王田横来京,要是有人敢动他身边之人的一根毫毛,马上满门抄斩!
随后,高祖再次派使者带上皇帝符节赴海岛,将给郦商下诏之事传达给田横,并捎话给他:“田横如果主动来京城,往大了说,可以封王;再不济,至少可以封侯。但如果依然推诿不来,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等着朝廷派大军前来围剿!”
田横陷入了两难之地:当初拥有全齐之地,都被汉军歼灭;如今困守海岛,单凭身边区区五百人负隅顽抗,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己死则死耳,只是这些人多年来生死相随,始终不离不弃,岂能只顾逞一时血气之勇,置他们的死活不顾?!
经过一番心理较量后,田横答应汉使,愿意随他一起赶赴洛阳。
望着渐渐消失在大海深处的小岛,田横的内心五味杂陈。为了复兴齐国,他努力过、拼搏过,谁料到了最后,不但全齐七十余城难保,就是苟安荒岛这样的最低愿望,看来也难以做到了。
渡海之时,陪伴田横的只有两位门客。
登陆后,田横乘坐着驿站备好的车马,一路向西,往洛阳方向赶去。
一路上,车马颠簸,田横思绪万千。秦末以来,诸侯纷争不休,齐国趁势复辟,自先王田儋为救魏国、死于章邯之手后,齐国只求保全自己,不再掺和天下纷争。
然而,大秦虽亡,楚汉之争又起,最终还是殃及齐国,乃至覆灭。
当年,汉齐并立,各自称尊一方,如今刘邦富有四海,号令天下,而自己却亡国败家,已无立锥之地。此去洛阳朝拜皇帝,纵然暂时不被问罪,但觍颜相见,岂不令人愧煞?
想我田氏,立国东海之滨,已有数百载,虽已亡国,但王者尊严不能丢!岂能受刘邦这等流氓无赖的折辱!
等车辆行至距离洛阳三十里外的尸乡(在今河南偃师市西),田横一行被安顿到一家小驿站。他打定主意,不再西行,便对使者说:“人臣朝觐天子这样庄重的大事,礼节上不能有丝毫的怠慢,请容许我先沐浴一番,然后再上路。”
这种理由,让使者没法拒绝。
田横利用这个机会,将两位门客召集到身边,对他们倾诉心声:“想我田横和汉王曾并肩称王,如今他做了天子,而我却沦为亡国之臣,卑微地匍匐在他脚下称臣,大丈夫岂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更何况,我曾烹杀郦食其,如今却要与他的弟弟郦商同殿共事,就算郦商慑于皇帝的命令,一时间不敢对我下手,但日子一长呢?这种尴尬和别扭的日子,能忍多久?算了,皇帝召我进京,不过是因我在人世,令他感到不安,所以一心想见到我,我只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如今此地去洛阳已不远,你们现在拿着我的头颅速速去见皇帝,料想快马加鞭之下,区区三十里地,我的模样还不至于走样,让皇帝看到我的头颅,他也就安心了。同时,这样一来,你们大家也就安全了!”
说完,田横就拔剑自刎了。
两位门客遵照遗命,捧着田横的头颅,跟随使者纵马疾驰入洛阳,献给高祖。
高祖万万没想到,田横竟然如此刚毅,心头既有些失落和惋惜,又对田横添了几分敬意,不由得流下泪来,当下命人按照诸侯的礼遇规格安葬了他,并下诏任命田横两位门客为都尉。
谁料,在田横的葬礼结束后,两位门客就在田横墓地之旁挖了一个洞,然后自刎倒在里面,双双追随田横而去。
高祖听说后,非常吃惊,没想到田横竟然如此深得人心,又得知田横还有五百部属在海岛上,心想这些人的存在,终究是个不稳定因素,便下令紧急召他们入京。
这些人不明就里,待到抵达洛阳时,方知田横已死,都不想再苟活于世,集体在田横墓地祭奠一番后,悉数慷慨自杀(另有说法,田横五百士,得知田横死讯后,蹈海自杀)。
宁愿为了自由和尊严去死,也不愿向强权低头。田横五百士精神,千百年来一直激励和感动着后人,为了心中的理想,绝不妥协和退让,哪怕为之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每每王朝鼎革之际,总有一些人,出于各种原因,对新兴王朝采取不合作主义,比如商周之交的伯夷叔齐,以不食周粟的姿态,表示不向周王朝妥协。
高祖战胜项羽后,并不意味着自此四海升平。相反,在民间,像田横这样对大汉王朝持抵触态度的人,还大有人在。
其中就有一个人,让高祖恨得咬牙切齿,下令务必将他捉拿归案。
此人便是季布。
季布原本是项羽手下大将,楚汉之争时期,曾多次围困高祖,让他难堪不已,这份羞辱让高祖耿耿于怀,难以释然。
高祖千金悬赏,务必捉住季布,他发誓要将当年蒙受的羞辱,加倍还给季布,同时严令,谁敢窝藏包庇季布,株连三族。
为了活命,季布东躲西藏,先躲到濮阳一户周姓人家。风声越来越紧,濮阳与洛阳近在咫尺,时间一久,难免走漏风声,周某非常着急,对季布说:“朝廷追捕你的人,估计很快就要上我这里搜查,情况非常紧急,我有个主意,说出来恐怕会引起你的误解,这样吧,如果你觉得我错了,我立马在你面前自刎谢罪!”
