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叛乱前夜
谁来担保
正月二十二日,安禄山的副将何千里来到长安,带来了安禄山的最新要求:
用三十二名番将替换原来的三十二名汉将。
这就是安禄山的“以番易汉”。
“以番易汉”的背后包藏着安禄山的祸心,安禄山此举是要将他不信任的汉族将领全部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他信得过的番人将领,这是为将来的起事作准备。
遗憾的是,七十岁的李隆基没能看透背后的玄机,他居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不是所有人都没有看透安禄山的祸心,新任宰相韦见素一眼识破。
韦见素对杨国忠说:“安禄山早有野心,今天又提出这样的要求,这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谋反了。明天面圣,我将向圣上指出这一点,如果圣上不认可,请您发言支持我!”
杨国忠诚恳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会的。”
第二天,韦见素与杨国忠一起来见李隆基。
没等韦见素开口,李隆基劈头就问:“卿等都怀疑安禄山要谋反吗?”
韦见素不疑有他,顺势接过话头:“圣上所言极是,臣等早已怀疑安禄山谋反,他所要求的以番将代汉将断断不能允许。”
韦见素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却没有意识到李隆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等韦见素说完,李隆基的脸色更加铁青。
察言观色的杨国忠见状,顿时失语,眼神上下翻飞,舌头却一动不动,急得韦见素恨不得挠墙,杨国忠依然如故,装哑依旧。
脸色铁青的李隆基最终没有认可韦见素的说法,他坚持了前一天的决定,同意安禄山“以番易汉”。
韦见素和杨国忠灰溜溜地退了出来,直到这时杨国忠的舌头才恢复正常。
面对韦见素的抱怨,杨国忠一笑了之,他没有时间跟韦见素解释,当务之急,要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遏制安禄山的办法。
工夫不负有心人,办法终于被杨国忠和韦见素想出来了。
几天后,杨国忠与韦见素又来见李隆基,杨国忠将自己的办法和盘托出:
臣有办法消除安禄山的祸患。如果将安禄山委任为宰相,召到长安任职,把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扶正,那么安禄山的势力就自然瓦解了。
平心而论,杨国忠的提议有一定道理,如果能把安禄山架空,把他手下的三个副手扶正,那么安禄山的势力就会被瓦解掉。即便安禄山抗命,拒不到长安任职,那么至多裹胁范阳战区叛乱,平卢、河东都不会参加,因为被扶正的节度使会火速将大权抓在自己手中。
听完杨国忠的办法,李隆基觉得有些道理,便传令下去,即刻起草诏书。
诏书很快起草完毕,放到了李隆基的案头,只要李隆基点一下头,诏书就会下达。
如果诏书就此下达,中国的历史上或许就没有了安史之乱,即便还会有,祸害程度也会相对降低。
历史的机遇摆到了李隆基面前,就看他能不能抓住。
李隆基沉思良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他挥了挥手,让杨国忠、韦见素退了下去。
容朕再想想,再想想。
这一想,又是若干天。
在这些天中,李隆基没有闲着,他的脑海里一直在左右互搏,一个小人说下达诏书吧,一个小人说别下,安禄山值得信任。两个小人不停打架,李隆基迟迟拿不定主意。
想了半天,李隆基决定再考查一下安禄山,于是便派宦官辅璆琳以给安禄山送水果的名义去了范阳。
从长安往范阳送水果,看起来有些诡异,其实一点不诡异,这在李隆基和安禄山之间早已成为惯例,每逢李隆基吃到可口的东西,都会想起远在范阳的干儿子安禄山,于是便命令属下打包一份,快马加鞭送到范阳。
这次宦官辅璆琳从长安往范阳送水果,也是“父子”间惯例的延续。
这时的李隆基已经七十岁,老小孩进入自欺欺人的阶段,一方面他信任安禄山,一方面他也忌惮安禄山,他在信任和不信任间左右摇摆,现在他想听听第三方的意见,这第三方就是他所信任的宦官。
李隆基以为宦官靠得住,却没有意识到,一个拿了安禄山贿赂的宦官还靠得住吗?
