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阮籍评论补辑
东晋
干宝《晋纪总论》
礼法刑政,于此大坏。如室斯构,而去其凿契。如水斯积,而决其隄防。如火斯畜,而离其薪燎也。国之将亡,本必先颠,其此之谓乎!故观阮籍之行,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下册,第693页,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
南朝梁
沈约《七贤论》
阮公才器宏广,亦非衰世所容。但容貌风神,不及叔夜,求免世难,如为有涂。若率其恒仪,同物俯仰,迈群独秀,亦不为二马所安。故毁行废礼,以秽其德。崎 岖人世,仅然后全。(中略)彼嵇、阮二生,志存保已,既托其迹,宜慢其形,慢形之具,非酒莫可。故引满终日,陶兀尽年,酒之为用,非可独酌,宜须用侣,然 后成欢。(《艺文类聚》卷三十七。唐·欧阳询撰《艺文类聚》上册,第672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北齐
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篇
阮嗣宗沈酒荒迷,乖畏途相诫之譬也。
颜之推《文章》篇
阮籍无礼败俗。(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第14页,第19页,《诸子集成》第8册,上海:上海书店1986年版。)
唐
刘知几《史官建置》篇
史官之取人(中略)然多窃虚号,有声无实。按刘、曹二史,皆当代所撰,能成其事者,盖唯刘珍、蔡邕、王沈、鱼豢之徒耳。而旧史载其同作,非止一家,如王 逸、阮籍亦预其列。且叔师硏寻章句,儒生之腐者也;嗣宗沈湎麴糵,酒徒之狂者也。斯岂能错综时事,裁成国典乎?(《史通》卷十一)
刘知几《暗惑》篇
又《新晋书·阮籍传》曰:籍至孝。母终,正与人围碁,对者求止。籍留与决。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葬,食一蒸?,饮酒二斗,然后临穴,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复吐血数斗。毁瘠骨立,殆致灭性。
难曰:夫人才虽下愚,识虽不肖,始亡天属,必致其哀。但有苴绖未几,悲荒遽辍,如谓本无戚容,则未之有也。况嗣宗当圣善将没,闵凶所钟,合门惶恐,举族 悲咤。居里巷者犹停舂相之音,在邻伍者尚申匍匐之救,而为其子者方对局求决,举杯酣畅。但当此际,曾无感恻,则心同木石,志如枭獍者,安有既临泉穴,始知 摧恸者乎?求诸人情,事必不尔。又孝子之丧亲也,朝夕孺慕,盐酪不尝,斯可至于癯瘠矣。如甘旨在念,则觔肉内宽;醉饱自得,则肌肤外博。况乎溺情?酒,不 改平素,虽复时一呕恸,岂能柴毁骨立乎?盖彼阮生者,不修名教,居丧过失,而说者遂言其无礼如彼。又以其志操尤异,才识甚高,而谈者遂言其至性如此。惟毁 及誉,皆无取焉。(《史通》卷二十)(唐·刘知几撰、清·浦起龙释《史通通释》下册,第326页,第585-58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 版。浦起龙按:"按无礼如彼,至性如此,猖狂生态,正复跃见楮墨间。愚意刘生此段,宜为训俗摭言,不须作箴史博议。")
韩愈《送王秀才序》
吾少时读《醉乡记》,私怪隐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旨于味邪?及读阮籍陶潜诗,然后乃知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然犹未能平其心,或为事物是非相感 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颜氏之操瓢与箪,曾参歌声若出金石,彼得圣人而师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于外也固不暇,尚何曲糵之托而昏冥之逃邪?(唐·韩愈 著、马其昶校注《韩昌黎文集校注》卷四,第257-58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马总《梅子》一卷
伊尹、吕望、傅说、箕子、夷齐、栁惠、颜渊、庄周、阮籍,易地而居,能行所不能行也。阮籍孝尽其亲,忠不忘君,明不遗身,智不预事,愚不乱治,自庄周已来命世大贤,其惟阮先生乎!按其书晋人也。(《意林》卷五)
宋
梅尧臣《尉氏县阮籍啸台》
古城多瘦棘,莽莽连荒台。不见长啸人,黄土空崔嵬。北顾蓬池上,枯废生蒿莱。当时思大梁,还望已徘徊。今我复怀昔,岂不伤且哀。鸟呼有遗响,英灵同土灰。(《宛陵集》卷二十八)
苏轼《阮籍啸台》
阮生古狂达,遁世默无言。犹馀胸中气,长啸独轩轩。高情遗万物,不与世俗论。登临偶自写,激越荡乾坤。醒为啸所发,饮为醉所昏。谁能与之较,乱世足自存。(《苏轼全集》诗集卷二)(宋·苏轼《苏轼全集》上册,第18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苏轼《放鹤亭记》