季布说:“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快说说看,只要能保命,什么方式方法都无所谓了。”
周某一听,这就好办了,便给季布剃了头发(古称髡刑,表示因罪被罚为奴),脖子上套上铁箍,换上粗布衣服,然后安插到数十名奴仆中,装入大车,跋山涉水,运到鲁地,卖给了大侠朱家。
春秋战国以来,游侠之风盛行,这些人并非那种仗剑游走江湖的剑客,他们或许手无缚鸡之力,只因为人仗义、侠肝义胆,重信诺、轻生死,在民间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和声望,就连列国诸侯都不敢小觑。正因为如此,韩非曾明确提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要求君王将游侠作为重点防范打压的对象。
只是,秦朝统一天下不过十五年而已,根本不可能将具有数百年影响的游侠铲除,因此,汉初在山东一带,游侠之风依然盛行。
鲁地本是诗书礼乐之乡,但朱家却不同,他不习儒学,以侠义闻名于世,生平最乐于扶危助困,被他救济帮扶的著名豪杰人士不下数百人,至于普通无名之辈,更是不计其数了。
与战国四公子孟尝君、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等人仗义疏财不同,朱家不过是一介平民,没有那么大财力,他帮助人只能分轻重缓急,先从最穷困、最迫切需要帮助之人做起。
因帮助别人,朱家常把自己搞得一贫如洗——家无余财、罐无储粟,身上穿的也是破衣烂衫。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从来施恩不图报,凡是帮助过的人,不但不求回报,反而设法回避他们,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了帮助他人,朱家的行为有时候难免游走于法律边缘,甚至触犯了法律,但他觉得只要所作所为合乎道义,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朱家的声望越积越高,犹如一位无冕之王,无论在江湖,还是在市井,追慕者无处不在,他们以结识朱家为荣;函谷关以东的山东豪杰,也无不渴望与朱家做朋友。
朱家心中从来没有个人私事,时刻考虑的都是如何去帮助别人,可以说,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但同时,朱家也是一个危险的人,他的巨大声望和耀眼光芒,足以震慑任何一个人,就算是朝廷衮衮诸公,也对他忌惮几分。
朱家生平阅人无数,季布卖身为奴,进他家家门没多久,就被认了出来。一个真正的英雄,纵然沦为卑贱的奴隶,但仍难以掩盖浑身散发出来的英雄气质。季布为人仗义,重诺言,言必信,行必果,以至于楚国民间流传“得黄金千两,不如得季布一诺”,这样的人自然对朱家胃口。
但表面上,朱家做得不露痕迹,他安排季布到田间劳作,只是私下告诫儿子:“往后田间耕种之事,一切听从这个用人的安排,你要做到和他同吃同住。”
安排完毕后,朱家简单收拾一下,动身赶赴洛阳,他要去见一个人——夏侯婴。
皇帝身边文武群臣无数,但要说能说上话的人并不多,夏侯婴是其中之一。虽然萧何、张良、曹参、陈平都备受高祖重视,但要说私交,无人能出夏侯婴之右者,原因很简单:作为高祖多年的车驾驭手,对皇帝的生活习性和脾气爱好,谁能比他摸得透?
一见到夏侯婴,朱家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当初楚汉相争,各为其主,季布为自己的君主效力,难道有过错吗?如今皇帝刚即位,为了泄私愤,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悬赏通缉季布,这让天下人怎么看?难道拥有四海的天子,心胸竟如此狭窄,如此难以容人?况且曾经效力项羽的人,何止千千万万,难不成全都抓起来杀掉?如今见朝廷急切地捉拿季布,他们必然会惶惶不安,这难道就是皇帝所乐见的?皇帝就不怕逼急了季布,他或北上投靠匈奴,或南下投奔百越,以季布的能力,一旦鼓动敌国闹腾,恐怕非大汉之福啊!伍子胥掘墓鞭尸的先例不远,还望您劝劝皇帝,好好考虑一下!”
夏侯婴一听,觉得朱家说得在理,便抽了个机会,将朱家的意思转达给了高祖。高祖听后恍然大悟,立刻下令取消季布的通缉令,然后亲自召见他,当场赦他无罪,并授季布郎中之职。
季布后来成为了一代名将,但终其一生,朱家拒绝再与他见面。
因为朱家的缘故,季布转危为安,因祸得福;但他的舅舅丁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说起来,丁公还对高祖有恩。
当初,汉军兵败彭城后,高祖狼狈西撤,丁公率领楚军紧追不舍,逼得高祖无路可逃。走投无路之下,高祖只好停下来装可怜,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咱们两个都是好汉,好汉之间何必如此苦苦相逼,非要分出个死活来?”