很快水果特使辅璆琳回来了,他给李隆基带回了范阳水果之旅的心得体会:
安禄山竭忠奉国,决无二心。
这个心得体会很致命,它直接左右了李隆基心中的天平。
李隆基很自然地进入到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状态,他对杨国忠说:“安禄山,朕诚心待他,他必无二心。东北的奚、契丹还要靠他防范,朕可以替他担保,他绝没有问题,卿等就不用杞人忧天了!”
好大一只鸵鸟,头下面好大一堆沙。
人这一辈子,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头上的包是自己磕的,所有的福是自己积的,所有的祸也都是自己惹的,总结陈词,人这一辈子,都是自己作的!
说你呢,李隆基!
相互试探
李隆基一拍胸脯替安禄山担保,胸脯拍得山响,但他的心里依然没有底。
读安史之乱这段历史的人不免有些疑惑,为什么李隆基对安禄山那么信任,即便已经出现了叛乱的苗头,他还愿意相信安禄山不会谋反。
总结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
一、李隆基过于自信,他过于相信自己的识人能力。公平地说,在开元年间,李隆基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的,无论是姚崇,还是宋璟,抑或是张说、张九龄,李隆基看人看得非常准。即便是充满争议的李林甫,李隆基看得也非常准,尽管李林甫的口碑很差,但在他的带领下,国力蒸蒸日上,这也验证了李隆基眼光的独到。然而到了晚年,李隆基的眼神便不济了,杨国忠、安禄山都是他看好的人,但却看走了眼。
二、李隆基不愿意亲手毁掉自己树立的典型。同现在一些领导一样,如果在自己的任内树起了一个典型,那么就会千方百计维护这个典型,我把这种心理叫做“老母鸡”心理,李隆基和安禄山就是这样的关系。安禄山这个典型,李隆基已经树了近二十年,让他亲手毁掉,他舍不得。
三、步入老年的李隆基不想再折腾了。翻开李隆基的人生履历,可以发现,他的一生就是战斗的一生,最早跟韦后斗,后来跟太平公主斗,接着跟宰相斗,同时还得防范儿子的虎视眈眈。斗了一辈子,李隆基累了,他更愿意维持现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综合以上三点,李隆基“顽强”地保住了安禄山这个典型,但他的心中依然在打鼓,那么多人说安禄山谋反,他还是心有余悸。
天宝十四载三月二十二日,李隆基的特使又从长安出发了。这次的特使是给事中裴士淹,他奉命前往河北道慰问,而安禄山正担任河北道巡察特使,正好是重点慰问对象。
说是慰问,其实还是因为李隆基不放心,“送水果”名义已经用过一次不便再用,因此这一次便祭出了“慰问”的名目。
裴士淹如期抵达范阳,一张慰问的热脸贴到了安禄山的冷屁股上。
以往,每逢朝廷使节前往范阳,安禄山都会颠颠地出城迎接,然而自从天宝十三载从长安胜利大逃亡后,安禄山改了规矩,不再出城迎接,而只是在城中的总部接见。
当然,他也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有病,身体不好!
由于安禄山一直声称“有病”,慰问特使裴士淹就被冷处理了二十多天,直到二十多天后,安禄山终于“康复”了,在总部接见了裴士淹。
裴士淹发现,这次接见安禄山有些漫不经心,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傲慢,裴士淹心中一冷,这个胡人不会真的有反心吧?
慰问草草收场,裴士淹忐忑不安回京复命。他既把安禄山的态度报告给了李隆基,同时也报告给了杨国忠。
李、杨二人听完报告后反应截然不同,李隆基似乎不太相信,而杨国忠却大喜过望:“你看,我说吧,这个胡人想谋反!”
