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传——再任辅臣
魏明帝曹睿是在十二月上旬突然发病的。至于他究竟患的什么病,史书上照例没有明说。不过,从他长期沉溺于众多后妃的情欲,以至于朝臣纷纷针对他隐私性的性生活上呈奏疏,劝他“育精养神,专静为宝”来看,他的健康状况突然恶化,必定与性生活过度而精气伤损太甚密切相关。汉魏以来,皇帝时兴早婚,内宠又动辄以千数,所以早死便成为皇帝中的普遍现象。曹睿的父亲曹丕,虚岁四十头上就魂归离恨天,原因也在于此。史称魏明帝时后宫佳丽多至数千,比他的父亲还多,以一敌千,任你曹睿是金刚之身也要被欲火销熔了。因此之故,曹睿不仅盛年突发急病,而且一病即病入膏肓。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曹睿病倒于卧榻之上,御医们回天乏术,无可奈何的他,只得请一位神仙来救命。原来,三年之前,扬州淮南郡寿春县(今安徽省寿县)境内,出了一个女巫。她自称是天神下凡,专门保佑曹魏皇家,为之“蠲邪纳福”。所到之处,均以“神水”治病,往往有效,一时名声大噪。曹睿得知此事,特地把女神仙接到魏宫的后馆居住,好好招待不说,还下诏称扬表彰,弄得宫苑之中,弥漫着一股神怪气氛。曹睿突然得病,药石无效,便恳请女神仙赏赐“神水”续命。谁知饮了一杯又一杯,那“神水”总是不显效。一气之下,曹睿便命人把女神仙杀死在后苑的草莽之中。
神仙都救不了命,曹睿自知大限不远,便回过头来考虑后事。和当初他父亲曹丕病危时的情形一模一样,曹睿所居住之处也在嘉福殿,所考虑的也主要是继承人选和辅政大臣人选两大问题。
继承人选的问题,已经令他心忧不已。由于早婚与纵欲过度,曹睿虽有后宫佳丽数千人,却一直没有子嗣。三年之前,他秘密收养了两个义子,并封之为亲王。其中,封为齐王的曹芳,此时年仅八岁;封为秦王的曹询,也不过九岁。据说曹芳和曹询,都是曹睿堂弟曹楷之子,即曹丕之弟曹彰的孙子。即便二位小王爷确为曹氏宗亲,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位来当皇帝,都未免太年幼了一点。八九岁的娃娃,恐怕只有充当傀儡的份,何况还不是自己的亲生血胤。想到这点,曹睿就为今后君权的必将旁落而叹气。但是,要叫他把皇位让给曹氏宗王中的年富力强者,他又不情愿。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选择比较聪颖的曹芳作为继承人。
辅政大臣的人选问题也令曹睿头痛不已。继承人年幼,若要想将来新皇帝不受欺负,辅政大臣的选择自应以忠贞恭谨为先。可惜忠贞恭谨之人往往又未必能干,如何能处理繁剧的军国机务?曹睿在病榻之上苦苦思索,与此同时,曹魏统治集团的各派势力也开始明争暗斗。这样一来,致使辅政大臣的人事安排。在十二月下旬的数天之中,竟然就发生了几次变化。
十二月二十四日辛巳,也就是曹睿临终前六天,他下定决心,宣布了考虑已久的辅政大臣人选。他任命燕王曹宇为大将军,作为首辅大臣。其余四位协辅大臣是: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
曹宇是曹操的庶子,其年龄与曹睿相差不多。曹睿自小和这位叔父一起长大,二人关系异常亲密。当初魏文帝曹丕在世时曾立下一条规定:凡是宗室亲王,均不得充任辅政大臣。这条规定的目的,是防止曹氏近亲篡夺皇位。曹睿不顾父皇的遗制,以曹宇为首辅,不仅表示他对曹宇的特殊信任,而且也说明在曹睿的内心深处,仍然把同姓亲族视作最可依赖的力量。