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苏轼文集》卷十一)(宋·苏轼《苏轼文集》第二册,第361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
苏轼《阮籍》
(阮)籍未尝臧否人物,口不及世事,然礼法之士,疾之如仇雠,独赖司马景王保持之尔,其去死无几。以此论之,亦虱之出入往来于衣裈中间者也,安能笑裈中之藏乎?(《苏轼文集》卷六十五)(宋·苏轼《苏轼文集》第五册,第2022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
苏轼《书太白广武战场诗》
昔先友史经臣彦辅谓余:"阮籍登广武而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岂谓沛公竖子乎?"余曰:"非也,伤时无刘、项也。竖子指魏、晋间人耳。" (《苏轼文集》卷六十七)(宋·苏轼《苏轼文集》第五册,第2121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明杨慎《升庵诗话》卷十三"竖子"条所论同。)
黄庭坚《谢答闻善二兄九绝句》其五
阮籍醉睡不论昏,刘伶鸡肋避尊拳。至今凛凛有生气,饮酒真成不愧天。
其九
阮籍刘伶智如海,人间有道作糟丘。酒中无诤真三昧,便觉嵇康输一筹。(《山谷诗集注》卷十五)(宋·黄庭坚撰、任渊等注《黄庭坚诗集注》第二册,第559页,第561页,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版。)
陈师道
嵇叔夜居于野而司马氏知之,阮嗣宗居于朝而人以为狂。故二子同避晋而有存亡。盖叔夜匿形而见志,嗣宗出身而纳智,故君子以为密。(《后山集》卷二十二"理究")
李廌《阮步兵庙》
千龄一丘垅,谁复记主名。苾芬百世祠,贤哉阮步兵。庙旁故墟里,竹林蔽郊垧。裔孙仍南北,胡能师九原。
题下注:在县东南四十里,今墓在焉。旁置庙祠之。今诸阮之裔甚多,而竹林犹存。(《济南集》卷二)
李彭《谢灵运诗云中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取以为韵,遣兴,作十章,兼寄云叟》之四
曩时阮步兵,埋照每沉醉。是身托麴蘖,真若有所避。谁知名教中,固自多乐地。花气杂和风,相我曲肱睡。(《日涉园集》卷二)
叶梦得
唯叔夜似真不屈于晋者,故力辞吏部,可见其意。又魏宗室壻,安得保其身,惜其不能深默,绝去圭角,如管幼安则庶几矣。阮籍不肯为东平相,而为晋文帝从事中郎,后卒为公卿作劝进表,若论于嵇康前,自宜杖死。颜延之不论此,而论涛、戎,可见其陋也。
阮籍既为司马昭大将军从事,闻步兵厨酒美,复求为校尉。史言"虽去职,常游府内,朝宴必预"。以能遗落世事为美谈。以吾观之,此正其诡谲,佯欲远昭而阴 实附之,故示恋恋之意,以重相谐结。小人情伪,有千载不可掩者。不然,籍与嵇康,当时一流人物也,何礼法疾籍如仇,昭则每为保护。康乃遂至于是,籍何以独 得于昭如是耶?至劝进之文,真情乃见。籍著《大人论》,比礼法士为群虱之处裩中。吾谓籍附昭,乃裩中之虱,但偶不遭火焚耳。使王浚、毌丘俭等一得志,籍尚 有噍类哉!(《避暑录话》卷上)(宋·叶梦得《避暑录话》,《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3册,第648页,第649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版。)
案: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所论多承叶梦得《避暑录话》此段,其末言:"十七首中以唯恐罹祸患,常怀忧思,此固籍之心事,以 为决不附司马,吾未能信。"(清·张云璈《选学胶言》,清道光十一年刻本,《四库未收书辑刊》捌辑,第30册,第310页,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 版。)
黄裳《尉氏五题·啸台》
脱身魏晋间,嗣宗南阮英。长啸写逸兴,偶为台上行。或带竹林醉,独驾无将迎。风月 乃所友,相投清与眀。微引踵中息,稍从唇齿鸣。渐渐薄林杪,飘堕令人惊。忧愤闻而平,贪浊闻而清。苏门得孙子,答以鸾凤声。不应乃深应,栖导良自诚。当悟 啸中旨,可传言外情。台在声不传,万籁徒汝争。(黄玠编《演山集》卷二)
洪迈《奸雄嫉胜己者》
自古奸雄得志,包 藏祸心,窥伺神器,其势必嫉士大夫之胜己者。故常持"宁我负人,无人负我"之说。若蔡伯喈之值董卓,孔文举、祢正平、杨德祖之值曹操,嵇叔夜、阮嗣宗之值 司马昭、师,温太真之值王处仲,谢安石、孟嘉之值桓温,皆可谓不幸矣。伯喈仅仅脱卓手,终以之陨命。正平转死于黄祖,文举覆宗,徳祖被戮。叔夜罹东市之 害,嗣宗沉湎佯狂,至为劝进表以逃大咎。(《容斋随笔》五笔卷六)(宋·洪迈撰《容斋随笔》第875-87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
林之奇
