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深厚的敬畏知识和看重读书人的传统,都希望能在考试中考出个好成绩,出人头地,可是在“知识崇拜”方面却并存着两个偶像,孔夫子和文曲星。
前一段时间,我应邀到唐山参加了当地组织的一次活动,行程中有一站是参观位于曹妃甸区蚕沙口村的妈祖庙。这让我有点惊讶,本以为妈祖崇拜只在东南沿海地区才有,原来环渤海地区也建有妈祖庙。这个妈祖庙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有意思的是另一个细节,蚕沙口村的书记介绍说,2015年庙里请回了一尊文曲星像,当年村里参加高考的孩子全部上了二本线。
这让我联想起了另外一件往事。很多年前,我的几位大学老师到山东开学术会议,然后结伴去了趟曲阜孔庙,其中一位老师给孔夫子留了张纸条,请他老人家保佑孩子学习好,能考个好大学。离开曲阜后,这位老师一拍大腿,哎呀,忘了留地址了。另一位老师安慰他,把孩子的名字写上了吧?名字写对了就没事儿。
学生参拜文曲星
这是带有玩笑色彩的话了。但两件小事放在一起对比,也反映出一个问题,中国人有深厚的敬畏知识、看重读书人的传统,都希望能在考试中考个好成绩,出人头地,可是在“知识崇拜”方面却并存着两个偶像,孔夫子和文曲星。
汉武帝以来,孔夫子的学说一直是传统中国的官方意识形态,孔子被尊为“大成至圣先师”,全国建有各级孔庙不计其数,官方定期举行祭孔活动。文曲星源自星象,古人认为这是主管文运的星宿,后来文曲星被演绎成了一个在玉皇大帝身边工作的神话人物,负责起草诏书什么的,相当于玉皇大帝的“文胆”。可见,在民间崇拜中,文曲星其实是跟灶王爷、财神爷一个系统的,与孔孟一系的圣人体系并不搭界。全国各地也有无数的文昌阁、文昌宫、文昌庙,与孔庙并存,接受老百姓的香火。
普通百姓一般来说只信文曲星,《儒林外史》里范进的老丈人就说,能中举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还打了范进一个嘴巴子。待到范进中举的消息传来,他觉得自己不该打文曲星,一边想一边觉得手开始痛,让他自责的并不是打了孔圣人的门徒。
而对读书人来说,基本上是两边都信的,要说他们对待这两套信仰的区别,大体就是在考取功名前会拜文曲星,祈祷文昌君保佑,能在科场上大显神威,而得了功名后就主要拜孔圣人,以孔圣人的卫道士自居了。在电视剧《雍正王朝》里,就表现了那些得了功名的读书人为了反对雍正皇帝的“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政策,抬着孔圣人的牌位游行闹事,他们为什么不把文昌君搬来而搬孔夫子呢?无非是因为儒家是意识形态正统,打出孔圣人的招牌来,皇帝老子都头疼。
读书人这种两边烧香的做法无非是功利主义文化的体现,得功名之前,只是庶民,只能从文昌君那里求安慰,取得功名后,就有了特权,犯了法官府也不能打屁股,这就全赖孔老夫子的庇佑了。但孔夫子并不庇佑老百姓,所以老百姓不认孔夫子,只信文曲星。
现如今,孔夫子不再有特殊地位了,民间信仰也摇摆不定,每到高考前,就有新闻说各地有考生和家长烧香拜神,拜文曲星的和拜孔夫子的都有,并无一定规律可循。到网上搜相关信息,发现有人在“高考吧”里提问,考前拜文曲星还是孔子?有一个人的回答更有趣:文殊菩萨、文曲星、孔子都要拜。
拉拉杂杂说了以上这些,我的意思只是想表达对一些自称儒家的知识分子的怀疑,他们的雄心不小,惦记着将儒家立教,以儒家思想行宪,尊孔夫子为圣。在《我们如何叙述中华民族》(2013年12期)一文中,我谈到了儒家思想对少数民族来说缺乏感召力,难以满足多民族国家构建的需求,这里进一步想说的是,即便对主体民族汉族而言,儒家思想还有孔夫子,也向来只在士人阶层有影响力,距离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是很远的,烧香都不会烧给孔夫子。因而,那些自称儒家的知识分子,梦想着儒家能卷土重来,这事恐怕有点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