或许是高祖的可怜样打动了丁公,他一时心中不忍,便停下来,放了他一马,径自掉转马头,撤兵返回了,高祖这才趁机逃出生天。
可以说,高祖欠丁公一个人情。
等项羽覆灭后,丁公自信满满地来找高祖,觉得皇帝封他个一官半职应该没问题,谁料到一见面,高祖二话不说,下令将丁公拉出去斩了。
众人都很诧异,高祖解释说:“丁公作为项王之臣,却心怀二心,为臣不忠,正是有了丁公这号人的存在,才害得项王失了天下,今天杀他,就是要让那些敢对君王不忠的臣子引以为戒!”
高祖杀丁公这件事,看上去很蹊跷,因为楚汉之争时期,双方阵营之人,投奔对方的多了去了,且不说韩信、陈平都是来自楚营,就是项羽叔叔项伯,也暗中和汉营勾勾搭搭,也没见高祖治他们的罪,但为何单独杀了丁公?
其实,其中缘由很简单,一句话:形势不同了。
在楚汉之争之际,高祖自然敞开大门欢迎楚营之人,怪就怪丁公选错了时机。如今,高祖一统天下,自然希望别人对自己绝对忠心。当众杀丁公,实际是用来杀鸡骇猴,以震慑部下们,不要背着自己搞小动作。
对季布和丁公,一赦一杀,恩威并施,显示了高祖高明的政治手腕。
不过,目前高祖面临另外一桩头等大事,就是新兴大汉王朝的定都选址问题。
各有不同
秦朝灭亡后,高祖曾一度想定都关中,但由于项羽一把火将昔日帝都咸阳化为白地,所以楚汉之争结束后,他改变了主意。
定都咸阳的大秦帝国二世灭亡;而洛阳自周公营建以后,作为周朝都城,享国数百年。因此,他更倾向于定都洛阳。朝堂上,群臣们也是各持己见,众说纷纭。
此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出现,终结了关于定都何地的争论。此人名叫娄敬,齐国人,本是一名戍卒。他要前往陇西换防,经过洛阳时,特意去找了一位姓虞的老乡,希望帮忙引荐一下,称有要事对皇帝讲。
虞某是一位将军,具体职位不详,大概比较容易接触到皇帝。
按照一般逻辑,像娄敬这样底层的戍卒,在大汉帝国境内何止千千万万,想见皇帝简直比登天还难,但娄敬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成功说服了虞将军,带他参见皇帝。
只不过,虞将军看见娄敬身上裹着一件羊皮袄,觉得实在寒酸:你要见皇帝,起码也要将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装扮得精精神神才行。于是他想给娄敬找一身像样的衣服,让他换上之后再去拜见皇帝。但娄敬婉言谢绝了,表示现在穿的衣服就很好,不必刻意收拾。
虞将军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进去向皇帝报告。
估计恰好赶上心情不错,高祖当时就答应接见娄敬。
一见面,娄敬就问道:“听说陛下要定都洛阳,这是打算要模仿走周朝的路,想和周朝一样兴隆吗?”
为定都的问题,高祖正在头疼,群臣各执一词,让他难下结论。如今,见娄敬这样一个戍卒也问出这个问题,顿时来了兴趣,想听听他有啥说法,便回答说:“是啊,你有何高见啊?”
娄敬遂接过话题,说:“臣以为定都洛阳不可取!”
“为何?”
“周从始祖后稷被尧帝分封至邰地(今陕西省武功县西南)算起,行德政历十世,积累了空前的民望和势力,至太王、王季、文王、武王时期,诸侯逐渐归附,才得以灭商,建立周朝,做了天子。
“及周成王践祚,奉行以德治国,周公之所以营建洛邑,作为周朝的都城,主要考虑到洛阳居天下之中,便于四方诸侯进贡。周强盛之时,天下和睦,诸侯、四方夷狄无不宾服。待到周朝衰弱时,无人前来朝贡,致使天子无法约束诸侯。出现这种情况,不仅仅因为周朝衰弱、力不从心,也是受京城地势所限之故。
“陛下取天下,与周朝截然不同。陛下自丰、沛起兵,诛灭暴秦,席卷蜀郡、汉中郡,平定三秦,而后与项羽在荥阳、成皋之间对峙作战。数年间,大规模战争不下七十场,小规模战役超过四十次,天下百姓被卷入战火,死伤无数,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暴骨荒野,战争带来的伤痛至今尚未治愈,陛下自认为能做到德隆成康吗?我私下认为没法比。”
高祖默不作声。娄敬说的是事实,无法反驳。
娄敬话锋一转,说道:“秦地有山河之险,依山凭河,易守难攻;且关中沃野千里,乃是天府之国。陛下若定都关中,就算万一关东地区发生叛乱,只要牢牢掌握住函谷关,秦地依然完好无损,陛下可以进退自如,犹如将天下脖子捏在手中,从后背就可以进攻了。如此一来,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祖听完,觉得言之有理,当下询问群臣的意见。
大臣们多是关东之人,多数人还是坚持定都洛阳,高祖便将目光投向了张良,想听听他的意见。
张良回答说:“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山、渑池,背靠黄河,面向伊、洛二河,虽地势也不错,但方圆不过几百里,况且土地贫瘠,容易四面受敌,这也是自周平王东迁以后,再难以振兴的原因。关中则不然,东有崤山、函谷关,西有陇山、蜀地的岷山,关隘险阻,防守不成问题,况且土地肥沃,南有巴、蜀,资源富饶,北有胡地,畜牧便利。关东诸侯无事,可借黄河、渭河转运天下之粮,以供给京城,一旦诸侯有变,亦可顺流向东,第一时间将战略物资运输到前线。娄敬说得很到位,愿陛下采纳。”
听到张良也赞同定都关中,高祖当下力排众议,当即决定动身西进,定都长安。
娄敬建议有功,高祖命他不用再远赴陇西戍边,任命他为郎中,封为奉春君,并赐姓刘。于是,娄敬就变成了刘敬。
高祖至关中后没多久,当年七月(《史记》称十月),燕王臧荼反了,成为大汉建立后首个造反的异姓王。
大汉建立之初,为了安抚异姓功臣,裂土封王者共有七人,分别是赵王张耳、长沙王吴芮、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英布起先被项羽封为九江王,后高祖封其为淮南王)、燕王臧荼、韩王信、楚王韩信(先封齐,后徙楚)。
