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家族——宦海沉浮
阿合马被诛杀后,忽必烈便委任和礼霍孙为中书省右丞相,主持朝政。不久,和礼霍孙又奏请忽必烈开科取士。但是,和礼霍孙雅重儒术而“讳言财利事”,元廷财政收入锐减,使忽必烈日感不悦。
卢世荣,名懋,大名(今河北大名)商人。阿合马掌管元朝财政大权时,卢世荣以贿赂进用,曾任江西榷茶运使,后因罪废黜。在阿合马死后的两年中,元廷朝臣讳言财利,无法应付大元帝国内外征伐的巨大财政开支。1284年,畏兀儿人桑哥时任总制院使,向忽必烈推荐卢世荣,称此人“能救钞法,增课额,上可裕国,下不损民”“能使天下赋入倍其旧十”。忽必烈闻言极为兴奋,他急需要把朝政拉回“理财”为中心轨道的治国奇才。
十一月,忽必烈召见了卢世荣,一席密谈,奏言之间,忽必烈甚为欣赏。十八日,忽必烈召集以和礼霍孙为首的中书省官员和卢世荣进行御前辩论,专门辩论大元帝国的理财和亟待解决的朝廷财政入不敷出的问题。卢世荣大有阿合马伶牙俐齿之风范,巧言能辩,又精熟蒙古语,在辩论中滔滔不绝,驳得和礼霍孙及右丞麦术丁等人理屈词穷。忽必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即罢免了中书省右丞相和礼霍孙、右丞麦术丁、参政张雄飞、温迪罕,随即重新组建中书省。被海都拘留八年刚刚放回元廷的原中书右丞相安童官复原职,另外擢升卢世荣为右丞。并以卢世荣所推荐的史枢为左丞,不鲁迷失海牙、撒的迷失并为参知政事,前户部尚书拜降为参议中书省事。由于忽必烈的过度信任,卢世荣掌握了中书省的大权,实为汉法义理派的失策。
卢世荣上任当天,即奉旨中书整治钞法,“官吏奉行不虔者罪之”。次日,同右丞相安童奏,对已被罢黜的阿合马专政时所用大小官员,其间有才能的,“宜择可用者用之”。忽必烈“诏依所言汰选,毋徇私情”。
走马上任伊始,卢世荣所采取的措施,非常有利于民,诸如重新规定金银和纸钞的比价,允许民间买卖金银,增加印钞发行量,给内外官吏适当加俸,官府收赎江淮贫民所鬻妻子为良民,免逃逸复业者差税等。针对钞法虚弊,又倡导汉唐两朝,括天下铜钱而铸造元铜钱,并在国内推行新的绫券,与纸钞同步使用。这些建议均被忽必烈一一采纳,主观愿望不错,并非如反对者所言“欲以释怨要誉而已”。看到卢世荣的改革初见成效,忽必烈给予他足够的权力,总是说:“便益之事,当速行之。”
每逢安童请示问题,忽必烈总是问:“世荣的意见如何?以世荣言。”故意摆出一副天下唯卢世荣独能的姿态。
听忽必烈如此说,卢世荣先入为主说:“臣之行事,多为之所怨,后必有谮臣者,臣实惧也,请先言之。”
忽必烈忙为他打气道:“汝无防朕,饮食起居间可自为防。疾足之犬,狐不爱焉,主人岂不爱之!汝之所行,朕自爱也,彼奸伪者则不爱耳。汝之职分既定,其无以一二人从行,亦当谨卫门户。”随后,忽必烈命安童给卢世荣增派侍从,足见卢世荣在忽必烈心目中的地位何其之重要,尽管如此,忽必烈也担心卢世荣成为第二个阿合马。
见忽必烈对自己倚眷到如此地步,卢世荣别出心裁,新的改革方案频频迭出:
于杭、泉二州立市舶都转运司,造船给本,令人商贩,官有其利七、商有其三。禁私泛海者,拘其先所蓄宝货,官买之;匿者,许告,没其财,半给告者。今国家虽有常平仓,实无所畜。臣将不费一钱,但尽禁权势所擅产铁之所,官立炉鼓铸为器鬻之,以所得利合常平盐课,籴粟积于仓,待贵时粜之,必能使物价恒贱,而获厚利。国家虽立平准,然无晓规运者,以致钞法虚弊,诸物踊贵。宜令各路主平准周急库,轻其月息,以贷贫民,如此,则贷者众,而本且不失。又,随朝官吏增俸,州郡未及,可于各部立市易司,领诸牙侩人,计商人物货,四十分取一,以十为率,四给牙侩,六为官吏俸。国家以兵得天下,不藉粮馈,惟资羊马,宜于上都,隆兴等路,以官钱买币帛易羊马于北方,选蒙古人牧之,收其皮毛筋角酥酪等物,十分为率,官取其八,二与牧者。马以备军兴,羊以充赐与。
卢世荣先后奏请忽必烈,设置诸多理财官署,如常平盐局、市舶都转运司、上都等路群牧都转运司、诸路常平盐铁坑冶都转运司等。不久,当卢世荣奏立新机构规措所时,忽必烈不清楚新增的规措所有何用途,询问:“此官署职司如何?”卢世荣忙答道:“规划钱谷者。”忽必烈当即批准。
实际上以太子真金为首的汉法派也在行动。何况卢世荣又身为汉人,在等级地位上比起色目人阿合马又低一等,将其置于不利的地位。他上任不到十天,曾弹劾过阿合马的御史中丞崔彧即“言卢世荣不可为相”,以忤旨罢职。四月初,在卢世荣所上的奏章中,再次表明他内心的忧惧,他希望得到右丞相安童的更多支持,并盼世祖能“与臣添力”。
为培植亲信和党羽,毫无人望的卢世荣重新纠集原来阿合马身边的一些理财官吏,又奏请忽必烈:“天下能规划运钱谷者,向日皆在阿合马之门,今籍录以为污滥,此岂可尽废。臣欲择其通才可用者,然惧有言臣用罪人。”忽必烈轻描淡写地答复道:“何必言此,可用者用之。”
乘着忽必烈浩荡的皇恩,经卢世荣的提拔,昔日与阿合马共舞的一众党羽,又纷纷得到重新擢用。原河间路转运司张弘刚、撒都丁、孙桓等重新录用为河间、山东等路转运盐司。令人费解的是,卢世荣竟然蹬鼻子上脸,准备提拔阿合马党人宣德和王好礼为浙西道宣慰司。连忽必烈都觉得卢世荣做法有点过分,甚为不悦地说:“宣德,人多言其恶。”卢世荣强词夺理道:“彼人状中书,能岁办钞七十五万锭,是以令往。”没想到,忽必烈竟然批准了卢世荣的推荐。
倚势恃宠作祟,卢世荣擅权期间更加肆无忌惮,跋扈飞扬,甚至不把右丞相安童放在眼里。在事先不禀报安童的情况下,擅支中统钞二十万锭,擅升六部为二品;没有经过枢密院商议下,调动江南三行省兵一万二千人置济州,委任漕运司陈柔为万户管领。与左司郎中周戭建议稍微不合,竟罗织废格诏旨的罪名,上奏杖周戭一百,然后杀掉。
更有甚者,卢世荣处心积虑地削弱御史台势力,于1285年正月,以中书省的名义奏请,欲废江南行御史台,把御史大夫玉速帖木儿为左丞相,中书撒里蛮为御史大夫。对此,忽必烈十分慎重,答复道:“此事朕自处之。罢行御史台者,当如所奏。”
1285年二月,御史台两次奏请,以示抗议:“中书省请罢行台,改按察为提刑转运司,俾兼钱谷。臣等窃惟:初置行台时,皇宫老臣集议,以为有益,今无所损,不可辄罢。且按察司兼转运,则纠弹之职废。请右丞相复与皇宫老臣集议。”又奏请:“前奉旨,令臣等议罢行台及兼转运事。世荣言按察司所任,皆长才举职之人,可兼钱谷。而廷臣皆以为不可,彼所取人,臣不敢止,惟言行台不可罢者,众议皆然。”忽必烈则说:“世荣以为何如?”大臣奏曰:“欲罢之耳。”忽必烈裁定道:“其依世荣言。”
