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最真实的冉闵:武悼天王冉闵算不算一个英雄
对于中国古代史,恐怕没有一个人像冉闵这样会引起历史爱好者之间对立的争论,恐怕也没有一个人像冉闵这样,使草根的热情和官方的冷漠变得如此滑稽。一个生活在五胡十六国时代的历史人物,以他短短三十年的生命,却如流星般闪耀十六国史的夜空,却也如流星般焚尽于十六国史的边际,留下的是后人的唏嘘、赞叹、谩骂和疑惑。
一、冉闵的身世之谜
冉闵能考证出来的祖先,只有他的祖父冉隆,是永嘉年间活跃在陈留一带,乞活军头领陈午手下的小将领。
说到冉闵,不能不说乞活军这个颇负西晋末年特色的组织。在当时五胡乱华的历史背景下,西晋的公侯将相尚不能自保,根本没有人会理会这些难民的死活,为了求生,这些难民自发组织起来对抗五胡和西晋溃军的侵扰,并逐渐规模化、组织化、根据地化,最终这股难民潮就形成“半兵半民”的乞活军。
而冉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加入了乞活军陈午的部队。历史上没有人为冉隆做传,我们不知道冉隆何时参战又何时死去,只知道,陈午的部队一直在同石勒的军队打仗,大概在公元310年的黎阳之战中,冉隆十一岁的儿子冉良在河内与刘聪、石勒作战,“临弓矢不退”,令交战两军肃然。之后,陈午战败,冉良被石勒俘获。冉良被石勒俘获后,石勒让他的侄子石虎收养他为养子,从此改名石瞻,成为石虎手下得力的战将。仿佛从此,那个乞活军小将冉良在世上再也不存在,存在的是后赵皇帝石勒的养孙“石瞻”,并深受石养父虎器重,最后官至左积射将军、西华侯,也算是“封侯拜将”了。
公元319年,匈奴刘曜在长安称帝,改“汉”为“赵”,是为“前赵”。随后,羯族人石勒和刘曜公开对立,成立“后赵”。随后,双方在今天的山西南部、河南北部地区开展了广泛的争战。后赵军的主力就是石勒的侄子石虎,石瞻此时作为石虎的养子自然也是活跃在各个战场之上。公元328年,刘曜亲帅大军十万会攻石虎,两军在高侯会战,石虎大败,也就是在这一战,石瞻被刘曜俘杀,死时连三十岁都不到,留下6岁大的儿子石闵。
石瞻一生大部分时候都在替石虎卖命,战场上骁勇异常,石虎自己也是个杀伐无数的屠夫,对自己这个养子肯定是格外欣赏。石瞻死后,石虎把石闵收在身边引为孙儿辈,可以想见石虎对石闵也是非常疼爱的。虽然是个汉人,冉闵非但没有受到羯族贵族的歧视,相反,作为养孙还被石虎一直悉心教导,甚至石家人都没有把他当外人来看。除了人生最后的两三年,他一直都是叫“石闵”而不是“冉闵”。因此在说冉闵之前,我们就不得不再来说一说,后赵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政权。
二、不得不提的后赵王朝
后赵的开国皇帝石勒,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佃农出生,在西晋末年的动乱中,被卖做过奴隶、当过山贼,在西晋王朝即将全线崩盘的关键时期,石勒毅然加入匈奴“汉国”,成为刘渊手下的得力干将。最出名的是,公元311年,石勒率军在平城、洧仓两地,逮住了西晋王朝的由王公大臣组成的南逃队伍,可以说把西晋朝廷一锅端。同年,和后来的前赵皇帝刘曜一起攻克洛阳,俘虏晋怀帝司马炽。凭借卓著的战功和多年的经营,石勒终于建立起以襄国(地名,今河北邢台)为中心的根据地,并在同刘曜翻脸后,建立后赵。
石勒这个人戎马一生,可以说一辈子都是不识字的大老粗,但不识字不代表没文化。相反,石勒非常倾心汉族文明,虽然自己看不懂书,但常常让汉族士大夫说史给他听,最崇拜和他一样出生草莽的汉高祖刘邦,并从各种各样的历史故事中总结出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他删定律令,减百姓田租,严禁胡族兵士欺侮衣冠华族士人,并在襄国都城内立小学十余所,崇文敬教,还铸造赵国自己的钱币,鼓励商业发展。可以说石勒是五胡十六国时代少有的英明皇帝,在他的治理下,后赵最终战胜前赵,使得后赵国土“南逾淮海,东滨于海,西至河西,北至燕代”。