领军将军夏侯献,出自曹氏的亲族夏侯氏。武卫将军曹爽,是已故大司马曹真的嫡长子。屯骑校尉曹肇,则是已故大司马曹休的嫡长子。骁骑将军秦朗,是曹操收养的义子。由此可见,上列辅政大臣的班底,其择人的标准并非是才干和声望,而纯粹是看关系的亲疏。
在此就有必要回过头来,分析一下司马懿此前升任太尉的往事了。三年之前,司马懿在渭南对垒中盼到了诸葛亮的逝世。蜀军撤退之后,魏明帝下诏:提升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并增加其封邑。表面上看,司马懿是升迁了,其实却不尽然。
大将军一职,自西汉武帝时起,就一直是朝廷百官之中最最重要的角色。大将军不仅统领天下兵马,掌握朝廷兵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又兼为内朝官的领袖,与君主的关系非常密切。什么是内朝官?内朝官又称中朝官,是相对外朝官而言的。汉代的朝廷官员,自汉武帝以后,有内朝和外朝之分。由丞相领导的正规行政机构(包括九卿衙门)各职官,因为他们的办公官署,均在皇宫之外,所以属于外朝官。以大将军为首的皇帝近臣,包括侍中、常侍、给事中、尚书令、尚书仆射和尚书等,因为都在皇宫之内,直接服务于皇帝,所以属于内朝官。就作用而言,外朝乃是施政机构,内朝近似决策机构,内朝对外朝有所牵制,以免丞相架空皇帝。由于大将军出统兵马,入侍天子,权势非同寻常,所以汉魏之时任此职者皆是皇帝最最信任之人。至于外朝官三公之首的太尉,等级虽然高一点点,但是其重要性与大将军就不可比拟了。
在司马懿之前任魏朝大将军者,是魏明帝最为宠任的曹真。在司马懿之后任大将军总领朝政者,是魏明帝非常信赖的曹宇。可见当初曹睿把司马懿“升”到太尉位置上,其真正的用意,就是想把大将军的交椅空出来给曹家人。曹睿并非不信任司马懿,说不信任是不合事实的。但是,信任的程度有深有浅,比较而言,曹睿更信任一笔难写两个曹字的同姓近亲。
曹宇出任首辅之后,所作出的第一项,或许也是唯一的一项决策,就对司马懿不大有利。当时,司马懿新破辽东,声望更高一截,又统有数万雄兵,气势咄咄逼人。把这位元老重臣迎至京都,明显对新的辅政班底将构成严重威胁。因此,曹宇奏请魏明帝批准,以关中军务事特重为由,下诏令司马懿班师回来时不回洛阳,径直取道黄河北岸,赶回原来的驻地长安。这样,司马懿虽然新立一件大功,却依旧是一位与中央不挨边的方镇。
但是,仅仅三天之后,形势就发生剧变。
原来,在魏明帝身边有两位长期掌管机要事务的官员,一位是中书监刘放,另一位是中书令孙资。刘、孙二人自魏文帝曹丕时起,即主管中书省事务。这中书省职掌机要文书之草拟收发,处于权力核心,故而有“凤凰池”之美称。魏明帝即位之后,依然对刘、孙二人极为信任,史籍说是魏明帝“亲览万机,数兴军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每有大事,朝臣会议,常令决其是非,择而行之”,可见刘、孙二人,乃曹睿的左膀右臂,是魏朝事实上的宰相。曹睿在辅政大臣名单中没有考虑刘、孙二人,这已经欠妥;而新的辅政班底中的夏侯献、曹肇和秦朗,又素与刘、孙二人不睦。核心上层相互矛盾如此,形势岂得不发生剧变?
这一日,夏侯献与曹肇在嘉福殿看望卧病的皇帝后出来,忽见殿旁矮树上栖有两只司晨的雄鸡。两人想起刚才在殿内碰到的刘放、孙资,便指鸡一笑,说道:“此物在宫中可谓久矣,且看它又能得意几日!”