此时的杨国忠已经把扳倒安禄山上升为人生第一要务,他到处吵吵“安禄山要谋反”,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一旦安禄山真的谋反,局面将如何收拾。
晁错主张削藩,他对汉景帝说:“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意思是说,无论削不削藩,这些藩国早晚必反,既然这样就不如早削,逼他们早点反,对国家的危害还小些。
晁错主张削藩的态度很坚决,但他从没有想过藩国真的反了以后怎么办。
等七王之乱发生后,晁错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主意:由他坐镇京师,由景帝御驾亲征。
这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把安全留给了自己,把危险留给了皇帝,等待他的只有悲惨的结局。
借着七王之乱喊出的口号:“诛晁错,清君侧。”汉景帝最终把晁错牺牲掉了,临刑那一天,不明就里的晁错还以为景帝召他进宫议事,兴冲冲穿着朝服上了车,不料走到半道,被一脚踢了下来,然后,咔嚓,一刀两断。
晁错的悲剧在于吵吵了半天,却没有善后的手段;杨国忠的悲剧在于,他以为善后的手段足够了,到头来才发现,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知不觉间,杨国忠与晁错走上了同一条轨迹,他们都在大声呐喊,他们都想引起皇帝的高度关注,所不同的是,晁错出于一片公心,而杨国忠,私心盖过公心。
巧合的是,当他们所期盼的结果出现时,历史竟然有惊人的巧合:
“七王之乱”喊出:诛晁错,清君侧;
“安史之乱”喊出:诛杨国忠,清君侧。
两相对比,前者是原版,后者是山寨版。
杨国忠还顾不上原版和山寨版的区别,当务之急,是继续寻找安禄山谋反的证据。
很快,杨国忠向安禄山狠狠地刺了一锥子:他居然派兵搜查了安禄山在长安的住宅。
安禄山在长安的住宅由李隆基特批,前前后后都是李隆基张罗。装修按照当时的一流标准,最扎眼的是里面有两张镶白玉的檀木床,檀木床的尺寸比较特别,长一丈,宽六尺,躺两个姚明绰绰有余。
杨国忠把安禄山的住宅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他想从这里找到安禄山谋反的证据,然而,搜查的结果令他很失望,证据没找到,证人或许有几个。
安禄山的宾客李超等人被当作证人抓进了御史台监狱,杨国忠渴望从他们的口中得到安禄山谋反的线索。这一次,杨国忠又失望了,他一无所获。
失望的杨国忠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把人家抓进来容易,要再送出去就难了,至少得给一个合理解释吧。
杨国忠想了一下,那就不送了吧。
秘密处死!
这就是流氓和一般人的区别,一般人讲究,流氓不讲究,一般人按套路出牌,而流氓没有套路,不按常理出牌。
严格说起来,杨国忠这次突击搜查并非一无所获,还是取得了一个成果——打草惊蛇。
杨国忠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密,却没有意识到,安禄山在长安也有眼线,这个眼线探听到搜查的消息,便把消息迅速传递给了安禄山。
给安禄山传递消息的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当时他留在长安准备自己与皇族女儿荣义郡主的婚礼,正巧这时便发生了杨国忠突袭安禄山住宅事件。
得到儿子传来的消息,安禄山顿时紧张了起来,看来事情得抓紧了。
就在安禄山准备加快叛乱节奏时,李隆基的诏书到了。
李隆基在诏书中写道:你的儿子就要举行婚礼了,作为父亲你得到长安观礼吧。
李隆基说得合情合理,然而却遭到了安禄山的拒绝——抱歉去不了。
理由呢?
有病!