而晋之士大夫乃以酣饮为清高,如阮籍、刘伶、胡母辅之、毕卓之徒,其淫纵荒湎,无所不至。想夫纣之庶群自酒,亦不是过也。周公、成王以是为戒,而晋人以 为清高。纣以是亡,而晋安能以久存哉?诗曰:"人之齐圣,饮酒温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尔仪,天命不又。"晋之士大夫至于散发盗樽,其不敬尔仪如 此,欲天命之不替,可乎哉?以是知阮籍之徒,其与八王、五胡,皆晋之所由以亡也。(《尚书全解》卷二十九)
朱熹
问:"谢氏说‘几谏’章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恐未安。"曰:"圣人答人问孝,多就人资质言之。在子夏则少于爱,在子游则少于敬,不当遂断难易也。 如谢氏所引两句,乃是庄子之说,此与阮籍居丧饮酒食肉,及至恸哭呕血,意思一般。篾弃礼法,专事情爱故也。(人杰。《集义》)(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二 十七)(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第二册,第705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
员兴宗《阮籍》
我爱阮嗣宗,天怀达而放。理觞堕沉冥,出语辄清旷。驾言穷所之,途穷涕亦浪。伊人已真契,谁谓失之荡。夷庚得神超,世以多岐丧。(《九华集》卷一)
陈亮《三国纪年·嵇康阮籍》
司马氏非有大功于魏也,乘斯人望安之久而窃其机耳。籍康以英特之资,心事犖犖,宜其所甚耻也。而羽翼已成,虽孔、孟能动之乎,死生避就之际,固二子之所 不屑也。(《陈亮集》卷十六)(宋·陈亮著、邓广铭点校《陈亮集》(增订本)上册,第182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
叶适 阮籍以酣纵逞人欲,而以慎密防世患。进不成显,退不成隐。岌岌乎刑戮之间,深昵权强,粗免其身,奚异乎群虱之裩处。而所谓大人先生者乌在也?史称"本有济 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由是不预世事";又言"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又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其名"。嗟 夫!世固未易济,而英雄亦多途。未知籍所存竟如何,而不自容至此?亦可哀也!若嵇康则一志陆沉,性与道会,信无求于世,不幸龙章凤姿,惊众衒俗,世独求之 不已,使不以正终,盖非其罪也。(阮籍)(《习学记言序目》卷三十"晋书二列传")
《东州逸党》言西晋阮籍王衍等事,余固辨之。司马 懿父子杀夏侯玄嵇康,遂篡曹氏,天地阴阳为之颠倒者数百年;使孔子在,何止临河而返!太初愤逸党可也,奈何以罪籍衍乎?(卷四七"皇朝文鉴一")(宋·叶 适《习学记言序目》下册,第425页,第704页,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版。)
刘才卲《跋李龙眠渊明归去来图》
嵇叔夜、阮嗣宗号称旷达,至其文辞颇务扬己衔异,以贬剥当世,有臭腐裈虱之语。夫志在于脱世纷,反激而速之,则其被祸害,取雠疾,非不幸也。(《檆溪居士集》卷十)
沈该
当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鲜有全者"。阮籍辈不与世事,以酣畅为常,由是获免。然沈纵之过,遂至废礼,害于名教。其几是乎!(《易小传》卷六下)
沈作喆
司马昭称阮嗣宗言及玄远,而未尝评论时事,臧否人物。可谓至谨。世皆以昭为知嗣宗者,非也。昭方图魏,恶人之知其微也。故为此语以讽在位,使不敢言耳。大率奸臣擅国,皆深畏天下士议论长短,发其机谋。古今一律,可监戒也。(《寓简》卷三)
赵蕃《读阮嗣宗传,见其醉六十日,免求昏之言,与醒忘作劝进辞,据桉便书,何乃异同耶?作阮嗣宗诗》
吾观阮嗣宗,醒醉俱托狂。广武叹已绝,苏门啸何长。昏既以醉免,辞宁不终忘。又疑杀青上,阙文今或亡。不然竹林游,何独弃山、王。(《乾道稿》之《淳熙稿》卷四)
真德秀
秦焚诗书之文,诗书之道,盛于天下,秦安得灭乎?庄老贵虚无而贱礼法,故王衍、阮籍之徒,乘其风而鼓之,饰谈论,恣情欲,以至九州覆没。(《西山读书记》卷三十)
刘克庄
阮嗣宗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盖叹时人之安于卑近,而自伤其才大志广,无所税驾,非谓士之抗志,甘为燕雀而已。嵇、 阮齐名,然《劝进表》叔夜决不肯作。(《后村诗话》前集卷一)(宋·刘克庄《后村诗话》,第4页,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
刘克庄《赵寺丞和陶诗序》
自有诗人以来,惟阮嗣宗、陶渊明自是一家,譬如景星庆云、醴泉灵芝,虽天地间物而天地亦不能使之常有也。然嗣宗跌宕弃礼法,矜傲犯世患。晚为劝进表以求 容,志行扫地,反累其诗。渊明多引典训,居然名教中人,终其身不践二姓之庭。未尝谐世而世故不能害。人物髙胜,其诗遂独步千古。(《后村集》卷二十三)
谢逸《黄君墓志铭》