说者不知隔墙有耳,早有眼线把二人的嘲讽密报给刘、孙二人。刘放和孙资害怕日后遭到夏侯献等人的打击,便暗中商量推翻新辅政班底的办法。二人是文官,所以只能采用智取之术,即通过皇帝之手来扼杀对方。刘、孙二人一下决心,司马懿的转机也就到了。
由于曹宇等人一直轮流在皇帝病榻侧旁侍候,所以刘放、孙资很难找到向皇帝进言的机会。十二月二十七日甲申,魏明帝病势加重,当值的曹宇见状,急忙出殿找曹肇、夏侯献商量,殿内的辅政大臣只有武卫将军曹爽。刘、孙二人与曹爽的关系还算不错,于是二人抓住时机,来在皇帝卧榻之前跪倒,流泪说道:“陛下气微,若有万一,将以天下托付谁人?”
曹睿心中很清醒,轻声反问道:“卿等难道没有听说朕已用燕王了么?”
刘放立即开始进攻,说道:“陛下忘记了先帝的诏敕,即宗室亲王不得辅朝政。且陛下刚刚生病,而曹肇、秦朗等,即对左右宫女言语调戏。燕王拥兵自重,又擅自禁止大臣入见陛下,其作为完全如同过去误国的竖刁、赵高。今皇太子幼弱,未能统政,外有强暴之敌,内有劳怨之民,陛下不远虑存亡,而把祖宗之业委弃给二三凡庸之才,以致卧病数日,即内外阻隔,社稷危殆,臣等真是痛心之至!”
史称刘放其人工于心计,确实不错。他深知曹睿好色,最恨他人染指自己的姬妾,所以在罗列诸人的“罪状”中,恰到好处地加上了这方面的内容,而其他的指控,其实都是陪衬。果然不出所料,曹睿顿时怒容满面,问道:“卿以为谁可托付大事?”
就刘放、孙资的本心而言,他们所拥护的人乃是司马懿。但是,他们知道曹睿不会同意选一个异姓大臣作首辅,再说皇上所信任的曹爽就在眼前,做一个顺水人情不是对自己大有好处么?于是二人同声答道:“臣等以为曹爽可任大事!”
对于曹爽,魏明帝一直是宠爱有加的。这不仅因为曹爽之父曹真是魏明帝所倚重的宗室元勋,而且因为魏明帝在当太子时,就与曹爽过从甚密,私交极好。以曹爽为首辅,忠诚方面没有问题,魏明帝唯一担心者是其才干。曹睿略一沉吟,便向旁边的曹爽发话道:“爽自度能任大事否?”
毫无精神准备的曹爽,此时紧张万分,以至于数九寒冬也满面流汗,张口结舌无言对答。刘放见状心内着急,连忙踩了一下曹爽的脚,然后悄悄耳语告诉曹爽应对之言。曹爽得到提示,赶紧跪伏在地答道:“臣当以死奉社稷。”意思是不惜以生命维护曹氏的天下。
老实说,曹爽的话,是有点答非所问的。魏明帝问的是你曹爽的才能,而曹爽表的是自己的决心,才能同决心是两回事。只有决心,缺乏才能,未必就能承当起非凡的重任。但是,领导人物最喜欢听到的,就是下属的表达决心和显示忠诚。所以尽管曹爽答非所问,曹睿听后却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刘放、孙资趁机再建议,征召司马懿进京协助曹爽辅政。曹睿认为曹爽与司马懿配合的格局不错,可以弥补曹爽在才干与经验上的不足。刘、孙二人见大功告成,立即出外代拟诏旨。就在这时,曹肇来到了嘉福殿。
曹肇听说皇上变了主意,一面流泪,一面苦苦请求皇上维持原有的人事安排。七说八说,曹睿又同意了曹肇的请求。曹肇稳住这头,又赶忙出宫去找曹宇等人商议对策。这时刘放、孙资闻讯,急匆匆跑回嘉福殿。经过一番劝告,魏明帝又倒向刘、孙一边。刘放自来机灵过人,他马上请皇帝亲自书写一通手诏来宣示内外,以免再生变故。魏明帝已被众人折腾得疲惫不堪,细声说道:“朕困乏已极,无力作手诏了。”