据记载,石勒每次俘虏了西晋的高级官员或名望很高的士大夫,都要向对方咨询治国之道,并一起讨论西晋败亡的原因。可能有些人觉得,和手下败将讨论对方为什么失败,无疑是在败将面前显摆,但石勒实在是出于自己知识匮乏而真心求教。石勒以史为鉴,效法西汉吏治,非常注重人才培养和教育制度的建立,并首创了秀考试经制度,举贤荐能。
如此“汉化”的政策,如果仅靠文盲石勒自己,是无法完成的,事实上,石勒虽身为羯胡,但并不轻蔑汉人,反而他手下的重要谋士大臣均为汉人所担当,因此,在后赵帝国的羯族皇帝身后,其实有一个由汉族知识份子组成的“官僚集团”在驾驭国家,可以说在石勒时代,非但没有出现网上一些人渲染的羯人待汉人如畜,任意虐杀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一个胡人加快“汉化”,民族之间摩擦较少,且不断融合的过程。但可惜这种融合很快就趋于缓慢、对抗却有所抬头,因为石勒没有安排好自己的继承人问题,在他死后,掌控后赵军政大权,又有大功的侄子石虎发动政变,篡夺皇位。
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昏君不少,但暴君其实并不多,其中很大原因在于中国强大的士大夫官僚体制对皇权的制约,但石虎却就是出名的暴君之一。公元337年,石虎称帝,迁都到自己的大本营邺城,其实也就是彻底否定了石勒辛苦建立起来的“胡汉合作”的政治体制,在抛弃了汉族官僚体制稳定管理的情况下,为了维护统治,石虎实行是残暴杀戮的恐怖政策,同时以不断发动对外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石虎和他几个亲生儿子的所作所为,历史上都有记载,最后的结果是,石虎本人和他的几个亲生儿子也被这种“残暴杀戮”的政策所吞噬,后赵王朝事实上也走到了历史的尽头,只是在看什么人来给它最后一刀。
讽刺的是,石虎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曾经向人夸耀,西晋灭亡在于汉人嫡亲宗法上的厚此薄彼,司马家的人不相亲相爱,因此石虎几乎给他三个儿子一样的政治、经济待遇,以为这样的“公平”加上自己“恐怖”的高压政策就能保证后赵帝国的长治久安。但他三个亲生儿子最后自相残杀的结局,却给了石虎一个大大的嘴巴子,也给了石闵一个机会,倘若不是石家皇族自相残杀,石闵可能会和他父亲一样,最终死于某场战斗中,而在中国历史上籍籍无名。
三、冉家有子初长成
说了那么多题外话,无非想说明,冉闵之所以成为在后人看来集“大英雄”和“大魔头”一身的矛盾体,其所作所为必然跟他所处的环境和他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
历史上,石闵第一次亮相是在公元337年,这一年,石虎发兵三十万攻打段辽(北方鲜卑族部落),年仅15岁的冉闵也在其中,讨伐段辽取胜后,石虎又想顺便率领大军平灭慕容鲜卑。石虎率大军进攻棘城,结果被慕容皝的儿子慕容恪在城门拖树枝扬尘的两千骑兵吓得肝胆俱裂,弃甲而逃,跑回襄国。各路后赵兵马均有损失,共计被杀三万多,唯独石闵一军边打边撤,有条不紊,无一人损失,从此“名扬中外”。
石闵率领的军队有多少,距离石虎的中军有多远,这些历史上都没有记载。但不管当时情况怎样,这让石闵在石虎及后赵高层中的印象大大加分。此役之后,鲜卑慕容与羯族后赵算是彻底决裂,并成为强敌。而石闵却活跃在荆扬地区对东晋的作战中,并且一路大胜,杀东晋兵一万多人,胡亭一役,更是掠七万户晋民凯旋。这也成为日后“贬冉”派攻击“崇冉”派的一大口实,因为 “崇冉”派顶礼膜拜的 “大英雄”此时却正在干着类似“汉奸”的勾当,这也说明此时冉闵对自己的民族认同感并不强,在他看来做好石家人,为后赵帝国“抛头颅,洒热血”才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就在石闵为后赵开疆扩土的时候,石虎正在吃下因为“平等的放纵”自己的孩子,最终导致亲兄弟之间骨肉相残的苦果,而石虎也大受打击,走向人生的下坡路。公元349年,因为石虎儿子相互杀戮,而被无辜发配到凉州的原东宫卫队军官梁犊造反,各地戍卒也纷纷加入了队伍,结果竟然一路攻城陷地,“至长安时,众已十万”,并开始攻击洛阳,这是石虎统治期间最大的一次动乱,石虎忙派李农为大都督,调派包括石闵所部在内的十万大军前去阻挡,由于各军之间相互不能呼应,李农竟然一败再败,梁犊率军势如破竹,兴好姚弋仲的羌军和蒲洪的氐军赶来增援,才在荥阳一战战败乱军,但石虎没有等到胜利的消息就病死。