原六国诸侯宗室在楚汉战争中基本消亡殆尽,而又有另外一批人兴起壮大,这几个人中除了楚王韩信是崛起于楚汉之争外,其余基本都是在灭秦战争中兴起。
这几位异姓王,情况各自不同。长沙王吴芮实力弱小,态度恭敬,而且复位之后不久,便英年早逝,享年四十。其子吴臣袭位,国弱主幼,根本就不足为虑。另外,赵王张耳亦早死,其子张敖继位,张敖年轻且胆小怕事,难成气候。
韩王信作为原六国诸侯宗室中唯一仅存的硕果,能力平平,素无大志,无法与朝廷抗衡。
高祖最为担心的倒是楚王韩信、梁王彭越和淮南王英布,这三人身经百战,在楚汉战争中战功赫赫,手下兵多将广,加上拥有独立的王国,实力不可小觑。
高祖称帝前,充其量也只是诸侯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支而已,当时面临共同的敌人项羽,诸侯们自然会与汉同舟共济,合力向前。但如今项羽已灭,他们是否还甘愿俯首称臣,高祖心里没谱。
毕竟权力会滋长人的野心。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安于现状,难保手下的那帮臣子为了追求个人荣华富贵,不会怂恿上司造反。
但是,高祖万万没想到,首先挑头造反的竟然是燕王臧荼。
臧荼与其他几位诸侯不同,他与高祖没有任何交情;相反,和项羽倒是颇有渊源。
当年巨鹿之战时,臧荼率领燕军助阵,随后又追随项羽入关灭秦,由此,项羽封他为燕王,徙原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由于韩广不愿意挪窝,后被臧荼吞并,他一人兼领燕、辽东两国。
及韩信渡河北上灭赵、魏、代后,臧荼一看形势不妙,迫于现实,只好降汉。
臧荼是反楚诸侯联盟的后来者,是被动参与者,对楚汉战争贡献甚微。高祖称帝后,臧荼之所以能保住燕王王位、封地得以保持不变,一方面是因为燕国偏远,且北靠匈奴,不宜轻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稳住大局。
总之,臧荼与高祖的关系比较微妙,臧荼也知道自己处境尴尬,平日过得战战兢兢,行事谨慎,生怕摊上事。
然而,高祖即位之初,接连通缉季布、诛杀丁公、追查昔日项羽的追随者,这让臧荼愈加坐卧不安。毕竟,他是诸侯中唯一多年追随项羽之人,说不定,皇帝下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自己。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毕竟燕国地处北境,皇帝新即位不久,不如趁大局未稳之际,豁出去一搏,或许今日天下,究竟姓谁,尚未一定呢。
于是,臧荼扯旗造反了。
臧荼谋反的消息传来后,高祖勃然大怒,决定亲自带兵出征。多年的战争,已让高祖身心疲惫,其实,他完全可以派一员大将出征,自己坐镇关中即可,但是他还是毅然决定亲征,目的就是向天下人展示朝廷对反叛者的零容忍态度,要以雷霆万钧之力剿灭一切敢于挑战皇帝权威之人。
高祖明白,蠢蠢欲动者绝非臧荼一人,他们都在暗中窥伺。因此,灭燕之战必须干净利落,否则一旦战事拖而不决,就会给其他人产生有机可乘的错觉,如此则后果无法想象。
平叛战争进行得很顺利,燕国叛军很快被平定,燕王臧荼本人被俘,后来被处死。至于其他诸侯,还没来得及行动,战事就已经平息。
此战可谓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之处。只是,臧荼虽然被捉,他的儿子臧衍却得以逃脱,逃往匈奴。
高祖与臧荼的恩怨至此告一段落,但刘氏和臧氏两家的渊源并未就此结束。很多年以后,高祖和臧荼早已尘归尘、土归土,高祖的孙子却与臧荼的重外孙女结婚,他们后来生下一子,那便是大汉帝国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武帝。
本是生死仇家,最终却得血脉相连,历史就是如此阴差阳错,奇妙无比。当然,对于这些身后事,高祖是无法得知的。
灭臧荼之后,高祖任命自己的发小卢绾为燕王。卢绾与高祖是同乡,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打小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燕国这样的北部屏障,必须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才行。高祖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卢绾最合适。
要说功劳比卢绾大的人,群臣中大有人在;然而要论与皇帝的情谊,恐怕没人比得上。因此,卢绾出任燕王,没有人敢不满。
此后,虽然又发生了项羽旧部举兵谋反,但都是些零星叛乱,根本不成气候,很快被高祖亲自带兵镇压了下去。
相对于臧荼等人,高祖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另有其人,那便是楚王韩信。
高祖得天下,主要靠萧何、张良、韩信,后世称他们为汉初三杰。
三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萧何负责后勤,张良赞襄军机,韩信冲锋陷阵。
高祖称帝之初,群臣之中,不少人都认为自己功劳最大,为此常常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最终的册封结果公布出来后,众人都觉得有点意外,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萧何,封酂侯,食邑八千户(即享受八千纳税户的赋税)。
众人都感到愤愤不平:“数年来,我们身经百战、九死一生,满身伤痛,到最后却要屈居萧何之下!他萧何有什么功劳?整日安居后方,舞文弄墨,动动嘴皮子而已,我们可是冒着枪林箭雨,拎着脑袋往前冲,陛下如此封赏对我们不公,我们不服气!”
