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夺魂针
明时严嵩专擅钻营媚上,深得嘉靖帝重用,权倾朝野。朝堂之上有大半都是他的党羽,实在巴结不到的,想方设法笼络严府管家执事,可谓趋之若鹜。适逢严嵩夫人欧阳氏的大寿,连嘉靖都赏赐了寿礼,余众更不用说。严府张灯结彩,连日流水开席,热闹非常。
这天到了寿辰正日,严嵩偕夫人端坐大厅,正在接受家人亲戚、仆从门客一拨拨的磕头祝寿。忽然家人来报,御史邹应龙携礼来贺。严嵩一愣,随即出门迎接。他与邹应龙在朝中多次因意见不同心生龌龊,邹应龙此来虽出意料,也在必然之中。想他严嵩当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邹应龙真敢与他为敌不成?
邹应龙献上五色寿礼,亲贺欧阳氏。严嵩哈哈大笑,与邹应龙携手入席。这时鼓乐齐鸣,严府仆人鱼贯而入,摆上寻常不得见的海味山珍。正在宾客推杯换盏时,欧阳氏忽然口吐白沫,声称白衣观音座前龙女降罪于她,要向她索命。又哭又笑,倒地打滚。欧阳氏的婢女红叶慌忙跪下:“夫人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大白天的就畏惧害怕,不敢一人独处。没想到是龙女降罪,夫人一心向善,诚心礼佛,为什么会惹得龙女降罪啊!”说完呜咽不止。严嵩正束手无策,邹应龙道:“大人不必着急,夫人既是邪气附身,请人驱邪自可痊愈。”
严嵩一听有理,慌忙召门客中的两位方士。不料两人轮番诊治之后,都面露难色,跪地请罪,说力不能及。邹应龙道:“蓝道行法术高强,一定能为夫人驱邪,大人何不派人请来?”
严嵩听了沉吟不语,当今皇上沉迷道教方术,蓝道行是皇上身边最得势的方士。自恃蒙皇上宠爱,高傲不羁,专为皇上占卜扶乩,其余概不理会,连他严嵩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请他救治,倘若不来,自己脸上倒挂不住了。
邹应龙像看穿他的心思一般:“皇上今日在万寿宫召蓝道行占卜,下官陪同大人前去。只要皇上金口一开,蓝道行自是责无旁贷。”欧阳氏这时狂性大发,几个仆婢按压不住。严嵩不堪混乱,擦汗拱手道:“有劳阁下。”
两人急急赶到万寿宫,果然蓝道行皂袍白须,正在御前伺候。严嵩急忙跪禀,一五一十把家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皇上听了道:“龙女位列仙班,降罪凡人确有蹊跷。蓝神仙,就请你为严夫人占上一卦,以领天命。”
蓝道行领了圣命,摆上沙盘乩笔,口中念念有词。乩毕笔停,蓝道行奇道:“怪哉,龙女自云历凡时肉身遭人毁于白云山观音寺,声称讨怨索命。大人难道曾在佛门圣地做过残害人命之事?”