石虎一死,后赵又乱成一锅粥,石虎死时立10岁的小儿子石世,但大权掌握在大臣张豺手中,为巩固自己的权力,张豺大杀后赵宗室和朝中重臣,而在外刚刚收拾完梁犊的石闵于回军途中,听闻石虎病逝、张豺大开杀戒的消息,率军前往河内找到手握重兵,却又不知所措的宗室亲王石遵,因为石遵是石虎长子也就是第一任太子的亲弟弟,因此石闵干脆拥立石遵,在李城起兵向邺城进军。此时,27岁的石闵拉开了属于他人生的精彩大剧序幕。
由于张豺所为实在不得人心,因此进军邺城的部队很快杀入邺城,杀掉了张豺的同时也捎带把10的石世和他母亲一块儿抹了脖子。石遵封功劳最大的石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政,却独独“有意”忘了一件事,原来在进军邺城前,为了激励石闵替自己卖命,石遵承诺一旦自己做了皇帝,就让石闵做储君,但进城之后,石遵却自食其言,立另一个宗室石衍为皇太子。
其实,这也可以看出来,石闵实在是武将出身,不懂政治斗争,虽然石闵从小在石家长大,和石家人宛如一家人,可以说是已经“胡化”了的汉人,关系亲密,但在石家人眼中,石闵充其量只是石家人的打手和保镖,在把血缘看做是惟一纽带的帝王继承权问题上,他一个没有石家人血缘关系的异族人怎么可能一跃做老板?
石遵利用完石闵,自然不可能兑现先前的承诺,石闵非常失望,两人很快产生矛盾。石闵自认为勋高一时,应总揽朝政,石遵却怕他在朝中势大,处处牵制。但石闵毕竟掌统内外兵权羽翼已丰,最终,他发动兵变杀掉石遵,另立石鉴。
在这一系列的动作中,有一个人开始出现在石闵身边,他就是司空李农。鉴于李农此人对石闵干系重大,我决定先来看看李农到底何许人也,谁想到由于十六国是一个缺乏信史的时期,李农的资料少之又少,找了半天也只能找到一些拼凑起来的碎片。
李农此人生年不详,早年原为乞活军将领或与乞活军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在石虎还未登上权力顶峰时就追随左右,石虎称帝后,历任后赵王朝的高官,至石虎病逝前,已位列三公。梁犊造反时,石虎并没有派遣石姓宗室作为征讨部队的总指挥,而是交给李农,可见石虎对李农的能力和忠诚非常有信心。
因此猜想,李农从年龄上和辈分上应该可以算是石闵的叔伯辈,石虎在世时就一直处于后赵帝国的权力核心,与石闵有着天地之别。因为位高权重,李农在石虎死后也被掌权的张豺列为清洗对象,只好逃到上白依附当地的乞活军与张豺对抗,直到石遵打进邺城、张豺被杀,才重新还朝。
石闵与石遵交恶,知道自己进入领导圈的日子尚浅,要发动政变必须有在政变后能压得住台面的政治强人,因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农的政治立场。尽管《晋书》、《资治通鉴》等史书都说,石闵后来挟持了李农发动政变,杀石遵而立石鉴,这样说来,李农应该是被逼迫的,但从后来种种迹象又表明,李农一直在积极的帮助石闵,似乎又不那么“被迫”,所以我一直怀疑,到底是石闵挟持了李农还是李农怂恿了石闵?要知道《晋书》成书于唐朝,《资治通鉴》更晚,那时候距离冉闵的时代至少已经过去两三百年了,要说两书完全是第一手资料,恐怕不那么让人信服。
总之不管怎么说,石闵和李农算是一起发动了政变,将朝廷大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同时,形成了利益共同体。石闵被封大将军(军事最高长官),武德王;李农被封大司马,录尚书事(行政最高长官)。
四,从“石闵”到“冉闵”