余尝疑阮嗣宗、陶渊明平生沉酣于酒,而出处去就之际,皆合于道。其为诗虽汪洋澹泊,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是以知二子负英伟之才,而世不我用,托于酒以自遁者也。(《溪堂集》卷八)
《读阮籍传》
善观人者观其心,不观其迹。盖观其迹之所巳为,可以逆知其心之所未为,如此者可谓善观人矣。阮籍负英伟之才,生非其时,陆沈于俗,而世之论者,遂以为放 旷不羁之流。而礼法之士,至于羞谈之,岂不过哉!当其沉酣于酒,傲睨万物,泊然不以世务撄心,若无志于天下者。至于观楚汉战场,喟然叹息,以谓"时无英 雄,使竖子成名"。其志盖宏远矣!虽口不臧否人物,然青眼视嵇康,白眼视嵇喜,是未尝无意于人物也。虽居丧饮酒食肉,然每恸哭,辄呕血数升,是未尝无哀戚 之情也。以至文帝欲求婚,钟会欲询以时事而致之罪,皆以酣瞑获免,则又察微见远,其志有足多也。魏晋之交,王室不竞,强臣跋扈,杀戮大臣,如刲羊刺豕,无 所顾惮,一时名士,朝不谋夕。如寝处乎颓垣败屋之下,岌岌然将恐压焉。故张华、卫瓘以清直死,向秀、嵇康以高简死,王衍、王澄以清谈死,陆机、陆云以俊才 死。籍于是时,傥不自混于酒,崭然出其头角,则死于强臣之手也必矣。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又曰:"伯夷隘,栁下惠不恭。" 清非期于隘,其弊必至于隘,和非期于不恭,而其弊必至于不恭。谓籍不仕耶,未尝隐于山林,清不足以名之也。谓籍仕耶,未尝俯已以同流俗,和不足以名之也, 非清非和,庶几于夷、惠之间乎?庄子谓曲辕之栎,以不材得终其天年,故社托之以神。其拙若籍者,得非托之于酒以神其拙耶!(《溪堂集》卷十)
陈郁
世论多以阮籍为放旷不羁之士,守礼法者羞言之,盖以迹观而不以心察之也。余见其沉酣不理,若与世违,然观汉楚战场则曰:"时无英雄,使稚子成名",岂忘 虑于世变哉?口不藏否人物,然待人以青白眼,岂无意于人物哉?居丧饮酒食肉,然恸哭则呕血数斗(据《晋书》卷四十九《阮籍传》,当作"数升"。),岂不情 于哀戚哉?当其王室不竞,强臣擅威,戮大臣如刺犬豕,故张华、卫瓘以清直死,嵇康以高简死,王衍以清谈死,陆机、陆云以俊才死。至文帝求婚、钟会欲询以时 事而致之罪,而籍终皆以沉湎避。其察微见远,寄托保身,非高出数子之上,其能脱屣于祸阱哉?吁!善观人者当考其迹而逆察其心乃可也。(《藏一话腴》外编卷 下)
李涛《读阮籍咏怀十七首》
人生天地间,如花开春时。遇晴即欣荣,遇雨还离披。晴雨由上苍,汝花何悲为。显允阮嗣宗,放达世所推。忧思独伤心,作为十七诗。感慨怀辛酸,似未达天理。既好王子乔,又恶轻薄子。善善又恶恶,好生而恶死。如何得徽称,口不挂臧否。(陈起编《江湖小集》卷八十三)
王应麟
阮嗣宗《苏门歌》曰:"日没不周西,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代为雄。亭亭在须臾,厌厌将复隆。富贵俯仰间,贫贱何必终。"其有感于师、昭之际乎?然劝进之作。焉能逭《春秋》之诛。(《困学纪闻》卷十三)(《苏门歌》即《采薪者歌》。)
金
赵秉文《魏晋正名论》
阮籍登广武而叹,盖有意乎正当世之乱也。然为师等作九锡表,名魏而实晋矣。当书曰晋阮籍登广武而叹。(《闲闲老人滏水文集》卷十四)(金·赵秉文《闲闲 老人滏水文集》,四部丛刊初编集部,上海商务印书馆缩印湘潭袁氏藏汲古阁精写本。"(司马)师"当作"(司马)昭"。)
刘从益《过尉氏怀阮籍》
朝来国门游,暮抵蓬池宿。有怀阮步兵,豪气无检束。啸歌陟高台,长风振林木。老眼何曾青,四海无一物。万古留诗名,九原销醉骨。居然方丈家,惜也微瑕 玉。涂穷道不穷,先生安用哭。(清张豫章等编《御选金诗》卷四、阎凤梧、康金声主编《全辽金诗》)(阎凤梧、康金声主编《全辽金诗》下册,第2164 页,,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王若虚《臣事实辨》
阮籍广武之叹,呼沛公为竖子。李太白讥其"狂言 非至公",而东坡以为指晋魏间人。予谓籍傲诞大言,视先王曾无忌惮,而何有于沛公乎?此固无足怪者,盖东坡不必辨,而太白亦不必责也。(《滹南遗老集》卷 二十八)(金·王若虚著、胡传志、李定乾校注《滹南遗老集校注》第316页,沈阳:辽海出版社2006年版。)
元
郝经
议曰:(中略)初嵇康、阮籍,皆问学淹博,才藻迈逸,自为一世高人胜士。鄙钟会之乱臣,绝师、昭之贼子,秕秽朝列,放心遗形,则有激而然。(《郝氏续后汉书》卷七十三下下)
王恽《题竹林七贤诗并序·阮步兵》
口腹无嫌乞步兵,虱藏裩絮又堪憎。浪为广武山头叹,尺?胡能况大鹏。(《秋涧先生大全集》卷三十二)(元·王恽《秋涧先生大全集》,四部丛刊本缩印江南图书馆藏明弘治刊本。)
杨维桢《竹林七贤画记》
籍广武之叹,盖以英雄自命,不在刘项之下,慨然有济世之志者也。使二子诚得时行志,顾未知其所究者何如耳。然吾又悲夫典午氏之养贤,不在朝而在林也。夫国无仁贤则国空,典午氏之国,不亦虚矣乎。(《东维子集》卷十八)
陈基《清啸轩记》
夫啸非君子之所得已。昔阮籍终身啸而不已,盖籍负旷世不羁之材,怀伟杰宏放之器,当其恸哭于穷途,长叹于广武,作诗八十余篇以咏所怀。籍之啸,初未尝忘 乎世也。及至苏门,与隐者孙登长啸相和,遂归而著《大人先生论》。然后籍之啸始与世远,非籍之志也。啸岂籍之所得已哉?或曰,籍好老庄者也,故以啸自得。 岂信然欤?(《夷白斋稿》卷二十九)(《大人先生论》当作《大人先生传》。)