高祖听后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你们可都知道打猎是怎么回事吗?”
大伙儿一头雾水:“这还用问,当然知道!”
高祖说:“那就好,打猎想要捕获兔子,得靠猎狗。但猎狗的绳子却操持在猎人的手里,猎狗们捕获猎物,主要还得靠猎人调度指挥。而你们的作用,就跟猎狗差不多,至于萧何,他扮演的角色相当于猎人。现在你们该明白与萧何之间的差距了吧?”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
至于张良,高祖让他在齐地任意挑选三万户作为自己的封地。
张良当场谢绝了,说:“当年我于下邳起兵,幸与陛下在留县(治今江苏省沛县东南)相逢,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后来,我的一些计策幸得陛下采纳,有时成功,只是侥幸罢了,这一切有赖陛下天威,我只不过做了一些微薄的贡献罢了,根本不值一提,更不敢贪功,食邑三万户更是万万不敢接受的,如果陛下执意施恩,假若能够得到留县,我已经感恩不尽!”
高祖不再勉强,便封张良为留侯。
不得不说,张良实在太聪慧了。他对人心,尤其是对帝王内心洞察之深,使其他人望尘莫及。
自古帝王,无不将天下视为个人私产,一旦夺得天下,唯恐别人觊觎,为了能让自己安心,也为了将江山顺利传至子孙万世,恨不得把所有潜在的威胁全部铲除殆尽。
而最容易对帝王构成威胁的,便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昔日你我皆一样,今日却在朝夕之间,定下君臣名分,谁能保证他们心服口服?况且,这些人多是功勋卓著,有的甚至功劳大到无法封赏的地步,那怎么办?
对于帝王来说,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构成威胁!
与历代开国历史相生相伴的,便是数不尽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数千年史不绝书。
只是,权势和富贵,让大多数人丧失了理智,更容易一时误判君臣的界限。
君臣相处的奥秘,就在于对自己能力的正确认识。
诚然,能够成为开国功臣的,要么是身经百战、开疆拓土的猛将,要么是满腹经纶的治国干才,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
个人的本领在君王打天下之时,自然是晋升的资本。然而,一旦天下平定、四海无事之时,你的本领或许就是置你死地的利器,而且本领越大,死得越早。
能力出众、德高望重、拥趸无数,其中的任何一项,都是杀死功臣的利刃!