此时此刻,在首都邺城,原本只是后赵皇室内部你争我夺的主要矛盾,开始由于石闵、李农势力越来越大,慢慢发生变化,在城内的羯族贵族们竟然也开始将矛头指向闵、农二人。因为,作为统治阶级的羯族人,在人数上远远少于被统治的汉族人口,在羯族贵族看来,石闵、李农二人掌权,不是统治阶级高层的统治更迭,而是从前处于仆从地位的汉族人开始在权力上排斥羯族人。人数又少,又没有掌权,这让羯族贵族感到无比害怕,于是,甚至在没有皇帝授权的情况下,龙骧将军羯族人孙伏都等羯族贵族密结了三千多羯族士兵发动“胡天殿暗杀事件”,结果三千多人愣是没杀掉只带百把亲兵的闵、农二人,但这一事件却彻底把石闵和李农彻底激怒,也把开启了羯族人自己的坟墓。
对于李农来说,羯族皇帝和羯族人是两码事,对羯族皇帝忠诚,只代表他对皇权的崇拜,并不代表他这位从乞活军时代就一直跟羯族打交道的老江湖,对羯族人有多少好感。相反,在石虎统治时期,由于石家父子暴虐,很多汉族官员都遭到过这家羯族父子的欺辱。其实,皇家欺辱臣下,在中国古代比比皆是,但到了后赵这里,由于民族不同,很容易让人误解为是一种民族压迫。因此,在李农内心深处,那个年轻时乞活军时代“抗胡求生”的记忆很可能因为“胡天殿暗杀事件”而被再次激活。
但石闵与李农不同,他虽然是汉人,但出生在石勒“胡汉合作”的“阳光政策”时期,虽然父亲早死,但也属于后赵的“烈士遗孤”,加上从小被石虎抚养教育,对胡人的愤恨不可能像李农那样有历史记忆。同时,从他把石遵承诺立他为储君信以为真这件事情上,一方面说明石闵政治上的不成熟,另一方面,也说明石闵一直没把自己“当外人”。
而事实上,有部分石家人恐怕也没太把这个从小长在石虎身边的“养孙”当外人。在进入邺城之后,石遵和石闵很快交恶,石遵打算除掉石闵,还把石家人聚集起来开了个家庭会议,可见石遵是把“杀石闵”这件事作为家事来处理,石姓宗室大多无人反对,倒是石遵的母亲郑太后求情说:“棘奴(石闵的小名)从小无父,功大,无他便无今日,小事应忍让,不可随便杀人!”石遵听后也就作罢,可见石家人和石闵是有感情的。只可惜最后石遵被石闵乱兵所杀时,这位好心肠的郑太后也成了刀下鬼。
由于没把自己“当外人”,在石闵看来,他掌权和其他石姓宗室掌权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在羯族乃至其他害怕汉人上台的胡族看来,却完全不一样,整个后赵帝国彻底分崩离析。在外,镇守襄国的石虎的另外一个儿子新兴王石祗,与羌族姚弋仲、氐族蒲洪联合,要发兵诛讨他和李农。在内,在孙伏都前后,都有石姓宗室或明里造反或暗里刺杀要对付他,这让石闵的民族认知和家族情感发生了严重的扭曲,可是石闵仍然不甘心自己是伪“石家人”的事实。于是,在“胡天殿事件”发生后,为试探人心,石闵在邺城内下令:“近日孙伏都等人构逆,支党伏谋,余皆不问。自今日起,与本官同心者留于城内,不同心者听任外出。”结果,邺城周边的汉人,扶老携幼,全往邺城里面涌,而邺城的羯胡及六夷外族,全都拼命往外跑。
如此一来,石闵算是彻底清楚了,“汉人”是他一生永远不可能抹去的身份,胡人根本不会为自己所用,其结果之一是石闵“认祖归宗”从此改名“冉闵”,另一个就是《杀胡令》的出台。
五、围绕在《杀胡令》周围的历史疑团
《杀胡令》是冉闵的历史标签,提到冉闵就必须说到《杀胡令》。
我们看看盛传的《杀胡令》全文,文章洋洋千言着重叙述了西晋灭亡五胡乱华期间,胡人对汉人犯下的种种暴行,以及汉人猪狗不如的悲惨生活,可是也留下来重重疑点。全文完全引用西晋“永嘉”、“太兴”年号,尤其是“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这样的内容看上去似乎是从一个晋朝汉人的角度来叙述国仇家恨。文中有“前晋八王乱起”,晋分前后是后代史学家为方便断代史研究而采取的分法,而东晋延续了西晋的国祚,当时的人不可能将晋分为前后。而最致命的缺陷是,冉闵既然主要是屠杀羯族人,为什么全文只叙述了鲜卑、匈奴的“残暴恶行”,却没有一个字提到主要的敌人羯族?同时,西晋灭亡距冉闵“杀胡”已经过去三四十年,文中叙述的内容则是西晋灭亡前,五胡起兵初期的惨状,加在一起已经应该有半个世纪,冉闵此时只提五十年前的事,很难让人信服。