李治
颜延年《五君咏·阮步兵》末 云:"物故不可论,涂穷能无恸。"物故,世故也。一世之事举不可论,愤激之极,理势窘蹙,不能无恸。或云物故,即古人也。前书音义谓人死为物故,颜以嗣宗 谓古人不必论议。所当论者,惟在当世之事,而魏晋之交,一时人物又皆不足论,故托迹独驾,不由径路。至于车迹所穷,不能不恸哭也。(《敬斋古今黈》卷七)
赵汸《读阮嗣宗诗》
明月照北林,孤鸿有哀音。揽衣起坐弹鸣琴,忧思徘徊独伤心。可怜堂上生荆杞,空自繁华粲桃李。种瓜寂寞青门外,采薇怅望西山趾。芒砀云归大泽空,后五百岁无英雄。途穷恸哭谁知者,沈湎狂言元自公。(《东山存稿》卷一)
王逢《题荀陈徳星图》
难兄难弟配八龙,太丘不让朗陵崇。谁知群彧心忘汉,不及曹家阮嗣宗。(《梧溪集》卷五)
刘履
《演义》以嵇、阮诗系于魏,或者非之。盖见世称竹林七贤,名在晋史故尔。然考二人之立心,殆与陶靖节略同。史言康娶魏宗室女,拜中散大夫,及山涛举为吏 部,荅书拒絶,终无仕晋之意。籍当髙贵乡公时,仕为常侍,知司马氏欲求昬,以意却之,复纵酒昬酣,咏诗以见志。且康被谮诛,籍以寿终,并在景元年中,自与 建安诸子委身曹氏者不类。今特依《演义》列于魏诗之后。或又言,籍不当为郑冲作《劝晋王笺》,然考其文大概谓褒德赏功,礼典之常,不必固让之意。《演义》 论步兵心乎王室,有同渊明。劝进之文,醉不欲为而强迫为之,非扬雄甘为美新者比。但惜其不能一死而曲自免,不得为全美耳。读者亦不可不知也,因附其说于此 云。(《选诗补注》卷三)
明
钱宰《长啸轩记》
若夫诸葛孔明、孙登、阮籍则不假言辞,但长啸 以发其胸中耿耿者。其快然自得何如也!余观籍以倜傥不羇之才,宏放傲世。当魏晋间,伤时之不可为,乃恒寓之啸以舒其郁抑之气。彼登者,隠居不仕,遗落世 事,尚犹不能平其心邪?然武侯躬耕南阳时,亦复抱膝长啸,乃知彼虽傲睨物表,而此心未尝忘天下,于是以其心之不平,发而为啸也。(《临安集》卷五)
方孝孺《大笑生传》
说者曰:昔者杨朱、阮籍皆好哭,彼非好哭也,心有所愤,无以自舒,因以寓其意。(《逊志斋集》卷二十一)
岳正
阮嗣宗放达之士也,而司马昭称其慎,则其放也岂真放邪!是可悲也。(《类博稿》卷三)
王慎中《居易黄处士墓志铭》
予尝爱庄生醉者堕车而神不伤之说,然彼所谓全于酒者喻也。如王无功、阮嗣宗之流,诚所谓以酒自全者。彼犹有所托以逃其迹,而混其不能平之心,如韩退之所论,非真有得于酒者也。以其材气之奇杰,文采之超卓,有闻于后。有逃世之名而亦有败俗之诮。(《遵岩集》卷十二)
王世贞《书阮籍传后》
吾尝读《晋书·阮籍传》,谓其喜怒不形于色,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而又云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由是见疾如雠。以为立言者之自相抵 牾,而不知其皆实录也。谓籍以酒全其天,非也。籍乃以巧全其天者也。籍故逆知司马氏之必篡魏,而不欲为之臣,与荀勖、贾充辈同列,而自顾其瓌杰之貌,宏丽 之文,磊落不羁之才,欲掩之而不可得。司马氏必知之,而且欲用之。夫司马氏欲用之而不为之用,必死。为之用而不预其谋,亦必死。死则又不足以成名,故托而 逃之醉。一醉而连绵至六十日,彼岂其情也哉!凡其卧酒家、乞步兵厨,甚至于母死而举二斗酒、食一蒸?,自远于名教之外,使何曾辈疾而恶诸司马氏,皆以为不 死地也。曾言而不用,故无他。其言用,不过废徙而已,不死也。然犹虑司马氏之识之,故其乞相东平,草劝受九锡章,示若为之用者,特不胜好酒之一念耳。使司 马氏狎而爱之,爱而舍之,以终保牖下者,巧也。昔人谓澄公以石虎为海鸥鸟,若籍者殆以司马氏为海鸥鸟也。嵇康略知之矣,而未能究。故虽称土木形骸,不事修 饰,而时露其锋距于土木之表。此何时也,而其与山涛书菲薄汤武之放伐。钟会何人也,造康而箕踞待之,不为礼,且问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夫会之 来,叩籍以时事也,亦其见康意也。籍醉而不能答,会亦当恨之,特其所以恨籍者浅,而恨康者深也。知二子者莫孙登,若登故报籍以长啸,而报康以苦辞。康下狱 而后悔,晚矣。人不知,乃以劝进九锡章短籍。按进章不见籍传,而见文纪末,谓大魏之徳,光于唐虞;明公盛勋,超于桓文。然后游沧海而谢支伯,登箕山而揖许 由。然则风之终让也,非劝进也。不然以炎之为壻,岂不足为吕公、王莽者,而至饮一醉六十日而不之许也。(《读书后》卷二)
胡应麟
嗣宗、叔夜,并以放诞名,而阮之识,远非嵇比也。灵运、延年,并以纵傲名,而颜之识,远非谢比也。步兵、光禄,身处危地,使马昭、刘劭信之而不伤。中 散、康乐,虽有盛名,非若夏侯玄辈为时所急,徒以口舌获戾。悲夫!(《诗薮》外编卷二)(明·胡应麟《诗薮》,第15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版。)
袁宏道《题张?于箴铭后》
余观古今士君子,如相如窃卓,方朔俳优,中郎醉龙,阮藉母丧,酒肉不绝口。若此 类者,皆世之所谓放达人也。又如御前数马,省中?树,不冠入厕,自以为罪。若此类者,皆世之所谓慎密人也。两种若冰炭不相入,吾辈宜何居?袁子曰:两者不 相肖也,亦不相笑也。各任其性耳。性之所安,殆不可强,率性而行,是谓真人。今若强放达者而为慎密,强慎密者而为放达,续凫顶,断鹤颈。不亦大可叹哉! (明贺复征编《文章辨体汇选》卷三百六十七)
