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孝武帝与皇权政治
东晋朝廷内部,士族当轴人物陆续凋零。桓冲死于淝水之战的第二年即太元九年(384年),谢安于淝水战后未及受赏,于十年死。十三年,谢玄、谢石相继死。东晋士族人物,无论居中居外,无论事功学术,再没有过去那种人才相衔而出的优势了。
东晋门阀政治,重门第兼重人物。当权门户如无适当人物为代表以握权柄,其门户统治地位也就无法继续,不得不由其它门户取而代之。例如,王导死后,琅玡王 氏就逐渐衰弱;庾翼死后,颍川庾氏几乎消亡;桓温死后,陈郡谢氏代之而兴。凡此都是人物存亡影响士族门户地位升降之例。所以当轴士族在择定其门户的继承人 时,往往是兼重人才而不专重嫡嗣,宁重长弟而不特重诸子。
王导兄弟辈几乎都居重任,庾亮死而弟庾冰、庾翼相继握权,桓温临死不以世子而以弟桓冲代领其众,谢安继诸兄弟之后始出仕而又于宗门中特重其侄谢玄。这些都是士族慎择人物以图光大门第之例。
庾翼临死,庾氏门户中才能出众的人已不可得,乃以子庾爰之代为荆州,引起满朝非议,朝廷才以桓温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
从一个士族门户看来,有了其家族的政治地位,每个家庭的利益都有了保障。东晋门阀政治维持了一个世纪之久,当轴士族换了几家,但门阀政治的格局依旧。看来其原因之一,是士族重视宗族利益而不只是着眼于一个家庭,因而能够从全族中慎择人才以保障门第。
南渡士族虽重人才,但是经过三代、四代之后,士族腐朽程度普遍增加,人才越来越感匮乏。南渡士族往往是在若干家士族的极小范围内通婚,尽管为了扩大通婚 面而不拘行辈,"不讳庶孽",也不可免于出现生理学上人才退化的趋势。东晋末年的政局中,各家士族都不再见到如前出现过的人才,这显示门阀政治的全盛时期 已经过去。
门阀政治,以特殊际遇下出现的"王与马共天下"为开端,下启庾、桓、谢氏迭相执政局面。各家执政情况虽然不尽相同,但基本 格局仍然是庾与马、桓与马、谢与马共天下。这是秦汉以来专制皇权结构的一大变局。当轴士族控制皇权,操纵政柄,在一定时期内其统治居然比较稳定,朝廷政变 极少出现。但是从秦汉以来传统的政治体制说来,国家权力结构的这种变化,毕竟是不正常的,不能长久维持。某些要求有所作为的皇帝,自然会重用近臣、外戚、 宗室,以图抑制士族权臣。
淝水战后,形势起了变化。谢玄北伐,值北方各族混乱异常,北府军胶着于中原,劳多功少;谢安、谢玄面临皇权 的挑战,步步退却,谢氏人物日渐凋零;其它士族则既无勋劳又乏人物,不足以各树一帜,制约皇权。门阀士族已是今非昔比。另一方面,东晋朝廷经历了一个极度 衰弱的阶段以后,孝武帝开始积极伸张皇权的努力,初显成效。
孝武帝伸张司马氏的皇权,主要依靠母弟会稽王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录尚书 事,以相权辅佐皇权。孝武皇后为太原王氏王蕴之女,王蕴及其亲属自然支持孝武帝。会稽王妃为太原王氏王坦之之子王国宝的从妹,王坦之的后人自然支持会稽王 司马道子。太原王氏的这两部分,即王蕴父子和王国宝兄弟,均以皇室姻亲而成为东晋晚年政局中的重要人物。他们的权势分别来自皇权和相权,分别从属于皇权和 相权,也就是说,他们都从属于司马皇室,与前此居位的某几家士族与司马氏共天下者,已大有不同。
这样,以司马道子的相权辅佐孝武帝的 皇权,加上主、相的分属太原王氏两支的后党、妃党的助力,东晋朝廷出现了一种不同于门阀政治的政治格局。这种政治格局基本上与汉、晋以来以宗室、外戚辅佐 皇帝、驾驭朝廷的格局相同,只不过有以太原王氏为代表的士族权宜维系于其间,还保留着门阀政治的痕迹。东晋政权在孝武帝时,如果不是司马皇室与诸家士族同 样腐朽不堪的话,是有可能结束士族凌驾皇权这种门阀政治的格局,而回归于专制皇权的古老传统的。
孝武帝力图伸张皇权,还可以从他用儒生、兴儒学这两端得到说明。因为儒家是讲究"忠臣孝子"、"君权神授"的,这符合司马家族的利益。
皇权政治的逐渐恢复,主要人物是孝武帝和司马道子。史籍所载,孝武帝是昏君,司马道子父子是乱臣,这些都是事实。但,在这些昏君、乱臣的某些行事中,却 体现了门阀政治向皇权政治的转折。回复皇权政治,是回复中国古代历史的常态。这是客观的历史趋势,与评价门阀政治无关,也与评价人物无关。或者还可以说, 正由于昏君乱臣当朝,本来是可能有所收获的恢复皇权的活动,才没有出现真正的成效,徒然成为一阵噪音,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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