病自然是装出来的,安禄山是不想到长安束手就擒。
几个月来,安禄山已经看出来了,无论李隆基还是杨国忠,他们都在试探自己,无论是送水果,还是慰问,都是对自己不放心,而杨国忠突然搜查自己的住宅,那更是试探自己的底线。
好,既然你们试探,我也试探。
一个月后,自称有病的安禄山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声称自己将前往长安贡献战马三千匹,贡献路上每匹马配备两个马夫,另外派遣二十二名番将护送。
接到安禄山的奏疏,李隆基有些疑惑,安禄山突然要献三千匹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仅李隆基疑惑,得知这个消息的不少官员同样疑惑。河南尹达奚珣直接上疏李隆基,一针见血:
陛下应该指示安禄山将献马日期推迟到冬天,而且由朝廷直接押送,不需要范阳出兵。
李隆基阅罢,表示认可,从此时起,他终于对安禄山产生了怀疑。
这封奏疏,其实是安禄山投石问路的石子,他在试探李隆基对他的信任程度:
如果李隆基同意他七月献马,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依然信任;
如果李隆基不同意,进而推迟他的献马日期,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已经产生了怀疑。
现在李隆基下令推迟献马日期,双方的底牌即将揭开。
就在这时,曾经收受安禄山贿赂的辅璆琳案发了。
辅璆琳如何案发,史无明载,估计跑不出同行相互倾轧的圈,可能是他不小心泄露了范阳之行的秘密,结果被嫉妒的同行告发。
相同的一幕曾经在开元年间出现,当时宦官牛仙童收受了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贿赂被同行告发。
时隔多年,这一幕再次上演。
辅璆琳的案发让李隆基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摆,他对安禄山的不信任与日俱增。
这时李隆基未必相信安禄山会谋反,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准备调虎离山。
李隆基继续沿用了自己的感情攻势,他亲笔给安禄山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热情洋溢程度直逼《还珠格格》第二部里乾隆向紫薇和小燕子发出的回宫邀请。
李隆基饱含真情地写道:朕最近特意为卿新开凿了一个温泉池,今年十月朕会在华清宫等待你的到来。
邀请信写得很感人,可惜已经打动不了安禄山的心。
当这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送到安禄山面前时,安禄山没有像以往一样起身恭迎,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圣人安康”。
安禄山接着说道:“不让献马也无所谓,十月时我会大摇大摆去长安。”
安禄山的话惊出了传诏使节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发抖,这个胡人看来反意已决。
数天后,传诏使节回到长安,一下子跪倒在李隆基面前哭喊道:“臣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经过双方的几次试探,安禄山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然而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对这几次试探倒有几处存疑:
一、安禄山对朝廷使节的态度前后反差太大,以前安禄山毕恭毕敬,后来则爱搭不理甚至不敬,如此大的反差,可能就存在疑点。以安禄山的智商,他应该知道伪装的重要性,难道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已经无须顾忌长安的感受?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
二、既然安禄山能在朝廷使节身上做手脚,那么杨国忠会不会同样做手脚呢?朝廷使节向李隆基汇报的安禄山已经接近穷凶极恶,那么他们的汇报有没有水分呢?恐怕未必没有。
几番试探,长安与范阳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双方都绷紧了神经。
不久,长安的一纸诏书,将安禄山逼进死胡同,从此,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引爆
现有史书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出,在安禄山谋反之前,李隆基几乎毫无作为,这种说法其实不对。
李隆基是有作为的,他不仅有作为,而且做了一件大事,正是这件大事引爆了安禄山的火药桶。
天宝十四载秋,李隆基下达了一纸诏书:
将河东战区从安禄山的势力范围中剥离出来。
然而,诡异的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在《旧唐书》、《新唐书》以及《资治通鉴》中并没有提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史官故意隐瞒了李隆基下诏的事实,这样一来就会营造一个错觉:
朝廷从来没有辜负你安禄山,是你安禄山人面兽心辜负了朝廷。
事实上,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的事实必定是存在的,只是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有人会说,既然你说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在先,那么你的证据呢?