同月,忽必烈北赴上都,在大都城北大口,突然发问中书省官:“行御史台何故罢之?”安童趁势奏言:“江南盗贼屡起,行御史台镇遏居多,臣以为不可罢。然与江浙行中书省并在杭州,地甚远僻,徙之江州,居江浙、湖南、江西三省之中为便。”忽必烈批准恢复江南行御史台,立真定、济南、太原、甘肃、江西、江淮、湖广等处宜慰司兼都转运使司,以治课程,仍立条制。江南行御史台的恢复,是安童等中书省大臣与台察官联手打击卢世荣的措施。
四月初八,监察御史陈天祥上章弹劾卢世荣贪赃劣迹,执政后所奏行者多无成效,章文曰:
世荣素无文艺,亦无武功,惟以商贩所获之资,趋附权臣,营求入仕;舆赃辇贿,输送权门,所献不充,又别立欠少文券银一千锭,由白身擢江西榷茶转运使;于其任专务贪饕,所犯赃私,动以万计,已经追纳及未纲见追者,人所共知。今不悔前非,狂悖愈甚,既怀无厌之心,广蓄攘掊之计。而又身当要路,手握重权,虽位在丞相之下,朝省大政,实得专之,是犹以盗跖而掌阿衡之任。朝廷信其虚诳之说,俾居相位,名为试验,实授正权。校其所能,败阙如此;考其所行,毫发无称。此皆既往之真迹,已试之明验。若谓必须再试,亦止可叙以它官;宰相之权,岂可轻授!夫宰天下譬犹制锦,初欲验其能否,先当试以布帛,如无能效,所损或轻。今捐相位以验贤愚,犹舍美锦以较量工拙,脱致隳坏,欲悔何追!
国家之与百姓,上下如同一身,民乃国之血气,国乃民之肤体。血气充实,则肤体康强,血气损伤,则肤体羸病,未有耗其血气,能使肤体丰荣者。是故民富则国富,民贫则国贫,民安则国安,民困则国困,其理然也。夫财者,土地所出,民力所集,天地之间,岁有常数,惟其取之有节,故用之不乏。今世荣欲以一岁之期,将致十年之积,危万民之命,易一己之荣,广邀增羡之功,不恤颠连之患,期锱铢之诛取,诱上下以交征,视民如仇,为国敛怨,肆意诛求,何所不得!然其生财之本,既已不存,敛财之方,复何所赖!将见民间由此凋耗,天下由此空虚。
计其任事以来,百有余日,今取其所行与所言不相副者,略举数端:始言能令钞法如旧,钞今愈虚;始言能令百物日贱,物今愈贵;始言课增三百万锭,不取于民而办,今却迫胁诸路官司增数包认。凡今所为,无非败法扰民者。若不早有更张,须其自败,正犹蠹虽除去,木病已深,事至于此,救将何及!臣亦知阿附权要,则荣宠可期,违忤重臣,则祸患难测,止以事在国家,关系不浅,忧深虑切,不得无言。
章文由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手中转奏忽必烈,忽必烈阅文后震动很大,引起对卢世荣的怀疑。即日派唆都八都儿、秃剌帖木儿等带诏令南还大都,命陈天祥与卢世荣同赴上都,御前对质。
抵达上都之后,在对质和审问过程中,卢世荣承认主要罪状如下:第一,不经右丞相安童同意,私自支钞二十万锭;第二,擅升六部为二品;第三,未与枢密院商议,擅自征调行省一万二千人置济州;第四,擢用阿合马党人,害公扰民。
卢世荣在忽必烈面前“一一款服”。由于得知真金太子对卢世荣的憎恶,连推荐卢世荣上台的桑哥也“钳口不敢言”,没有“挺身”而出以救卢世荣于水火之中。
延至年底,忽必烈见敛财无方,愈想愈气,就问另一位近侍忽剌出:“汝于卢世荣有何言?”忽剌出自然厌憎卢世荣,忙回禀说:“近汉人新居中书者,言世荣款伏,狱已竟矣,犹日豢之,徒费廪食。”
忽必烈闻听言之有理,遂降旨于闹市诛杀卢世荣,并“刲其肉以食鹰獭”。
卢世荣下场可谓悲惨,他是否真的害公扰民,罪有应得?卢世荣的理财措施和思想实有不少值得称道之处,他被忽必烈始而信之,继而杀之,这是值得思索的原因所在,把他列入《奸臣传》,同大聚敛者阿合马、桑哥一起相提并论,实属冤枉。