被屠戮的开国功臣之鲜血,浸透了史书,但仍然无法惊醒后来者。大多数人要么对自己过于自信,要么对权力的游戏抱有侥幸心理,最终得以善终者,寥寥无几。
不过,张良却是个例外。早年的张良,也曾一时热血冲动,搞过刺杀始皇帝这样的冒险行动,但类似之事,他生平唯有这一次。
张良的身体一直不好,体弱多病,这使得他无法像韩信一样到战场上征战杀伐,唯有躲在帷幕之后,出谋划策。
张良可以称得上政治精算师,高祖几乎所有重大的决策,其背后都有他的影子。张良几乎可以做到算无遗策,使得后世的那些谋略大师也难以望其项背,或许唯一能和他一比高下的,就是汉末的诸葛亮,但是诸葛亮的功业,根本没法与张良相提并论。
或许,张良若有个好的体魄,他的人生将是另外一副模样,但历史不容假设。体弱多病长期困扰着张良,他一直在研习道家养生之术,估计老子藏拙守雌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他。
阴柔未必弱,刚硬未必强,藏拙方能活得长。
张良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懂得君臣之间的微妙分寸,他之所以选择留县为封地,就是向皇帝表示,他始终没有忘却初心,以消除皇帝的戒心。
等高祖重返关中之后,张良干脆闭门不出,专心在家修道,练习辟谷之术,希望能像传说中的赤松子一样脱尘出世、得道成仙,自此不闻世俗之事。
像张良这种顶级智商的人,说他会沉迷于神仙之类的虚无缥缈之事,不知当时有没有人信,反正司马光说,打死他都不信,他直接点出,张良这是在明哲保身。
张良是个聪明人,高祖也不笨,他自然懂得张良的用意,你既然对朕无异心,我也赏你终生平安,所以,张良最终得以善终。
除了张良,高祖的另外一位重要谋臣陈平,被封为了户牖侯。陈平在封侯之际,没忘引荐他人,他特意向皇帝提到了魏无知。高祖赞赏他不忘根本,遂又赏赐了魏无知。
对张良,高祖多少有些敬重。陈平性格卓荦不羁,高祖对他是赏识。至于萧何,高祖就有点忌惮了。
相对高祖而言,萧何的人生起点高,政务能力强,且为人谨慎,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但越是这种无可挑剔的臣子,越是让人放心不下。
虽然如此,但皇帝是离不开萧何的。萧何在朝堂上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高祖听从了刘敬的意见,决定定都关中,但是栎阳地方狭小,又地处关中偏东,根本无法承担起帝国京城的重任,昔日恢宏的秦都咸阳,又被项羽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看来,只有新建一座帝京了。
兴建宫室的任务,又落到了萧何肩上。
萧何在咸阳附近的渭河南岸,选择原秦兴乐宫旧址上,建设一座宫室,取名长乐宫;再后来,他又主持修建了未央宫,后世又历经数十年扩建,城市规模日渐壮大,形成了汉长安城。
长乐宫建成后,举行了盛大的朝会。
当日,大典廊下布满了手执兵器和各式旗帜的仪仗队,各地诸侯和群臣按照司仪的引导,鱼贯而入,按照官职高低站在自己的位置,武将居西,文官居东。
朝会大典秩序井然,仪式庄严肃穆,昔日的那些强横悍将,都被驯化得中规中矩,在司仪官员的引导下,向皇帝行礼如仪,山呼万岁。
朝贺仪式结束后,在大殿举行了宴会。诸侯和群臣们都敛声屏气,依次向皇帝敬酒祝贺。斟酒九巡后,谒者宣布宴席结束。
整个仪式,全程都有监督官员,一旦发现有不符合礼仪要求、举止失当之人,当场就带走。宴会现场再也没有了以前大呼小叫、乱哄哄的景象。
高祖高高地端坐在宝座之上,身边簇拥着负责礼仪的官员,他俯瞰着匍匐在脚下的诸王和文武百官,感觉犹如置身云端,一种莫名的快感,荡漾在心头。
这是掌握了至高权力带来的快感,让他感到陶醉,有些目眩神迷。
朝会仪式后,高祖还停留在朝会带来的美妙感觉里面,久久难以回过神来,不由得感慨道:“时至今日,我才体会到做皇帝的尊贵啊!”
高祖当下任命叔孙通为太常(秩中二千石,位列九卿之首,主管祭祀社稷、宗庙和朝会、丧葬礼仪,兼管文化教育),赏赐五百金。
叔孙通趁机推荐了追随他的儒生弟子们,高祖让他们都担任郎官。叔孙通把皇帝赏赐的五百金,分文不取,全都分给了手下的儒生们。
本来对叔孙通满腹牢骚的儒生们,现在既得官,又得钱,自然非常开心,马上变换了口吻,称赞叔孙通是当下的圣人。
自孔孟开创儒学以来,儒家的成长发展,都是与权力相伴相生的,儒生是寄体,权力是母体,而叔孙通开创了儒生与大汉王朝合作的先河,也开启了儒生们正式寄附于权力的生涯。
智擒韩信
高祖的滋润日子没过几天,新的烦忧又来了,他接到举报,楚王韩信暗中计划谋反。
举报者是真为了大汉的安宁着想,抑或是出于打击报复心理的投机行为,我们不得而知。
高祖对韩信的忌惮由来已久,只是苦于不得时机,无法下手而已。要论作战,汉朝朝堂上,曹参、樊哙、灌婴等人,无论哪一位,都不是韩信的对手,要是派兵前往、正面交锋,恐怕他们心里都发怵,毕竟韩信可不是燕王臧荼那么容易对付的。