蓝道行的话出乎意料,皇上一愣,问道:“爱卿,确有此事吗?”严嵩略一思量,冷汗直下,慌忙跪禀:“回皇上,确有此事。下官二十年前曾偕夫人到白云山观音寺上香。偶然撞破观音寺的住持与一个民女通奸,居然在寺庙产下一个男婴。我朝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怎么容得这种苟且之辈玷污佛门?下官就将他们就地正法,以正我朝天威。不想那民女竟是白衣大士座前龙女转世,竟然结下宿怨。”
皇上点头,道:“此等辱没佛门之事理当严惩,只是那个男婴最后怎样了?”严嵩叩头道:“那男婴虽是孽缘之果,到底无辜。我想皇上以仁德治天下,就把那婴儿交给来寺院送菜的菜农抚养。不料他尘缘短暂,没过几天就夭折了。”皇上听了点头,沉吟道:“可见凡事皆有缘法,既如此,就请蓝神仙为你夫人驱除,早日超度龙女升天。”
蓝道行说:“龙女非比寻常怨魂狐仙,一般方法不可以驱除超度,要想驱除附身龙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鬼门十三针!”蓝道行此语一出,众人皆不出声了。
鬼门十三针是一种以针灸逼出邪祟的巫术,针尽则怨魂灭,非常毒辣,极损阴德,施针者大多不得善终。大凡邪祟附体都有前因恩怨,鬼门十三针只为生者不为亡魂的做法有违天道,一直被列为禁针。严嵩心里凉了半截,就算皇上开恩准予施针,但鬼门十三针封禁多年,有无传人都很难说了。
蓝道行见此情形,只得禀告早年曾有机缘见到过鬼门十三针的传人秋寒子。皇上命邹应龙协助蓝道行细细查访,尽快找到秋寒子。欧阳氏每日疯疯癫癫,把严嵩愁得几乎一夜白头。
秋寒子去严府之前先随蓝道行进宫面圣,皇上看他四十余岁,须发俊美,卓然不群,先生爱惜之心。秋寒子跪禀自习鬼门十三针以来,为求子孙福荫,未曾轻易施针。今领旨施针,跪请皇上移驾相护。秋寒子道:“皇上乃天之骄子,足以庇佑草民福泽,免于非命。”蓝道行见状也下跪叩拜,皇上颔首。
严嵩在府中单独选一间宽大的净室,秋寒子命人将欧阳氏安置在内,皇上与随行的蓝道行、邹应龙等隔帘相望。秋寒子打开随身携带的玉雕针匣,里面一排十三根金针,寒光凛然。秋寒子说:“鬼门十三针的精髓就是夺魂,十二根金针入穴以后,所附魂魄与病人元神分离,待最后一根针刺下便灰飞烟灭了。”
欧阳氏见状恐惧地挣扎呼叫,可惜被人压住手脚,动弹不得。秋寒子依序在人中、少商、隐白、大陵等穴施针,第十二根针尽没曲池穴之后,欧阳氏大汗淋淋,再也挣扎不得了。
这时大家都紧张地静观其变,秋寒子刚举起最后一根金针,欧阳氏忽然清醒了一般,眼泪汩汩而下。严嵩见状就要上前安慰夫人,蓝道行拦住说:“大人不可,此时流泪的不是你的夫人。”
欧阳氏流泪不止,开口问道:“我本是白衣观音座前龙女,并未作恶,何以得此下场?”秋寒子厉声道:“严大人撞破你与观音寺住持私通,将你正法后理应再修正果,何以再来纠缠前事,现身作祟?”
“屈煞我!”欧阳氏哭诉,“二十年前我历经凡尘做本朝御史王秉承之女,由家父许配郎君,入赘我家。家父因赈灾一事,不肯与奸臣严嵩同流合污,遭他排挤。家父暗中造了一本账簿,搜罗严嵩不法的证据,以期扳倒他。严嵩探听到这本账簿,广插耳目,费劲心机想抢过去。父亲便交给我保管,那时我正身怀有孕,就日夜缚在小腹上。奸贼严嵩找不到账本,就抢在我父亲上疏前设计陷害。圣上被奸贼欺瞒,下旨把我家满门抄斩。那日我恰好去观音寺上香谢神,侥幸躲过一劫。寺里方丈念我爹一片赤忠,偷偷把我藏在寺里。没想到瓜熟蒂落临产之时,奸贼严嵩夫妇偏偏到寺院进香,听到婴儿哭声。严嵩认出我是王秉承之女,要斩草除根,诬陷我是轻佻村妇,与方丈私通,并不过堂审讯,当场处死……”
欧阳氏这一番话听得众人惊心动魄,严嵩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但娓娓自他夫人口中道来,又奈何她不得。“胡言乱语!你等什么?还不下针!”严嵩厉喝秋寒子。皇上龙颜大怒:“大胆奴才!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眼睛里可还有朕吗?”
严嵩慌忙拜倒,自恃皇上对他的宠爱,极力辩白:“皇上明鉴,二十年前王秉承一案证据确凿,岂能尽信鬼神之说?”“哈哈哈……”躺在床上的欧阳氏大笑,眼泪如泉涌一般,“你为求虚名,把我孩儿交给菜农,暗中吩咐务必结果了他的小命。你一定没想到那菜农并没将我孩儿溺死,他交给你的只是一个路边捡来的死婴而已。而你千辛万苦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账簿,就在我孩儿的襁褓里。”
皇上听到这里一震,大声问道:“账簿何在?当年的菜农与男婴何在?”
