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一个娘
父母也是儿女的脸面
蒋媛媛被分配与“八卦小喇叭”王霞一组,去社区为公司做抽样调查。按照计划,她们在晨练高峰时间找老头老太太们做问卷调查,然后赠送小礼物,任务就算完成了。
没想到,她的调查区域正好抽到自家社区。更没想到,父亲恰好在晨练的人群中,还和一位
气质大妈翩翩起舞!
父亲跳舞,蒋媛媛是知道的。他年轻时就是个小有才艺的“二流子”——奶奶语,说他不务正业,成天拉一把二胡。退休后又迷上跳舞,每天早晚都要到广场跳上一小时。一想到旁边跟着八卦王,蒋媛媛赶紧转身,假装不认识这文艺老头儿。
“媛媛!”父亲眼尖,停下了舞步。
蒋媛媛真想扭头对父亲说一声:“大爷,您认错人了!”
“这是我女儿!”父亲热情地给舞伴介绍。眼前的阿姨挽着法国髻,穿着白纱裙,淡妆恰到好处,微笑点头。不得不承认,到这个年纪还有这么好的身材、皮肤和气质,实在令人赞叹。但蒋媛媛心里不大舒服。不是因为阿姨漂亮,不是因为跳舞时父亲要搂着她的腰,而是因为王霞先狐疑后恍然大悟的眼神。
草草完成问卷离开时,王霞还一步一回头:“我还以为她是你妈呢!”蒋媛媛没吱声,脑子
里已把她大卸八块,再踏上一只脚,碾了又碾。她知道,整个公司很快就要传遍父亲和别的女人搂抱跳舞的消息,还会附带各种八卦分析。
儿女是父母的骄傲,父母又何尝不是儿女的门面!和所有好姑娘一样,蒋媛媛视荣誉如羽
毛,万分珍惜。而今有片羽毛沾上一粒沙尘,虽微小得看不见,却让她如芒刺在背。
自己的母亲自己“造”
蒋媛媛第一次认真观察父母。母亲看上去比父亲老好几岁,皮肤黝黑,几道很深的皱纹随
时在告诉别人:“我,老了!”最惨的是身材臃肿,又爱穿灰不溜秋的宽大衣服,跟神采奕奕的父亲走在一起真不像一对儿。三个人一桌吃饭,总是父亲和她说话,母亲和她说话,老两口很少直接交谈。
蒋媛媛有意把话题引到跳舞上:“我同事说你们肯定会得奖,跳得太好了。”父亲的眉毛跳了一下,含糊地应:“尽力吧。”她注意看母亲,面无表情。但父亲匆匆扒完饭出门的时候,她重重地顿了下碗。
母亲年轻时相貌清秀,但近郊菜农出身的她,字不识几个。蒋媛媛猜想,心思细腻的父亲对这样的婚姻是有遗憾的。不然,他也不会成天往外跑。除了过年走亲戚,父母从不会像别人的父母那样出双入对,更别说手挽手逛街散步。
蒋媛媛一直将这种家庭格局视为理所当然,甚至与父亲一起嘲笑母亲的粗陋,她觉得这是家人间的幽默,却从未想过母亲是否接受这样的方式。而现在,从母亲顿碗的动作里,她突然读懂了母亲的忿闷,在这个家庭里的孤独、无奈。
对于父亲热衷跳舞,连偶然路过的同事都会说闲话,更何况四邻六舍。再粗线条的人也不会毫无感觉。母亲的木然里隐藏着多少心酸!做女儿的心里生出怜悯和愧疚,决意改造母亲。
可母亲并不配合。一听烫发要几百元钱,她转身就走,还数落女儿:“你有钱存起来,这么大岁数也不急自己的事!”两道文过的眉毛生气地竖起——年轻时,她也试图让自己保持美丽,努力接近丈夫的世界。可现在,她连那根弦都没有了。
买件显年轻的衣服总可以吧?母亲一看价签就连连摇头,快步走出商场。
蒋媛媛生气了,脱口而出:“你看我爸,看起来比你年轻好几岁,天天在外头跟花枝招展的老太太跳舞,你就不怕有点啥?”