刘放也不客气,立即登上病榻,捉住皇帝的右手,刷刷刷一阵笔走龙蛇,片刻之间便把关乎曹魏王朝命运的诏书写毕。刘放捧诏在手,先在殿前高声宣布:“有诏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留宫中!”然后传令宫门守卫:不得放曹宇、夏侯献、曹肇、秦朗四人入宫,违令者斩!刘放耍出这么厉害的杀招,曹宇等人就输定了。
刘放、孙资心里都明白:皇帝下诏免除了曹宇等人的职务,任命曹爽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并录尚书台事,并不意味着自己一方已经获得彻底胜利。曹爽才弱,夏侯献等还将反扑。当今急务,是要尽快召司马懿这位军界强人到京师辅政。只要司马懿在朝中一站,区区夏侯献、曹肇、秦朗之流还敢翻天?于是,趁皇上精神稍好,刘放催促魏明帝写了一封紧急征召司马懿入京的手诏,由宫中一位名叫辟邪的听差,星夜驰送至司马懿的军前。
此时,司马懿的大军抵达河内郡的汲县(今河南省汲县西南),正要取道西南的轵关(在今河南省济源市西),向西前去长安。听说皇宫特使辟邪来到,他不仅感到意外,等到他打开密封的手诏一看,更是大吃一惊,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十四字:
间侧息望到,到,便直排閤入,视吾面。
大意是说,现今我侧靠着卧榻休息,一心盼望你来到,如果来到,就直接推门入室,与我见面。
司马懿又仔细看了一遍,不错,是皇上的手迹。他立刻预感到京都之中出了大事,因为皇上手诏之意,是要自己尽快赶赴洛阳皇宫,显然与前几天接到的要自己直接回长安的诏书内容完全不同。数日之内,诏书就内容大变,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他把辟邪唤到身边,详细询问一番,终于对京城中发生的剧变有了粗略的了解。
司马懿做事,向来有“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兵家风格。既然事关魏朝与自己的命运,他略作交代之后,立即登上追锋车直奔洛阳。司马懿昼夜兼行,自汲县至洛阳四百余里,仅用了一天一夜就赶到了。来到皇宫,司马懿不顾疲劳,迈动在寒风中几乎冻僵的双腿,进入嘉福殿皇帝的卧室,扑通一声便跪伏在皇帝面前。
气如游丝的曹睿,听到左右大声告诉他太尉司马公入见,眼睛慢慢睁开,又颤抖着伸出手来。司马懿赶忙直起身去捧住皇上冰凉的手,两行清泪忍不住流下。这时,曹睿断断续续说道:“朕以后事相托,君与曹爽辅少子……死竟然可忍,朕忍死待君……今得相见,无所憾恨矣……”
曹睿又挥手召齐王曹芳、秦王曹询入室,指着曹芳对司马懿叮咛道:“此子是也,君审视之,切勿误认也!”说毕,又令曹芳上前与司马懿拥抱。此情此景,使得屠杀辽东近万人而脸不变、眼不眨的司马懿也悲伤不已。他再次跪伏顿首,颤声说道:“陛下勿忧!陛下不见先帝昔日命臣辅佐陛下之事乎?”