练国事《逸园咏怀诗》一卷叙
天下至慎者,其为阮嗣宗乎!余尝诧异此 言。嗣宗为竹林首唱,礼法荡然矣。而曰至慎,则数马以对者,当何居焉。究其指,在终日言而不臧否人物,直索解人不可得。嗟嗟朋党,标榜之祸惨于声音笑貌之 间。斯宗超然武警,故可以独全其天而发为声诗,直不可乎一世。此怀乃有此诗,此人乃有此怀,陈留而后千古绝响矣。(明·耿志炜《逸园新诗》,《逸园咏怀 诗》一卷,《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85册,第486-487页,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版。)
张燮《竹林七贤赞》(节录)
夫自竹下诸贤,入林把臂,以虚玄为堂奥,以瑰奇为门墙。彼土石侯卿,膻藻名器,缒提经曲,嘲笑清宁。至使礼法之士嫉之如仇,顿开一代清言之祖。然吾谓诸 贤道数所钟,故欲自超于方外。而身世所托,雅不得不自离于方中也。方夫当途驰辔,典午丰基于时,稍附才技,咸莫不俪日争曜,鼓海凭澜。间抗异同,头颅被 地。嵇、阮、刘、向,能无反顾而却走乎?彼固一世之杰也,欲低头就之,赞人成如许事,不可。欲为聋瘖之徒,隐鳞戢羽,与山烟露曹俱没,又非心所甘。况乎神 姿难匿,道耀难埋,势必地启途路,以其道自尊而因以自全。使朝贵指而名之曰:是傲世也。而无营于世,不能为世害也。又使有识者凭而吊之曰:是绝世也。而无 偶于世,应能为世移也。庶身世道术可以俱永,非苟焉曳尾途中耳。
嗣宗言旨玄远,未尝臧否人物。然其临广武战场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 名。竖子者盖指司马氏君臣,而叹世无刘、项。因借吊古而发,人误以为轻卯金耳。劝进九锡文酣剧漫,应易代而下尚想见其中肠焉。醉眠邻妇,哭吊兵女,皆用自 晦。不然以晋文王之见,恐不免贾、裴、王之列也。
赞曰:阮公至性,于焉埋照。兵厨酝嘉,东平风邵。虱陋裈安,鸾闻吟啸。《咏怀》旨深,《达庄》理妙。胸块浇多,眼青逢少。礼岂我设,婚难帝料。(《阮步兵集》附录)(明张燮《七十二家集》,明天启、崇祯刊本。)
张燧《阮籍巧附司马昭》
阮籍既为司马昭大将军从事,闻步兵厨酒美,复求为校尉。史言虽去职,常游府内,朝晏必预,亦能遗落世事为美谈。不知此正其诡谲,佯欲远(司马)昭而阴实 附之,故示恋恋之意,以重相谐结。小人情伪,有千载不可掩者。不然,籍与嵇康,当时一流人物也,何礼法疾籍若仇,昭则每为保护?康徒以钟会片言,虽不免 耶?至劝进之文,真情乃见。籍著《大人论》,比礼法士为群虱之处裈中。若籍附昭,乃裈中之虱,但偶不遭火焚耳。使王凌、毌丘俭等一得志,籍尚有噍类哉! (《千百年眼》卷六)(明·张燧《千百年眼》第108页,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张溥《郭弘农集题词》
阮嗣宗厌苦司马,以狂自晦。彼亦无可如何,不得已而逃为酒人。(明·张溥著、殷孟伦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第14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
杨锵《愤世》
古者英伟卓绝之士,负经济之畧,抱治安之志,或生违其时,或用乖其器。其一段牢骚愤闷之气,不得已寄之猖狂沉湎,悲歌痛哭,令人怪恶惊诧,意殊不屑,而 胸中实耿耿醒醒,悲天悯人,未能顷刻置念。如庞士元、阮嗣宗者流,讵可测量乎哉?(清黄宗羲编《明文海》卷一百)(清·黄宗羲编《明文海》卷一百,第一 册,第991页,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
清
顾炎武《关防》
长吏到官,以关防为第一 义。然愚以为但无至公之心以御之尔。《世说》晋文王亲爱阮嗣宗,阮从容言,"尝游东平,乐其土风,愿得为东平太守。"文王从其意,阮骑驴径到郡,至则坏府 舍诸壁障,使内外相望。然后教令,一郡清肃。十余日复骑驴去。唐姚合为武功尉,其县居诗曰:朝朝门不闭,长似在山时。在旷达之士犹且为之,而况于大贤也。 (《日知录》卷九)(清·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上册,第69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汪琬《陶渊明像赞并序》
昔阮嗣宗当魏晋之间,其才无所发摅,辄寄之于酒,时人讥其放诞任达,而大将军昭独称之为至慎。昭虽奸雄,然不谓之深知嗣宗不可也。渊明之好饮亦然。(《尧峰文钞》卷三十七)
康熙《竹林七贤》
阮籍辈皆崇尚虚无,蔑礼败度。当时士大夫乃以为放达,争慕效之,此晋俗之敝,其所由来者远矣。(张玉书等编《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第二集卷三十八)
陆陇其《论语》"有子曰礼之用章"
一章大意总为放荡之人痛下针砭,学者读这章书,要知谨守礼法,将这身放在规矩准绳之中,方是至和,不可一毫涉晋魏风流,若嵇康、阮籍辈,真是万世罪人。(《松阳讲义》卷四)