因此不由得怀疑这篇《杀胡令》为后人甚至是现代人的“伪作”,但这并不表明《杀胡令》没有存在过。事实上《杀胡令》可能只是一道简单的命令而不是洋洋洒洒的一篇“宣战檄文”。
“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东门。”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杀胡令》本只是一道下发给公务员命令,但由于其中含有“奖励机制”,就不可避免的将杀胡的范围扩大化,史书上说,一日之中,就有数万颗羯人的脑袋堆在邺城凤阳门的大广场上。屯据四边的各镇,也根据命令四处捕杀羯胡,由于以首级诣功,有些长得高鼻深目多胡须的汉人也倒霉,纷纷被左右邻居、兵士杀掉以邀赏。
《杀胡令》一下,数十万人头落地,直接导致羯族的消亡。这也使得冉闵被摊上“种族灭绝者”的骂名,但我想提一个大胆的猜想:“杀胡”恐怕不是冉闵本意,或者说是冉闵一种无奈选择。
因为在石闵到冉闵的转变过程中,有一个细小的变化被人们忽视了,那就是从石闵到冉闵的过程中,还出现过“李闵”。冉闵又为什么改叫李闵呢?由于当时的史料不全,有的史书上出现过李闵,有的却只字不提,因此,我们不得而知冉闵改姓“李”的真实原因,但是中国那么多姓氏,冉闵偏要改成“李”,恐怕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而惟一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跟一个人有关,这就是李农。
前面我们说过,从李农的经历上看,他比冉闵要大得多,可以算是叔伯辈,甚至达得到祖父辈,因此在冉闵对石家人彻底绝望后,为了寻找可以依靠的势力,也为了巩固同盟关系,他完全可能认李农为“义父”而改姓李,李农当然也乐得有个万人敌给他做干儿子。由于缺乏史料,我不知道冉闵改姓和《杀胡令》颁布的前后顺序,但是可以想见,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胡人的“众矢之的”,除了依靠以李农为代表的汉人势力,冉闵又能怎么办呢?
因此,这个“冉闵+李农”模式的政权,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颁布《杀胡令》成了短时间内赢得汉人支持的最好办法。而经历过五胡乱华的李农,本身对胡人就没有什么好感,恐怕也乐意见到胡人纷纷人头落地。
但李闵这个名字之所以没有见诸史书,少有记载,恐怕是因为这个名字叫的时间很短,因为《杀胡令》下后,冉闵虽受诸胡围剿,但凭着自己神勇无敌,竟然一次又一次打败东西南北诸路强敌,终于在公元350年杀后赵末帝石鉴自立为帝,国号魏,史称“冉魏”。但就在冉闵的权力登峰造极达到鼎盛时,一个令人费解是事情发生了,冉闵杀掉了李农!换句话说,可能冉闵在认了李农这个义父之后没一两个月,两人很快翻脸,因此史书上就不再用李闵这个名字。
翻遍史书,都没有对冉闵杀李农进行过任何解释,冉魏政权只有三年不到,甚至不被列入“十六国”之一,因此也没有史官记录,后人只能凭猜想。冉闵建国后封李农为“齐王,太宰”,可以说几乎算得上是冉魏政权的“副帝”了,但中国人自古便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政治劣根性,因此资历老、人脉广,又有乞活军做后盾的李农自然成为冉闵需要解决的内部问题,而李农说不定又何尝没有过取冉闵而代之的想法?史书记载,连带被杀的除了李农和他三个儿子外,还有一些如“侍中”这样的内廷官员,可以想象,要么是李农发动宫廷政变要杀冉闵,要么就是冉闵栽赃陷害杀戮李农。不管怎样,李农的死对冉闵的影响是巨大的,因为汉族势力尤其是乞活军对冉魏政权的支持大打折扣。而失去支持的冉闵,竟然又转而拉拢胡人势力。