邹应龙呈上一本发黄的账簿,跪禀:“账簿现在此处,皇上请御览。菜农现在外面听候。”皇上匆匆阅一遍账簿,越看脸色越难看,大声说:“传!”一个白发老头儿低头进来,跪在地上叩头。
严嵩这才明白着了邹应龙的道儿,只是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老菜农趴在地上叩头,说:“当时严大人说那孩儿是孽果,吩咐找个僻静的地方结果了他。我抱走以后才发现襁褓里居然有一本账簿,当时就觉得一定有隐情。我就捡了路边的死婴充数,告诉严大人已经溺死了那婴儿。”
邹应龙看一眼严嵩,道:“大人还真是宅心仁厚啊!”严嵩脸色煞白,冷笑道:“岂能胡乱找个老儿糊弄?那账簿安知不是伪造?老夫忠心耿耿,不是尔等可以污蔑得了的!”老菜农叩头道:“草民句句属实,皇上明鉴!”
皇上一时沉吟不决,邹应龙道:“活人的血液滴在死人的尸骨上,如是血亲,血液必然渗入尸骨,反之则滑落不附。虽然二十年过去,方丈与王家的尸骨还是在的。究竟是方丈私通之子,还是忠臣之后,只要让那孩儿出来,滴血认亲,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皇上问那老菜农:“当年你救下的孩儿在哪里?”老菜农嗫嚅:“没过多久,我家里来了一个云游道人。那个道人听我说了这件事后,说这个孩子不宜留在我家。万一被人知晓,只怕连我家人在内一个活口也逃不出去。我听了害怕,就将那孩子交给了道士。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他,现在孩子在哪里,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知了。”
严嵩听了,面露得意之色,说:“空口无凭,不足为信!”邹应龙微笑:“大人少安毋躁,那个道士我知道在哪里!”说罢回头叫:“蓝神仙,你将那孩儿送到哪里去了?”
蓝道行并不接他的话,冲着皇上跪下叩头:“贫道二十年前的确收养了一个孩子,取名叫庙生。当时贫道四处游历,居无定所,就将他寄养在四川一个故人那里。”说完停顿一下,才说,“我那故人就是鬼门十三针的一脉传人。”
话音一落,秋寒子倒地就拜:“草民就是庙生,愿滴血认亲,为父母外公雪冤!”说罢扯下粘上的胡须,居然是个面如美玉的少年。蓝道行与邹应龙一起跪下请罪:“奸贼严嵩权高势众,若非出此下策,难以雪冤。请皇上恕欺君之罪!”严嵩知道再也无力回天,颓然倒地。
事情清晰明朗起来,皇上盛怒之下,立刻把严嵩收监待审。欧阳氏依然浑浑噩噩,庙生这时一手捏开她的嘴,一手把最后一根金针刺在她的舌下,皇上一看面上变色,蓝道行低声道:“不妨的,庙生自幼习得鬼门十三针,不会出岔子。”庙生收针以后,欧阳氏沉沉睡去。“醒来以后,她就一如往常了。”庙生跪在皇上面前。
“你母亲当真是龙女转世?鬼门十三针到底有何玄妙?”皇上好奇地问,庙生道:“家母含冤属实,却并非龙女。欧阳氏癫狂,是邹应龙大人暗中的安排。邹大人让婢女红叶向欧阳氏讲述白云山一带近日龙女显圣的传言,称肉身二十年前横死观音寺,一定要报仇索命。同时将能将人致幻癫狂的曼陀罗花粉逐日适量加在欧阳氏的饮食里,才引起欧阳氏癫狂。至于龙女借欧阳氏之口控诉冤情,其中另有玄妙。鬼门十三针中夺魂还有另外一解,就是封住人体特定穴位,控制对方,让她按你的意念说话。”庙生两眼忽然模糊起来,“龙女说的话其实都是我心里的话,如果说有龙女,我才是那诉冤的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