但是,是人都有弱点。韩信的弱点,在于太看重人情。
经过多年的努力拼搏,韩信已从一名落魄子弟,变成了堂堂楚王,但故乡情结一直系在他的心头,难以割弃。
当年离开淮阴时,他只身一人,去国远行,书剑飘零,而今归来,已是王袍加身,身后千骑相从。
一回到故乡淮阴,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报恩。
他找到当年对他有一饭之恩的那位洗衣服老太太,厚赠千金;同时,又找到曾经蹭过饭的南昌亭亭长,赏赐百钱,并不忘揶揄一番:“您当年对我曾经有过帮助,可惜有始无终,不配做一名长者。”
接下来,韩信召见了让他蒙受胯下之辱的屠夫少年。此人一听新来的楚王,就是自己当年逼着钻裤裆的韩信时,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心中做好了接受一万种死法的准备。
但没想到,韩信接见他时心平气和,非但没有折辱他,反而任命他为中尉,并笑着对周围的属下们说:“这位壮士当年当众羞辱我,那时候,我真的没有勇气杀掉他吗?不是,只是那样做毫无意义,我之所以忍受当日的羞辱,就是为了成就今天的功业!所以说,是他成就了我。”
其实这些年来,韩信心里估计一直盘算着,如何报复这位令他蒙羞之人。但是,如今当他再次看见仇人时,两人地位已是天壤之别,现在杀死他,与碾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谈不上复仇的快感,只会增添莫名的怅然而已。
征服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从肉体上让他消失,而是从精神上彻底碾压,当韩信看到当年的屠夫少年畏惧怯懦的眼神时,已得到莫大的复仇快慰。
杀死他,显得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留他在世上,反而彰显出了王者风范。同时,每天看着他,对自己也是一个警惕,不要贪图一时的安逸,而忘了居安思危。
恩已报,怨已了,此刻的韩信心中非常坦然,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瞬间消除了。
不过,韩信入楚没多久,就有一位故人找上门来了,此人便是钟离昧。
钟离昧曾在项羽帐下备受重用,项羽疑心颇重,就连范增都难以避免,唯独对钟离昧一直信任有加。项羽覆灭后,钟离昧东躲西藏,藏匿于民间,后来得知韩信被封为楚王,便找上门来。
当年韩信在楚营时,与钟离昧的关系一直不错。如今走投无路之下,钟离昧也只有投奔韩信这一条路可走了。
然而,钟离昧当年威名显赫,天下无人不知,所以,他前脚刚到韩信住处,后脚就走漏了风声,马上捅到了皇帝那里。
时在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冬十月。
朝堂上众将领一听,立刻炸了锅。众人纷纷说,请求朝廷立刻发兵征讨,活捉韩信这小子,就地活埋了他!
唯有高祖默不作声。
陈平在一旁看出来了,皇帝这是处于两难之中。
别看这些将军表面上义愤填膺,嘴上义正词严,但如果真让他们去攻打韩信,估计十有八九腿肚发抖,没人愿意前往。
高祖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没有轻易表态,陈平自然也懂得皇帝的心思:一旦开战,就必须得赢,否则朝廷一旦战败,新兴的大汉王朝会立马土崩瓦解。
陈平试探性地询问皇帝:“有人向朝廷揭发韩信谋反之事,韩信自己知道吗?”
高祖摇头说:“他目前肯定还不知道。”
陈平说:“如此说来,事情还有转机。”
高祖问道:“此话怎么说?”
陈平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陛下自认为朝廷军队和楚军一比,谁更强呢?”
高祖回答道:“那还用问,自然没法跟楚军比。”
韩信自出汉中以来,一路灭三秦,转战河北,灭魏、代、赵三国,迫降燕国,后东进消灭齐国,进而在垓下一战,歼灭了项羽最后的主力部队,可以说,三分之二的大汉江山,都是韩信打下的。
韩信手下的将士们,几乎跟他转战了大半个中国,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朝廷的汉军根本没法跟他比。
一旦轻启战火,意味着爆发第二次楚汉战争,这一次开战,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这些人不见得会再次与汉合作,战争胜负实在难料。
说心里话,高祖对韩信有点惧怕。
陈平见皇帝一脸为难,便再次问道:“陛下觉得朝堂上众将,论行兵布阵,可有人是韩信的对手?”
高祖再次摇头:“他们哪里是韩信的对手?”
陈平庄重说道:“如今,无论是作战士兵,还是指挥将领,都远不是韩信的对手,朝堂上却是一片喊打喊杀之声,嚷嚷着要与楚国开战,这实在很危险啊!韩信本来还在踌躇不定,一旦消息传开,等于是逼他造反哪!”
高祖一脸无奈,问道:“事已至此,又该如何呢?”