公元350年年底,也就是在李农死后不久,冉闵亲率步骑十万进攻盘踞在襄国的石祗,出征前,他给儿子冉胤的官职竟然是颇具胡人特色的“大单于”,而冉胤带领的士兵竟然也是由胡人组成,尽管有官员提出异议,但冉闵仍固执己见,可见冉闵是在通过这样的举措,向世人表明自己放弃“杀胡”的政治立场,以降低胡人的抵触情绪,减少敌对势力。但事实证明,冉闵的想法过于天真,此战,冉闵四面受敌,不幸战败,儿子冉胤竟然也被自己的胡人士兵千刀万剐。
由此可见,无论是杀胡拉拢汉人,还是杀李农拉拢胡人,冉闵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作为一个从小就被“胡化”的汉人,冉闵不存在对胡人的民族仇恨,因此《杀胡令》的颁布,恐怕不是出于什么“民族复仇,恢复华夏”,而仅仅只是冉闵稚嫩的政治伎俩罢了。
六、英雄的悲壮落幕
和李农的内耗使冉闵失去了最后也是惟一盟友,损失不小,但对于冉闵而言,这种损失很快被接连不断的胜利所淡化。第二年,冉闵再次率军攻克襄国,后赵羯胡的最后一点骨血也灰飞湮灭,但攻克襄国之后,冉闵却再次做出惊人之举——“游食”!所谓游食是委婉一点的说法,其实就是带着军队四处抢掠百姓的物资,其所作所为其实和当年的石勒、刘渊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但对于冉闵来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石虎死后,后赵就内乱不止,农业经济几乎再次回到西晋末年的状态。冉闵掌权后,为了拉拢豪强,也是大开府库听任取用,结果政府没有收入,却又还要应付四方征战,因此石勒辛苦积攒、石虎疯狂收刮来的钱粮很快消耗一空,冉闵只能采取以“游食”的办法来解决军队后勤的问题。但这其实也表明,冉闵已经开始不可逆转的走向强弩之末,而更悲哀的是,连续的胜利使冉闵本人陷入到一种“舍我其谁”的刚愎自用状态,全然没有注意到危险已经降临。
公元352年,燕王慕容俊派慕容恪、慕容霸(即名将慕容垂)等人深入中原,这次他们的目的不是袭扰边境、掠夺财富,而是彻底的跨越长城,、入主中原。在国力匮乏的情况下,面对鲜卑军大军压境,感觉自己天下无敌的冉闵拒绝了属下,避实就虚的战略,决定和燕军决战。应该说,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冉闵身上表现出的绝对是一种刚武雄浑的男儿血性,但就算冉闵是楚霸王转世,但终究也是肉身凡胎,终于被燕军所擒。
于是,冉闵一生最后一个精彩桥段上演了,在燕王慕容俊和他的对话中,慕容俊其实瞧不起这个石家的养子,高声斥责道:“汝奴仆下才,何得妄自称帝?”冉闵不愧为一代英豪,虽然被捆成个粽子,但仍然冲天之豪气,声如铜钟:“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可做帝王?”慕容俊大怒,斩杀冉闵,这年冉闵三十岁不到。
这么说,冉闵算不算一个英雄?自从冉闵拥戴石遵起,他就完全处于力量对比上弱势的一方,没有盟友只有敌人。史书上列举冉闵与诸胡的战争,竟然没有一次冉闵不是处于劣势和被包围的情况之下进行的,而每次冉闵总是身先士卒,亲率处于劣势的军队左右拼杀,竟然可以十战九胜!单就取得的军事胜利而言,冉闵绝对排得上中国古代武将前列。但同时,冉闵缺少一个统帅长远的战略眼光和城府的政治头脑,为了维护统治既可以杀胡,也可以用胡,结果两边不讨好;内耗李农,也使得汉族精英和他离心离德,身边缺乏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辅佐智囊,结果搞得自己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的环境当中,而在一柱擎天的战斗中又养成刚愎自用的习性,败亡也就成了必然结果。
因此,冉闵可以算得上是和西楚霸王项羽一样让人又敬又恨、又怜又怨的悲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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