接着曹睿下诏:册立齐王曹芳为皇太子。做完了这一切,当天,即景初三年(239)正月初一日丁亥,曹睿去世归天。
大年初一头一天皇帝去世,司马懿顿时忙得不可开交,操办丧事,赶造陵墓,拥立新君,保卫宫殿,清理内政,加强边防,真可用“日理万机”四个字来形容。名列他之前的另一位辅臣曹爽,既无经验,又缺才干,只能在旁边帮衬,弄得如同司马懿在唱独角戏。好在司马懿不仅处事干练,以往又曾长期在尚书台处理中央机务,熟悉国家机器的运作情况,而且更难得的是,魏王曹操和魏文帝曹丕的大丧,他都亲身经历并参与操办,对此很有经验。因此,尽管事实上是他一人唱独角戏,却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毫无延误。人们看到他那勤勉尽职的模样,都暗中称赞他是大魏的社稷之臣。殊不知此时司马懿那颗“忠贞”之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往有一种非常流行的看法,即认为司马懿自入官场就是奸狡凶残之徒,就有心迁移魏鼎,篡夺曹氏江山,他那“狼顾”之异相便是明证。但是,这种把人脸谱化的看法,用生理上的异常情况去解释政治斗争的做法,不仅过于简单,甚至还有点幼稚。司马氏代魏,是多种客观条件综合作用的结果。在客观条件毫不具备的情况下,司马懿不可能生出代魏篡国的念头。平心而论,直到司马懿跪受魏明帝临终嘱托之时,他对魏室的忠诚,基本上还是可靠和可信的。但是,魏明帝归天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至少有两方面的因素,促使他萌发出篡权移魏之心。
第一个因素,是他终于得知了辅政大臣人选确定的详细内幕。司马懿统兵在外,得到手诏后就一直飞驰入都觐见皇上,所以对京城中发生的一切不可能全部知晓,特别是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他原本以为魏明帝一开始就把他列为辅政大臣的,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衡量,自己都当之无愧。不料暗中通过各种途径一了解,才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皇上亲自确定的第一张辅政大臣名单,任人唯亲,全都选用无才无德的庸人,独独把自己这位三朝元老排除在外。其后虽然改弦更张,选用了自己,却全靠刘放、孙资的力劝,并非原来就出自皇上的本心,而且中途又曾改变主意。还有一点令他寒心者,是让他给曹爽这个无名小辈窳劣之才充当副手。想当初自己第一次出任辅政大臣时,曹爽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就是现今,此人的稚气也尚未脱尽。论年龄,曹爽还不及自己的长子司马师,论才干,他更远不如自己的两个儿子。就这样一个角色,自己却要事事与之商量,征得其首肯,真是荒唐可笑之极!自己尽心尽力为魏朝效命三十余年,内勤政事,外战疆场,功劳卓著,六十岁头上还栉风沐雨远征辽东,到头来这一切,还当不了别人姓的那一个“曹”字,确实令人寒心!你既待我不义,我又何必要尽愚忠?从今之后,我也该为自己的儿孙经营一番了。此念既萌,司马懿便小心谨慎付诸实施,这是后话。
第二个因素,是他看到了曹氏家族势力的日渐衰落不振。东汉中期以来,地方大家族的势力急剧膨胀。东汉末年的群雄割据,实际上就是家族势力过度扩张的结果。因此,参与逐鹿的群雄,大都有雄厚的家族势力作凭借,建立魏朝的曹氏亦然。曹操之所以能扫平北方,得到曹氏家族及其亲族夏侯氏家族的全力支持,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是自曹丕代汉称帝起,由于养尊处优,宴安鸩毒,曹氏家族的后起子弟人数虽然在不断增多,智力素质与体力素质却在不断下降。其结果就是,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寥若晨星,皇室嫡支的男丁不蕃,家族总体实力日渐削弱。作为追随曹氏政权三十余年的政坛耆宿,司马懿对曹氏家族的衰落看得最清楚。他亲身经历了曹操、曹丕、曹睿这三位曹氏家族代表人物的大丧,而一个家族的总体实力究竟如何,在其代表人物突然退出舞台的紧急关头,看其是否有一批后起的杰出成员稳定局势,即可清清楚楚。曹操死时,不仅有三十四岁比较成熟的继承人曹丕,而且还有夏侯惇、曹仁、曹休、曹真、夏侯尚、曹洪等军界强人给他有力支持。曹丕死时,继承人曹睿虽不甚有经验,毕竟还是二十一岁的成年人。至于有力的支持者,尚有曹休、曹真和曹洪等人,总的来说情况已不如前,但还勉强过得去。曹睿死时,继承人是八岁的无知小儿,支持者中没有一位元老级人物,全是匆匆提拔上来的公子王孙或者纨绔子弟,真可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面对日趋衰落的皇族,心怀不满的司马懿,自然而然会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产生。再说三国鼎立,此时的魏国,又正面临着蜀、吴二国的联合进攻,如果目睹魏室之衰败而坐视不问,将来国家崩溃之日,自己和全家也难免要同受灭亡之祸。在这种进则收大利、退将受巨害的选择面前,老谋深算的司马懿,难道还会有犹豫吗?
总而言之,自从魏明帝死后,司马懿就不再是昔日的司马懿了。这正是:
宫廷再掌枢机日,便是生心代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