母亲怔在商场门口,眼泪流了出来。那一天,蒋媛媛才知道,父亲在四十多岁时,差点就“不要娘儿俩”,跟别人走了。
蒋媛媛难受死了,发誓一定要将母亲改头换面。
气质老太这样炼成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得到女儿的理解与正面支持,隐忍的母亲决定迈出这一步!她想要改变,不是想挽回丈夫的心,而是想要努力成为女儿的骄傲,证明她娘要是振奋起来,可不比那些跳舞的老太婆差。
父亲是突然看见母亲变化的。有天吃晚饭,他突然问:“你做头发了?”
母亲的头发染了色,护理过,还在“流行美”买了昂贵的发饰,有空就去换个发型。蒋媛媛陪着母亲去买了几身时髦的新衣服,去美容院保养皮肤,还教她化精致的淡妆。改变的不只是发型、外貌,母亲,正在经历质的变化。
蒋媛媛说:“让我妈也去跳舞吧。”父亲回答得很不屑:“她去南门跳差不多,我们这边,没人举得动她。”
南门,一群老人每天跳很简单的民族舞,不需要与人配合,只是简单的步伐和动作。而父亲的舞蹈队,不仅有名字,还请了老师。
蒋媛媛嘟着嘴,心里却另有盘算。她去了老年大学,为手巧的母亲报了纸艺班。沾上“艺”的,总能熏陶点艺术气质出来吧?然后又给母亲报了个剑术班练形体,母亲走不来娇媚路线,英姿飒爽更符合她的气质。
母亲最初不乐意,上了两次课后高兴了,成了班上最刻苦的学生。她不再每天围着厨房转,变得比父亲还忙。有时父亲回家没饭吃要抱怨,她也不恼,匆匆安顿好他又忙去了。有次父亲又埋怨,她温和地说:“我尽量安排好时间,但有些事你也可以自己做。”
这是一个敢于和父亲争执、开朗和善的母亲。这个差点放弃自己的妇人,终于选择了不放弃,要追上伴侣的步伐。
蒋媛媛知道,要母亲靠练剑减去身上堆积几十年的赘肉、靠做做手工高雅起来,无异痴人说梦。不过她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乐趣,变得健康、豁达,这样的母亲已经很美了!至于她能不能成为父亲的理想伴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我老伴
蒋媛媛也开始自省,都说孩子是父母感情的纽带,但这些年她除了工作,就只知道约朋友们外出疯玩,从未将心放在这个家里,更从来没有组织父母搞过一次家庭活动。
周五,她特意预约父亲,周末带她和母亲去踏青。被父亲当场拒绝:“我还要练舞呢!”
蒋媛媛知道,父亲是抗拒和母亲一起出游,至少是不习惯。
“可惜了!我有个大学同学也会一起来踏青。男的!”蒋媛媛故意不好意思地低头抠手指:“不过,有我妈给我把关也够了!”
女儿要带男朋友见家长,母亲高兴得眉开眼笑。父亲慌了神:“没我的同意怎么行?”
结果,当然没什么男同学。父母对这个临时被叫去加班的男同学颇有言辞,一个劲儿提醒女儿要再三考察他的人品。
“我还没准许他当我男朋友呢。”蒋媛媛将父母一手拉一个:“别为他糟蹋了这么好的风景。我们一家人难得一起出游,今天好好拍几张全家福。”
拍完照,蒋媛媛将相机拿到父亲面前:“看我妈多时尚啊!您这发型也太土了!”
父亲将信将疑地摸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端详照片中的自己。母亲听得出,女儿是故意数落父亲,给她加油鼓气。
“要不,你抽空教我跳跳舞?”母亲趁机再向前跨了一步,语气中没有一丝请求,而是要求。
或许是不好意思再三拒绝,父亲这次勉强同意了。
母亲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家庭舞蹈课,学得异常认真,一有空闲就自己练习。
父亲私下跟女儿八卦:“你母亲粗胳膊粗腿的,跳起舞来还真有范儿,拿得出手!”
“爸,永远要相信自己的选择!”蒋媛媛拍着父亲的肩装过来人:“舞伴可以随机选,但老婆是自己选的,不是谁都可以当我妈,您说对吧?”蒋媛媛相信,父亲听得出话里的含义。
后来,父亲换舞伴了。他带着母亲一起去了南门跳舞。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母亲胖而灵活的身姿异常打眼,常有路人驻足围观。父亲总是得意地指着母亲说:“这胖老太是我的学生,她是我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