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门阀政治的尾声
次等士族反对门阀士族垄断政权,反对门阀政治,在 东晋末年是遍及全国的事,上游荆州政局的纷坛变化,也反映了这种总的形势。隆安以来在上游活动的势力,殷仲堪与桓玄都是门阀士族,而杨佺期却是次等士族。 杨佺期由北南来,居襄阳边地,以武力自固,似刘牢之。杨佺期出北土华胄,以晚渡不得预于东晋门阀政治行列,又似卢循。殷、桓由于处在不被中枢信任的地位, 所以暂时与杨佺期结成联盟,借重杨佺期的兵力,反对当权的司马道子,这与王恭、刘牢之之间暂时结盟的关系大体一样。杨佺期与殷、桓之间,毕竟存在具有时代 意义的矛盾。杨佺期受门阀士族排斥,慷慨切齿,欲因事际以逞其志,逐步发展为一支独立于门阀政治的势力。这种情况,与下游的刘牢之、刘裕一样,与孙泰、孙 恩也很相似。不同的是,上游的斗争没有宗教势力介入,杨佺期以外还没有其它的次等士族势力的代表存在,情况比较简单。下游毕竟是全国重心所在,矛盾更为复 杂,其变化又制约着上游局势。上游次等士族代表杨佺期的势力虽然被门阀士族桓玄并吞,但是桓玄终于又被下游次等士族代表刘裕消灭。历史趋势如此,胜利者终 究是次等士族。上游的变化,不过是全局变化的一个回流,一个片段,一个侧面。
回顾晋末历史,事端迭起,矛盾交织。各种矛盾在局势的演 化中都起了自己应起的作用。各种矛盾的发展都受这个时代的主要矛盾的制约,都在促进次等士族夺取门阀士族的统治权力,从而完成孝武帝开始的重振皇权的过 程。"晋祚尽昌明",而继立的宋祚却执行着司马昌明的遗嘱;其中被扬弃的,是以"王与马共天下"为开端的门阀政治。这是一个历史的辩证过程。
门阀士族让出了统治权力。他们在政治上、军事上失败了。但是在社会上,文化上,他们还有相当大的潜力和影响。次等士族胜利了,用军事力量巩固了自己的统 治地位,但还要把门阀士族供奉在庙堂之上,以为自己张目。刘毅聚结门阀士族与刘裕对抗,门阀士族谢混党附刘毅,均被刘裕处死。这就是说,政治军事权力全入 次等士族刘裕之手。但据《晋书》记载,刘裕受禅,以不得谢混奉玺绂为憾。刘裕本人也渐染士族习俗,以风雅为高,士族有时还是可以装点门面的。
不过,次等士族的势力业已转化为皇权,中枢和藩镇总是控制在皇室之手,门阀士族人物虽然还可能兴风浪于一时,形成政局的暂时反复,但是严格意义的门阀政治是确定不移地一去不返了。
在皇权政治之下,南朝的道教传播依然如旧,但道术活动受到控制。杜氏家族后人或仕或隐,以传杜氏道术聚众起兵的事,也不再出现了。
东晋和南朝,历来都被认为是门阀政治的时代。实际上,真正的严格意义的门阀政治只存在于东晋,不存在于南朝。东晋门阀政治以皇权政治的变态出现。刘宋以 后,皇权政治基本上恢复了常态。在东晋门阀政治之下,必须维持几个最强有力的门户之间的利益平衡,还要保留司马氏的皇位。各个强大门阀士族之间,彼此起着 制约作用,所以当权士族多少有所顾忌,而东晋政权也得以维持至百年之久。南朝排斥了门阀政治,恢复了皇权政治,但皇权政治的基础和格局并不能一次巩固下 来,政权反而失去了稳定的因素,不断发生皇族内战和易姓换代纠纷。宋齐两代,皇帝与诸王争斗频繁,几无宁日,政局如走马灯。相比之下,东晋朝廷的砍杀并不 多见。这或许可以视为门阀政治曾经发挥过一些积极作用的证据。
严格意义的门阀政治不存在了,门阀士族还在,而且还颇为顽强。但是他们 毕竟已经越过了权势的顶峰而走向衰落了。他们无法以凌驾于皇帝的赫赫权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只好摆出傲慢、排他的姿态,以图显示其家族仍具有居官从政的特 权和独特的社会地位。唯其如此,他们钻营富贵而又贱视富贵,依附王侯而又傲视王侯,才不能不矫揉造作,故作矜持。隔世看来,他们好像是偶人戏中的角色,真 正的表演者无宁说是他们的先人,那些人曾经左右过东晋局势,但早已成为冢中枯骨。
不过,门阀制度真正衰亡,要到唐代中期。唐朝初年, 国内还有显赫的"五姓",如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等。武则天出身一般,所以她掌权后,狠狠地打击豪门大姓,重用庶族官僚,尤 其是大兴科举,通过考试选拔人才而不是通过门第,这是中国的一大变革。从此,门阀制度才真的消亡了。此后的封建王朝,只有皇帝一家是贵族,再也没有世袭罔 替的蓝血贵族了,皇权专制得到空前的加强。
当然,中国人至今还重视祖籍,重视地望,供奉祖宗,排列家谱,对本姓涌现出的优秀人物感到无上光荣,并教导子孙以之为榜样,以增强家族的凝聚力,这是一种悠久的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珍视家族,安土重迁,才是中国人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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