容我细细道来。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起兵前对自己的势力范围作如下部署:
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安禄山对河东战区没有安排。
不久,安禄山派奇兵突袭河东战区总部所在地太原,掳走太原副留守杨光翙,而杨光翙原来的身份正是河东节度副使。
安禄山与杨光翙见面之后,痛斥杨光翙依附杨国忠,一番痛斥之后,将杨光翙斩首示众。
几件事整合到一起,可以得出结论:安禄山起兵之前,河东战区已经被剥离,原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已经倒向了杨国忠,河东战区不再为安禄山所有,这一下把安禄山逼到了墙角,安禄山酝酿已久的叛乱被迫提前。
不出天大意外,剥离河东战区一定是杨国忠的主意,这是杨国忠对安禄山底线的试探,如果安禄山就此谋反,那正中杨国忠下怀:陛下,你看,他还是反了。如果安禄山不反,那么杨国忠还会继续剥离战区,等三个战区剥离完毕,安禄山就成了一只年画老虎,只有拍的必要,没有打的价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安禄山只能反了,在他看来,已别无选择。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推而广之,世上从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叛乱。
安禄山走到这一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中国历史总是喜欢脸谱化,把历史上的人物贴上好人、坏人的标签,其实好人、坏人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好人身上也有坏人的因素,坏人身上也不乏好人的优点,人注定是复杂的,很难定义为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
具体到安禄山,史家习惯性地指责他是胡人,所以人面兽心,其实这是不公允的,安禄山是胡人不假,但胡人不等于人面兽心,即使安禄山最终叛乱,那也不等于安禄山从一开始就人面兽心。
事实上,安禄山的欲望是被李隆基一点一点勾起,他的胃口随着位置的提升而不断扩大:
当安禄山刚刚升任平卢节度使时,他的内心之中,忠诚应该是主流;
当他同时兼任范阳、平卢节度使时,忠诚或许还是主流,但内心已经开始膨胀;
当他同时拥有范阳、平卢、河东时,他的所思所想,必定与初任节度使时有了很大不同。
不断提升,不断受宠,安禄山的眼界越来越宽,胃口越来越大,直到某一天他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叛乱的资本。
很难说,从哪一天起,安禄山动了叛乱的心思,如果要划一个模糊的界限,或许就在他身兼三镇节度使之后。
即便身兼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也未必真的会反,但接下来,多种因素交织到一起,安禄山的叛乱思想便抬头了。
首先,他得罪过太子。
当年为了表示对李隆基的绝对忠诚,安禄山装疯卖傻,见了太子李亨故意不参拜,此举令李隆基喜上眉梢,但同时也让太子李亨心中不悦。聪明人过招总是点到为止,李亨自然看得出安禄山的伎俩,这样安禄山取悦了皇帝,便得罪了太子。
不要小看“得罪太子”这几个字,这几个字足以让一个家族天翻地覆。最简单的例子是商鞅,在他推行改革时得罪过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商鞅的悲剧就如约而至:五马分尸。
安禄山虽是胡人,但他同样知道一朝君子一朝臣的道理,这就注定,他很难在太子手下做一个忠臣。
其次,中原与边境军事部署的本末倒置勾起了安禄山蠢蠢欲动的心。
每次从范阳前往长安,安禄山都会见识到中原防守的松懈,李隆基将王朝的重兵都布置到边境上,中原腹地却空了。深谙军事的安禄山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蠢蠢欲动的心便油然而生。这里面涉及一个犯罪门槛问题,当犯罪的难度过低时,犯罪率就会相应提升,因为犯罪太简单了。
打一个最简单的比方,如果ATM机的外壳是一敲即碎的玻璃,那么针对ATM机的犯罪恐怕要比现在多得多,因为诱惑摆在那里,而犯罪的难度又那么低。
再者,当安禄山拥有了与朝廷对抗资本时,他的周围也在不经意中多了一批想入非非的小人,即使安禄山想继续当忠臣良将,想入非非的小人也会给他营造叛乱的环境。