徐昂发《阮籍》
晋史称阮籍志气宏放,傲然独得,发言玄远,口无臧否。然观其出处,始为司马宣王从事中郎,至文王时再居是官。后虽去佐职,恒游府内,朝宴必与。礼法之士 共相仇疾,而文王每保护之。案:裴松之《三国志》注云,王尝与僚佐共论近世能慎者,王独谓天下至慎惟阮嗣宗。详此一语,籍殆是预闻司马氏阴谋之人。其酣饮 诞节,放弃礼法,率意独驾,路穷恸哭。虽欲求免乎乱世,然安知其非所以深掩。夫阴参篡夺之谋,而图灭其佐赞霸朝之迹,当时之人,特为其所欺而不觉耳。此论 自余族弟道积发之,余深以为知言。(《畏垒笔记》卷一)(清·徐昂发《畏垒笔记》,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藏清康熙桂森堂刻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 99册,第295-296页,济南:齐鲁书社1995年版。)
朱鹤龄《送董处士归湖滨序》
阮嗣宗、陶元亮居晋宋之间,皆偃蹇不与世接。吾独惜其未能闻道,而徒以旷怀高致称也。夫使二子者有志圣贤之学,则述作当日益进,又何暇逃名于曲蘖,放意于沈冥耶?(《愚庵小集》卷八)
姜宸英《题辞·书嵇叔夜传后》
阮籍受司马之保护,至为其劝进之文,而康以疑被杀。籍败坏名教,为礼法之士所深嫉,而康终身无言行之失。故嵇阮并称,而阮不及嵇远矣。(黄叔琳编《湛园集》卷七)
潘德舆
人与诗有宜分别观者,人品小小缪戾,诗故不妨节取耳。若其人犯天下之大恶,则并其诗不得而恕之。故以诗而论,则阮籍之《咏怀》,未离于古;陈子昂之《感 遇》,且居然能复古也。以人而论,则籍之党司马昭而作《劝晋王笺》,子昂之谄武曌而上书请立武氏九庙,皆小人也。既为小人之诗,则皆宜斥之为不足道,而后 世犹赞之颂之者,不以人废言也。夫不以人废言者,谓操治世之权,广听言之路,非谓学其言语也。籍与子昂诚工于言语者,学之则亦过矣!况吾尝取籍《咏怀八十 二首》、子昂《感遇三十八首》反覆求之,终归于黄、老无为而已。其言廓而无稽,其义奥而不明,盖本非中正之旨,故不能自达也。论其诗之体,则高拔于流俗, 论其诗之义,则浸淫于隐怪,听其存亡于天地之间可矣。赞而颂之,毋乃崇奉憸人而奖饰诐辞乎?宋人论诗,每以陶、阮并称。不知陶之天机自运,其言平易而昭 明,君子之诗也;阮之荒唐隐谲,纯为避祸起见,小人之诗也。尚不逮嵇中散之朴直,何论陶彭泽哉!(《养一斋诗话》卷一)(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 续编》下册,第2008-2009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蒋骥《卜居》
《卜居》本意,盖以恶既不可为,而善又不蒙福。故向神而号之,犹阮籍途穷之泣也。(《山带阁注楚辞·楚辞余论》卷下)(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第234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薛雪
著作以人品为先,文章次之,不可以"不以人废言"为籍口。如昔人云:阮步兵《咏怀》,寄愁天上,埋忧地下,其胸次非复人间机轴;而为诸臣作《劝进表》, 又不足多矣。(《一瓢诗话》)(清·薛雪著、杜维沫校注《一瓢诗话》第12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储大文《核真》
吾尝谓康、安有魏忠臣,当与泰初同传,非阮籍、刘伶、向秀辈之所可伦比。而世传嵇、阮猖狂者,此未克核真也。即安挝母暨妻淫,康书谓巽先首服诬安,则亦 非其真,而犹明之铁铉二女郑鄤杖母也。是故阮籍宜入晋书,嵇康、吕安宜入魏志,爰用汉丞相、晋处士、唐监军之义例,以贞厥变而特书焉。(《存研楼文集》卷 十)
汪懋《稽阮优劣难》("稽"当作"嵇"。)
或曰:"先生之高籍而下康者,予既闻之矣。籍之所以自全者,愿闻 其说。"居士曰:"籍为人无喜无怒,不否不臧。污酒慕色,散发佯狂。九锡劝进,沉醉忘作。据案便写,何其诡托!钟会忌籍,时事是咨。视其可否,因以杀之。 乃以酣卧,而免于危。即是数者,岂康所知?若其《通易》、《达庄》、《大人先生》、《咏怀》诸作,既哲且明。大抵自全之术,晦其迹,秽其行。而大患莫甚于 立名。籍不云乎,‘洁已以尤世,修身以明洿,诽谤之属也’。惜乎康之未闻斯语也。"(《百尺梧桐阁集》文卷六)(清·汪懋《百尺梧桐阁集》诗十六卷,文八 卷,遗稿十卷,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清康熙刻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41册,第778页,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版。)
何琇《〈文选〉、〈文苑英华〉》
《文选》录潘勖魏公九锡文、阮籍劝进晋王笺,是奖篡也。(《樵香小记》卷下)
乾隆《五君咏题钱选画,即效颜延年体·阮籍》
竹林之游,名艳典午,延之著咏,黜山、王而标以五君,其见卓矣。元钱选为各写其像而书,颜作于后,展卷间其席地幕天,纵情任达,髙致可挹也。爰效颜咏,各成四韵,分缀其上。