陈平很自信地说:“其实,这件事根本不须劳师动众,对韩信只可智取,不能力敌。陛下可对外宣称,要仿照古代天子巡游云梦泽,传召诸侯们,到楚地边境的陈县会合,韩信见陛下出巡,必然会放松警惕,只身前来,届时只要一名大力士即可擒拿他。”
高祖本来满面愁云密布,谁料陈平风轻云淡的三言两语,就解除了他的烦忧。高祖觉得此办法可行,便依计而行,传令诸侯们会集陈县。
得知高祖前来,出于一个军事家的本能,韩信隐约觉得皇帝此次的巡游恐怕没那么简单,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什么把柄落到皇帝手中,谅皇帝不能不有所顾忌,不至于轻易下手。
正在韩信患得患失之时,有个人给他出主意说:“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不妨杀了钟离眛,皇帝见状,龙心大悦之下,必然不再追究您。”
韩信听后,觉得可以一试,遂去钟离眛住处。
钟离眛见韩信找上门来,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韩信这是为了保全自己,要出卖自己。他便指着韩信骂道:“你以为只要杀了我,拿我的头颅献给刘邦,就能得到平安符?错!你可仔细想想,刘邦为何迟迟不敢发兵攻楚?那是因为我在你这里,你我合力,使他不得不有所忌惮,谁想你却先要打起我的主意了,也罢,你只管拎着我的脑袋前去领赏,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只要我死了,那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说完,钟离眛就拔剑自刎了。
钟离眛说得很对,只要他在,就算韩信只身去了汉营,因为怕钟离眛率领楚兵反汉,高祖也不敢轻易下手。
韩信此刻内心多少有些悔意,但为时已晚,只好抱着侥幸心理,带上钟离眛的首级,前往陈县朝觐高祖。
高祖抵达陈县时,内心依然七上八下。当看到韩信遵命前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待到韩信一进汉营,高祖立刻下令武士将其拿下,给他戴上了刑具,投入随行车辆。
那一刻,韩信才恍然大悟,懊恼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实在太冤屈,便赌气道:“古人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敌亡臣死’,果然没错,现在天下已经平定,已经用不到我了,我是时候该死了!”
高祖懒得跟他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地扔给他一句话:“有人揭发你要谋反。”
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在有惊无险中,安然落下帷幕。高祖将韩信带回了洛阳。
关于接下来要如何处置韩信,高祖费了一番心思。如果就这样下令处死他,实在是难以跟天下人交代,毕竟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韩信谋反的确凿证据。
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滥杀像韩信这样有大功之人,必然会招来天下人的非议。说不定,在兔死狐悲之下,其他诸侯王也被逼造反,如此则得不偿失。
高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采取比较稳妥的折中办法,废黜韩信楚王的封号,改降为淮阴侯,让他留在京城,不许再返回封地。
韩信这一头猛虎,一旦远离封地和部下,就等于被拔掉了爪牙,料他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经此变故,韩信身心备受打击,虽然命是保住了,但自此昔日容光焕发顾盼自如的韩信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心灰意冷的躯壳。他对外称病,整日把自己关在家中,不与朝臣交往。
表面上,韩信收敛了锋芒;实际上,他的内心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韩信当年驰骋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骄人战绩使他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毛病。纵然他如今已失势,近乎沦为了阶下囚,但依然改不了臭毛病。
一次闲谈中,高祖和韩信聊到带兵打仗的本领。高祖有意无意地问道:“你看看,我能指挥多少兵马?”
若是聪明人,肯定要投其所好,将皇帝狠狠地吹捧歌颂一番才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帝也是人,也希望能够得到属下的认可,尤其是在韩信这样本领举世无双的大将面前找回面子,虚荣心会得到极大满足。
可惜的是,韩信虽然是个军事天才,但政治情商极低,他当下回答道:“陛下带兵不过十万。”
高祖多少有些意外,但脸上依然不露声色地问道:“那么,你能带多少人马?”
韩信傲然回道:“至于臣下吗,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高祖一听,便语含讥讽地笑道:“你既然领兵越多越好,那为何被我捉住了?”
韩信虽然政治灵敏度不高,但人不傻,立刻明白过来,马上改口说:“陛下虽说不擅长带兵,但却善于驾驭众将,况且陛下有上天赋予的才华,这哪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相提并论的?”
虽说韩信最终服软了,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高祖表面上哈哈一笑,但内心已生杀机。
然而,韩信依然没有吸取教训。
已经被罢黜王爵,栽了大跟头,但韩信仍然不自醒。他长期称病在家,根本不去参加朝会,摆明了是闹情绪,在软性示威。
都到了这个地步,应该抓紧时机,和朝中同僚们搞好关系才是。想要在权力旋涡中活得久,就必须多交朋友、少树敌人才对。
但韩信依然放不下诸侯王的架子,根本不屑于与周勃、灌婴等人为伍。如此一来,等于进一步孤立了自己。
有一次,韩信估计实在闷得慌,就前往樊哙府上串门。
樊哙为人比较憨直,加上他素日比较钦佩韩信的军事才华,韩信的突然造访,让他多少有点意外,赶紧亲自到门口迎接,一见面就下跪,行君臣之礼,谦虚地说:“没想到大王能屈驾光临寒舍,实在荣幸之至。”
樊哙是什么人?他可是当今皇帝的连襟,又是与高祖一起从沛县出来的老弟兄,多年患难与共的情谊,是一般朝臣难以比拟的,更别提像韩信这样的戴罪之人了。
韩信本该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抓紧时机和樊哙套近乎才对。谁承想,他驴死不倒架,竟然坦然接受樊哙的跪拜大礼,临了,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跪送的樊哙,自嘲说:“没想到啊,我韩信竟然沦落到与樊哙这号人为伍了。”
说完,他将樊哙撂在尘埃中,头也不回,径自扬长而去。
樊哙作为一代猛将,自沛县起兵以来,在战场上勇猛无比,多次第一个冲上敌人城头,也是战功赫赫之人。可是他的一片盛情,却遭到韩信的奚落,试问,当时他作何感想?
可以说,韩信在作死的道路上已经越走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