围绕在安禄山身边的小人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文书官、太仆丞严庄,一个是机要秘书、屯田员外郎高尚,正是这两个人的出现,把安禄山推进了遍布鳄鱼的鳄鱼池。
两人中,比较有故事的是高尚,这是一个不甘于平淡、一心想做大事的人。
高尚是幽州人,原本不叫高尚,而叫高不危。
高尚从小就怀揣远大理想,为了做大事,他离开家乡出外闯荡,他的母亲在家中无所依靠最后都到了靠乞讨度日的地步,而他依然不归,继续在外闯荡。
连老母的死活都不顾的人,注定是危险的。
高尚在前半生并不顺利,他虽有学问,同时不乏文采,但却迟迟没有获得机会。命运不济的他有时会跟熟人感叹:“我宁可举大事不成而赴死,也不愿意终日咬着草根苟活。”
显然,这是一个极具投机心理敢做大事的人,如果活在现代,有一项职业会很适合他——风险投资。
几番辗转,高尚来到安禄山身边,安禄山把他提拔为机要秘书。
安禄山本人肥胖,瞌睡说来就来,经常与高尚说着话便打起了瞌睡。在安禄山打瞌睡的同时,高尚则低头忙自己的事,等安禄山醒来,一切有条不紊。久而久之,高尚得到了安禄山的信任,可以随时进入安禄山的卧室。
后来,便出现了一道独特风景:
安禄山呼呼大睡,鼾声四起,而高尚则在一旁从容不迫地办着公务,安禄山习以为常,高尚也习以为常。
宋太祖赵匡胤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相比之下,他不如安禄山,人家安禄山,“卧榻之旁容许他人办公”。
渐渐地,高尚开始慢慢影响安禄山,他想做大事的心理也慢慢传递给了安禄山。
高尚知道,自己想做大事,可是没有资本,这没有关系,安禄山有,只要把自己跟安禄山捆绑在一起,自己就能做成大事。
高尚很快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战友,这个人就是文书官严庄,他也想做大事。
两个想做大事的人就此萦绕在安禄山的身边,他们要跟安禄山一起,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久,高尚和严庄给安禄山拿来一件东西:神秘预言。
按照高尚和严庄的解释,安禄山与神秘预言非常符合,换言之,安禄山是有天命的人。
安禄山被煽动得热血沸腾,他被高尚和严庄架上了高台,从此再也下不来了。
从那以后,安禄山开始有计划地准备。
首先,他从奚部落、同罗部落、契丹部落投降过来的士兵中挑选出八千人,他给这八千人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曳落河”。“曳落河”即胡语中的“壮士”。
八千“曳落河”之外,安禄山还豢养了一百余名家童,这一百余人都有一个特点:骁勇善战,据说可以以一敌百。看这个描述,相当于现代的兰博。
接着,安禄山储备了数万匹战马,无数件兵器。
其次,安禄山还作了经济上的准备,他派出众多商人到全国各地经商,每年的经商所得都被他储存了起来,留着将来做大事。
人、财、物基本准备就绪,安禄山的干部梯队也基本就位,核心层以高尚、严庄、张通儒、孙孝哲等四人为主,紧挨核心层的是史思明、田承嗣这些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将军。
历时数年,安禄山在范阳打造了一只威力巨大的火药桶,只要一点火星,这只火药桶就会轰然爆炸。
从内心讲,安禄山并不想现在就让这只火药桶爆炸,因为他扪心自问,李隆基对他不薄。
指责安禄山人面兽心的史家自然不会承认安禄山有感情,事实上,安禄山有心有肝,也有感情。
他曾经的盟友吉温被杨国忠打落下马之后,他数次出手营救,最终没能营救成功,安禄山的内心非常不安。
后来吉温被整死在狱中,安禄山痛心不已,几经周折,他找到了吉温的儿子。吉温的儿子当时只有六七岁,安禄山却给他大量金银,并且安排他当官,给予必要的照顾。
从这一点看,安禄山也有感情,并不是完全的人面兽心,纯粹的冷血动物。
安禄山对李隆基便充满了复杂情感,他注定要背叛李隆基的王朝,但同时又想顾及李隆基的感受,因此,《资治通鉴》说安禄山本想等到李隆基驾崩后发动叛乱,我认为是相当可信的。
然而,现在安禄山却等不及了,因为杨国忠已经举起了火把,一步一步逼近了他的火药桶。
剥离河东战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等到第三步完成,安禄山的火药桶谁也炸不了,只会炸了他自己。
傻子才会等到第三步。
不想当傻子的安禄山自认别无选择。
既然别无选择,那就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