嗣宗青白眼,傲睨人间世。行不拘礼法,学乃通神契。高论祖蒙庄,正言折蒋济。苏门鸾凤音,夫乃知不逮。(蒋溥等编《御制诗集》二集卷六)
乾隆《题姚文翰竹林七贤,仿颜延之〈五君咏〉而反其意,仍各成一章·阮籍》
陈留托酣饮,任情饰巧辨。求婚及致罪,率以醉获免。据案书劝进,亦岂为尽善。(董诰等编《御制诗集》四集卷二十五)
钱大昕《何晏论》
方典午之世,士大夫以清谈为经济,以放达为盛德,竞事虚浮,不修方幅,在家则丧纪废,在朝则公务废。而(范)宁为此论以箴贬当世,其意非不甚善,然以是 咎嵇、阮可,以是罪王、何不可。(《潜研堂文集》卷二)(陈文和主编《嘉定钱大昕全集》第九册,第28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王昶《阮籍论》
晋承汉魏丧乱之后,士大夫知名节者罕矣。如王敦、祖约、桓温诸人,不惟不斥为叛臣,转从而夸美之,是以忘阮籍之为逆也。晋人于竹林七贤尤推籍,吾谓籍 者,特以狂名欺世,而世皆为所欺耳。何以征之?史称司马师时("司马师"当作"司马昭"。),公卿将劝进,令籍为其辞,籍方醉,使者以告,据案写之,无所 改窜,辞甚清壮。籍之情盖见于此矣。司马之篡魏,其势以成,有籍亦篡,无籍亦篡,而籍必不可为之文。籍父瑀,魏丞相掾,知名于世。而籍由尚书郎为高贵乡公 散骑常侍,封关内侯。此岂可以事二姓者。当其辞曹爽之招,明知三马将食槽而要结于师之兄弟,至甘心劝进而不惜。史又称籍遗落世事,虽去佐职,恒游府内,朝 宴必与,其为司马腹心,盖去贾充、成济一间。师谓嗣宗至慎("(司马)师"当作"(司马)昭"。),《诗·扬之水》曲沃将弑昭公之作也,曰"我闻有命,不 敢以告人",所以为至慎也。嵇康亦谓礼法之士疾之如仇讐,幸大将军保持之,亦知籍为私人也。观师之酖郑小同("(司马)师"当作"(司马)昭"。),其保 全籍也明矣。钟繇书《大飨受禅碑》,欧阳公尚斥为无耻。至籍以文章翰墨助篡逆之谋,谀之以阿衡,媲之以周吕,且托之以酒以见其才,以餙其蹟,无耻孰甚焉。 无所改窜者,盖籍与司马父子兄弟包藏祸心,谋移魏祚久矣。其文宿搆有年,藏之肺腑,乘时而出,非果率尔操觚以应命也。世以狂而痴目之,又以醉而恕之,又以 《咏怀》诗而重之,不知适为所欺。孔子谓狂而不直,今之狂也荡,如籍所谓荡者非欤。若以放弃礼法,与竹林七贤同类而讥,岂足以蔽其辜哉?籍遇孙登,商略棲 神道气之术,登置之而不应,亦识其为逆党,故不屑与之言。而萧统收其诗文入诸《文选》,吾故曰六朝之士大夫罕知有名节者,此也。(《春融堂集》卷三十三) (清·王昶《春融堂集》,嘉庆丁卯(1807)镌。)
宋大樽
刘、阮昏酣,遂曰有托而逃,然乖名教者大矣。何曾责 阮籍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曾之责,众皆醉而我独醒者也。颜延之称刘伶非荒宴;庾信论其未饮酒反无真气。二子盖?其糟而歠其醨者也。然则太白犹古 之狂也肆,刘、阮则今之狂也荡乎!《抑之》戒曰:"三爵不识,矧敢多又?"殆饮之狷乎!嗣宗所云"委曲周旋仪,姿态愁我肠"者,其中或有饮之乡愿乎! (《茗香诗论》)(清·王夫之等撰《清诗话》上册,第107页,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版。)
永瑢等
阮籍虽未 仕晋,然《劝进》一笺本集具载,此其意存党篡,百喙无辞。自当以徐昂发《畏垒笔记》所论为是,载之晋史,所以诛心。乃附之阮咸传中,俾与陶潜称晋为一例, 非至公也。(《四库全书总目》卷五十清郭伦《晋记》六十八卷提要)(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上册,第460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颋诗则惟作古体,无近体,古体又皆五言,无七言,大抵源出阮籍《咏怀》、陈子昻、张九龄《感遇》多托意寓言之作。(《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三清申颋《耐俗轩诗集》三卷提要)(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下册,第1654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然潘勖九锡之文、阮藉劝进之笺,名教有乖。而简牍并列。君子恒讥焉。是雅而不正也。(《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清蔡世远编《古文雅正》十四卷提要)(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下册,第1732页,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
毛先舒
阮嗣宗其卯金氏之幹蛊乎?(《诗辩坻》卷一)(郭绍虞编选、富寿荪校点《清诗话续编》上册,第2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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